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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姐姐!甘棠姐姐!”攸儿气喘吁吁跑进了绣院。老远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但甘棠没有停下手中的绣活儿。昨儿瑞姑姑交代时就指明了的,贤妃娘娘紧赶着要在端午节用的。攸儿年纪小,帮不了什么忙,甘棠只好紧赶慢赶,希望不要到时交不了差。挨骂事小,得罪了贤妃娘娘那就麻烦大了。攸儿进了绣房,没再大声嚷嚷,蹑手蹑脚绕过了几位绣娘,来到甘棠的绣架旁。“甘棠姐姐,听说安亲王的宝麓郡主进宫了。”“是吗?”甘棠嘴里说着话,手中的绣针并没有停下。这位贤妃娘娘素喜桃花,桃花看似简单,可要绣出桃花白中泛粉、粉中带红的娇艳,实属不易。若能假以时日,细细绣来,倒也能搪塞一番。不过一则时间不允许,二则且是最重要的,“一朵花太过妩媚,会被掐头的。”甘棠娘亲言犹在耳。“姐姐,你不去看看这未来的皇后吗?”攸儿急切地附在甘棠的耳边说。“这种话怎能乱讲!”甘棠急忙捂住了她的嘴。“你呀!我就瞧不起你这胆小怕事的样子。我自己去。”攸儿说罢扭身就走。甘棠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想她和自己同年进宫,年纪还比我小两岁,若在家中合该是偎在娘亲的怀中撒娇耍赖地享福,却遭遇父亲获罪,家破人亡,自己也被充入宫中为奴。好在攸菊性子还活泼,平日里看去不甚以己为苦,只在父亲的忌日找一僻静之地偷偷地祭拜一下,别无他样。终于到了晌午,该用饭了。早有几位当班的绣女领了饭来,在西厢摆起了碗箸。看看绣布,第一朵桃花只剩花蕊了,晚饭前应该可以完成。甘棠把将用的几根粉白、绯红丝线抽取出来,放于绣案上,急忙出了绣房。等甘棠洗完手来到西厢,瑞姑姑已然坐下了。急忙脸带歉意,两手放于腰侧福了一福。“过来吧。”瑞姑姑倒没有责怪,想是看在甘棠为娘娘绣花的面子上吧。甘棠走到桌前自己的位置上,端起碗,悄悄斜了一眼,发现攸儿已经站在那儿吃着了。见甘棠瞧她,眨眨眼,笑了笑。“甘棠。”听得瑞姑姑叫,甘棠急忙放下碗筷,退后一步,垂下眼,低低答到:“是。”“贤妃娘娘怜你辛苦,这碗莲子羹是赐你的。那裙摆这两日是必须完工的。”瑞姑姑的声音里有慈爱,又有一丝毋庸置疑。“甘棠明白。”瑞姑姑微微点点头,“吃吧。”晚上,经瑞姑姑恩准,甘棠又赶了一阵活儿,算计着再两天能完工,这才吹了灯,回到睡房。稍做洗漱,轻轻爬上大炕,刚躺下,就听得有人低声唤:“甘棠姐姐,要睡了吗?”“想说什么?”甘棠伸出手去,帮攸儿掖掖被角。虽说端午将到,这晚上还是让人觉着冷。“我见着宝麓郡主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激动。不过说了一句就停下了,想是希望甘棠能央求她讲讲。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愈加的光亮了。甘棠记得家里的厢妹妹也有这样的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嗫嚅着,冒出一句话来:“三姐姐送我的荷包又丢了。”那时的她还小,是不晓得身份的尊卑的。她是嫡出,甘棠是庶出,中间隔了很厚的一道墙呢。攸儿见甘棠没搭理她,闷哼了一声,翻过身去了。甘棠笑着推推她的肩膀,“想说什么呀?”攸儿鼻里“哼”了一声,到底转过了身。“我在玉圈门远远地瞧见有一行人过来,打头儿的几个眼见着不是宫服,我就料定了是新来的宝麓郡主。我转到那几块大玄石后面,把她看了个清清楚楚。”攸儿又闭住了嘴,看甘棠问是不问。甘棠摩挲着她手上带着的掐金丝银手钏,笑着说:“讲吧。”“我估摸着你想听吧,还故意给我添堵。”攸儿就势轻轻拧了甘棠的胳膊一下,又往被里缩了缩。“她身量不大,个头和我一般。气度丰雅,不愧是王府里出来的,到底和这个不一样。”攸儿伸出两个手指,在甘棠眼前晃了晃。甘棠深知她指的是梁妃。梁妃宫女出身,身份低贱,当今皇上位列普通皇子时,她便随侍左右,深得宠信。虽说竟比皇上年长近十岁,却因前几年连诞两位公主,终被册封为德妃。“她的头侧插着一支景福长绵簪,看上去倒比那日里贤妃娘娘戴的那支光彩些。”攸儿话音渐渐低了下来,一会儿睡着了。甘棠却翻来翻去,总也不能入睡。恍惚间,觉得娘亲正在给自己梳头,“我的儿,想梳个什么样式?”外面太阳正好,照在西厢房酱紫色的窗棂上。“沈姨娘该糊糊窗纸了。”淡土黄色的窗纸翘起了边儿,风儿一吹,呼呼地响。“又在想小画儿了。不对,应该叫历儿了。”娘开始给自己编小辫了,这样再编成大辩,时间长了也不会松散、起毛。本来用头油最好,一月的份利却又那么少。有时相邻的沈姨娘送些,说是眼看着季儿一日日地大了,辫儿乱乱的不成样子。娘有时收,有时不收,“说不定老爷又想起她来,用的着的。”沈姨娘原有个女儿,是同大夫人的三女儿一月出生的。沈姨娘没有其他子女,所以对这个小画儿格外地看重。只要从西厢的窗下走,就能听见她给小画儿哼歌儿。嗓子哑哑的,又爱走调儿,常让人忍俊不禁。可惜的是,还没出满月,赶巧儿碰上大夫人的三女儿夭了。大夫人派了奶娘来,说是抱小画儿去让嫡母瞧瞧,谁知就再没回来。沈姨娘挣脱了甘棠娘的手,跑到正室给夫人下了跪,不成,被撵出来。又在院里跪了一晚上,到最后还是老爷叫了仆役把她架了回来。甘棠娘给她端去一碗面,甘棠躲在娘的身后,就看见沈姨娘木木地躺在床上,两眼呆呆的,却是没有眼泪。甘棠娘自去劝慰姨娘,说些“总还是一地儿住着”的话。甘棠在一旁瞥见了梳妆台上的一支红宝石串米珠簪花,搁在小巧的点彩粉盒上,心里暗想:这就是父亲前几日谴周嬷嬷送来的簪花吧。那几粒碎碎的红宝石娇艳如血,在阴暗的屋子里静静散发着暗黑的色彩。后来的日子里,夫人间或准沈姨娘去见一见小画儿,瞧着沈姨娘抱孩子的痴样子,又改了主意,连门都不让进了。过了几日,更索性改了名字,叫“历儿”。这次沈姨娘没再去争,整日里拿着那支簪花不言不语。日子长了,父亲再没有进过西厢房。只是母亲空闲下来去坐一坐。两个妇人对坐着,不言不语,有时一声长叹。奇怪的是,沈姨娘在打扮上不再留心,独把那支簪花戴在发髻。红红的宝石逼衬着没有一丝血色的银盆脸儿,越发得雪白。沈姨娘见甘棠在跟前,就唤到身边,理一理乱了的盘髻,最后两只瘦长的手捧着甘棠的脸蛋儿,盯着她的眼睛看,嘴里喃喃道:“像极了,像极了,一双星星眼儿,星星眼儿。”那双手真凉啊,凉得赶得上新汲的井水。却又使劲地摇晃起来:“姐姐,姐姐,快起来!”甘棠使劲地睁开眼睛,是攸儿把手放在了她的脖子上。“姐姐今天怎么醒得迟了?我把洗脸水都打了来,外面下雨呢,这手都冰了。”甘棠凑到窗口,可不是,雨不大,却密得很。要不是那几棵盆石榴儿发了芽,真像是深秋呢。甘棠急忙地洗漱了,思量着赶在早饭前,到绣房绣一阵子。“你也别闲着,前日里不是吵着让我教你做粉嘛,去问外膳房的李公公要二两新米。要是公公不在,你就回来,别在那儿纠缠。要在,带句话给他:那花样儿过两天带来,赶着娘娘的活儿呢。”甘棠在头顶随便挽了一个髻,插了一支骨簪,借攸儿的手喝了一口水,匆匆去了。等到吃饭,也没见攸儿回来。只好向瑞姑姑撒谎,说派了她和个姐妹到敬事房要皂荚仁去了,想是没有现成的,忙着剥皮呢。瑞姑姑没再追问,只说了句:“她也该在针线上尽尽心了。”转身走了。甘棠舒口气,在绣架前坐下,开始绣一个骨朵儿。此时,是绣房里最安静的时候。偶尔,听得见几位绣娘因着用色的不同小声咕囔,瑞姑姑就停下手中的活儿,慢慢走过去做个评断。顺便再到每个绣架前看看进度,或是小声训斥,或是点头微笑,这是绣娘最紧张的时候了。 第二章 风起(二) “这是谁教的针法?”不知什么时候,瑞姑姑竟站在了甘棠的身后。甘棠急忙站起身来,垂下手去,低低地说:“禀姑姑,未进宫前我娘曾教过些许针法。”“你坐下,再绣几针我瞧瞧。”“是。”甘棠稍稍斜坐在凳子上,拿起针开始绣,又小声讲着:“刚刚绣完的这些针是从骨朵儿边上起的针,边口儿要齐整些;这几针要在这绣完的几针里落针,空隙是早就留好了的……这几针需转入最前面针脚几分,还得留出下几针的空隙……这几针又要接入再前面几针几分。下面的,就照着前面的来就是了。”讲毕,甘棠依旧站了起来。“确实比滚针更严整些。”瑞姑姑停了停,又说:“你随我领些丝线来。”甘棠心中不免诧异,姑姑昨日里刚打发人领了丝线,说是怕敬事房再几日忙了,去了未免多些口舌,难不成今儿倒忘了?心里这样想着,面儿上却没带出来。脚步儿紧跟着姑姑出了绣房。在往敬事房去的卵石子儿路上走了一段,瑞姑姑脚步慢了下来。甘棠心知姑姑必是有话要说,快走几步赶了上去,倒也不敢并肩,只是能听见低话儿罢了。“昨儿泻玉来咱这儿取彩粽儿说了句话儿,关系着你呢。”瑞姑姑眼望着天上衔泥的燕儿,透着一点兴致。泻玉是贤妃娘娘身前的宫女,甘棠与她虽是认识,并没有打过交道,为何提起呢?“请问姑姑是否是让季儿再提前些日子?”若果然是此事,那真真是没有办法了。除非叫上几位绣娘,赶紧学起针法来。见甘棠紧皱了眉头,瑞姑姑倒“扑哧”一声笑了。“为的不是这事儿,看把你急的。”姑姑抬起手,给甘棠扶了扶髻上的簪儿。“贤妃娘娘看中了你,要你过去呢。”瑞姑姑瞅着她。心里“咯噔”一下,甘棠停下了脚步。看看四下里没人,她扑通跪下了。“甘棠自打进宫就跟着姑姑,虽不能说万事皆无错,倒也是尽心尽力。只想着这样很好,从来没有做过他想。望姑姑明鉴。”瑞姑姑急忙搀她,“季儿,你这是想多了。我并没有想要试探你的忠心。你在我身边待了整三年,我还需要和你拐着弯儿地说话吗?实在是娘娘看中你的绣活儿出众,想着调到身边去,有什么活计儿也便当。”甘棠没有做声,捻着衣脚儿。一个小飞虫儿嗅着了瑞姑姑脸上的香脂味儿,绕着她的圆脸嘤嘤地飞,落在了姑姑的额头上。“啪!”姑姑一巴掌打在自己的额头上,“该死的贱东西,想爬到我头上来吗!”瑞姑姑这是借事儿警告甘棠呢,她焉能听不出来。这件事放在别的绣女身上,确实是该拍手称快了。又有几个绣女愿意一辈子关在绣房呢?整日里和针线打交道。活儿急的时候,一天下来,头都要抬不起来,两只胳膊酸涩难受,站在饭桌前想夹口菜,手哆哆嗦嗦地不利索,一时松了,菜掉到桌子上,挨姑姑几句呵斥算是清的。赶上姑姑遇上了操心事儿,饿一顿,或是直接送到敬事房的并不少见。可是就是如此,甘棠也不愿到娘娘的宫里去。绣房是辛苦,是一处清静地儿。进了娘娘的宫里,绣活儿是少许多,也能见着些世面。可都说“伴君如伴虎”,伴着娘娘肯定也身闲心不闲。去年腊冬月里,因李贵嫔小产,太后斥宫女没有尽心服侍,六位宫女当天夜里就被拉到敬事房杖责赐死了。和别的宫女不同,甘棠进宫是乐意的。不像她们哭哭啼啼,心不甘情不愿。在家里时,见多了嫡母的跋扈,母亲的谦恭,父亲的寡义。想想自己的出身,早晚也就是个妾室、填房。就算嫡母怜她平日里小心,嫁了做个小官的嫡妻,又焉能保证脾性儿顺和。本是一意儿寻个庵院,一辈子青灯古佛,娘却死活不依。本想着进了这高墙之所,清心寡欲,也算遂了心了。谁又想到,又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闷闷地随了姑姑去了敬事房,领了线,确是粗细皆有。公公笑言道:“太后、太妃今年有好兴致,要过个喜庆样儿的端午节。令各宫各所都挂起彩粽来。你们顺道儿把其他绣房的也领去、散了。省了我的一趟脚力了。”瑞姑姑笑着接了,又递与甘棠。一路无话。回去了绣房,瑞姑姑遣了几个手脚利落的,细细地叮嘱了,拿了丝线送去其他绣房。甘棠刚刚坐下,攸儿便笑嘻嘻凑了过来。甘棠急忙看看瑞姑姑,她正忙着分派裹彩粽的事儿,这才放下心来。“怎的这会子才回来?又往哪儿疯去了?”攸儿见她沉下脸来,却是毫不在意。“我刚拿了米,正碰上张公公进来。”“可是敬事房的那个?”甘棠急急道。“正是呢。”攸儿见她急了反而笑了。“是张公公不假。却并没有问东问西,拿我的错儿。还说等粉做好了,送他一份,给家里的老妹子抹脸。李公公听了这话,又赶忙地给我装上了。”甘棠瞧瞧攸儿衣襟下挂着的小白布袋,里面的米足有半斤,这才放了心。“季儿姐姐,张公公还问起你呢。”甘棠的心又提了起来,“好好儿的,怎么又提到我?”“是张公公问,咱这里谁绣工好,我就说了是季姐姐。”甘棠一时气了,紧皱了眉头,“还说了些什么?”攸儿见她变了脸色,也慌了神。“没说什么了,没说什么了。公公见时候不早,就叫我回来了。”甘棠内心疑惑着,又不好说什么,就对攸儿说:“以后见着公公们,还有各宫的宫女姐姐们,只要没正事儿,避着些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攸儿丧气地点点头。见着她的委屈样儿,甘棠又有些不忍。“你且悄悄儿地回去,在我的炕角里有一个青瓷罐儿,取出来,用水细细地刷了。把米倒进去,满满地倒了水,再放到那个角落里去。回头把上回用剩的皂角仁儿带来,就说是去敬事房现剥的。”攸儿一溜烟儿地去了。说着话的工夫,又耽误了绣活儿。甘棠赶忙地穿了一根嫩翠线儿,绣桃叶芽儿。正绣着,脑子里忽地一闪念:姑姑提过,贤妃娘娘每逢节日里必带一支点翠嵌珍珠含芳簪,上面的翠羽最是鲜活。这翠芽儿一旦绣上去,岂不夺了光彩去?可是若拆了重来,那针眼儿大了不说,一大会子的工夫也就白搭上了,实在不舍。这可怎么好? 第三章 拜见皇妃 整个后晌,其他宫女欢欢喜喜地缠绕着彩粽儿,见甘棠伏在绣案上,知道她活儿紧,也不来缠磨。甘棠稳了心神,慢慢绣着。那半截子嫩叶子时时地刺着她的眼睛。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先绣完别的再说吧。忽听得她们几个喜悦悦地咋呼了起来,抬起头来看。却原来是一只小蜂儿闯了进来,被她们一吓,更不知往哪儿飞了。瑞姑姑正在外面晒着太阳,也快步地走了进来:“还不止了声,叫人听着像什么?”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宫女们手里干着活计,眼里却瞅着那蜂儿,看它飞哪去。甘棠也盯着它,它“嘤嘤嗡嗡”的样儿,着实地讨人喜欢。蜂儿满屋里转了几圈,竟、竟就落到了瑞姑姑头上。姑姑可巧儿在发髻上戴了两朵嵌宝石的绢花儿,一朵粉红、一朵嫩黄,正讨了蜂儿的喜欢。绣女们乐翻了天,一个个地撑墙捂肚子,丝线也被扔了个满地儿都是。瑞姑姑大睁着三角眼,张着嘴巴,指着绣女们:“你们、你们,要疯了吗?”攸儿刚好回来,见了这番景象也傻了眼。又听见了姑姑的话,就问:“瑞姑姑,要奏请敬事房吗?”绣女们笑得越发地厉害,有几个直接撞翻了绣架子,趴到了地上,笑得没了气儿。瑞姑姑气得混身发抖,却也没有办法,跺跺脚出去了。好一会子,大家才止了笑。拍拍身上的土,挽一挽头发,再把地上的乱线归到一处,一根根地梳理清楚。互相对视一眼,又笑上一阵子。听甘棠说完了缘故,正喝茶的攸儿一口茶水喷出来,笑得趴到绣架子底下去了。甘棠也抿嘴笑着,低头拿绣针,傻眼了:裙摆上溅上了茶水!茶水不多,几滴。可是在这水清色的纹锦上,那点子茶色可就全显了出来。攸儿一眼见到了,也吓得说不出话来。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甘棠也实在没了主意,只好做好请罪的准备了。反正就这一条贱命,娘娘想要就拿去吧。这样一想,心里反而轻松了。她又想到瑞姑姑就那样顶着那只蜂儿,颤巍巍地走了,心里就禁不住笑:蜂儿是否正在疑惑着,这么俊俏的花儿怎么没有就花蜜呢?蜂儿伏在花儿上,蜂儿伏在花儿上!甘棠喜得就要呼出声来。绣的那点儿嫩芽儿,再嵌上几遭儿水清色线,既与底色儿相称,又不会压过发钗的点翠!那点茶渍做蜂身子最合适了!以前在门帘儿、被面儿、枕套儿、手绢儿上绣过飞禽走兽,绣过百蝶样儿,独没有绣过这样的小飞虫儿。用红褐丝线做身子,丝线不必浸过皂荚仁水,绣好了用小刷子刮刮,毛茸茸的,最合适了。若是娘娘不喜欢,扫了兴,说不准就不来调我了。攸儿眼见甘棠的嘴角翘了上去,慌了神,起劲儿摇她的胳膊:“姐姐,不要吓我!我这就去找瑞姑姑,祸是我惹下的,我担着。你甭怕!”甘棠浅笑着,说:“我该谢谢你呢。”攸儿听了这句,更是魂飞魄散,扭身就要跑。甘棠使劲拽住她,“我没疯。你快坐下吧。”攸儿勉强坐下,眼睛用劲儿地看她。甘棠也不管她,穿好了一根浅褐色的丝线:“仔细看着这针法。学会了,保你的命,保我的命。咱一处好好地活着。”她绣完了一个小肚子,又补上几片浅绿的翅子。攸儿张开的嘴巴,慢慢合上了。“娘娘万一儿瞧着不雅?”“拼一回吧。”攸儿没再做声,乖乖地穿好线,学着她的样子,静静绣起来。两个人忙碌了一天两夜,好歹完了工。甘棠把百褶裙工工整整叠好了,恭恭敬敬捧至瑞姑姑跟前。姑姑满意地笑笑,把手里的绣针插进红缎如意针袋里,接过了裙子,展铺在绣架上。看着一朵朵的桃花,脸上的笑纹儿越加地深了。不过,一展裙摆,那笑纹儿马上就僵了。“为何擅做主张?”“不小心溅上了茶水,想不出别的办法。”“你这是给自己找死路。”“祸是自个儿闯的,丢了性命,怨不得别人。姑姑放心。”“你这孩子,唉。平日里见你是个最省心的,到头来却又——,唉。”“姑姑,不必担忧。这事儿与旁人无干,只怪甘棠命不好。”“你既然看得开,我多说无益。”瑞姑姑深深吸口气,“出了这档子事,你还是跟我一起去交差。娘娘怪罪下来,你也好解释清楚。到时不会怪我。”“季儿全听姑姑的就是。”甘棠心中暗自好笑:姑姑口口声声为她着想,还不是极力地把自个儿撇清了,推她到风口浪尖上去,是死是活听凭娘娘罢了。瑞姑姑前面带路,她俩顺着回廊边上的青石小道去往翠微宫。甘棠偷眼儿打量着身边的回廊,尽绘着一些龙凤、牡丹的图案。听姐妹们讲过廊里的黄梨木的雕梁极为讲究,这非得在廊里走一走,才能看得清。自己这趟儿去了,不见得能再回来。看样子这辈子是没谱了。正走着,眼见着路边儿的草下露出了一截子红丝线,煞是扎眼。甘棠一弯腰拣了起来,竟又带出了一个小坠儿,粗看是一个小狮子,张牙舞爪,挺招人喜欢。“怎么停了?”瑞姑姑见甘棠没有跟上,回头看她。“石子儿硌了脚。”甘棠弯腰揉揉脚,借势把小狮子揣进了怀里。木头的,不值钱,许是哪个宫女掉的。要是能躲过这遭儿,就把它送给攸儿;躲不过就陪我到底下做个伴儿。走了足有一顿饭工夫,才来到了翠微宫进宫三年,律法森严,只选秀时见了深黄琉璃瓦的高墙,晋见太后根本不敢抬头,攥紧了赏下的银脚儿,就憋着气儿退出来。公公领着去了绣房,再没逛过这皇宫大院。只见这宫屋顶,以红、黄、绿五彩琉璃瓦铺盖,木面没有髹漆,通体显现了木材本色,醇黄若琥珀;屋角高高翘起,宛若万云簇拥,飞逸轻盈,又悬挂着风铃,风荡铃响,倒是清脆悦耳的很。瑞姑姑也停了下来,目示甘棠过去:“呆会子进去别忘了礼数。但听我说。娘娘问到你了,再说话。务必话音儿低着些。”姑姑说着,眼圈儿就红了。甘棠也感伤起来,“扑通”跪下。“娘娘责怪下来,季儿性命必不能保。斗胆请姑姑把季儿这些年积攒的几两散碎银子送出宫去,交给我娘,也算是报答了养育之恩。倘或不能,就给了攸儿,可怜她没爹没娘。”“我记下了。走吧。”早有站在外面的小太监进去传了话,姑姑和甘棠徐徐走了进去。既存了一死的心,倒没有了畏惧。她审视着这宫里的一切。地上铺的是汉白玉大理石地转,刻着菱形花纹儿;厅堂正中摆放着硬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稳重华丽。两旁各摆着两张玫瑰椅,黄花梨的木料,桃花形的镂雕,透着娘娘的喜好儿。一位身着翠绿裙儿、洒线绣坎肩儿的宫女迎将出来:“瑞姑姑这边请。娘娘在东暖阁里呢。”姑姑与甘棠低着头,随宫女拐向了侧室。一撩大红撒金的软帘儿,扑鼻而来一股子异香,又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姑姑与甘棠请了跪安,就闻得炕上传来一阵清丽的女声:“姑姑起来吧。”甘棠随着站了起来,这才第一次看到了宫女们最常提到的贤妃娘娘。容长脸儿,长眉皓目。没施脂粉,腮颊上却带着些绯红。“娘娘可比前几日好些?”姑姑笑颜问道。“好些了。劳瑞姑姑挂记。可是绣好了?”瑞姑姑有点子踌躇,想说什么又没说,还是把手中的紫缭绫包袱递给了身边的宫女。宫女接过去,放在炕桌上,打开来。娘娘移动了一下身子,伸过手去,掬起了裙摆,拇指上套着的一枚黄玛瑙方戒,在阳光下荧荧地发光。“这绣工倒还精细。吆——”姑姑早已拉着我的衣襟跪下了,一句不吭,等着发落。“这是你绣的?”娘娘语气平淡,没显出怒气儿,却也没让站起来。“禀娘娘,是甘棠自作了主张。姑姑不知情。”“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娘娘说道。甘棠慢慢抬起头。窗棂射进来的阳光,刺着我的眼睛。“生的倒还齐整。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手。”甘棠站起身来,内心倒还平静,自忖:难道要拿我的一双手出气吗?走至娘娘跟前,一位宫女托起甘棠的手,让娘娘看。甘棠低着头,倒是把娘娘脱在炕下的一双织金妆花缎鞋面的绣鞋瞧得真真的,看来这位娘娘有一双小脚呢。“看看手心儿。”娘娘语音柔和。宫女把甘棠的手又翻转过来,娘娘细细看了。“这丫头是个操心的命。”娘娘笑道。“娘娘还学会了看面相呢。”瑞姑姑在一旁搭话道。“姑姑怎的还跪着?起吧。”娘娘给宫女递了眼色。宫女搬来一个红木方凳儿,瑞姑姑欠着身子浅浅地坐了。 第四章 骤变 “虽说越了些礼,绣得奇巧,入我的意。瑞姑姑且放宽了心。况且我也不会因了一幅裙摆儿,归罪了姑姑。你在我身前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娘娘款款说道。瑞姑姑听到这,急忙站起身来:“这是娘娘心胸宽,怜恤奴才。也是这丫头命大,遇上了娘娘。旁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呢。”“给瑞姑姑端杯茶来。这半日该渴了。”娘娘发话。早有宫女端来一盖钟儿,瑞姑姑喜津津的接了。“上次让泻玉捎的话,可带到了?”娘娘手摸着裙摆上的蜂儿,问道。“我当时就知会了这丫头,她是满口愿意的。有哪个痴子不愿近近地伺候主子呢。季儿,是不是?”瑞姑姑紧盯着我。既然到了这个份劲儿,还能抽身吗?甘棠只是垂下头去,轻轻道:“但凭娘娘、姑姑做主。”瑞姑姑听言,立时乐了:“娘娘是顶尖儿的人物,这宫里有几位呢?季儿自当是尽心地服侍。娘娘选对了人了,我是愿打包票的。”瑞姑姑越说越离谱,娘娘反倒笑了:“瑞姑姑言重了,要了你的得力人儿,该赔些什么呢。”方才的那位宫女移步出去,取来了两锭金元宝,用条手绢儿当面包了,递予姑姑。姑姑起初不敢要,使劲推脱,娘娘说并不单为这遭儿,实是姑姑办事平日里尽心,才赏的,姑姑这才红着脸儿收了。娘娘又道:“取那个雕漆匣儿来。”又是那位宫女走到多宝格前,蹲下身子,打开镶着兽面镏金把手的橱门,拿出一个小匣子,走到娘娘跟前打开来看。“那支攒珍珠的怎么不见?”娘娘看了一眼。宫女笑道:“娘娘想是忘了?前几日还说那几颗珠儿时候长了,有点子泛黄,让我裹了送头面坊打磨去了。”娘娘也笑了,“这才几年,就记不住事了。”瑞姑姑插言道:“娘娘再不记事,我们更不能活了。全因娘娘操心事太多的缘故。皇上又看重娘娘,繁事都交代娘娘,可不千头万绪吗。”“有的人并不看重呢。”娘娘淡淡地说了一句,又对宫女说:“这些样儿不好,再拿那个如意纹的来。”宫女依言把匣子还放到橱里,掀帘子出去,一会子抱来一个狭长的匣子,还是雕漆的,只花纹儿是另样。娘娘在匣里看了看,说:“就绿雪含芳吧。”宫女把匣子放在炕上,取出一支簪来,却回过身来,递在甘棠的手上。甘棠呆了一呆,瑞姑姑扯扯她的衣裳,低声道:“快磕头谢恩。”甘棠回过神来,这才屈膝跪下,道:“谢娘娘赏。”“这两天你先歇着,不用到绣房,也不用到这边来,收拾收拾东西。等我知会了敬事房,自有公公去带你来。”娘娘慢慢说道。“是,娘娘,季儿知道了。”手中握着那根簪子,把手冰得紧。瑞姑姑又道:“你且回去。别走岔了。”甘棠又行了跪安礼,退了出来。一位宫女跟了她出来,一直出了宫门,不见回去。甘棠回身道:“姐姐请回吧。我记着道儿。”那宫女“扑哧”一声笑了:“以前都是我叫人家姐姐,今儿我倒做起姐姐来了。以后在娘娘跟前叫我泻玉,没旁人的时候还是叫我姐姐,我心里受用着呢。”听着她的话爽朗,甘棠心里也敞亮起来。“以后甘棠就跟着姐姐,凡事还得姐姐教导妹妹。”泻玉一直送我到了绣房,临走还又嘱咐了几件事。进了绣房,唤声攸儿,又走了出去。攸儿见她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自是喜不自禁,跑出来,巴巴地缠着一句句地细问。回寝房路上,攸儿望风,甘棠从桃枝上采了一捧桃花。攸儿问她采桃花何用,她只是笑而不答。回到睡房,攸儿又求甘棠拿出那支簪子来赏看。甘棠也仔细看了一回,怪不得叫做绿雪含芳,碧绿的簪体倒也罢了,她娘家常就戴着一支这样的,好像还更通透些。妙的是这支簪头上又有一层雪白,雪白中又撒着星点样的枫叶红,恰似雪地里绽放着几朵小红花,确是一件稀罕物呢。攸儿把玩了一阵就丢开手去,倒是喜极了那个小狮子,挂在脖子上,说着要让姐妹们瞧瞧。甘棠听见了这话,正色道:“你不要喜过了头儿。不是正道上得来的东西,还要显摆吗?想戴着也要掖在小衣下面,不要让姐妹们瞧着才好。你要让她们见着了,问你哪得的,看你怎么编排。”攸儿听了十分地不情愿,也只得把那物件塞进了领口。甘棠见她委屈,好言哄道:“等我到了娘娘跟前儿,再得了好东西,一定给你就是了。”攸儿这才回转过来,又唧唧喳喳起来。“别的事先放一边,先把那粉做起来是正经,你不是还要送个人情吗?”甘棠说道。一句话给攸儿提了醒儿,顾不得撩裙角儿,就钻到炕洞里,捧出了瓦罐,揭开盖儿一闻,马上哭丧着声儿说:“姐姐,馊了呢。”甘棠暗暗好笑,假言道:“那只好埋到老槐树下了。”攸儿听了几乎要哭出声来,作势真要去倒。她急忙挡住,笑道:“好妹妹,正是要它馊呢。姐姐哄你呢。”攸儿这才破涕为笑,撅着嘴巴使劲瞪了甘棠一眼。甘棠从墙角的木柜里取出了一盘小石磨,安放在地上。攸儿搬来一个圆杌子,甘棠解下身上的深湖蓝草纹六幅裙,小心搭放在炕上。这是去年年节上赏的,布料好,颜色上又称心意,今儿为着见娘娘才穿上了。甘棠坐下来,攸儿已经在磨眼里灌进了泡好的米。甘棠又放进了几瓣桃花,攸儿这才明白她为何要掐那些桃花。甘棠慢慢地转动石磨,白色的米浆缓缓流下来,淌入了磨下的青瓷碗里。一顿饭的工夫,就做得了。收好了石磨,攸儿又取来一柄木勺,搅动瓷碗里的米浆。米浆多了些,有些溢到了外面。甘棠急忙又找出一个往年装雪水的粗瓷罐子,舀出一些米浆来,才好了。攸儿把搅好的米浆放在小石桌上,笑道:“这桃花儿放在里面还真是有些香呢。还是姐姐想得周到。”甘棠擦着地上的米浆,说道:“这并不是为着咱们使。这香虽是清淡,抹在咱们的脸上也是招人。为的是你既要送人,就要拿得出手去。这做法儿宫外也有,也没什么稀罕。只是比胭脂铺里买来的干净些,又没有铅粉。你送的既是张公公,更是要尽心了。”攸儿听到这里,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姐姐的话,我记下了。”这会子米浆已是都落下了,碗里飘着一层清水。我把上面的清水倒了,又用木勺把那一层稀的刮去,碗里剩的就是香粉了。白腻,泛着点子红色,水水嫩嫩的,又有着香气。攸儿看了,自是喜欢不已。忙不迭地拿来了两个瓷盒子。甘棠一看,瓷盒子并不是这房里的东西,疑道:“这是哪儿的?”攸儿自得地笑道:“这是姐姐的人情呢。”甘棠更是疑惑,看着攸儿。“今儿早上我听姐姐的话,把那花样给李公公送去。他顺势求我也给他做些粉才好,说上次当着张公公的面不好说。我打趣他要送给谁,他倒红了脸,硬塞给我这两个小盒子。临了又装上了一些白米。”顺着她的手势一看,果然一个小布袋,在桌脚放着呢。“这样正好。”甘棠端详着瓷盒子,绿彩小梅的青白瓷,不值多少钱,不过倒也精致。用木勺把碗中香米浆一点点抹进瓷盒子,满了,细细抹平了。“攸儿,拿你那支银簪子来。”甘棠看着瓷盒子,忽然有了点想法。攸儿把簪子放在我的手上,瞪大了眼睛,看她做些什么。簪头是一朵镂空的银梅花,花蕊是掐金丝的。甘棠拿住了簪头,在粉上密密地印了几遭。攸儿拿过盒子,惊喜道:“姐姐怎么想得到?这样倒是更像样子了,又衬了粉盒上的梅花。”她抿嘴笑笑,“要是冬上,不用桃花,单加新采的梅花,才是名副其实的梅花粉呢。淡淡的香气儿,红得又好,那才好呢。”“姐姐定要应了攸儿,等梅花开了,咱再把梅花粉做起来。”甘棠笑着应承下来。盛好了另一个粉盒子,她说道:“趁这会子有空,你就送去吧。本算着做得了两盒子,一齐送于张公公。既是李公公也要,你一并拿了去,说予李公公自己留一盒,那盒就劳烦他拿给张公公。省得你往敬事房跑,让人疑心。一会子就是午饭时候了,你早些回来。”没等甘棠说完,攸儿早揣好了粉盒子跑了。甘棠留在屋里,把一应物件收拾利落了。坐在炕上,想起贤妃娘娘要她在这两日里收拾收拾,准备过去。打开小橱子,把四季的衣物取出来打点,也不过是两个包袱。包好了,又放回去。这时,攸儿回来了。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甘棠不免好笑:“让你早些回来,也不必这样子匆忙。”攸儿一声不答,只拉了她的手走至炕边坐下,问道:“贤妃娘娘让你过去,可是准话吗?”见她端正了脸色问我话,甘棠不免好笑:“妹妹放心。我过去了,还是记挂着妹妹。你要也想去,我瞅好了空儿,也要你去的。”“我倒不为这事。我今儿去送那粉盒子,听了李公公的一句话,倒唬了我一跳。交代完了你的话,就赶着回了。”攸儿急道。甘棠听了,心也悬了起来,不过,倒也能稳住了神,听她往下说。“听李公公的话音,怎么张公公要调你到舒宜殿呢?”舒宜殿?那是德妃娘娘的寝宫。她呆住了。 第五章 画眉 转眼,正日子到了。各宫里虽没有张灯结彩,却也按着太后的意思尽力地布置。菖蒲、艾草的味道在整个皇宫上空四处飘荡。来去的宫女皆佩带着一二香囊,多为各色花朵样儿。甘棠摸摸颈间香囊,不禁暗笑:身为绣娘,却没有空儿为自己准备一个辟邪的香囊,这还是攸儿到他处讨了来,好歹戴上,图个吉利。绣房里好静。攸儿随绣房的绣女到御花园去了,说是圣上下了恩旨,太监、绣女们除去有事在身的,均可到御花园的一个偏园——宜芳园去走走。甘棠素来喜静,终于有了这样一日,就向瑞姑姑告了假,姑姑便留她在绣房看家。斜倚纱窗,望着院中的几盆石榴花,甘棠记起家里过端午时,也是各窗各门插菖蒲、艾草,各房的姨娘、丫头,又加上粗使老妈子早早泡好了糯米、黄米,提前一天就包了起来,或使苇叶,或使竹叶,桌案又摆猪肉、香菇、花生、咸蛋黄、栗子、蚝干等物,分类添加进去。老嬷嬷也被叫了去,自己就跟着兄弟姐妹在后花园踢毽子、荡秋千;等大了些,就坐在房里,照着娘的花样一针一针绣明日要送姐妹的荷包。记得那年送了厢妹妹一个藕色软缎荷包,一面是火红石榴花,一面是小蝙蝠。没几天,进宫的日子就到了。厢妹妹缩在我娘的怀里,嘤嘤地哭,手里还攥着那个荷包,沾了泪水,越发红了,像血。甘棠抬起手来,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走至绣架旁,从竹箩里翻出了几块绸缎片儿,选一块缝个荷包吧,还绣一朵石榴花,送不出去的,权当又见着了厢妹妹。甘棠正裁着样子,却有一宫女走进了绣院。甘棠站起身来看时,那宫女已笑盈盈地站在门口了,却是扶素。甘棠急忙笑着迎她进来,搬了自己的座儿让她坐了,两人说话。扶素信手拿起荷包花样儿,笑问:“日子已经到了,妹妹还有这份雅兴吗?”甘棠接过来,轻轻抚着缎上的细纹儿,言道:“只是闲不惯。”“等你到了那边,有你忙的呢。”扶素笑言。甘棠听了,笑而不答。自己一定就到了那边吗?小小的一个绣女竟被两宫娘娘在心上惦念,真真有些可笑呢。扶素把手上的包袱放在甘棠膝上,笑道:“妹妹快些打开瞧瞧。”甘棠早就冷眼瞅见了那个青灰绸布包袱,软软鼓鼓,该是衣裳。甘棠没挪地儿,就在膝上解开了。一件窄袖单衫,一条印花麻褶裙,又有一件缠枝花对襟短袖衣、一双石青锦鞋。除去短袖衣、锦鞋,余者皆与扶素身上所着相同。扶素又自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包,打开,却是一支珠钗,缀几颗豆粒大的东珠。又道:“妹妹最衬挽个乐游髻。”甘棠静静坐着,任扶素解开头发,重新挽了发髻,插上了珠钗。“我们娘娘最喜宫里人衣衫雅丽。这发髻还是娘娘散了自己的头发,手把手教我才会的。”扶素看着甘棠满意地笑了,又叫了甘棠到院中大缸边照水影。甘棠低了头看了,松松散散的一个斜髻,珠钗上的小东珠隐隐的光晕,倒把自己的寻常脸面衬出了几分颜色。扶素见甘棠有了几丝喜色,,言道:“妹妹日常穿的未免朴素过了些。等过了这几日,娘娘可要费些工夫打扮你呢。”“姐姐又说笑了。”甘棠不免红了小脸。两人重又回至屋中坐下。“妹妹换了衣裳,跟姐姐到园中去逛。”扶素拿起了那条褶裙,放至甘棠手中。“姐姐整日御花园里走着,还不够不成?宜芳园里又能有什么稀罕物儿,烦劳姐姐去看?””甘棠诧异道。扶素瞅着甘棠笑了,“妹妹手巧不假,心思却差了姐姐一截子。”甘棠也垂脸笑了,心中却仍是不解。扶素拉起甘棠的手,言道“娘娘让我叫了妹妹,回去翠微宫会同娘娘,一齐去御花园观赛龙舟。妹妹可愿意?”甘棠一听,不禁心思翻转:敬事房还没有说话,让自己调去翠微宫。攸儿昨儿说的那几句话又言犹在耳。今儿就擅自穿了翠微宫的宫女服,倘捅出娄子,又如何自处?可若回绝,自己区区一个绣娘,又有何胆去对抗贤妃娘娘。拿准了主意,甘棠就抱起了包袱,扶素相跟着,去了睡房,换上了衣裳,可喜件件合身。甘棠便心念:合该自己要走这一遭了,也就硬了心,随扶素逶迤去了翠微宫。来至宫中,见过娘娘,甘棠就肃站在一边,以备娘娘调遣。贤妃娘娘正在描画眉眼,启口对甘棠道:“这垂珠眉实在难画,抱锦为难,我也画它不出。不行就还是卧蚕眉了。”娘娘身旁一位宫女搔搔耳朵笑了笑,想必是抱锦无疑了。“娘娘,我可说句话吗?”甘棠低言。娘娘笑了,道:“在这宫里,宫女就如同我的姐妹,想说什么尽可说的。”甘棠仍低了头,低言道:“奴婢在家中时,见过母亲画此眉。娘娘不妨弃了眉油,换用眉黛。眉身用青黛,眉珠用浅青黛。”抱锦言道:“甘棠妹妹讲的在理。眉油描画蛾眉最是灵秀,画垂珠眉总觉滞涩些。可那青黛自有了眉油就收了起来,可得细心找找呢。”说着撩帘去别屋找寻。扶素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把一条小棉帕子浸了,拧干,小心给娘娘擦去眉油。这时抱锦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宣纸包儿,走至娘娘跟前,打开来看。“你也过来瞧瞧,可能使不能?”娘娘扭头唤甘棠。甘棠过去瞧了,几块长条石黛,深浅俱有,质地也细腻,原是上好的,只是久了时日,有些已裂了细纹。甘棠拣起一条青黛,在手背划了,又来至窗口对着日头瞧了,才对娘娘言道:“日子是久了些,可还能将就些。”抱锦让甘棠给娘娘描画,甘棠推委了,仍由抱锦描了。娘娘命扶素拿起铜镜远近瞧了,绽开了笑颜。,“甘棠,该赏些什么?” 第六章 端午 甘棠近前一步,言道:“娘娘今早赏了奴婢了。”贤妃娘娘听言,笑了,没有再言。抱锦又近前给娘娘抹上唇上的蔻丹,擦了颊上的胭脂。进来几名宫女,手上放着要穿的衫裙。甘棠看了一眼,并无自己绣的那件褶裙,心内有些纳罕,脸上就有了一些不自在。扶素看在眼里,悄悄拉了甘棠走开几步,附耳道:“娘娘十分喜欢你绣的褶裙,侯着晚上大宴呢。”甘棠心道:怪不得扶素能得娘娘宠信,太能够揣透他人心思,嘴上却道:“姐姐多心了,妹妹不敢妄言娘娘的穿戴。”扶素笑笑,缓步走开,自去照应娘娘着装。甘棠闲在一旁,打量着娘娘的寝室。室北靠墙一宁式红木大床,挂有红蛸帐,吊双鱼赤金帐钩,铺刻丝百鸟锦褥,一边又搭着麝鼠皮小褥子。东板壁两黄花梨竖柜,西板壁靠墙骨柏楠镶心香几,上置香炉、三彩双鱼瓶、三彩童子骑兽。西墙壁又一挂瓶,甘棠细眼瞧去,应是掐丝黄玛瑙,心道:娘娘怎将这一俗物悬于墙上,玛瑙虽也是玉石一类,毕竟不名贵。甘棠这边兀自疑惑,那边娘娘却已装罢。一行人遂离了翠微宫,移往御花园。扶素、抱锦步随娘娘,甘棠又后一步,又有宫女八名手捧浮尘、妆匣、纱扇等物,徐步缓行。一路闻得莺雀俏语,各色花香入鼻,甘棠心念虽重,却也心旷神怡。未至月诸阁,甘棠已然瞧见阁内锦绣衣裙、耀眼珠翠。来至室内,贤妃娘娘与众妃嫔厮见礼毕,便向左首椅子坐了。扶素、抱锦、甘棠椅后站了伺候,余者阁外侯着传事。贤妃娘娘端起盖钟浅啜了一口茶水,扶素递过丝帕,娘娘接过,轻拭面颊。冷不丁对面传来一句糯糯软语,“妹妹身子可大好了?”甘棠冷眼瞧去,那位娘娘该是德妃了。身着一袭烟色花罗纱裙,袖口、裙摆也应着节庆绣着五毒艾虎的纹络。按说德妃年纪还比贤妃大了六七岁,可因着一张瓜子小脸,倒显着更有些生气。贤妃将盖钟递与扶素,道:“还是唤了外面的束蒲沏了花茶来。这绿茶只让人觉着心凉。”又让抱锦拿了纱扇远远地扇着。甘棠见贤妃竟毫不理会德妃的问候,心内无比惊诧。观那德妃也未勃然大怒,脸上倒有几分得色,扭头与身旁的妃嫔欢声笑语,讲些应节话儿。上面的正座想必是留与几位正主子:皇太后、皇太妃、皇上,那样竟又有一椅空闲。甘棠猜着应是那位将为皇后的宝麓郡主坐了。众妃嫔正说着闲话儿,远见着有御辇缓缓近了,便站起身来来至阁外候着。先是镶有九凤朝阳的太后御辇到,接着镶有五凤祥瑞的太妃辇也到了。太后、太妃先后下了辇轿,两人说笑着进阁落座。妃嫔皆屏息宁气请安,贺了节喜,再按着等次落座。又有妃嫔频频扭头侧目,戴双凤朝冠的太后见此情景,笑曰:“众妃不必等了,皇上与宝麓郡主在池郁榭歇了,皇上喜欢那儿看赛舟真切些。” 众妃嫔听了,俱是你看我、我看你,终月见不着皇上望借此一见的立时没有了颜色,那承宠些的有撇嘴乍舌者,有强自镇定者,有依旧展笑颜的。甘棠站在贤妃娘娘身后,听娘娘轻声与身旁的贵嫔娘娘说话,且无异常。“贤妃,可吃了那香附丸?”太妃笑问。甘棠斜倪了眼睛,观那太妃,身体丰腴,,小巧的悬胆鼻子,胖圆脸儿,观之可亲。左手腕两只脂玉镯,右腕却是楠木的一串佛珠,许是时日久了,滑腻光亮。贤妃娘娘从容站起身来,头微倾,答到:“孩儿这点子病症,劳烦太妃娘娘惦念,实在有愧。娘娘着人送来当日,我便让她们用热水化开,吃了两颗,晚上睡了就觉塌实些。又吃了这两日,已是大有好转。还望娘娘放心。”太妃听了,颔首微笑。这时,有数十宫女踩着小碎步儿,端上来各色小吃食:澄沙烧饼、蜜麻花、玫瑰饼、冰花酥、蝴蝶卷、豌豆黄、棋饼、桃脯等,又有各种的小粽子,总有几十种。太后、太妃身前桌几上各摆了二三十样,两位妃子前各摆十六样,六嫔前每两嫔摆一桌,四婕妤也是两位一桌。另有美人、才人、宝林等二十一人因阁内无法安置,在月诸阁西侧的芄兰亭聚了。贤妃娘娘自取了一个小粽子,抱锦越前一步接过,仔细剥开了竹叶。娘娘看是八宝的,摇摇头。抱锦索性将盘内的另五个一一剥开来,栗子、蟹黄、火腿、蜜饯、红枣各一。贤妃也只吃了一口糯米红枣,别的顺手赏了甘棠、扶素、抱锦。太后太妃又让贴身宫女将自己桌上的果盘端了一些下来,赏了众妃嫔。一时,听湖那边敲起了锣鼓。就有公公来报赛龙舟即将开始,请众位娘娘移驾。太后太妃谦让着走在前面,妃嫔随后。来至湖边,早有桌椅布置。太后太妃坐于明黄幡盖下,妃嫔又依次坐了。又另有吃食端了上来。众妃嫔没有注意湖中整装待发的列列龙舟,都或明或暗地瞧向了对岸。对岸既是池郁榭,建于圣祖皇帝二十三年,距今已有一百六十年,虽几经修缮,却也保持了原貌:三面环水,遍种香芷;远看是簇簇苇叶随意搭建,实则是酸枝木细致雕刻而成,抚之则细滑清凉,木纹美观;四面皆为雕镂花窗,若一一打开,则湖中风景尽收眼底。如今榭中的鸡翅木拐子方凳上就坐着当今皇上,以及几月后即将大婚、即将入主后宫的宝麓郡主。远观过去,两人正促膝交谈。皇上见这边太后太妃落座,站起身来,隔岸拱手相拜。两位娘娘颔首受了。主持赛龙舟的礼部左侍郎见众位主子安置妥帖,挥动右手镶虎狼角旗,立时鼓声、锣声震天,挥动左手四方赤红旗,又大喝:“起!”六艘装饰一新的龙舟一齐由湖南侧开划:每舟色彩不一,舟头、舟尾分别装饰木雕龙头、木雕龙尾,色彩亦是迥异:涂红色挂红须的红龙、涂黄色挂黄须的黄龙、涂青色挂青须的青龙、涂绿色挂绿须的绿龙、涂蓝色挂蓝须的蓝龙、涂紫色挂紫须的紫龙。每艘船头悬挂亲王旗,又插同色彩牌、罗伞。两位年轻的维亲王、纪亲王亲自坐于舟首擂鼓,四位年龄大的安亲王、宁亲王、宜亲王、容亲王则派了嫡子做替代。一时间,湖内、岸边喧腾起来。龙舟上的划手、鼓手自不必说,个个牟足气力,要为王府争一分荣耀。岸上的宫眷、文武官员也是兴致所至,性情豪放者扯足了嗓子呐喊助威,羞涩内敛者也站起身来对着龙舟指点。舟过湖心,开始冲刺。那锣鼓点也由初始的“咚咚锵、咚咚锵”,变做了“咚锵、咚锵、咚锵”。观者更是欢腾起来,有的为即将的胜利拍手欢笑,更有的恨不能替了那舟上之人。直至各艘龙舟俱先后达了终点,众人这才各归各位,却犹自谈论不已。贤妃娘娘亦是粉脸泛红,额沁娇汗。抱锦早取了一条新丝帕过来,放在了甘棠手中。甘棠怔了一下,倒也明白了意思,自自然然上去拭了娘娘额上的汗珠儿。娘娘见是她来服侍,笑了一笑。说道:“站了半日,可有些儿乏了?你本不惯干这个。去唤了那边的抚纹过来,你就去吧。晚上再过来。”甘棠站了这半日,两腿确也有些发酸,便谢了恩,自去到那边叫抚纹。谁知刚走开十几步,却听身后复又喧腾起来。又有扶素疾步跑来扯了甘棠,回去了。甘棠盯了看时,却原来湖内又放了上百只的鸭、鹅、鸳鸯,脖颈上拴了小小的金银锭子、玉如意儿,那龙舟上已换了各王府的子侄辈、及年轻的官员臣子,先还高雅矜持,只去逮舟边的投网者。可那些水禽岂是吃素的,迅疾地游开,连根羽毛也逮它不到。又见周遭的舟上已是捉得了,更是焦躁起来。索性脱了靴子,跳进水去。有了一个,便有了再二再三者。一时间,湖中更象煮沸了一般,腾起来无数的水花波浪。岸上的内眷更比方才热闹几分,有笑的,有骂的,有捶足的,有顿胸的,不一而足。甘棠看了,也是掩口畅笑不止。待湖上略静了些,甘棠便移步离开,自回房内歇息不提。吃过午饭,甘棠略躺躺,就往翠微宫而来。倘在往年,端午这天宫中要摆了午宴大宴群臣,晚上又是一次。今年太后念及各臣皆有家小,遂裁了晚宴,只留午宴。晚间群臣自在家中欢乐,宫中也是再摆了家宴合欢。甘棠缓步走着,瞧着路上的花儿朵儿,心里倒也舒畅。再加娘娘慈祥,待己又宽厚,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但又思及攸儿所传话语,心内又烦闷起来。正这样忡忡地走着,不想竟撞着了人。甘棠不及揉肩,急忙见是撞了谁。却是唬了一跳,竟就是那敬事房的张公公。张公公并不认得甘棠,喝道:“你是哪宫里的?怎这般毛躁?”甘棠不敢说是翠微宫,想那张公公该对各宫侍女详知于心,自己到那翠微宫还未走了明路,不好说的。便福了身子,答道:“奴婢答张公公话,奴婢是绣房的绣女。”张公公见甘棠神情有些慌乱,更是有了疑心,又问:“哪一间?姑姑是谁?你身为绣女,走这条路为的何事?” 第七章(一) 芳心乱 张公公并不认得甘棠,喝道:“你是哪宫里的?怎这般毛躁?”甘棠不敢说是翠微宫,想那张公公该对各宫侍女详知于心,自己到那翠微宫还未走了明路,不好说的。便福了身子,答道:“奴婢答张公公话,奴婢是绣房的绣女。”张公公见甘棠神情有些慌乱,更是有了疑心,又问:“哪一间?姑姑是谁?你身为绣女,走这条路为的何事?”甘棠见搪塞不过,索性干脆合盘托出:“奴婢姓甘单字棠。素日都是绣房的瑞姑姑教导。今日是奉了了贤妃娘娘命去翠微宫,改娘娘绣衣花样。”张公公一听甘棠的名讳,紧绷的脸面已是绽了笑,等甘棠言毕,便道:“姑娘不必再言,我是知道你的。过几日,还要给你择了好去处,送你去呢。”说完竟去了。甘棠听了,竟似五雷轰顶一般,呆呆站在原地,半天没移半步儿。攸儿的话竟是成了真。甘棠心念着往日听来德妃娘娘尖酸刻薄的闲言,不觉心里先灰了大半。一路上再无心赏景,心事重重往翠微宫而来。还未进门,却正遇着抚纹端着一雕漆的花盘进去。她一抬眼见了甘棠,忙迎上前来:“姐姐来得早些,娘娘午睡未醒呢。”甘棠强打了精神,随抚纹进去,先在外面候了,道些闲话。又过了盏茶工夫,估摸娘娘该午起了,众人皆忙碌起来。此时抱锦打帘进来,对管茶水的言道:“娘娘发话,换了金盏花,拿那桂花泡茶。”那茶水上的急忙捧起茶壶又另出去换了,端进去。顿饭工夫,抱锦进来,叫了抚纹、甘棠进去了。娘娘穿了家常衣裳,斜靠在东板壁上,腿上搭着麝鼠皮小褥子,小口啜着花茶。抚纹捧上花盘,看了娘娘的眼色,拣了一朵儿玉兰簪于娘娘发髻右侧,又放下花盘,取了铜镜让娘娘相看。此时,一小宫女进来,轻声道:“禀娘娘,杨宝林求见。”娘娘眉头微蹙,静了半刻,言道:“请进吧。”一时,杨宝林进来。抚纹给撩了帘子,抱锦搬来红木方凳。宝林请安礼毕,就坐了方凳,与娘娘拉些家常。“娘娘,可曾见了那一位今日的穿戴?”杨宝林缓缓扇着一柄羽扇。娘娘嘴角略带些笑,言道:“妹妹忘了姐姐早走了吗?我今早吹了些风,怕染了风寒,两位太娘娘就让我早回来了。”宝林笑道:“敢情是我老背晦,竟忘了。姐姐御体原本金贵些,两位太娘娘自然深挂在心上的。”娘娘听了笑笑,也未说别话。宝林又道:“午宴就摆在园中的鸣雁斋,斋内是宫臣内眷坐了,斋外则是王臣宫亲,看着倒比往年热闹些。看妹妹竟忘了要告诉姐姐的一些话,竟拣这些没要紧的说了半天。姐姐没有赴宴,倒没见着那位头上的一支穿米珠蝴蝶流苏。那蝴蝶是点了翠的,伏在一朵粉牡丹上,牡丹亦是点翠,牡丹下垂两串珍珠流苏,每串有两颗红宝石隔了,竟垂到了肩上。”说到这里,宝林用手指指肩膀,撇撇嘴角,似有不屑之意。贤妃娘娘静静听着,也不言语。最后才笑道:“妹妹也有一支流苏的,去年元宵戴过的。姐姐瞧着也很入眼呢。”杨宝林听了,不觉有些窘态。那支红珊瑚流苏是自己刚承宠时,央告皇上多次才得的。谁知流苏赐了下来,却再没被招宠了。宝林见无趣,一会子告退出去了。贤妃娘娘神气自若,向甘棠道:“听说甘棠妹妹来得早呢。”甘棠趋前一步,躬首道:“禀娘娘,甘棠恐娘娘试穿新裙有不妥之处,所以早些儿来,听候娘娘差遣。”娘娘微笑颔首,道:“你们都听听,这甘棠妹妹虽未搬了进来,说话里处处为我思量,着实让人可敬。”众宫女皆俯首道:“娘娘自是看人极准的,怨不得娘娘疼她了。”“甘棠明日就搬了进来,你们几个都帮着去捎带些东西。”娘娘发话。那几位都笑着应了,又推着甘棠谢恩。甘棠却待跪不跪,欲言又止。 第八章 巧搏 娘娘本是笑着,欲受甘棠的跪礼,又见她迟疑不决,面上不觉冷了,将手抬起,对着阳光,检视着玉手上的蔻丹,缓缓言道:“敢情甘棠巧手慧心,有更高的枝儿可攀呢。”甘棠听至此,心早都委屈碎了,“扑通”跪下,颤声道:“娘娘能看上了甘棠,实是甘棠的福气。自跟了娘娘这半日,见娘娘体恤奴才,心内更是放了十万的心。只是,只是——”甘棠说到紧要处,却又哽咽起来。娘娘见甘棠确有苦楚的样子,遂使了眼色,那些个二等宫女便出去了,只留了抱锦、扶素、抚纹几个。甘棠哭了一阵子,这才将心中所虑从头至尾叙述了出来。彼时,屋内寂静,几位大宫女俱屏息宁气,小心窥视着娘娘的神色。娘娘听着,先还脸色冷峻,待听至最后,竟和缓了神色,笑出了声儿。“怪不着前日让抱锦去了那敬事房递话儿,那管事公公只推委着事忙,要节后再斟酌调补。原来是有这一遭儿。你们听听,我这一阵子病了,懒怠动,竟就成了聋子、瞎子。”娘娘虽心中有气,话声儿却是低低的。甘棠头回子听着,仍是觉出了其中的忿恨之意。“既这么着,我倒要看看我看上的物件儿,她还得要去了不成?”娘娘轻抚着耳边的一缕鬓发,言道。甘棠一旁站着,一听见娘娘刚刚那句“物件儿”,心内对娘娘那一股子热乎劲儿,登时没有了大半:原来娘娘还是把自己当了一件小玩意儿而已,就象自己的父亲,一时把自己唤至身边,叫颂两句诗词,拈拈胡子笑笑,一时又几月不见,对自己的欢欣亦或病痛不见不闻。母亲说父亲公事繁忙,可甘棠明明听见父亲与几个嫡子女在内书房阅书嬉笑。甘棠这边兀自胡思乱想,那边娘娘已开始了洗漱穿戴。扶素问娘娘可还要画那垂珠眉。娘娘自镜中静静看着自己,又凑近了用手指抚着眼角儿,似对扶素又对自己言道:“画了垂珠眉,又有哪个来看呢?”扶素不敢再问,还是取了眉黛,给娘娘描画了。娘娘也没再言语。抱锦自橱中取出那件水清纹锦六幅裙。娘娘看着,冷笑道:“放了去吧,费了那么些工夫儿,想来现在也没几个人会看了。也只有那个成天里想看我笑话的德妃瞅上几眼吧。”抱锦只好又捧了裙子放回去,沿途又看了甘棠一眼。甘棠领会了她眼中的歉意,自己也只装出释然的样子:本是一介小小的宫女,何必去招惹了是非?娘娘兀自沉吟了半晌,向甘棠道:“刚才那会子杨宝林说郡主戴了一支蝴蝶流苏,你也听见了吧?”甘棠心疑娘娘怎的想起了这个,却也恭敬答道:“娘娘记得很好,甘棠听着也是一支蝴蝶钗儿,还是点了翠的,缀红宝石。”娘娘听了,笑道:“那我就没有听错。也是该着那位梁妃撞在刀尖儿上了。”言罢,扭头对抱锦道:“你还取了那件长裙,今儿夜宴,我要穿着它,借郡主的流苏演一场好戏给众位娘娘赏眼呢。”抱锦却进言道:“奴婢不敢揣测娘娘心中计策,却有一句话:既借了郡主的流苏生事,娘娘担保郡主晚宴不换了衣裳钗饰吗?”娘娘站起身来,整整袖管,言道:“你们只知其一,难知其二呢。那支流苏我以前见过呢。早先孝文皇后在世时,经常戴的。郡主虽出身钟鸣鼎食之王家,戴流苏也是违制的。虽则现在宫制松些,妃嫔命妇也能插戴,但正日子里,谁也不去触了这个霉头。既然郡主戴了,那必是上面赏的,又特意让戴的。孝文皇后辞世前,将自己的金银珠玉皆送赠了两位太娘娘及几位妃嫔。那支流苏应是赠了太后的。今儿太后又将它赐了郡主,想是里面也有些子深意。先人的旧物不免有些晦气,只把那上面的一只点翠金凤换了粉牡丹罢了。你们想想,那位郡主得了这样的物件儿,焉有不戴的道理?” 第九章 借刀 家宴。贤妃娘娘终于见着了宝麓郡主。鹅蛋脸儿,眼含秋水,肌肤润泽。在太娘娘的授意下,款款走上前来与娘娘道了金安。娘娘满面含笑,起身双手扶了,又赞道:“太后还道这是远房的侄女儿,瞧这眉眼皮肉儿,真真是太后的亲侄女儿。”郡主虽则出身高贵,听了这样赞语,脸上还是现了红色,退回太后身旁坐下。太后亦听出了贤妃娘娘言中对自己的讨好之意,自是满意。贤妃娘娘这一站一起,裙幅抖动,却让对面坐的梁妃瞧出了端倪。梁妃倏然站起,来至贤妃娘娘身边,伸手就要拉起贤妃娘娘的裙摆。许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失仪,急忙稳身站住,掩饰道:“见贤妃坐得急了些,恐扭了腰腿。”众娘娘谅她出身低些,言行一贯有些不入人眼,也就不去追究,一笑置之。贤妃对此却是心知肚明,故意儿款款站起身来,给太娘娘茶钟里续水。梁妃借此机缘,向太娘娘言道:“贤妃姐姐虽是病了这许多天,还是一样的人尖子,不止说话儿让姐姐妹妹服心,这穿出一件衣裳来也让人看着新奇精鲜。”听了她的言语,众人皆盯了贤妃娘娘的锦裙来看。那一只只鲜活的蜂儿在烛光下更似要飞下来一般。一旁的甘棠此时此地更觉脸上赤红,恨不得寻了地缝子钻了去。一时,众妃嫔皆离了座儿,去细看娘娘的锦裙。有赞精致的,有夸颜色好的,有羡的,有妒的。待众妃归了座椅,犹赞叹不已时,梁妃悠悠冒出了一句话:“姐姐的锦裙确是娇艳鲜活,妹妹倒想到了一句小话儿,叫什么招什么蝶的?”梁妃嘴角带着笑儿,眼望着贤妃娘娘。底下妃嫔有那不稳重的已嗤笑开来。又有那心直口快、显才者早嚷了出来:“德妃娘娘是说‘招蜂引蝶’罢?”此语一出,众妃嫔哗然。有装没听见,依旧说笑的,有以扇挡面偷笑的,更有那隔岸观火看热闹者。贤妃娘娘却置若罔闻,犹如无事人一般。只淡淡笑着,呷了两口茶。两太娘娘心怪梁妃心狭,却又不好当面给她没脸,正待拿句话儿岔开,却听贤妃娘娘娓娓开了口:“梁妃妹妹一向好个笑话儿,姐姐的衣衫能在这节日里给大伙儿博个笑彩儿,心里是十二分的乐意。在这里,妹妹谢过姐姐了。”贤妃娘娘竟真站起身来,朝梁妃略略倾了身子。梁妃亦是意外,也只好站起身来,讪讪地还了礼。贤妃娘娘见众妃嫔都已禁了声儿,复言道:“梁妃姐姐才刚赞誉妹妹懂些穿衣打扮,妹妹实在愧不敢当。今儿个这位郡主妹子才真真是让人怜爱的仙女儿。姐姐就瞧这位妹妹头上插的这支流苏,就可谓天下独一了。”梁妃正狐疑贤妃的宽容大度,依言看向宝麓郡主。郡主听了那句“招蜂引蝶”,早已羞臊满腮。见梁妃等又集了眼光看她,脸上更是带上了怒色。两位太娘娘对妃嫔间的插科打诨早已见怪不怪,乐得听个热闹。却见郡主拉长了脸儿,又见众妃瞧着郡主髻上的流苏窃笑,思及刚才的那句笑话儿,这才悟了。却又苦于没有帮郡主脱困的法子。那梁妃也早领悟了贤妃的深意,不禁懊恼不已。本想拿贤妃取个笑儿,压压她那股子清傲劲儿,逞逞自己的威风。没想到却把太后的侄女儿、即将入主后宫的郡主给得罪了。她铁青着小脸儿,恼嘟嘟坐在铺了紫蟒缎的红木椅上,不发一言。贤妃娘娘见两位太娘娘、郡主都恼了,这才笑言道:“郡主妹妹同姐姐一样的喜欢花儿朵儿,这才拿了蜂儿蝶儿来饰了。那能招蜂引蝶的花朵才是真的娇嫩鲜香,谁见了那色香俱无的招来了蜂蝶?”宝麓郡主听了此言,正入了自己的心坎儿,神色这才缓了,言道:“贤妃娘娘所言极是。今儿在那御花园中所见的长了小翅的飞虫儿,都是冲了那些香花儿去的。那些旮旯地儿的贱花儿也就只凭了几个有腿没翅的小爬虫子去碰一碰罢了。”众妃皆是些见风使舵的,自然纷纷附和。独独梁妃是如坐针毡,恨不得扇了自己的耳光子。又候了足有一刻工夫,皇上辇驾才至。叩拜礼毕,坐于太后身边的紫檀雕龙八宝椅上。太后慈笑看着皇上,道:“皇儿怎这时候才到?难道是嫌你的妃子们胖了些,特意来得迟些,好让她们饿一饿不成?”众人听了,皆笑了。皇上面上含笑,恭敬答道:“皇额娘又取笑儿臣了。只因两位御史大人牵绊住了,才让皇额娘久候了。”太后言道:“君国大事理应的,皇上并未办错。叫传膳官进来,这就摆吧。”有几位公公出去,立时就有宫女穿梭进来,捧着雕漆托盘,上摆各色膳食,皆加了镏金大盖儿,往正厅里去摆了。摆膳毕,既有女侍官来请驾。两太娘娘遂携了宝麓郡主,皇上随侍一侧,众妃随后,进了正厅用家膳。两太娘娘在上位坐了,皇上坐于太后一侧,郡主则依太妃坐了。贤妃应与贵妃共一几,无奈贵妃贵体欠安很有些时日了,每日里的循例请安都早免了去,今日自是未来,所以贤妃一人跪坐了,给贵妃留了虚位子。德妃应与淑妃一几,淑妃因小产未足月也是未到,德妃亦一人坐了。李昭仪、赵昭媛、林修容坐了左二桌,乌修媛、蔺充容、覃充媛坐了右二桌。余者俱按等次依律坐了。各人身前几上已摆了几品干果、蜜饯、点心,无非是奶白杏仁、柿霜软糖、蜜饯鸭梨、蜜饯荔枝、鞭蓉糕、椰子盏、鸳鸯卷等宫例吃食。待众宫眷略吃些,就有膳食侍女端来了四品酱菜、七品正菜放于太娘娘几上,余者几上亦端了,只是依律减去一样、两样。太妃笑指着一道五香鳜鱼,道:“人人皆说这鳜鱼味道美鲜,我总吃着不爽口。这道虾籽冬笋倒还对我口些,却又每每脆硬些,嚼不很烂。”皇上笑道:“这是儿臣疏忽了。倒叫膳厨子做些太妃娘娘克化得动的才好。”又劝着太后多吃些,太后又忙着让宝麓郡主。一旁的女官自去传话不提。 第十章 暗涌 贤妃娘娘望着满桌的佳肴美味,耳闻上首的亲语家言,更是嚼之无味,只是动几筷子给人看罢了。一时有歌舞伎上来,袖舞歌随,歌吟舞动,倒是一派热闹融洽之景象。膳食侍女又端了几个捧盒上来,,甘棠一旁看了,好看得很,却说不上是什么菜。抱锦瞧出端倪,遂低声儿告诉了:“罐煨山鸡丝燕窝、烧鹧鸪、珍珠鱼丸、猴头蘑扒鱼翅。总不过这些样儿。”又上来几位奏音伎,或坐,或立,或跪,或抱琵琶,或握笛萧,或抚琴筝,音律和缓,清脆悠扬,沁人心脾。奏完,只留拨琵琶的伎人,余者退了。伎人跪了,柔声道:“太娘娘、皇上,是奏‘飞花点翠’,还是‘玉树后庭花’?”皇上笑言:“两位太娘娘倒是觉着怎样呢?”太后转面朝了太妃,道:“妹妹好此道,你就定了吧。”太妃稍沉吟一下,道:“倒是那首‘达摩支’好些日子不听了。”那伎人听了,复起身,坐了一张脚踏杌子,右手于琴弦上勾、分、抹、挑,左手虚按捺打起来。甘棠初还细瞅那乐字琴头、象牙相的琵琶,不经意间就被那乐音儿缠绕了魂魄儿去。恍惚间,似回了家中的闺房,母亲在绣案上飞针,间或抬头看了甘棠,笑一笑。又似携了自己的湘妹妹在湖上荡舟,碧波荡漾,暖风习习,红粉的芙蓉花儿撞碰着两人的面颊。甘棠正在缠绵缱绻间,倏忽乐声止了。伎人跪辞了。甘棠犹自神思回转。借着这一静,贤妃娘娘立起身来,朝上举杯道:“臣妾借此华宴,敬太后、太妃两位太娘娘端午圣节,五毒俱除,贵体康泰。”两太娘娘对视一眼,笑举玉盏,饮了一杯。贤妃娘娘又笑道:“闻太娘娘仰佛深笃,儿臣请画匠新摩了达摩像,又从绣房调了一名绣女,叫做甘棠的,不日,就要绣将起来的。”太后对太妃笑道:“终究是女孩家家的有这个心。咱这皇上也算是至孝了,金佛、玉佛的,搬来了不少,哪里又会想到这样了,才是真真的诚心呢。”太妃也是点头,眼里透着赞意。贤妃娘娘这才又坐了,眼里没看对面德妃一点子。甘棠一旁听贤妃提到了自己,心里犹如小鹿乱撞般,使劲儿低了头,不敢看德妃一眼。果然,德妃言道:“贤妃妹妹的孝心,我们应劲学的。都说是机缘巧合,这宫中的人名儿,倒也能重了。妹妹才说的甘棠一人,我就听着耳熟。前儿敬事房张公公要补一名绣女到我宫里去,听着倒也叫什么甘棠的,敢情绣房里竟有两个甘棠。两个人重了名儿,这倒不算太巧,这都进了宫,竟都到了绣房,又都被挑了补了娘娘宫的缺儿。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巧宗儿。”宝麓郡主听着有了兴致,目光烁烁,瞧着德妃娘娘,似全然忘却了才刚的不快。余者俱听出了事情的缘由,却不去点破,且看两位娘娘擂台孰赢孰输。贤妃娘娘在一边气定神闲,不搭德妃娘娘的话茬子,只夹了一筷子酱甘螺,慢慢品着。此时一队舞伎上来,皆男儿装扮,手中握木剑,在一阵鼓声中劲舞起来。皇上举杯,众人皆随了。甘棠一事遂略过不提。在杯盘烛照、袖舞歌扬中,众妃各怀了心事,说些现成话儿,行些礼节事儿。甘棠一味的惶惑,自然没有了旁的心思,就成了那木头人一个了。宴散。甘棠跟了贤妃娘娘去往翠微宫。行至中途,就有一位甘棠不识的公公喘吁吁的小跑来,至娘娘跟前方站住,笑道:“贤妃娘娘今晚准备侍驾吧。”贤妃娘娘却并未喜上眉梢,只说道:“劳烦姬公公亲自跑这一趟。”又转头向抱锦道:“明儿一早把红封儿给公公送去。”那姬公公推委一番,也就拜受了。又凑近一步言道:“奴才有一句话,还请娘娘不要换了这锦裙儿才好。在席上奴才见皇上总看娘娘的衣裳呢。”娘娘抿嘴笑了。待姬公公辞去,娘娘笑向甘棠道:“可听到了?我得再赏你个红封儿才好。”甘棠紧绷的心儿,稍许松缓了些。来至宫门前,娘娘向甘棠道:“你回吧。”甘棠便施了礼,走开几步,扶素又紧跟上来,附耳道:“娘娘让我告诉你句话:放心。”甘棠点了头,扶素又将一盏琉璃瓦宫纱灯放她手上,两人便散了。甘棠提着纱灯缓缓走在卵石甬道上,心里头甚是无味得很。放了心又能怎样,放不下又能怎样?去得了翠微宫不过是娘娘的一根绣花针,去不得或者就成了德妃娘娘宫中的一根绣花针,绣花针和绣花针都要靠了主人的拿捏。又或者太娘娘嫌了自己让两宫娘娘闹气,撵了自己到了别处,兴许日子还更清闲。娘啊娘,若当初依了孩儿,让孩儿出家,如今岂不干净?她走至下房,见其他人俱已安睡,遂草草梳洗睡下了。 第十一章 太妃 早上起来,绣女们见甘棠也亦回来,只说她在外玩过了头,一时忘了回来,其他一概不知的。甘棠心内暗自庆幸了,与众人同去了绣房。瑞姑姑见甘棠进来,有些愕然,倒是也未多问。节后一惯清闲些,姐妹们便趁着瑞姑姑出去了,凑在一处儿拉些闲呱儿。其中一位身形微胖名作杏瑕的,咋呼道:“刚才我领了瑞姑姑的令儿,去搬换了腿的绣架子,路上碰了服侍陆才人的点绛,倒听了一件极稀罕的事儿。”边上的绣女催促她快些讲来,不要卖关子,吊大家的胃口。杏瑕瞅瑞姑姑还没进门,遂压低了声儿道:“点绛说昨儿夜宴上翠微宫的娘娘同舒宜殿的竟当着太娘娘、皇上的面儿拌了嘴,还说是为了一个绣女。”众人皆惊疑起来,忙问她倒是哪房的绣女。杏瑕却道:“点绛说自己离得远些,竟未听得真切。”众人见瑞姑姑已扶着一个小侍女进来,虽意犹未尽,也只得散了。甘棠见瑞姑姑进来,必是打探了消息,却又不见姑姑来找了自己问话,心内起疑,却又不便问的。只是见着瑞姑姑兀自坐在窗下,闷闷的,脸上没有一丝欢喜的样子。甘棠心沉了下去:瑞姑姑应是到翠微宫打探了消息,既如此,那事肯定是不成的了。她自己也恍惚起来,索性将绣针插进石榴针荷包里,就闲闲地坐在绣凳上歇起来。又这样过了两日,竟是一点子动静没有。甘棠也曾悄悄问了瑞姑姑,瑞姑姑只说贤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倒是提了,皇上没有当面应允,娘娘也不好为了这档子事再在皇上耳边烦扰。甘棠庆幸,许是两宫娘娘俱嫌了自己,撂开了这件子事,也说不准的。于是,便稍稍放了心,又觉日子安稳了。谁料这日晌午,敬事房的公公来叫了瑞姑姑去了。众人只道又有了大宗的差事。及瑞姑姑回转来,叫了甘棠出来传话,这才清楚:太妃将甘棠要了去,帮忙绣达摩像。甘棠初听了这个消息,立时愣怔了:太妃将自己要了去,这又是从何说起呢?瑞姑姑一旁说道:“我才听张公公讲了,也是不懂。这一路想来,不过是两位太娘娘和稀泥,谁也不偏袒罢了。也是看上了你的活计好,要不把你送去了浣衣房也不稀奇的。”瑞姑姑又说让甘棠今日就收拾利索了,明日就过去的。甘棠自回绣房同姐妹说了此事。众人也不知这位太娘娘脾性如何,待下人如何,是福是祸,谁也拿不准的,无非就眼前看来,确是攀上了一杆高枝儿,便承色进几句贺言儿。攸儿只在一边,不说不笑。甘棠只道她舍不得,不做理会,想她自己也就好了。晚上,攸儿睡在甘棠一边,只管压着声儿啜泣不止。甘棠小声劝慰:“且不要如此伤心,虽未与这太妃娘娘打过交道,我尽心服侍了,她若再捏错儿,只怪姐姐自己命不好,怨不着别人身上。倒是妹妹,姐姐放不下心。我这一走,就难得抽空照看你了,这可怎么好?”攸儿把甘棠的两手放回薄毯里,思量了一会子,道:“姐姐,只管保了自己就是疼了妹妹。为让你放心,妹妹把几句话说与姐姐,妹妹自打进宫,凭了姐姐照顾不提,若是没有了姐姐,攸儿也不会任了别人欺负。那瑞姑姑不是别人,说来姐姐想必不信,她是我们本家的姑表亲。早在我入宫前,爹爹就知会了些许消息,托了瑞姑姑将我选了进来。几月后事发,偌大的景家就剩了我这一个了。”甘棠揣度:平日里只当她少心无肺,却原来有这一些故事,竟是小看了她。且自己拿她比做隔了几重山几重水的厢妹妹来待,到头来,兴许还是妹妹扶持了姐姐。二人沉沉睡去了。一早起来,甘棠梳洗了,攸儿去替她领了饭来。甘棠笑道:“你这时候去要了饭来,不是去讨外膳房公公的骂吗?”攸儿撇撇嘴,言道:“我只说甘棠姐姐要快吃了饭,赶着去太妃娘娘的眉寿宫,那小公公忙不迭的给我端了,还说要再候一会子,热汤就好了,我怕你候急了,就回来了。”甘棠笑笑,又洗了把手,就把捧盒放在炕上,吃了几口。剩下的攸儿也就顺便儿吃了。甘棠取出那条深湖蓝草纹六幅裙,心内好笑:前头为着见贤妃娘娘,穿了一遭,得了个好儿,没成想竟是白穿了。今儿又得穿了它,去谒见太妃娘娘,不知是福是祸了。遂让攸儿帮着,套上了。头上挽了个槌髻,仍插上自己的那支骨簪。攸儿抱怨说:“姐姐的装束太寒酸了些,还是取出贤妃娘娘赏的那支绿雪含芳戴上了,还好些。”甘棠笑而不答,从橱里取出一个青灰绸布包袱,放在攸儿怀里,说道:“娘娘赏的那些衣服钗环,都在这里了,单衫、褶裙、短袖衣、锦鞋,并一支珠钗同那绿雪含芳,都留了给你吧。只是这些东西还是放在了橱里,不要让别人见着才好。”攸儿含泪收了,放与自己箱中。而后,陪了甘棠去至敬事房。张公公见了甘棠,笑道:“姑娘来得正好,刚要打发了小公公去叫的。”遂亲自领了甘棠,去往眉寿宫。攸儿虽万般不舍,也只含泪目送了。 第十二章 指甲花 张公公领了甘棠一路走来,竟是无话。甘棠后面跟着,心内暗笑:张公公白为德妃娘娘挑拣了一番,却是为一位太娘娘忙碌了。穿廊过桥,来至眉寿宫外。宫外侍女远远见着了,早有人进去传了。便有一位嬷嬷、一位宫女出来了。张公公告诉了几句,就回了。那位宫女接过甘棠的包袱,自行转至宫后下人房中去了。嬷嬷则领了甘棠进去。房内廊上有七八个宫女,肃立两旁,甘棠亦放轻了脚步声儿,跨过高槛,来至正堂。嬷嬷却不停,又引了甘棠右拐,一宫女打帘,二人进了东厢房。甘棠站于嬷嬷身后侧,且不敢抬头。听嬷嬷说:“娘娘,人到了。”遂依宫礼跪拜,口内轻呼:“奴婢甘棠拜见太妃娘娘。”只听得左前方有人说道:“快些起来吧。”甘棠疑道:前头也听了太妃娘娘的几句话,并没有这般老哑。甘棠站起,整了衣裳,垂手旁侍,这才见方才叫起的是一位嬷嬷,四十上下年纪,穿戴与别位嬷嬷不同,绣衫锦裙,头上插戴赤金镶宝双凤、玉双环,耳挂红珊瑚坠儿,与太妃一样的圆脸儿,只是身量略显瘦些。斜坐于炕沿上,正把黑红的指甲花泥抹在太妃指甲上,又笑言道:“今年舅太太许是年纪大了,忘了带桑叶进来。先用牡丹叶子的将就吧。”太妃微合双目,轻轻“恩”了一声,也不答话。两位宫女把一盆含苞的黄牡丹挪了进来,那位嬷嬷自上面取下一片较狭长的,轻按在上好花泥的指甲上,一圈圈裹起来,甘棠见炕桌上放着一束红丝线,便轻脚走上前,抽出一根来,绕着牡丹叶子缠了几遭子,系了。“这回系得好,不紧不松,倒合我的心。”太妃娘娘言道。嬷嬷听太妃如此说,遂笑道:“太妃这回夸错了妹妹了,是才进来的甘棠呢。”“哦——”太妃微睁凤目,瞧了,又阂了眼。当下,甘棠捏了双鱼样金抿子,自白玛瑙小碗中抿了花泥,在太妃一指甲上匀开,嬷嬷便裹花叶,甘棠缠线。又半刻钟,十指俱完了。一宫女捧一水晶盒上来,嬷嬷掀开,取出一锦纹包儿,打开,有一副宽肥的掐花纱的手套,看去轻软通透,却是甘棠未见过的。一宫女托起太妃一手,嬷嬷正往上套了,太妃忽言道:“不必戴了。不用它掐花拈针的,戴上又别扭得很。” 嬷嬷笑笑,便又褪了,重用锦纹布包了,放盒内,宫女便捧了出去了。“总躺这,这身上乏得很,想着出去逛逛,又怕人见了这指甲笑话。”太妃略直直腰,嬷嬷上前把绿锦靠背挪挪,笑道:“御花园人多些,若只是在宫后的小园里转转倒碰不着外人。”太妃想想,说道:“那园子也看腻了,这时节不外那几样花儿。倒是今儿起早了,吃得少些,现倒觉着有些胃口了。”“娘娘就只喝了那小半碗粥,劝你再吃些别的,你只推说不受用。现想些什么吃呢,倒是谴了人去膳房知会一声,或就在宫里做得了。那些点心白吃了上火。”嬷嬷一旁说道。娘娘思量一会子,便道:“倒是想煎碗坨吃了。就在这里做了,多放些绿豆面子,少些胡椒面子。嫌那膳房送来的辣得呛嗓子。”嬷嬷便出去唤了几个宫女,往私膳房去了。外面见嬷嬷出去了,遂又进来两位年长的宫女侍立一旁。娘娘一转凤目,早有一宫女捧上一盖碗茶来。甘棠知娘娘必不能端,便上前一步揭了碗盖,端了茶碗,凑近唇边吹开茶叶子,方端至娘娘面前。娘娘倒是渴了,几待喝尽。喝毕,便叫一位年长的嬷嬷领了甘棠去后面房中安置。甘棠随着来至后面下人房内。那位嬷嬷笑道:“甘棠姑娘就在这房里住了,今后,只管唤我做琼姑姑罢了。”甘棠忙屈膝行福礼,言道:“甘棠从未服侍过主子,打今儿进来了,还劳烦琼姑姑教诲才是。”琼姑姑笑而不语,又问:“你但把这几日的事情细细告诉我。”甘棠忖度:必是太娘娘早嘱咐了她,来问我。便把所有的情景言辞始末缘由述了一遍。琼姑姑静静听了,又交代了这眉寿宫的诸多规矩及太娘娘的饮食起居习惯,待扭身走时,又道:“太娘娘少针线上的活儿,你暂且和这屋里的束薪一起打理娘娘的衣衫。”遂去了。甘棠审视这屋里,亦是通炕,上有两人的铺盖。便把自己的铺盖在炕侧放了,展开铺好。又拣了一空的竖柜,将衣物摆了进去。也不好出去逛,遂拿出未绣完的荷包,闲闲地坐了床头,绣将起来。约有一柱香工夫,听得有人来,甘棠遂放下手中活计,走至门口,打起帘子来,却是三位年纪轻些的宫女进来了。打头的一位身量高些,头上插着两朵红绒花儿并一个琉璃珠儿五彩头的小钗,见了甘棠,未等甘棠开口道福,便朗声笑道:“刚还说收了晾晒的衣裳,就接你去,你倒自个儿来了,省了我们的一趟脚力儿。”见甘棠福身要拜,忙扶起来,道:“咱们一般的服侍太娘娘,在这屋里只以姐妹相称,无高低贵贱先来后到之分,一心服侍娘娘就是了。”说毕,两人一起在炕头坐下,束薪又朝那位小宫女道:“你暂回去歇了,吃罢饭叫上那两个再来。”那小宫女便应声去了。束薪又指旁边站的一位说道:“这位是束蒲姐姐,唤我做束薪就是了。”甘棠便也说了名讳,三人又排了生辰,却是束薪排头,甘棠与束蒲同年,又比束楚早了俩月。当下,束蒲便福身称甘棠做姐姐。甘棠闪身不受,又称束楚做姐姐。两人此后便互称姐姐,亦无人理论。自三人言谈甘棠得知,这房中原有一位束楚,头年太后喜她憨厚寡言,又善盘各色发髻,便亲自要了去。太妃对头发式样上不上心,见太后既要,便顺口应允,谴她去了。说话间,便有小宫女进来,说已领了饭来了。这姐妹三人遂净了手,互相谦让着往后院耳房吃饭。如此一日一日过去,甘棠倒也乐得清净消停。每日不过跟了束薪、束蒲,带领一班小宫女掀柜整理晾晒衣物。太妃做了多年的娘娘,四季的衣裳自然多些,那些早年穿的、过了时的就有几大柜子,更不提这几年常穿的、新做的。依律这些旧的亦不能赏人,毁了更是犯了忌讳。于是这班宫女便将这所有的造册入集,分了丝绸纱罗缎锦棉麻毛皮,归类分宗的,细细保存。平日里还好说,倘碰上连日阴雨天气,便得在衣库房里燃上几处小火炉,祛潮气。待天转晴,地上也无了湿气,便得开柜启橱,拿出衣物来晒。这几天,宫女们最是叫苦喊累。 第十三章 珠花 却说这日,因前头接连阴雨,遂是晒衣的时候。甘棠照了束薪的吩咐,盯着宫女们将那些绸衫缎裙晾在指粗的麻布绳上,又笑语提醒不要让绳子划了衣裳。甘棠件件依次查看了,竟见一件天马缭绫褂子袖口出了霉点子。甘棠思量:不穿的衣裳拿去浆洗有些不值,不洗又怕这点子越来越多。遂拿了那衣服,去房中找束薪讨主意。来至房外,正待撩帘进去,却又听见束蒲在房里提到了自己,便站在了帘外,留神细听。只听束蒲说道:“那甘棠每日里倒是尽心得很。相处起来倒也是一个和睦的人儿。怎的前头戚夫人说只是留她几日,过后再打发至别处呢?”束薪答道:“都这么大了,怎还孩子气呢?谁又不是在人前装出个讨人欢喜的样儿?只和她混着罢了。倒不必拿她太当回事了。”甘棠听了这句,且不动声色,转身去了。又略在小园中坐了坐,见束蒲自后门出来,往廊上去了,这才复又去了房里。束薪把褂子凑眼前看了,笑道:“可不是出了霉点子,我竟没见。亏了妹妹眼灵,要霉坏了,可担不起这干系。如今只这一处起了点子,我派个人儿,去膳房要块冬瓜来,细细擦了,这点子不细细瞧了,必看不出来的。”甘棠道:“没成想姐姐竟有这样的办法。我这做妹妹的还得事事地学起来呢。”束薪笑笑,遂打发了一个小宫女到膳房去了。甘棠放下了衣裳,便又往园中帮忙晾收。到了园中,见束蒲已在园中,遂笑迎了,一旁合欢树阴里坐着,说些胭脂香粉的事情。待完了事儿,两人交代了下头使唤的人儿,便并着肩膀儿回来了。来至房内想着暂歇歇,却见束薪手捧着一个八宝盒子正与琼姑姑说话。见二人进来,琼姑姑笑道:“眼见着你们忙活了这许多天儿,也该好好歇一歇。抽空儿做几朵罢了。”束薪、束蒲忙道:“琼姑姑说笑了,这上头派的活计自是要紧赶慢赶了来做。姑姑且放心儿。”琼姑姑转身去了。束薪见甘棠不明白,便拉了她的手儿,坐至炕沿上,揭开八宝盒的盖子,甘棠满目里是五彩的珠子,煞是好看。束薪又把这第一层放一边,下面又有一层,是各色的绢带,花瓣样的,枝叶样的,并几支简单的金银光头簪钗、金银铜丝。束薪笑道:“你原不知咱们太娘娘,自我来了这宫里服侍,每年总得发放几次这样的珠绢,让咱们帮忙做几支宫花。她老人家自己也不带,只留着赏人,或进宫拜见的外戚,或各宫的娘娘,及来传送东西的宫女儿。每每她们打听得这宫里又做起了这个,必一天三趟地寻了事由往这儿跑。也是这儿做的花样儿新鲜,不比那宫坊里,一年也不见换个花样。”又见甘棠有些兴头,便索性拈了一根金丝,教甘棠穿珠儿、编花样。甘棠睁大眼睛看了,觉着这穿珠儿竟与绣花一样的道理,头一步就要想着给下一步留出空儿,耐着性儿罢了。便不忙着做别的,一心一意穿起了琉璃珠子。束薪、束蒲都说她这是在新鲜头儿上,不过几朵花儿也就厌了丢开,也不去管她。任她编去,自己乐得一旁逍遥。到时一并交了差就是了。一连几日,俱是艳阳天,毛皮褂氅都晒透的晒透、阴干的阴干,束薪、束蒲便都到园里去忙着调度,抽空儿花丛里坐了,编些花叶儿互相凑趣玩儿。倒也舒心自在。甘棠也乐得她们不来呱噪,只坐在房中费尽心思来穿珠儿,倒觉着又回了绣房似的。束薪、束蒲若回来一趟,见她总是埋了身子摆弄那些珠子,不知趁着凉爽的天气,去外面玩耍,不觉好笑,都说怪不得绣房出来的,原该坐得住。这日,恰逢房中没人,束薪束蒲偷闲找姐妹们去了,甘棠亦觉背酸,便自到小园中去消散消散,琼姑姑带着两宫女拐了进来,撩帘进来,却一个人影儿不见。倒是那八宝盒赫然放在床上。琼姑姑笑道:“这些姑娘也是粗心惯了,这盒子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也该随时的放个稳妥地儿才好。”又打开来瞧,见里面已摆着几枝做就的花儿,遂取出来,又解开手钏上的锦帕子,包了,便走出来,对一宫女道:“在这门外站着,若她们回来,就说琼姑姑拿了那几枝花儿了。你才回来。”来至前面正房,琼姑姑问内廊上当值的宫女太娘娘现在何处。那宫女道:“太娘娘正在西厢房与淑妃下棋,戚夫人相陪,赵昭媛也在。。琼姑姑且暂别进去吧”琼姑姑点点头,转至东厢房,将小包裹放妆台上,便回西耳房中歇息。盏茶工夫,一宫女进来说太娘娘叫琼姑姑去。琼姑姑便整了衣裳,对镜抿了两把耳边的鬓发,带了随身的小宫女,去了东厢房。太娘娘歪在床上,一唤送雁的侍女正炕里跪了,给太娘娘捏肩。琼姑姑礼毕坐了一旁的方杌,笑道:“今日那两位走得倒早些。”太娘娘撇撇嘴角,道:“都是些毛躁的,干不得事。”“她们毕竟还年轻,还得娘娘慢慢调教。”琼姑姑接过鸣莺端上的茶水,“对了,娘娘可曾看了我拿进来的珠花儿?是束薪那屋里的。”“她们的倒也平常,不看倒也罢了。”太娘娘拈了一粒醉梅放入嘴里,鸣莺递上一块湿巾子,太娘娘抹了把手。“今回我打眼看着倒还新鲜,娘娘倒是瞧瞧,心里还平和些。见太娘娘没支声儿,琼姑姑便自到妆台上取了布包儿,放炕桌上,打开来,让娘娘细瞧。太娘娘顺手拿起一支,竟是并蒂的两朵石榴花儿,一朵绯红,一朵深红,再细瞧瞧,每朵颜色上又深浅不一,竟有浓淡之分,拿得远些,倒象是真的一样。遂来了兴致,倚在炕桌沿儿上,拿起来看:一朵泛黄牡丹、两只并飞蝴蝶、一只五彩小锦鸡、一支碧叶寿桃。各个鲜活好看。 第十四章 寿桃 太娘娘尤喜那支寿桃,三个小桃白中带黄,顶尖透红,颤颤巍巍,下有六片小叶托着,叶脉由金银丝缠绕,闪闪烁烁,很是惹人喜爱。“我看这支寿桃儿最是合我的心意。那些花儿朵儿的,戴出去白叫人说嘴。倒是这东西戴着,既新鲜,又稳重。”太娘娘手拿花儿在琼姑姑头上比照。琼姑姑也接过来,凑在眼前看,半晌说:“我这眼神儿越发得不济了,只道它们颜色配得好,这样看来却是费了心神了。”便让送雁取过镜匣,亲自给太娘娘插上了。几个小桃,圆润挺实,带着一股子吉利样儿,倒把旁边的几枝累丝嵌宝的花儿比下去了。太娘娘自镜中瞧了,甚是满意。琼姑姑见太娘娘喜欢,便趁兴说道:“娘娘既是喜欢,索性叫了束薪她们来,再依这等意趣儿,做出一些来,喜欢的留下戴了,余者留着赏人,可好?”“你还是先把昨儿我说的事儿办妥帖,晚上再去找这几个丫头罢了。”太娘娘言道,端起茶来。琼姑姑便告退,自去别宫传话去了。晚饭后,鸣莺就来传太娘娘的话。屋内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事,又不敢多问话。遂随着鸣莺转至太娘娘正房内,迎面见琼姑姑满面喜色,这才放心下来,礼毕退了一旁,待上面问话。太娘娘笑问:“这几日还忙?”束薪答道:“托娘娘福,连着几日大太阳天气,赶着把那衣物翻晒一遍,倒真是得不着些空儿。”太娘娘颔首微笑,又问她们各自门户出身。除甘棠家父在州县做官,束薪、束蒲倒俱是小门小户人家。太娘娘念及她们辛苦,命宫女端来几样时新水果,赏了她们,便阂上了眼睛,靠在躺椅上养乏。琼姑姑见状,遂向她们使了眼色,遣出去了。一宫女端上茶来,琼姑姑捧至太娘娘跟前。太娘娘摆摆手,琼姑姑便将茶放在椅旁矮几上,笑道:“太娘娘怎白白叫她们来这一趟,没提到正点子上呢?”太娘娘言道:“你以为我那些都是闲话吗?她三个进来,我观她们的行止,就那个甘棠带着一股子灵气劲儿。那几枝花看来难出于束薪、束蒲二人之手。等问了她们的出身,也就甘棠还能沾染些书香气儿,悟力上也好。领赐时,我瞄了一眼她们的手。唉,真是让人踌躇得很呢。”琼姑姑惊道:“难道竟真是新来的那个不成?娘娘并未问了实言,或许束薪、束蒲家内有巧手的姨娘教过。”太娘娘盯了琼姑姑一眼,“这看人上我还是有数的。虽你的祖上受过这两家的恩惠,你能相帮着她俩揽了这宗看着劳累,实则摊不着一点罪过的差使也算尽了心了。再要死活将她们弄到主子跟前来,未必是好事呢。”琼姑姑满脸通红,诺诺称是,再不敢言。太娘娘觉着说得有些过了,怕琼姑姑面上下不来,遂言道:“新送来的一匹紫纱罗,我嫌色儿浅了些,你拿去,改日裁了衣裳吧。”琼姑姑听了,喜滋滋地笑受了。且说束薪三人回至房内,皆纳闷不已,疑惑太娘娘召了去,却又没几句要紧话儿。只甘棠心内明白,亦不多言,端了盘子到后院井边打水清洗。自娘娘召见后,却再未见什么动静。甘棠照旧每日里随着束薪、束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是心静如水。只听着宫女、姑姑们碎语中说及贤妃娘娘因着一件祸事牵连了,皇上没有降罪,却也冷落了她。倒是德妃娘娘并着淑妃娘娘,及杨宝林、赵昭媛、蔺充容等得以沐浴隆恩。腊月里将举办婚典,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俱一一结束。别处因着这件大事热闹非常,独太妃娘娘宫里静得很。 第十六章 凤钗 这日甘棠正坐在房里,将晾晒时发现的散落的纽绊、松脱的针脚,再缝补一下。手中的这件水红地儿月白蝙蝠团飞样的小纱衫,上面的两颗银纽儿都松了线。甘棠见那银纽儿已是锈黑了,再缝上也是不配,遂自行做主,从包袱里找了一片浅红的绸子,裁成小条,缠绕成花样纽,缝在小衫上。又找了石灰粉,抹净了银纽儿,钉在了领口上。一时,束薪、束蒲进来喝茶,说道:“可曾见了太后娘娘那边派来的人?”甘棠笑道:“姐姐们说笑了,我总在这屋里坐着,没有出去。姐姐要是有什么事交代,我这就去的。”束蒲近前来看看甘棠手中的活计,言道:“又有什么事呢?姐姐做这活计未免太细了些。都是咱们娘娘穿剩下的,还这样的上心是无用的。”见束蒲这话,遂言道:“姐姐还忘了妹妹以前是干这个的?一天两天的总想摸个针,拿个线的。姐姐不要见笑才好。”束蒲扭头向束薪言道:“咱们整日里忙碌,累死累活的,那面上的体面事儿是丁点子摊不到我们,想喝口好些的茶叶都不能。”束薪打岔子道:“也不知太后那边派人来何事,除年下节下的派个女官来走动走动,哪里又见个人影子。”束蒲道:“再大的便宜也轮不着这屋子里头。只听送雁屋里的玉帚说了几句那边来的姑姑、宫女穿戴比这边不知要好上多少。咱们整年地就只依了旧例的几件衣裳。”两人歇息了一会子,便牵着手又出去了。甘棠见着她们走了,又展开一件裙子绣将起来。却听见一宫女在帘外问道:“屋内可有人吗?”甘棠急忙起身,撩帘来看,见着眼熟,却又想不出是谁。嘴里只唤姐姐好,让屋里坐着说话。那宫女笑道:“我是娘娘屋里的抹云,妹妹当日进来,是见过的。”甘棠忙作揖拜见,抹云双手搀了,言道:“咱且用不着这样,以后在一起的时候还长。太娘娘遣我来叫你过去呢。”甘棠自知与抹云并无交情,也不多问,掩上门,便跟着抹云去了正房。礼毕肃立一旁。太娘娘言道:“我知你手巧,这几日在这里帮忙。该做些什么事问抹云几个就是。”甘棠低声应了。抹云走上前来,拉了甘棠的手,出了厢房,来至西耳房,细细地告诉了。甘棠方明白了:腊月里迎娶郡主,太后娘娘嫌送聘去的珠钗华贵有余,却是见惯了的物件,不外是珠玉、宝石满头堆了。想与太妃娘娘商量着是否再出几样给郡主送去。也就算长辈的一份贺礼了。长几上摆满了数样金银玉石的钗架、簪骨,凤身、龙首,并各种质料珠玉宝石的花样珠子。与当日里甘棠串过的琉璃珠子比真是天上地下。有几位嬷嬷、姑姑已坐在几前忙活。抹云拉甘棠在几前坐了,言道:“太娘娘说了,你不必学了他人样子来做,只管依了前些时候给太娘娘串的珠花样子随意做来就是。”甘棠笑道:“姐姐说笑了,甘棠只是初学的,只是太娘娘见着有些新鲜罢了。还得姐姐教妹妹才是。”两人低声说笑一阵,便开始做活。甘棠瞅她们做来,无非按着现成式样纹理,用金银丝串起各色珠子,该红则红,该绿则绿,并无甚新意。甘棠暗想,既有太娘娘的话,我也就不去拘泥于那些老式,随心做罢了。自向几上取了一只钗架,凤首为银,凤目、凤头羽、皆为金质。想了片刻,遂取了极小的红宝石粒儿、黄玉珠儿,开始编制小石榴。一旁抹云见了,不知她所串何种花样,却也不加多言,偶或放下活计,与甘棠及另外几位姐妹谈笑一回,歇歇腰身。午后,甘棠便完成了六个小石榴,又用珠线串了,缀于凤喙。抹云见状,拿过来瞧了,言道:“妹妹果是心思敏捷,这花样姐姐还真是头回见呢。”甘棠笑道:“姐姐谬夸了妹妹了。不过是门外汉糊弄着搪塞差使。”言罢,取过做绢花的半透烟红轻罗纱,剪下两片,拿金丝裹边,又选几样小粒彩珠,细细缝于纱上。将两片纱用两小金环缀于凤身两侧,权做凤翅。再用极细的两根纱线隔凤身将两翅连了,一晃凤身,两翅轻扇,倒是少见。凤尾处用短短的小串珠子一一缀了,随步晃颤,耀眼得很。抹云拿起来,仔细瞧了,却未再多言,用一红绸包了,道:“妹妹且坐着,姐姐去去就来。”便出去了。甘棠纳罕,只管再做另一样。半刻过去,抹云笑眉笑脸进来,牵了甘棠手,出来屋子,道:“太娘娘见了妹妹的手艺,叫妹妹过去呢。敢情有赏。”甘棠遂与抹云转至正房,复拜见了。太娘娘道 :“甘棠确有一双巧手,自明日起,你依旧过来,跟着抹云做活计。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就搬去同抹云做伴吧。”甘棠整衣跪了谢恩,抹云便携她出去了。同回至屋里,正巧束薪、束蒲已回来。见了甘棠,齐问:“去了哪里?午饭也没见着。让人着急。”甘棠忙堆笑言道:“是妹妹做事太不周全了,又让姐姐心焦。妹妹这里赔不是了。”两人见抹云站立一旁,心内疑惑,也拉了她的手,让床上坐着说话。抹云推辞道:“大家平常都是姐妹,不用这些客套虚礼。太娘娘说了话,遣甘棠姑娘过去跟了我。这边等上面另派了人来帮衬。” 抹云 束薪、束蒲面面相对,脸上便露出了不平的颜色。但旋及转出了笑颜,言道:“甘棠姐姐也没有早些知会我们,好乐它一乐。这实在是大家的造化。还望姐姐日后不要忘了咱们。”当下四人动手收拾了,一同送往抹云屋里。路倒不远,转个弯儿就到。亦是一小间,却是两人的小炕,屋里便显着敞亮些。束薪、束蒲帮着整理了,遂知趣走开了。甘棠冷眼观了,抹云与束薪、束蒲不同,该是太娘娘身边的一等的大宫女,能够面见太娘娘,同束薪、束蒲口中经常提到的鸣莺、送雁等是一类。遂小心应对,不敢有半点差池。二人一早起来,早有两个小宫女端着面盆、水壶门外候着了。抹云坐一方凳,一宫女便上前将抹云的两袖撸了,又搭胸前一大手巾,怕沾湿了衫子。待抹云盥洗了,一旁的小宫女递过手巾,抹云接过,道:“回周姑姑,甘棠姑娘今后在这屋里,再拨两个人过来。”抹云自向妆台前坐了,抹脸梳头。小宫女出去倒了水,复进来添了水,口称请甘棠姐姐盥洗。甘棠进宫前,虽是庶出,身边也有几个丫头,每日身边服侍。自进宫起,才变做了主子的奴才。当下,甘棠在凳上款款坐了,倒也不失闺秀的气度。抹云一边瞧着,倒也不敢小觑了她。甘棠在窗前坐了,打开发辫,梳头打油。抹云见甘棠没有面膏,便拿了自己的粉盒放于她的手上,“妹妹暂用姐姐的,只是也快些完了。这个不是宫里的,倒更好用些。”甘棠不好推辞,接过来,却是见过的,绿彩小梅的青白瓷。满腹狐疑,打开来看,是细细的香粉,透着一股子桃花香。心内存了疑,面上却不带出半点子。只道:“姐姐是自己箩得罢?这般细腻?”抹云笑道:“竟让妹妹说准了。这是一位旧识送的。原来是膏,怕不经留,用过几次,便晒了,箩成了粉。”“妹妹在家时,也爱同姐妹摆弄这个。若姐姐不嫌弃,改日闲了妹妹给姐姐做一盒玫瑰膏,只是不及这个好。”甘棠用毕,将粉盒还与抹云。抹云笑道:“那敢情好。我正愁这盒用完,再往哪里淘澄去。”两人去那边房里用罢饭,便回了。甘棠见抹云不急着到那边房里做活,便笑问:“咱们今儿不到那边去了吗?”抹云淡笑,言道:“妹妹初来乍到,自然对许多事情不明白,以后会明白。你只要知道你的那只凤不一定会到了那位郡主手中就是了。”甘棠一聪慧人儿,便不再多问。一会儿,抹云自己出去了。甘棠静坐在房中,只好再拿出往日间未绣完的荷包来,串上针线,打发些工夫。谁知抹云盏茶工夫回来,嚷着:“这般的燥热,偏又叫了我去跟着。”开柜取衣裳来换。甘棠一旁帮着,问了明白:太妃娘娘膳后要去园里走走,叫了琼姑姑、夏姑姑,又点了几名宫女相跟。抹云见娘娘还未准备,索性自己也抽空回来,换件衣裳。系好了桃红银纱对襟半臂,抹云又自橱内取出一条金蝙蝠挑花的披帛搭于肩上,甘棠忙用其胸前丝带系好。此时,一宫女帘外低声呼道“抹云姐姐可好了?”待那人进来,却是太妃跟前的鸣莺,见抹云穿戴得齐整,笑道:“姐姐大了,越发的想郎君了。”抹云臊了,上去就捂她的嘴,口内言道:“你不想?是谁天天的想园里逛去?撺掇着太娘娘今儿赏花、明日散心的?这刻倒来挑我的刺儿?”鸣莺见躲不开,便道:“姐姐给妹妹留些情儿,别吓着这位妹妹,你也装个姐姐的样儿,才是。”抹云这才住了手,听见外面小宫女来催,二人急急出去了。甘棠正关好橱柜,一宫女在帘外说:“甘棠姑娘暂不要出去,裁衣坊的要过来呢。”甘棠应了,暗道:“一个能说话的伴儿没有,又到哪里去来?”果然,顿饭时间,就来了两位宫女。看去,岁数较甘棠略长。甘棠口称姐姐,给她们泡茶让座。一年岁较长者笑道:“姑娘不必礼让才是,日后在太娘娘跟前不要嫌了衫长裙短就是大家的福气了。”甘棠听罢,禁不住笑了。两位宫女遂取出衣尺量了肩宽、身长,告别去了。至晚间,抹云方懒懒散散进了门。歪在炕上,哎吆着脚疼,说是太娘娘让她取了两趟东西。甘棠忙倒茶给她。抹云道:“妹妹倒错了茶了。那桌上放的茶壶是预备外头有人来喝的。那边角橱里放着小白瓷罐儿,里头才是咱们喝的茶叶。你倒了那些,再泡了来。”甘棠依言另泡了,果觉幽香扑鼻,抿了一口,暗惊道:难怪束蒲几个埋怨喝不到好茶水,与这里真真是没法比。抹云自怀内掏出一布包,道:“妹妹帮姐姐放到柜里去。”甘棠接过,手内托着,该是串珠子并两个元宝。也不多言,放了柜中。“听说裁衣处来了人?”抹云问道。甘棠剪了了一下烛花,道:“姐姐走后就来的,量了长短肥瘦,说这两日就送过来。”抹云淡淡的,也没再言语,一会儿,竟睡过去了。甘棠打开毯子,给她盖上。听到灭火烛的钟声,便吹了灯,睡下了。 第十七章 中秋 这日,甘棠闲来无事,抹云又不知去了哪里。正一个人在房中打扫,太娘娘身边的送雁掀帘进来,笑道:“甘棠妹妹好爱干净,这样的屋子还要打扫成什么样子?”,又道:“抹云可去了哪里?”甘棠道:“姐姐来得不巧,抹云姐姐出去一会子了。不知何时回来。姐姐若信妹妹,就先告诉了我,待她回来,我告诉了就是。”“也没甚要紧事。太娘娘想起往年的几件衫子,要我找了来。我与管衣物的那边不熟,想着找她做个伴儿。”送雁眼盯着甘棠道。甘棠忙道:“姐姐不用去了。妹妹才从那边过来。你把衣裳式样说给妹妹,这就去给你找来。外面日头好,想必她们还在外面晾晒衣裳,姐姐别让暑气袭了。”送雁婉拒了,只让甘棠说了园里的大概位置,便出去了。甘棠送出来,见有两个宫女跟着,也就回来了。眨眼,八月十五。太妃托病,留在宫中,只月上柳梢时,在园内稍坐,便回了。待太妃安歇了,就有几个胆大的宫女相约来至抹云房中赏月。透过窗棂,看着朦胧的月色,倒别有一番韵味。几人窃谈了一会子,觉着不免房内燥人,遂轻手推开窗子,只见金盆高空悬挂,夜幕湛蓝明净,倒是觉着心内清爽许多。甘棠一旁椅上坐着,不时起来给她们添茶水、撮了石榴籽儿、芋头皮去。其中一位名唤攒雪的,向鸣莺道:“姐姐也该把头上的玉簪花儿拿下来了,都垂了头了。”抹云扭头瞧了,可不是,便一手扶了髻子,一手把那两朵花儿取了下来,放在鸣莺手中。鸣莺手捻着花儿,把花瓣一片片撕开,放到一空的橘子壳中,手心剩下几根白白的花蕊,淡淡说道:“凭这花蕊怎样的清雅嫩鲜,没了这花瓣儿,也就不让人待见了。”听了这话,没了方才的喜气儿。送雁低低言道:“谁让父母将咱们送到了这样的地方,太娘娘又不见个明白主意,就这样混日子罢了。”“咱们虽是家人一样,说话也要有些忌讳。难道忘了大前年的披霞、捻锦么?”桐香倚着板壁冷冷道。众人见没了趣儿,便渐次出去了。抹云言道:“放着明日让她们来收拾,咱们每日里为着娘娘忙前忙后,白养着她们不成?”甘棠便放下了手中的果碟,挨在炕上与抹云闲话。“不怪大家怪咱们的主子。这么多年了,从不多去皇上跟前一步儿。说起来,皇上还是在太妃娘娘跟前长大成*人。虽不是亲生,咱娘娘膝下又没有皇子,只余了两位公主,还不十二分地看重吗?谁知半路上皇后的皇子病逝,便夺了咱太妃的皇子,立做太子。如今太子成了皇上,皇后成了太后。念及太妃毕竟抚育过皇上,没有遣到到南宫里去颐养天年。”抹云娓娓言道。甘棠疑惑:抹云怎说这些事,刚才黄酒喝多了不成?遂道:“姐姐困了没有,妹妹给姐姐铺床。”抹云站起身来,靠着板壁,看甘棠铺床。言道:“妹妹闲着的时候不多了。送雁悄悄和我说,太娘娘人前赞你有心,早晚就要你身边使唤的。”甘棠怔了一会子,言道:“在姐姐身边已经很好。我这样少言寡语的木头人儿,真到了主子身边,只会给主子惹是非呢。”“你既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知你不是那呆人。其实,在哪儿都是一样,见不着父母,见不着弟兄姐妹,低眉顺眼一辈子。不敢想,让人丧气。”抹云言毕,倒头睡了。甘棠躺着,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又是中秋了,进宫前,每逢中秋,在宴堂上,必举行投壶赛。投中者可从父亲那里挑选几样物件。一次自己连中两矢,缓步走至父亲身边,先选了一祖母绿戒顶的指环,父亲疑道:“指环大了,另选吧。”自己轻轻言道:“送给我娘.”父亲哑然,半晌道:“可再挑一样。”扫了一眼样样的物件儿,言道:“想要一对黄杨木的镇纸。”一旁夫人言道:“姑娘家要什么镇纸,我看那只镶玉的瓦棱纹金镯子就很好。”默默接过镯子回了座位。甘棠听抹云已睡熟,便起来,开了柜子,取出柜底的一个布包,拿出了一对黄杨木刻庭院仕女纹镇纸。这是多少年来,父亲对自己的唯一眷顾。布包中还有娘的一只玉耳环,是自己临上马车前,娘自耳上摘下,塞在自己手中的。不知自己走后,娘亲孤单一人,要怎样度日才好。今日中秋节,弟兄姐妹又投壶了吧,缺了一人,父亲会念叨一句否? 第十八章 楼华 一早,太娘娘跟前的桐香过来,向抹云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待甘棠进屋来,抹云笑道:“恭贺妹妹,昨夜的话竟应验了。太娘娘让你今日就去身边伺候。”甘棠言道:“既这样,白可惜了这些桂花了。”打开手中的一缫丝袋子,满满的桂花,满屋子的香气儿。“我说你早早地起来,人影儿不见,去哪里讨头彩去了。竟是为了这个。你若喜欢,我叫人搬了两盆放在咱们屋里就是。何必费这虚劲去。”抹云笑道。甘棠把口袋放在窗台,言道:“姐姐忘了?姐姐的粉就用完了,我见桂花开得好,就想着今天给姐姐做好了。这天也慢慢凉了,留得时候长些。”抹云听她这样说,言道:“不过是一点子力气活儿。找个麻利些的宫女,你吩咐了,让她做来就是。就叫那个秋影罢了。”甘棠忙道:“秋影虽有一把子力气,总是不甚细致,做不好,姐姐用着心里也不爽快。我看那个寡言罕语的夏音倒好,姐姐不如就唤了她来。”抹云道:“也难怪你瞧她顺眼,你两个一样的哑巴人儿。”遂让帘外候着的去传了夏音来。待人到了,甘棠细细嘱咐,见她听明白了,把一瓦罐搬出来,言道:“这是泡好的米浆。还有不明白的,只管问就是了。”夏音摇摇头,便捧着罐子福福身子。出去了。抹云见状,一旁拍手笑道:“怎样?怎样?你俩真是一模里印出来的。”甘棠抿嘴笑,亦不去争辩。自柜中取出新送来的衣杉换了,倒是与抹云身上的别无二致。太娘娘前几日偶感风寒,这日便懒怠出去,只歪在炕上静养,或让宫女取出小匣子,拿出各样珠儿,看她们串珠花儿。甘棠选了碎碎的淡黄珠子,串了一簇桂花儿,衬上三片老绿的叶子,象是绿色的脂玉。捧给太娘娘看,太娘娘接过,细细看了,向一旁琼姑姑言道:“可衬这头上的髻子?”琼姑姑端过妆镜来,太娘娘把珠花插在发上,左右瞅了,笑道:“甘棠这孩子倒是会揣摩人的心思,这珠花雅而不艳,刚好让我这老太婆戴着。”琼姑姑亦笑,道:“娘娘要成了那样的人,我更该自己掘个缝儿爬进去了。”甘棠一旁纳罕:太娘娘怎就对自己转了脸色?平常并不待见自己,今儿,又让来身前伺候,又着实地夸奖,实实地让人不明白。太娘娘见屋外艳阳刚好,凉风袭人,便说道:“出去走走倒好。”琼姑姑道:“太娘娘才觉着好些,还是不要吹风的好。”太娘娘道:“哪里就金贵到那样?”便换了衣衫,出了宫门。甘棠望着太娘娘换上的衣裳,方明白过来:当日自己缝补的衣裙竟恰恰让太娘娘找了来。缝补的衣裳有的换了丝线再绣了,有的换了搭绊,有的新滚了边儿。这件是花纽的那件。太娘娘终看出了甘棠的诚朴,这才提拔到了正房伺候。太娘娘在园内湖旁歇了下来,琼姑姑递上一盘果子,言道:“这太阳虽还和暖,水边还是潮气大些,略歇歇就回去罢。方才楼华公主遣了人来说,今日要过来一趟,想来先拜见了太后,也就快到咱那边去了。”太娘娘笑道:“这楼华当初倒是没看错,倒比我那两个亲生的还知好歹。那些年没白疼了她。”“也难怪楼华公主回回地往这里跑。不说小时她娘卑微,太娘娘如何的照顾她们,就是这前年的婚姻,若不是娘娘说那几句话,她还不知要怎样的招人耻笑呢。”琼姑姑说着,顺势搀起了娘娘,众人相跟着便回去了。厢房内已候着了一位佳人。正是楼华公主。颀长身材,脸盘略显瘦削,容貌秀丽,气度雍雅。楼华见太娘娘进来,先行礼拜见,又在太娘娘身边挨着坐了。太娘娘摸着楼华的长发,眼内俱是爱怜,言道:“你这孩子年纪轻,不知保养。怎的脸上又见着瘦了?”楼华面上有一丝尴尬的神色,言道:“兴许是这些日子晚上绣花晚了些,睡觉迟了。太娘娘牵挂了。”太娘娘脸上一敛,使了眼色,一干人等都出去了。甘棠随抹云便回了房。进屋,抹云便道:“公主又要向太娘娘诉倒苦水了。”甘棠疑道:“这位公主的生母是在南宫,怎又亲极了太娘娘呢?”抹云轻“哼”了一声,言道:“公主确是公主,那位亲娘却埋汰了公主的身份。只是一书房的使唤宫女,费劲心思得了一次隆宠,竟有了。满心欢喜着凭着皇子的身份沾些荣耀,谁知是位公主。到最后也只是一位嫔罢了。便爱在自己骨肉身上找茬撒气。幸亏太妃娘娘瞧着小公主可怜,看不过,不时地劝谏。”甘棠恍然。过了几日,太娘娘遣甘棠去给陆才人送蜜桂糖酥过去。甘棠前面走着,两个小宫女后面随着,抬着食盒。至了拈芳堂,甘棠让小宫女门外候着,自己便捧食盒进去了。陆才人见是她来,赏了座位。一宫女接过食盒,端了两盘蜜桂糖酥出来,摆在高几上。陆才人拈了一点子,放入嘴里。片刻,言道:“比上一年的倒好些,蜜也是桂花蜜。”甘棠笑道:“太娘娘见膳房里送来这个,说陆才人最喜欢,忙着打发了我送来了。”陆才人淡淡笑了,半晌说道:“劳烦太娘娘竟挂念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人。你回去就说陆才人谢娘娘了,改日陆才人再亲去拜谢。”说罢,竟端起茶来。甘棠讪讪然告辞出去。唤了小宫女回去,在假山石边竟看见了小攸儿正与一名绣女捧了包袱往南边去。 第十九章 大喜 甘棠讪讪然告辞出去。唤了小宫女回去,在假山石边竟看见了小攸儿正与一名绣女捧了包袱往南边去。甘棠忙疾步撵上了。攸儿见是她,亦是惊喜,言道:“姐姐若有空,倒找一处避人的地方等着。我去送了这衣裳就来,有紧要的话说给姐姐。”甘棠岂有不愿的,便指了西边的园子说:“我在那边松林候着。”这边攸儿急急地去了,待她回来,见甘棠正在松林中的一块大青石上坐着。两人坐在一处,拉着手儿说些别后的亲热话。攸儿道:“姐姐,妹妹倒有一件大喜的事告诉姐姐。”甘棠笑道:“咱们这样人儿,顺顺溜溜就是天大的福气了。怎谈得上喜事。”攸儿抱住了甘棠的膀子,笑道:“你娘入了京了,这可是喜事?”乍听此言,甘棠愣了。待醒过神来,紧攥了攸儿的手道:“妹妹所言属实?”攸儿笑道:“姐姐放一百个心,妹妹说的是天底下最大的实话。”甘堂胸中有千句话要问,只是说不出来。竟嘤嘤哭泣起来。攸儿待要劝,思及自己却无爹无娘,一时悲从中来,也陪着哭将起来。及两人心绪平和,攸儿才将事情件件说来。原来甘棠父亲外放任期已满,现已阖家迁至京城,候旨。甘棠母亲想托人送个口信,不想辗转竟托到了外膳房的李公公。他知攸儿素与甘棠相厚,便瞅空告诉了攸儿。“早想来告诉了你,只是根本来不了这后院。腊月将至,活儿也多了。”攸儿又将另几样琐屑小事告与甘棠:其娘亲于甘棠进宫一年后又生一子。大夫人已然病故了,沈姨娘终与女儿相见。甘棠听后,不胜唏嘘。又想到自己添了一位亲弟,兴奋不已,问道:“我那位弟弟长有多高了?长相如何?乖巧,还是淘气?”攸儿幽幽看着她,叹道:“姐姐,咱们又不能私递书信,哪里知道这一些呢?只好拣了最要紧的几句记了罢了。”甘棠亦觉自己情不能自已,不禁笑了。又看天色已晚,便道:“你速回去罢。瑞姑姑贬至了别处,你还得万事小心谨慎些。”攸儿便含泪走了。甘棠倒是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欢。自己在家时,不觉着有什么。厌倦着嫡母的骄横跋扈,厌倦姨娘们的幽怨,总想着速速地离开了才好。等着来到宫中,才日益地贪念起家来。尤其母亲竟又生产了,竟是一个弟弟,这真真是第一等的好事了。既是全家来了,那厢妹妹也是来的。只是她已丧母,倒是失了万般的呵护。待父亲再纳了填房夫人,又将如何呢?自己困在高墙内,只能是睁眼瞎罢了。自己一庶房的女儿,哪有资格去与父亲论辩呢?若自己是一皇妃的话,那还罢了。想至此,甘棠暗顿足道:“怎这般的没脸起来?还是过清净的日子好些。”晚上,躺在床上,不禁浮想联翩,竟做了一梦:一胖乎乎的孩童摇晃着朝自己跑来,口内呼着:“皇妃姐姐抱抱!皇妃姐姐抱抱!”猛然惊醒过来,却再也睡不着了。早上起来,抹云见甘棠眼睛红些,不免疑惑。又见她有些子痴傻,竟对着墙扑哧笑了,更是惊异。便道:“甘棠妹妹倒做了美梦不成?拾了多少大元宝?”甘棠心内欢喜,正想找个人儿说说,便道:“有人给我捎了消息,我娘又生了一个小兄弟。实在让人欢喜。”抹云笑道:“确是一件喜事。你该给小兄弟打一套大金锁儿,挂了。再绣上一身小衣裳,穿上。不枉为人姐姐一场。”甘棠听言,立时站起身来,开橱取包袱,将平日积攒的绫罗绸缎摆了一床。“你要做什么?”抹云见她这样,不觉好笑。“都是上好的,只是都不中用。要从哪里得一匹缎子才好。”甘棠皱眉道。抹云一旁说道:“妹妹不必白费了气力。你也不想想,做好了衣裳,怎送得出去?”一言惊醒了梦中人。甘棠顿时跌坐在床上,眼泪便流了下来。 第二十章 楼华 抹云看不过,递上手绢,劝道:“妹妹放宽心。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过上几年,你凤冠霞帔了,自有太监们接了你的爹娘兄弟来看你。”这话倒让甘棠禁不住笑了,言道:“妹妹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倒是姐姐若有朝一日发达了,还请姐姐大发了慈悲,准许甘棠出工与家人见上一面。”抹云见她破涕为笑,更拿腔作势说道:“真要那样了,就看你服侍的周全不周全。且去端了热水来,与我洗了头。”甘棠见她学了太娘娘的样子,更是笑起来。一时,有一小宫女进来,颔首说道:“该姐姐们当值了。”抹云、甘棠忙整了衣裳,快步往正房里去了。服侍了太娘娘早膳,便有宫女来报:“楼华公主来了。”太娘娘与楼华公主说完梯己话,几位当值宫女仍进去服侍。楼华公主又带几位侍女出了宫门,去了南宫,探视母亲。片刻回来,仍在太娘娘处用膳。膳毕,正当甘棠当值。太娘娘将甘棠唤至身边,言道:“楼华公主有一绣活,你这几日过去帮着忖度罢,过后再回来。公主府邸离此不远,也不必搬了铺盖。这就随了公主回去,明儿不要找不着路了才好。”甘棠见楼华面善,不是那刁蛮的样子,哪有不愿的道理,遂低首称是,随公主侍女同去了。出了西阳门,一侍女扶公主上轿,甘棠待要随那几位侍女上轿后的大车,一位嬷嬷上前来言道:“那边备好了轿子,姑娘坐吧。”甘棠扭头一瞅,果然一顶素帷小轿。但思量自己只是一名宫女,恐怕有违宫制,便面露难色,道:“嬷嬷不必这样,让我为难了。”嬷嬷见她这样,也不去勉强。甘棠便上了大车,那顶小轿亦在车后跟着。虽说是宫外,与宫内无甚二样,平常人等亦到不了此地。甘棠下车,观那府邸虽不及宫内华贵,倒也是一处富贵的大院落。自偏门进去,踞正堂还有一段路。天井尽是马缨花。一株连着一株,满眼的枝枝叶叶,斑斑驳驳的日头影儿在地上闪烁。因着不是花开的正日子,见不着那氤氲着团团仙气的红穗子花儿。只见着一二枯花坠在枝杈上,全没有往日的生气。公主的轿子至府门前,八位轿夫便放下轿子。府内早出来嬷嬷们复抬起来,转过正堂,又进了二道门,方是正室。嬷嬷们去了,相跟的侍女上前打开轿门,又有两位搀了公主,便进了正室,又转至厢房。待公主更衣洗漱,换上家常衣裳,一位五十上下年纪的嬷嬷扶着一小侍女的肩头,慢慢度进屋里来。略俯身请安,便道:“公主一路安好?宫里两位太娘娘可好?”公主言道:“劳烦顾嬷嬷惦念。都好。”便不再言语。顾嬷嬷见状,倒不以为然,又道:“公主还是早些休息,不要劳累了身子,就不好调息了。”竟不告退,又缓缓出去了。公主亦不去追究,在床上躺了,侍女便都出去,只留两位在旁,以备公主要茶水。甘棠便在边房候着,同几位侍女拉些闲话。顿饭工夫,里面传话公主醒来,几位侍女便前去伺候。一会子,又有人来唤了甘棠进去。楼华见甘棠进来,便叫人赐座。甘棠斜身子坐了。楼华笑吟吟道:“这位甘棠妹妹先前是绣房的罢?”甘棠道:“公主说得准,我在绣房做了四年活计。公主若有需要甘棠的地方,还请公主吩咐。绣出来也还能遮人眼罢了。”公主言道:“我倒没有什么要紧的绣活,只是有几样小物件还没绣完,大的就是要送给五哥的一份贺礼,一对绣屏。我连样子还未琢磨出来,想着你倒是伶俐些,给我说几个样子。”甘棠言道:“公主这样赞甘棠,实在让奴婢愧怍。”公主道:“你这是过谦了。前头你给贤妃娘娘绣的裙摆我也见了,过后我还特特到贤妃那里,要来瞧了,确是精致得很。也难怪两位大娘娘都要拢了你去。”又问其间的事情。甘棠自认并无不可告人之处,遂一一倒来。公主听了,唏嘘道:“这就是天命了。若你到了贤妃娘娘那边,这会子还不知有命没命呢。”甘棠顿时惊了,心忖:只听见贤妃娘娘不招皇上待见,想不到里面还有这等让人惊心的事情。亦不敢问知详情,心内惴惴。公主察觉她神色,便岔开话题,叫人将几样绣活取来,与之商讨。甘棠便与之说些入针、疏密、颜色深浅、丝线粗细等事。一侍女进来,言道:“才将都尉爷进来。奏请召见公主,顾嬷嬷虑到公主才从宫内回来,身子劳倦,未准。”公主道:“知道了。回去告诉顾嬷嬷,楼华拜谢嬷嬷怜惜。” 第二十一章 百子图 一时,侍女进来,伺候公主更衣,准备进晚膳。甘棠便告辞回宫,公主唤了一位嬷嬷并一位侍女送甘棠回去。甘棠便依旧坐车子回来了。正要进去向太娘娘复命,碰上送雁端了果盘出来,轻轻向甘棠摆手道:“甘棠姑娘回去自己屋里就是了,暂不必进去。”甘棠便不进正房,从偏门回房了。送雁亦相跟进来,笑道:“且容我在这里歇一会子。”公主道:“知道了。回去告诉顾嬷嬷,楼华拜谢嬷嬷怜惜。”甘棠知道:必是有人在太娘娘屋里说话,送雁避了出来。便和她拉些闲话。送雁道:“楼华公主待你可好?”甘棠笑道:“倒是没有一点子公主的架子。待这底下人很好。”送雁撇嘴道:“她那样人再要拿些架子出来,谁去捧着呢?没有兄弟护着,亲娘又是那样的人,不是太娘娘怜惜,早就没了多少的金贵样子。”甘棠略知一些,便不搭言,听送雁说去。“你道今儿这位公主来为何事?竟是向太娘娘诉苦。她那位教礼的顾嬷嬷,三日两头的不让驸马爷进去。这时日久了,谁担保他不在自己府里另纳了几个呢?等有了一男半女,哪里还将这位公主放在眼里?公主心焦,指望太娘娘相帮。可这种事儿,太娘娘也不好去搭言的。也只好表面应承几句就是了。”甘棠虑及在公主府邸所听所见,倒是明白了大概。一时送雁出去。甘棠待抹云当值下来,便一同去吃饭,一路低声说些公主府邸的摆设古董。翌日,甘棠才梳洗了,便有宫女进来,说大车已在西阳门外候了。甘棠心道:这样早,饭倒没法子吃了。只好出来,随着一位李嬷嬷来至西阳门。嬷嬷示了令牌,讲明事由,门侍官启门放行。还是昨日的大车,旁边一位侍女、一位嬷嬷候着。至了府邸,侍女先搀李嬷嬷下来,又扶甘棠下来,嬷嬷在前领路。几位门人开了偏门,一旁候着。刚进门,迎上两位嬷嬷,拥着李嬷嬷说去叙旧情。侍女便先带甘棠绕过正堂,来至后院,道:“公主说先陪了姑娘用饭,再过去。早早地叫姑娘来,不为别的,只想着多说几句话。”甘棠便随那侍女进了一耳房,两位侍女随后抬进食盒,摆在炕桌上。甘棠见是清淡的粥菜,倒合胃口。又有一白瓷盖碗,相陪侍女面前却没有。甘棠揭开,竟是一碗乳鸽燕窝羹。虽在宫里,在太妃底下,饭食较做绣女时强些,亦未到这份上。甘棠不敢独专,便要端了让与侍女。侍女道:“这是公主特赏的。姑娘尽用。”甘棠便不再让。两人吃毕,便来至正房。公主正绣着一纱罗的扇面儿,甘棠拜见了,往炕边凳上坐了。楼华言道:“甘棠姑娘可想出了枕套的式样?”甘棠道:“公主想些怎样的呢?”楼华拧眉道:“婚庆上的礼,自然要喜庆祥和为好。只是鸳鸯戏水、喜鹊登梅那些,总觉着老套。”甘棠道:“公主觉着‘百子图’可好?”楼华静思一会子,言道:“寓意倒好,只是这种样子也是不新鲜。宫里娘娘身上常穿着。绣出来,也是一般。”“不比那老样子,倒是请个好画工,画张年画,画上但画上各家孩童穿红着绿的欢喜样子,或放花炮,或打雪仗,各种游戏的样子,都尽着细细描画了。再照着这画,一针针绣出来。距大婚还有三个多月,紧着些,应该能赶得完。”楼华紧盯了甘棠半刻,笑道:“怪不得两位妃娘娘都要了你去,真真是个宝呢。”遂叫进两位嬷嬷,嘱咐她们好生打听了好画师,尽管多找了几个,就依甘棠所说的样子,让他们画了来。两位嬷嬷连声答应着,回去换了出门的衣衫,出门坐车去了。公主又问甘棠哪里人氏,家中兄弟姐妹。听见甘棠亦是庶母所出,觉着同病相连,言语上更是亲切。午膳便叫另加了一高几,叫甘棠同她一屋子吃了。甘棠虽见公主厚待于她,倒守着自己的身份,礼数上一丝儿不减。对侍女也是直呼姐姐、妹妹,很是平易。 第二十二章 宫灯 甘棠便每天过来,因画稿还未得,便趁闲与公主说些闲话,做些小活计。这日,楼华笑道:“姑娘这样与我接眼,倒是要了姑娘来这府里,朝夕相伴,那样就好了。”甘棠笑道:“公主若果真说成了,奴婢给公主叩头谢恩。”楼华叹口气,言道:“只是笑话罢了。我就是担了这个名分,现宫里谁在意嫁出去的公主呢?”甘棠不好搭言,刚巧进来一名侍女,道嬷嬷拿画进来了。楼华忙命快些拿了进来。将几幅画命人一一展开,远近地看了,选了一幅色彩鲜亮又不俗艳,人物鲜活如生者。楼华让府中针线上的送来各色丝线,供甘棠斟酌挑选。府内不足者,公主便命人去传了绣店的掌柜,送来各色针线,让甘棠再选。又选绣布。公主踌躇:是厚重些的缎,还是轻柔的纱罗?甘棠进言:“倒是用细麻布试试罢了。”公主疑惑:“麻布不免轻贱些。怎比得绸缎的高贵?”甘棠道:“到那时,上上下下的贺礼山一样地送来,都是绫罗,倒不稀奇。”公主遂答应了,着人找了几匹麻布出来。甘棠选了淡鹅黄的,裁了,仿着那幅“百子图”装于绣架之上。又丈量着画上的人物、房屋、树木尺寸,一一在布上轻轻描画出来。这些完了,已又是一天了。甘棠每日赶了来,用过饭,便坐在绣架前,比照着原画的色调,挑好了丝线的颜色,便绣起来。过后,觉着慢些,遂从府中绣娘中选了两位灵慧的,手把手教了,各坐一边,飞针走线。楼华见府中绣娘也熟练起来,便有时传了甘棠到自己房中说话。或针线,或宫闱趣事。“你父亲如今在何处为官?”楼华问道。“原先总在闽浙一带。听说现在进了京来了。”甘棠剥了一个红石榴,将籽儿一粒粒放入一金发丝的水晶盘内。那籽儿让水晶衬着,愈加红艳,象极了娘头上的插的那支红宝石簪子。那簪子是沈姨娘送的。都这些年了,不知娘的生活究竟怎样。甘棠竟有些子恍惚起来,眼角便湿了。楼华见了,不免跟着落泪。又言道:“妹妹实在命苦。我虽生作女儿身,又没有些权势,总能见着母亲。你不愿做那妃嫔,更是不能与母亲相见了。”甘棠见公主伤心起来,忙前来解劝,言道:“公主快收了泪。甘棠虽思念父母,这清净日子是我自愿选了的。许是菩萨娘娘见公主无个说话的人儿,特派了甘棠来呢。”楼华这才笑了。两人相携着,去那边屋里看绣布进度如何。再半月过去,公主便嘱咐了甘棠不必日日过来,有事自然去叫。甘棠心内明白:自己是太娘娘那边的,倒整日里出宫,恐被人说话。除那边公主遣人来请,便当值时去那边当值,歇息时同她们闲话。这样,又过去了一月。这日,甘棠当班,用盐水漱了口,嚼过了一颗金橘,站在一旁,为太娘娘嗑瓜子儿。一宫女进来,言道:“楼华公主遣人来,还请太娘娘恩准甘棠去一趟。”一旁的戚夫人笑道:“自打那月给姐姐染了指甲,这几月没进宫来,甘棠这丫头竟成了红人儿不成?”太娘娘道:“这孩子倒有几分老成,不象那只管眼前事儿的丫头。楼华叫她去帮忙几样绣活儿。”戚夫人道:“说起来,这位公主的驸马还算是我们府上老爷的远亲。只是老爷故去这些年了,许多的亲戚也就不走动了。”太娘娘使个眼色,甘棠便退出来,往公主府邸去了。到了那里,楼华便牵着她的手,去看绣布。竟已完成了,只是还未装裱。百样的孩童,着各色衣衫,胖瘦不一,高矮不一,有坐房内低首苦读的,有在院角斗促织的,有坐在树上远眺的,有站于墙头欲跳的,各有各的神态,各有各的动作。楼华言道:“此番叫了妹妹来,是让妹妹裁夺,先前并没议定拿这绣布做了什么。做绣枕,只此一件,不是成双;做被面,好象稍嫌小了。我思量了几天,还是叫妹妹来商量了才好。”甘棠道:“怪甘棠心粗了。既原是仿了画绣的,不防就当幅画裱了出来。比那原画定强上许多。”楼华听言,默然。甘棠见了,又道:“若公主觉着不好,倒还有一个法子。”楼华催道:“说来听听。”甘棠却不再言,扶了公主回房,言道:“公主已有了好法子,却要甘棠说了出来。”楼华更是纳闷。只见甘棠自八宝格上取下一盏壁灯,言道:“公主再细瞧瞧。”公主接过壁灯:只是一盏普通的花篮宫灯罢了:六角、花草绢面、镂空的楠木灯架。是与她较为相厚的一位王妃相赠。精致华贵,但亦无甚特别之处。 第二十三章 遗孀 甘棠轻言道:“公主何不把绣布裁做小幅,做成了两盏宫灯。挂在屋里,皇上、皇后日日瞧着,自然会想着公主的苦心。想着公主的苦心,必会念叨公主的处境。毕竟有兄妹的情谊。”公主闻言,怔了半晌,道:“难得你事事为我想着。我白有一位母亲,不使绊子便是我的福气。太娘娘再疼惜我,不是自己肚里的,也不指望什么。我也看破了,看不破,白惹了她们一堆子的闲话罢了。”甘棠见触了公主的伤心处,也陪着落了些眼泪。又坐了些时候,相陪来的李嬷嬷催着回去,公主便挥手让甘棠去了。坐在车里,甘棠念着公主,思及自己,不免落泪。怕一旁李嬷嬷问她话,遂扭头朝了车帘。自那帘隙不时闪过远处市井的景貌,又似听见声声长短的吆喝。记起前头每逢初一十五,随了府中女眷至城郊寺院烧香,便能觑见这般热闹。一次,自己撩开轿帘,竟有一孩童扔了一个柑子上来。因这事被娘斥责了半天,心里却着实地高兴。如今,连娘的斥责想想也是好的了。回至宫里,才知道戚夫人要在宫里留几日。太娘娘见她只带进来一个丫头,恐伺候地不周全,,便拨了桐香、甘棠过去。甘棠便来至西厢房拜见了戚夫人。戚夫人笑道:“楼华公主身子可好?”甘棠言道:“公主身子好。听戚夫人进宫来,还说不日就进来看您来。”戚夫人道:“可怜她还有这份心意。我若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倒不会这般老境颓唐了。”说罢,就要躺下。甘棠忙扶着,放好绣枕,那个叫采仪的丫头抱来一床毯子,给夫人盖了。两人便放下帘子,来至外面坐着说话。甘棠见她年纪尚小,便问道:“妹妹多大?服侍夫人几年?”采仪到:“妹妹这月刚满十四,去年冬里才服侍了夫人。”甘棠道:“夫人待你倒好,不带几个大丫头,竟带着你来。”采仪的眼竟红了,言道:“姐姐不知,夫人原先身前竟有十几个有模有样的丫头、嬷嬷。自几年前老爷逝了,夫人底下又没有个嫡出的子嗣,竟让二夫人日渐的占了上风,仗着儿子,又在北防上任偏将,几乎就要揽了权去。还亏着这里太妃娘娘不时叫进来,二夫人倒还不十分地嚣张,不过也把夫人身边象样的丫头都要了自己房里去。听说偏将爷年后就回京里来,到了那时,真让夫人无处活了。”说罢,拭起泪来。甘棠心内暗自盘算,又怕自己奴才的身份唐突了主子,便想着再观望几日。待戚夫人醒转过来,太娘娘便遣人来请了去说话。晚间服侍戚夫人睡下,采仪在地上打开铺盖睡了,甘棠才悄掩了门,回去了。正碰上抹云与桐香在房里说话。桐香见甘棠进来,言道:“妹妹从戚夫人那边来?”甘棠道:“姐姐说的正是。夫人刚睡下了。”桐香道:“戚夫人如今有些落魄了,以前怎样的气度。若换做我,必早早把那姨娘撵了出去,何来今日这般气受?”甘棠哑然,倒是抹云笑道:“就你是那夜叉。动不动撵了这个,轰了那个去。太娘娘叫你去服侍夫人,你又推病,真个把自个儿当成了那千金大小姐。”桐香道:“进宫前,谁不是那楼上的小姐?只怪爹娘心狠,巴望有朝一日闺女做了凤凰,好歹做了只黄鹂也罢,飞上了枝头,好得些好处。想想真是叫人可恨。”抹云道:“你今日倒是怎样?往日间说这个嚼舌,贬那个多嘴,竟成了竹筒子,倒了这些豆子出来?”桐香默然不语,闷坐一会子,告辞走了。甘棠言道:“桐香姐姐敢情吃多了酒?竟似换了个人。”抹云对镜解开发髻,言道:“不知在哪触了霉头回来,发这些邪火。”又低头想了一会子,笑道:“是了。必是为了这事。” 第二十四章 越俎 见甘棠不解,便道:“今儿你不在太娘娘屋里,所以不知。后晌陆才人来给太娘娘送菊花,出来时刚好碰上桐香。两人说了几句话。想是因此而起。”甘棠言道:“桐香姐姐难道惹怒了才人娘娘不成?”抹云将头上钗环、珠花一一摘下,缓缓言道:“你过来晚,不知前头的事情。陆才人做宫女时,素与桐香相厚。暗里盟誓,哪日谁上去了,便也给对方邀来恩宠。可巧,皇上因与皇后闹气,故意连日加恩于宫女,竟就宠了陆宫女。月数有余,直接册了才人。桐香本也欢喜,等陆才人提携。只是,这几年了,主子还是主子,奴才还是奴才。你想,碰上了陆才人,低首作揖,桐香心能平吗?不敢当面质问,只好对咱们倒些苦水罢了。”甘棠这方明白过来。几日过去,戚夫人准备回去了。晚间,甘棠服侍夫人洗了头,又向采仪言道:“夫人这会子没事,明日就要回去了,妹妹倒去和抹云道个别。”采仪喜抹云豁达,听了此言,哪有不愿的,早跑了出去。戚夫人摸着甘棠的手,哑声道:“究竟这宫里不能久住。太娘娘虽是堂姊,却不是主事。总是怕人闲话。好歹这一把年纪了,福也享了,罪也受过。倒是你这个丫头,不嫌了我,有些舍不得。”甘棠掀帘,往外看了,又关了窗户。来至夫人身边,跪了。戚夫人忙要搀起来,甘棠往后退了一步,言道:“夫人若当了甘棠是自家人,说的话不中听,还请夫人不要归罪。”戚夫人更是疑惑,且让甘棠讲来。甘棠正色道:“夫人这晚年来无所依靠,必是愁苦。何不自故去的老爷族内,选了一位品端有孝的,正正当当过继了来,谁又敢说什么?日后夫人仍是府里太夫人。待儿子有了子嗣,你便是堂堂正正的嫡亲祖母。”戚夫人泣声道:“难为你为我想来。你道我竟没有想到吗?老爷在世,不好就过继了人来,毕竟二房有子。老爷过世,庶子长大成*人,又任了武官,族内谁愿出头呢?我倒不在意那份家财,只想着能过几天清净日子罢了。”甘棠道:“奴婢倒为夫人想到一人,夫人不知有无胆魄去做了。”戚夫人道:“你竟说来看看。”甘棠轻声道:“楼华公主的都尉爷。”戚夫人沉思起来,一时锁眉,又一时欢喜。甘棠接着道:“闲时听公主讲过,都尉尚有两兄一弟。按朝廷律法,驸马不得握权,只任虚职领官俸。想来都尉令尊大人并不求儿子仕途上有作为,若找了尊贵人去说,再给足十分的面子,或能成事。公主那边我去探探口风,若夫婿能成老尚书的继子,未尝不是好事。”观戚夫人神色平静,甘棠又言道:“夫人倒不急着去找太妃娘娘说去。若忙忙去了,那便要了甘棠的命了。”戚夫人忙道:“我虽年纪大了,头脑还清楚些。你掏心掏肺的给我说这些话,纵事情不成,也是你对我的一片孝心。”一时采仪回来,甘棠叮嘱了几句,便回去了。过了半月,一早,甘棠正梳头,见抹云进来,便言道:“姐姐今日回来得早。太娘娘睡得好?”抹云哈欠连天,“起来两回,倒了茶水。戚夫人早早来了,太娘娘让我们几个先回来了。”甘棠道:“此时正房里没有伺候的?”抹云已然躺下,道:“太娘娘说不忙教那当值的上来。想是戚夫人临走有体己话要说。”甘棠便不忙上去,慢慢装扮了,去那边房里吃罢饭,又给抹云端来一碗粳米粥,叫起她来,让她喝尽。抹云复又睡了。估量戚夫人该回自己屋了,甘棠便上去了。戚夫人见她进来,忙遣了采仪出去,言道:“我拿话探了太娘娘的口风,太娘娘既没十分的反对,倒也没说死。你可说,接下来怎做呢?”甘棠言道:“夫人且放下心,这事需慢慢做来。这第一件先要想好了中人。”戚夫人想想,言道:“族中找位老人倒是可行。再找了太娘娘,便万全了。”甘棠摇头道:“找太娘娘,太娘娘未必肯出头,且是夫人堂姐,要避了嫌疑才好。”戚夫人长叹一声,道:“娘家那边有脸面的只有太娘娘了。小官小吏的叫了来,也无劲可使。”甘棠道:“夫人怎不去探太后娘娘的口风?” 第二十五章 埋祸 戚夫人拧眉道:“我素来与这边相厚,太后并不与我亲密。恐请不动罢。”甘棠道:“世事孰难料。夫人倒是托人去,若说成了,岂不欢喜?不过,夫人还是先请太妃出头,若太妃摇头,再请太妃酌量定人。你到时再进几句言,就是了。”戚夫人又与甘棠商议多时,便到太妃房内请辞,又道要绕至楼华公主府邸看看绣品,还请娘娘叫甘棠陪送一回。太妃娘娘已知戚夫人心思,亦不点破,点头应允。又独传进甘棠来,言道:“戚夫人心内好似有事,你可知晓?”甘棠惶恐道:“戚夫人该是念及老而无所依,故而有些颓丧。甘棠每每劝解,夫人也是听一句,不听一句。”太娘娘道:“我素喜你的机灵乖巧,不过若灵过了头,巧过了身份,恐会祸及自身。”甘棠道:“奴婢谨记太娘娘教诲。”太娘娘又道:“若戚夫人指使你去做了什么事情,定要三思。你是我这屋里的人。”甘棠跪了,言道:“太娘娘放心,若有半点子的事情,甘棠毕告诉了太娘娘来裁度。”太妃娘娘便挥手让她去了。甘棠自度太娘娘并不知纳嗣之事乃自己筹划。即使日后知道,事以至此,回头已晚,只好两眼闭了,往前闯就是了。甘棠扶戚夫人上了轿,自己乘了车去往公主府。楼华公主闻甘棠求见,甚感意外,倒也喜欢,忙传她来见。甘棠轻挪莲步进来,楼华笑盈盈迎上,甘棠正要叩拜,楼华止了,笑道:“妹妹,我们是不必如此的。”便搂了甘棠至内室坐了说话。说了许多闲话,甘棠握了楼华双手,言道:“若是奴婢唐突了公主,还请公主念甘棠一片赤诚之心。”楼华疑道:“甘棠妹妹但讲无妨。”甘棠言道:“公主的顾嬷嬷与公主不合,公主只是哑巴吃黄连。只是若长此以往,公主日后生活堪忧。”转目见公主面色微红,并乌云色,便接着言道:“若宫中有了可为公主直言者,则诸事咸易。”楼华微微点头,“妹妹有话直说就好。”甘棠言道:“戚夫人有意于李氏族内寻一子弟以托孤老。”楼华听了此言,遂站起身来,思索良久。甘棠道:“虽说是过继,细究起来倒比都尉爷府内多了气数。”楼华对这些岂不明白:为防外戚们干政,皇后及妃嫔之族内皆不能涉政。公主无论嫡庶,夫婿只挂虚职。故钟鸣鼎食之家虽仰慕公主身份高贵,但并不愿与之结亲。只破落世家,或商贾,为提声望,才做此打算。自己当初若不是太妃娘娘从中周旋,便嫁了一个酒肉之徒。夫君虽说知书达理,其府早已破落。且上有兄长,下有兄弟,日后子孙度日,必有捉襟见肘之时。甘棠度其神色,有些余地,便道:“公主好好思量,再与都尉爷商议商议。戚夫人虽有意,公主也要思量思量,也要与公主母亲商讨。”两人议完,公主又叫人抱来了几匹上用的宫缎,言道:“这是前日上头赏下来的,你看有相中的没有,挑了两匹回去,做衣裳也好,送人情也是好的。”甘棠也知不必在公主面前假推辞,便去看看花色。公主看着她径看些颜色鲜亮却是蓝紫的缎子,便道:“妹妹怎挑这样的色,做了衫子裙子,都不好看。”甘棠一愣怔,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缎子真是不合适穿,竟是男孩的色呢。这是想着那从未谋面的小兄弟呢。泪珠子便簌簌落了下来,忙扭过身去,就用袖子拭了。公主觉出了不对,走上前去,拉了她的手问缘由。甘棠含泪道:“公主不必担心,甘棠只是惦念着家中的小兄弟,有些失态,惊了公主。还望公主不要怪罪。”公主柔声道:“妹妹言重了。妹妹尚有一亲弟弟想念着,纵好过我孤身一个。虽有兄弟姐妹,到底不是一娘生养,只是面上的事罢了。”又让甘棠挑上几匹男用的缎子。甘棠推诿道:“这倒不必了。做了也是白做。宫女是不许私相传递的。”公主笑道:“妹妹忘了公主姐姐了吗?你只管做了来。若有人看见,你就说是替我做了送人情。待我打听了你家栖身的地方,叫人送去就是了。”甘棠自是喜不自禁,整了衣裳,规规矩矩拜谢了公主便遣了两位嬷嬷送甘棠回宫。甘棠进了宫,想着要拣着哪几句话告诉了太娘娘。不觉绕过了平常走的道,竟远了。暗骂自己糊涂,挑了一条静辟些的甬路,急急地走了。拐了一个小弯,远见着是平常走的一座小拱桥,这才放了心。缓了步子,却瞧见迎面走来几个人。打头的一个男人打扮,却又不是太监,身后相跟的才是太监。那人瞧着倒是面容清秀,只是身子单薄些。甘棠不知是何人,竟大了胆子在这后宫里闲游。心里疑惑着,俯首避在一边。待他们过去了,才又走了。 第二十六章 达愿 回去后,甘棠先去告诉了太娘娘,挑了要紧的几句话说了。太娘娘道:“你看公主神色上可愿意?”甘棠道:“倒是没有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喜色。奴婢也不敢多问。”太娘娘言道:“你做的对。虽戚夫人知你去公主府待过些日子,借着你去亲近些,但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该推辞时就不要张口。”甘棠口内称是,便告退出去了。回去见了抹云,甘棠便讲了回来路上所见之事。抹云一听,兴趣大发,追问那人的面相、身材、穿戴,又抿嘴笑而不语。甘棠见他这样,更是想问个究竟。缠磨了半天,抹云好歹才低声告诉了她:“只是宫里人私传,咱们皇上竟喜好男娈。在这宫里另辟了宅院,让他们居住。平时难得见他们,今日竟让你碰上了。”因着前朝也有这样的传闻,甘棠倒不十分的惊讶。只是觉着碰上的那人,看着文雅俊朗,怎就甘心作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男宠。歇息了片刻,甘棠打开包袱,取出公主赏的衣料来看。抹云见了,十分纳罕,摸摸缎子,言道:“妹妹要做什么,怎用这样的颜色?”甘棠道:“是公主嘱托了我来做,要送人的。”抹云也不再问,由她做去。甘棠便拿出剪子、木尺,作势要剪,却又拿不准四五岁的孩童身量如何,只好坐在床边叹气。抹云一旁言道:“宫里的小公主们每逢三、六、九,只要太阳好,必到御花园中耍戏。你远远瞧上几眼,就是了。”甘棠便依言而行,记好了日子,端了个果盘,走到御花园里,选个角落住了,远远的瞧了,果然几个公主打扮的女孩在亭中嬉闹。中间有两个四五岁样子,甘棠便约摸了胖瘦高矮,回去了。这日,甘棠正在房里给太娘娘绣鞋面子,抹云进来,言道:“楼华公主来了,你不去见见么?”甘棠忙道:“太娘娘可在?”抹云道:“到外面走走,还未回来。”甘棠便自橱内取出包袱,思量了一会子,又放下了。换上衣裳,出去了。见夏音正在廊上站着,便道:“你到园子里看着,若太娘娘往这里来了,你就回来和我说。我好预备点心。”那夏音依言去了。甘棠拐去正房,果见公主的两个贴身侍女门外站着。见甘棠过来,忙前身相拜。甘堂低声笑辞道:“可不敢这样。一样的奴才罢了。”侍女嘴甜:“我们公主并不这样看呢。”甘棠笑而不语,进去了。给公主请了安,笑道:“奴婢给公主道喜。”公主一幅笑模样,言道:“你尽知了吗?”甘棠笑道:“再不灵光些,看着公主的舒心样子,也知道了。”“还没有拜香案,只拿去了庚帖。说是再看了日子。”公主言道。“公主便在家中等着拜见新婆婆了。”甘棠戏谑道。公主理了一下鬓发,掩饰着自己的满心的舒泰,又道:“已打听了你家的住址,借助了王侍郎的一套院子。只管把要送的物件收拾了包袱,走之前我让他们取来。”甘棠自是千恩万谢。此时,夏音在外面低声说道:“甘棠姐姐准备吧。太娘娘起身了。”公主领会其意,说了一句“日后自会谢你”,抬手让甘棠出去了。甘棠回去,一时不轮自己当值,便整理包袱。取出一常见的褐黄团花锦缎包袱,铺在床上,先放了给小兄弟做的一身衣裳,又一件给娘的锦裙。自橱里拿出一匣子细软,挑出了两只嵌宝镯子、一副东珠耳坠、三只翡翠簪子,另拿了帕子包了,放进包袱里。见天色尚早,又取出笺纸,写了几句“勿挂念、养身为重、焚笺”,封好。这时,一人在帘外叫了声姐姐,进来了,却是公主身边的转蕙。甘棠忙让在椅上坐了。转蕙言道:“姐姐可备好了?”甘棠取过包袱让她看了。转蕙笑道:“姐姐在宫中过了这些日子了,竟只有这几样好东西吗?”甘棠脸上不觉臊了,道:“姐姐并没有多少的体己,让妹妹见笑了。”转蕙言道:“姐姐这样的聪明人儿,若在我们公主身边伺候,虽说她不是顶尖的,你也不知得了多少的赏赐了。”言罢,便向甘棠告了辞,抱着包袱走了。过了几日,公主府内的人就给甘棠传了一封信过来。甘棠未及打开,便嗅到了一股橘香,泪水流了下来。母亲研墨时有一习惯,花开的季节,把花挤了汁子兑入墨中,落果时节,就换了橘皮。信中言道:所寄之物已尽收了,只是不必太贵重了,两串东珠价值连城,一翠绿通透的长命锁,实在令娘惶恐。再父亲的那方端砚,耗费必是不少。后面是一些牵挂嘱咐之语。甘棠阅后,先是不解,片刻便明白了:公主送了自己人情。 第二十七章 送雁 几日后,宫内传开了一消息:戚夫人收楼华公主之夫婿为子。是故去老爷的旧知,如今的兵部尚书出面调和。二夫人原十分的阻挠,知道戚夫人要迁至公主府邸暂居,老将军的爵位仍由其子袭了,便点了头。腊月,大婚。虽相隔甚远,甘棠仍听见太和殿乐声萦绕。轻轻给太娘娘捶腿,不想海狸皮褥子上竟飞起几根落毛,害得甘棠几乎要打喷嚏了,赶紧地捏住鼻子,又跪在地上请罪。太娘娘道:“起来吧。是这皮子不好了。”琼姑姑撇嘴恨道:“这下头的人也忒势力些,把这样的皮褥子拿来给娘娘。”太娘娘反而笑起来,道:“气他们作甚?有怎样的主子,便有怎样的奴才。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我也认了。”又转目对甘棠道:“只是苦了你们。都是娇小姐的出身,跟着我享不到一点子福。”甘棠听了这话,只好又跪了,道:“甘棠在娘娘这里,已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就说方才,若是在别的娘娘那里,早就让人拉了出去杖责了。太娘娘再说那样的话,我们都不知如何自处了。”琼姑姑接言道:“我倒真个儿听说前日里那宫里撵了两个,杖责二十,抬到浣衣处了。也不知能不能活了。”太娘娘道:“她也谨慎小心了半辈子了,这会子倒猖狂了起来。”琼姑姑道:“还是娘娘那些年心太软了些,若当年不松嘴,她也不会踩着娘娘的肩头飞了上去。说不定娘娘就是太后娘娘了。”“我岂是甘愿的?虽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我也亲生一般的待他。只是皇上那样的宠她,下了旨意,难道还能像村妇一样哭闹不成?这都是命。”太娘娘摩挲着腕上的一串楠木珠子,和缓的说着,倒像在说着他人的事情。此时,送雁端了果盘进来,言道:“皇上那边打发人过来,送来两盘新饯的荔枝。”琼姑姑赞道:“不愧在娘娘身边长了那么多年,大喜的日子,倒还记挂着娘娘。”送雁用金签子插了一枚,送入太娘娘嘴里。太娘娘尝了,言道:“分成几份子,让大家都尝尝。只是不要说了是皇上送来的。”抹云、鸣莺进来当班,甘棠、送雁便端着盘子出去了。甘棠道:“这要怎么分法?”送雁笑道:“不必较真的。就这两盘子东西,难不成剁成了丁子?一人捏一撮?也就给有头有脸的几个姑姑、嬷嬷送过一碟子去。”两人到了小膳房里去,叫里头的人取出了几个银碟子,分盛上几个,让她们送到各人屋里。盘里还剩下一点子,送雁努努嘴,甘棠跟着出去了。两人来至小园里,坐在石凳上,送雁让于甘棠吃。甘棠道:“不给她们留着吗?”送雁笑道:“你当她们背着咱们吃的还少么?”甘棠想想也是,便和送雁吃起来。送雁言道:“你今年多大了?”甘棠答:“十三进来,又四年了。”送雁笑道:“我比你大两岁,十二就进来了。”甘棠道:“你一直跟着太娘娘么?”送雁道:“并不是。我一直在蔺充容那边服侍。这边宫里原先的一个嬷嬷腿脚不便了,要去南宫那里,临行举荐了我。太娘娘念她一贯尽心尽意,便把我要了来了。”甘棠疑道:“姐姐在那边不是能见着皇上么?到这边来又有什么好处?”送雁羞红了脸,葱尖般的手指在甘棠头上点道:“你这妮子敢情是长大了,怎想到这上头?”甘棠也觉着自己太唐突了,臊红了脸。送雁娓娓道:“蔺充容人倒和善,只是资质稍好些的宫女,她便不让在屋里伺候。 那时我们心里还埋怨,嫌她心小。现在想来,她也是无奈。谁让这宫里就一个男人呢?那么多的妃嫔,见年的又选着宫女。换了我,我也怕呢。来了这里,太娘娘是皇上的第一任养母,虽说比不上正宗的太后,总不会让你半道上避了一边去。咱们既进了这宫里,不就是为了这个么?”甘棠幽幽言道:“只是,皇宫,太大了。”“若后头你得了隆宠,会忘记我么?”送雁笑问道。甘棠转目瞧着她,言道:“姐姐又会如何呢?”送雁避而不答,只道:“只要能有一个小皇子就好了,只要将来能随了他,在王府里住着。”甘棠暗叹:这实在不是“只要”啊。一朝一夕岂能诞出了龙钟?就是一朝一夕,又有多少的妃嫔、宫女在虎视眈眈?娘,弟弟,看样子只能在九泉之下相见了。两人俱觉着无趣的很,便回去了。甘棠拿了盘子进了正房,欲问琼姑姑如何处置。琼姑姑正好出来,言道:“且放在那多宝格上,等太娘娘发话罢了。”甘棠依言去厢房放盘子去了。过了几日,皇后在几位妃嫔及嬷嬷的陪同下,来太妃这边请安。在正堂上给太妃端了茶,便坐了一家人说话。甘棠立于一侧侍茶,倒是第一次近近的看见了这位宝麓郡主:秀发乌黑,梳了个芙蓉归云髻,满坠珠钗,左右各一如意双喜点翠蝙蝠玉凤头金步摇,灿灿生辉。两耳饰了点翠蝙蝠铛,颈上是两串东珠。面色柔嫩,扫了拂云眉,眼眸细长,颇有韵致。只是嘴唇稍薄,说话间左腮显出一浅浅的酒窝,又让人觉着可亲。身着朱红地攒花牡丹吉服,肩披金丝刻镂石榴花的披帛。“皇后娘娘尝尝这茶水,是否合了口味?”太娘娘吟吟笑道。 第二十八章 皇后 皇后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轻声言道:“香甜醇厚算是上等的了。”太娘娘道:“既如此,皇后喜欢,再尝几口,养生得很。”皇后言:“予素喜带些涩口的茶水。太妃喜欢这个,再让她们多拿些来就是了。”甘棠轻脚过去续了茶水,却见茶盅上不见一点胭脂:皇后并未喝了茶水不成?方才明明见她端了起来。甘棠心里这样想着,还是握着“仕女闺戏”紫砂壶倒了几滴。一时,皇后起身去了,太妃送至宫门口。回来,太后卧在躺椅上,道:“喝了吗?”琼姑姑摇头道:“我瞧着没有呢。”太后笑道:“若非其姑母事前提醒过,那实是一位慧女了。”见甘棠与鸣莺立于一旁,使眼色让她们出去了。两人便去正堂帮着收拾。见鸣莺要把茶水倒进瓷罐里去,甘棠拦住了,笑道:“姐姐且等我一等,半日下来口渴得很,待我取个盅子来喝一口,省得回房了。”一旁桐香淡淡言道:“待过外头人的茶水果子,我们是不留的。你还是自己回去喝了再来罢。”甘棠见她冷淡了自己,便觉着臊红了脸,讪讪地去了。鸣莺见她不快,忙跟上去,拉了她到了宫后的园子里,见四处里无人,才道:“不是桐香不待见你。她说的是实话。不单是咱这里,别的娘娘那里也是一样。一口水有时候就是一条人命呢。”见甘棠睁大了眼,鸣莺不免觉着好笑:“平常咱们这里不常有人来,所以你好些事情并不知道呢。娘娘们中间互送些吃食,有谁吃的?都是或埋、或扔的。”甘棠心里平静下来,想到前头的事,便问:“我给陆才人送了一回糖酥,她当面吃了呢。”鸣莺笑道:“陆才人是从这里上去的,太妃想了许多的方法,想她能诞下龙钟,总是不能够。既是自家人,她怎会不放心呢?”甘棠这才算明白了,颓然坐在石凳上:原是想着进了清净地儿,总算不在妻妾、姨娘夫人中间里周旋,只是阴差阳错一番,竟是比在府里更是厉害。不禁又想起娘亲、兄弟,不觉泪如雨下。鸣莺见她这样,以为她是被自己吓着了,便又百般的劝解:“咱们只是奴才,主子平安,咱们便平安。既到了这里,过一天算一天罢了。”甘棠听了此言,不觉心念已定:既做了宫女,无缘再见娘亲、兄弟,或许遇上池鱼之祸,也便化了青烟,倒不如定了主意,争上一争,即便不成,也就是一死罢了。想到此,倒住了泪。北风吹得紧了,两人回去歇息。甘棠进了房,斜靠在床上,只觉手脚冰冷,遂盖上被子,稍暖和些了,又起了嗽意,起来压着嗓子咳了几声,却又没有什么。遂又躺下,心内有了骇意:在家中时,犯过此症,请了诸多大夫看了,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好。后来大些,也就没有再犯。请了一告老还乡的老太医看了,只说已不用在意。只是若再犯,那便是凶兆了。宫中规矩:宫女、太监一旦患了病,便被送进槛寿堂,死活随命。若好了,再回去;不好了,一卷席子也就打发了。甘棠想至此,心中倒有些释然:果真没有了性命,倒是一了百了,省却了多少烦心事。只是想到娘、兄弟,未免又落下泪来。便起身下地,把以前吃过的一个有些疗效的方子,背着写下来,取了几张纸,隔着页,夹上了花样子,将那方子放了中间。转视镜中,脸上竟起了绯色,忙打开了粉盒,拿粉掩了。来至正房,见门外站着三四个宫女,便低声问:“娘娘可起来了?”一个答道:“并没有睡呢。琼姑姑刚走,抹云、桐香在里头。”甘棠踌躇是否进去,抹云出来,见是她,笑道:“我说是你的声儿,太娘娘还说鸣莺。进去罢。”甘棠便随着进去了。屋里倒暖和,燃着两个火盆,桐香正揭开镂花的盆盖,用铜夹子夹了木炭放进盆里。太娘娘见是甘棠,笑道:“原来是你。有事就说来听听,没事就站在火盆边烤烤。看看那张小脸,都冻红了。”甘棠笑笑,言道:“奴婢进宫这几年,早冷惯了的。原先在家,虽不象这屋里一样,有夹墙,倒也烧热炕,生个火盆,这两手还见年地冻了。自打进了宫,竟好了。太娘娘道是奇不奇?”太娘娘心内恻隐,不禁道:“都是逼的罢了。”甘棠道:“倒是却有一事,想太娘娘给拿个主意。”太娘娘言道:“你倒是说来,我听着罢。”“前头几月里,楼华公主嘱我新描上几个花样子。这些日子了,不见公主进来,我又不能出去,又怕公主说我不尽心。”甘棠说着,见宫女端上一碟子梨块,便接过来,插上签子,捧至太娘娘跟前。太娘娘看了,摇摇头,道:“不想吃这些凉口。你几个吃了罢。”桐香一旁道:“还是让她们煮一碗热的甜汤来?”“也好。不想喝那银耳枸杞了,就用百合雪梨罢了。”太娘娘道。桐香便出去了。太娘娘又唤了一个嬷嬷进来,道:“你随着甘棠去取了东西,再叫上一个闲着的嬷嬷,坐上车子,送至楼华公主府邸去。就从西门出去,带上我的牌子。他们要问,就说我遣了你们去探视公主身子。”嬷嬷应了,随甘棠回了房。甘棠取了一小包袱,当着嬷嬷的面,将花样子包了进去。又自橱里取了一锭银子,放到嬷嬷手里,笑道:“耽误嬷嬷有事了。”那嬷嬷笑着受了,言道:“亏着姑娘心里装着咱们。可还有话不曾?我这就回去换了衣裳去了。”“没有了,代甘棠问公主好就是了。”甘棠道。一时,两位嬷嬷便去了。 第二十九章 美人 天色暗了,两位嬷嬷才回来。到了太娘娘屋里,复了命。说楼华公主念她俩年纪大了,硬留下吃了饭,又准备了几样时令吃食,给太娘娘带回来。揭开食盒的盖子,让太娘娘看了。又揭开一个小食盒子,言道:“这是公主赐甘棠的,说劳烦了她。”太娘娘看了一眼,上层是双色豆糕,洒着芝麻、玫瑰丝,点了头,道:“公主既有这番心意,你们就给她拿过去吧。”一嬷嬷捧了食盒,给甘棠送了屋里。甘棠忙接过来,笑道:“嬷嬷辛苦,快坐了歇歇。”嬷嬷喝了一盅茶,要走。甘棠止了,从食盒里取出那碟子豆糕,拿了个盘子另盛了,让嬷嬷拿着,笑道:“这东西酥软些,嬷嬷拿去吃罢。”那嬷嬷谢受了,端着走了。甘棠揭开第二层,是一油纸包。解开来,是二十几个药丸子,屋里便有了一些药香味。她忙取出两丸,又将那些丸子包好,寻了个罐子,将油布包放了进去,盖好了,放进衣柜里。从桌上拈了两根薰香,点上了,插在小香炉里,又撩起帘子,打开窗子。一切妥当,这才再看那食盒,底下一封短信:择日接来看脉。甘棠看了,心内感激,思道:不枉我待她的一片情谊,便把信烧了。倒了热水,冲开丸药,喝了。觉着屋内药味散尽了,便放下了帘子,收了窗子。抹云当值下来,刚进来,便笑道:“偷吃什么了?怎一股子怪味?”甘棠笑道:“姐姐好鼻子。我才刚怕枕头里的菊花霉了,倒了出来看看。”“大冬天的,怎还枕着菊花枕?不要闹出病来。明天让她们给送个薏草的来。”抹云道。“总不愿去烦扰她们。叫她们说嘴:刚来几天,就飞起来了。”甘棠推辞道。“你当尽让着她们,就好了?既听着咱们差遣,摆什么谱呢?明儿我去说给她们。”抹云说着话,唤了门外小宫女进来,让端盆热水进来,“站了这半天,脚都麻了。”一时,端来热水,小宫女帮抹云揉着脚,笑道:“姐姐劳累了,这脚上不少茧子呢。”抹云道:“你倒会说几句话。不象你们那些嬷嬷,成天的抱怨我们,好象夺了她们多少的好似的。”“她们从前也服侍过娘娘的,如今见着姐姐们上去了,自然有几句不中听的话。”“你前头是在哪里当差?”“就是赵美人那里。”见抹云不明白,小宫女又加了一句,“原是贤妃娘娘的。”抹云听了,没有什么,倒是甘棠紧问道:“贤妃娘娘怎又成了美人?”小宫女给抹云抹干了脚,眼望着甘棠道:“姐姐不知道,贤妃娘娘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叫人拿住了口实,太后娘娘气恼了,皇后便颁了懿旨,降为美人了。搬离了翠微宫,去了拈芳堂与陆才人同住了。我们几十号人,便都分散了。”甘棠不禁愕然,半天没说一句话。待那宫女走了,抹云知晓甘棠的心事,道:“你倒和她有过一段缘分,只是上天自有一番道理。这里头我倒听说了几句话,是个唤抱锦的,指正了她。虽说一个宫女的话不足为信,谁让她又犟嘴,不肯服个软儿,太后娘娘也不待见她,竟落了这般下场。”见甘棠有不忍之色,又劝道:“皇上早不去她那里,那翠微宫也就是冷宫了。搬了出去,有人能说说话,不见得不好。”甘棠言道:“只是心里有些不舒坦。宠了有几年了,说弃就弃了。贤妃心里不知有多难受。”抹云言道:“那样,她得宠时,何时顾过别人?这宫里有名目的妃嫔就有几十人,还有成百上千,想往上登的,你可算过?”甘棠默然不语,只想着抱锦给贤妃娘娘画眉的样子:眯着眼睛,两指捏着一块黛石,轻轻在娘娘眉上描画着。隔了两日,太妃娘娘唤了甘棠到跟前来,让她给如今的赵美人送样东西去,又说:“递给她一句话——‘再等着罢’。”甘棠捧着锦匣,叫上夏音,两人去了。因着上次的事情,甘棠故意着绕了个圈儿,想着能否再见着那个男宠,总觉着好奇地很。只是甬道上并没有人儿,她有些丧气。慢吞吞走着,耳边传来一阵箫声,低沉悠远,甘棠与夏音俱怔怔的,忘了走路。待箫声止了,两人才往前走了。循着方才听见的声儿,便见百步远处一座院落。虽不是富丽堂皇,倒也雅逸。院外站着六七太监。娘娘出行,只跟着宫女,顶多再两个太监。那院里该是皇上了。甘棠首先悟到了这点,唤着夏音欲走。夏音却痴痴的,没有听见甘棠的话儿。甘棠拉了她一把,她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眼见着便红了起来。两人拐了弯儿,去了正路上。一会工夫,便至了拈芳堂。迎面正碰上陆才人带着几个宫女出来。甘棠与夏音忙福了身子拜见。陆才人听是给赵贵人送东西来,哼了一声,去了。至了里头,一宫女引着来到赵美人房内。甘棠瞧见贵人正倚着板壁看书。屋里没放火盆,虽夹墙暖和,这屋里不朝阳,还是让人觉着手脚冷些。 第三十章 把脉 听见她俩请安,赵美人这才听见有人进来,抬眼看了,又低下头去。甘棠不免心里难受,举着匣子,道:“太妃娘娘遣了甘棠送东西来。”听得“甘棠”二字,赵美人身上一抖,半晌,道:“你还是有些造化的。”甘棠把匣子捧了过去,赵美人揭开了,是一只珠凤。甘棠也看见了。嘴上叼着碎宝石穿的小石榴,两翅颤巍巍。赵美人虽如今心里苦些,见了这个,倒也有几分喜欢,言道:“是精致的东西,怎舍得给了我戴?”甘棠低了头,不知说些什么。美人又道:“你再伺候我一回,把她给我戴上吧。”甘棠一听,鼻子就有些发酸,把匣子放炕上,见美人头发已散了些,便重新梳了。原本乌油一样的头发,有些干涩了,一梳,玉梳上就缠上了许多的落发。甘棠不动声色,将落发团起,塞到袖里,再梳,又有。待将头发盘起来,她袖中已塞了不少的落发了。拿起凤钗,甘棠把它插上了。贵人摸了一下,言道:“把镜子拿过来罢。”夏音取那铜镜,看那镜已蒙了,便自袖中取出帕子擦了几遍,好歹能照见人影了,端着去给美人照。凤钗很是漂亮,只是更衬出了美人的蜡黄脸色。贵人也看出来了,脸上流下两行清泪,拔下了钗子,盯着看了半天。甘棠不忍,言道:“太妃娘娘捎了一句话——‘再等着罢’。”美人幽幽说道:“你看我这样子,还能等着吗?”甘棠低头不语。半晌,问道:“扶素姐姐怎的没见?”美人道:“刚出去了,去讨个火盆来。”甘棠再找不出话来讲,便与夏音告退,美人道:“慢走。”起身打开橱子,拿出两锭小银子,放到甘棠、夏音手里,笑道:“你该知道,我并不是这样吝啬的人儿。”她俩也不敢辞,出去了。楼华公主借着做小孩衣裳的缘由,接了甘棠过去。公主肚子已显了出来。甘棠给公主道了喜,两人便坐着说话。说到甘棠的病,公主很是在意,道:“前头并没有听你提过,怎突然地就犯了?”甘棠道:“只是在家时犯过。好了这些年,只当不碍了,没想到又起来了。”公主道:“吃丸药究竟不好,还是喝汤药罢了。过会子,宫里太医过来给我请脉,趁便给你看了。白天过来,晚上送你回去,好歹把身子调养过来,才好做日后的打算。”甘棠虽不甚明白这“日后的打算”,心里也是有些数的,便也不去追问。“你父亲去了管马鸿胪寺任职,你尽可放心。”公主言道。甘棠心内无限地感激,却不知说什么好,只道:“谢公主。”公主摇摇头,道:“你母亲生活还好,小兄弟也好。我遣了嬷嬷去看了。你父亲倒还未续弦。”甘棠含泪听着。一时,有嬷嬷进来,说太医到了。几个侍女撩帘,挪椅,甘棠搀着公主来至暖阁里,在锦帐后坐了。传了太医进来,公主赐了座。只闻得太医在帐外道:“请公主脉。”一嬷嬷便抬起公主一只手来,拿一红纱罩了,自帐隙搁在高几上。那侧侍女又在公主腕上盖了一软缎。这才请太医把脉。半天,太医道:“罢了。”嬷嬷又抬起公主腕子来,外头去了软缎,嬷嬷把红纱也拿下了。公主向嬷嬷耳语一阵,嬷嬷便走至帐外,问道:“公主这些日子有些不思饮食,又懒怠动。太医看着如何?”太医道:“不妨。吃些清淡之物,天好时,走动走动就是了。开个方子放在这里,觉着不好,就吃一剂。”嬷嬷又道:“公主的夫家妹妹也在这里,犯了嗽症,还请太医给瞧瞧。”太医颔首。便照着方才套路,给甘棠把脉。足有盏茶工夫,方毕。太医道:“这位小姐可是惯夜间咳嗽?又无痰?”甘棠点头,身侧嬷嬷道:“太医说得准。”太医道:“可让女医官看看舌苔?”嬷嬷应了,一女医官便转至帐后,瞧了。说与太医道:“舌苔暗红。”太医自语道:“那便再加两味红藤、桃仁。”嬷嬷便领太医出去写方子。半天,嬷嬷回来,道:“太医讲甘棠姑娘的病虽年岁长了,不是几剂药能好的,好在年纪轻,平日饮食又清淡,注意调养,不妨事。开了方子,已遣了人去了太禾药铺了。”公主道:“那样我就放心了。”又转视甘棠道:“妹妹只管在这里养病。每日里我自派车去接了你来。早饭也不必在宫里吃的。早上一顿药,晚上一顿药。太妃娘娘那边,我派了人去说就是了。”甘棠只有感激万分。 第三十一章 黄梁 一时,几个侍女端了果盘、茶点进来,公主挑了几样尝了,又让与甘棠吃。转蕙进来,说道:“戚夫人回来了。”公主道:“请婆母进来罢。”两侍女上前扶公主自躺椅上起来,上紫檀玫瑰椅上坐好。戚夫人进来,跪拜,道:“臣妾拜见公主娘娘。”公主含笑说道:“婆母快些起来。”转蕙上前扶了戚夫人,又搀到一侧搭着灰鼠皮褥子的靠背椅上坐了。两侍女又扶了公主起身,欲参见婆母。戚夫人忙起身止了,嗔道:“身子这样的不便宜,不用讲这些虚礼。待你诞下了孩儿,再讲这些罢了。谁敢说出别的话来?”这时,甘棠上前拜见戚夫人。戚夫人连忙扶起来,道:“怎么就病了?唬了我一跳。”“太医说好好调养着,不妨事。”甘棠笑道。戚夫人听了,便放心下来,又道:“都尉府修建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天寒地冻的,也快停下了。待来年春上再开工呢。”公主笑道:“你倒叫都尉爷传话给他们,都道是慢工出细活儿,三年五载地,倒也成的。”戚夫人言道:“公主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就是府邸建好了,我这个老将军的未亡人要在这里多看几眼小孙孙,谁又敢说什么。”公主的嘴角稍动一下,或是对戚夫人的回答很是满意,便掩嘴笑了。看看外头太阳好,便道:“今儿天好,太医倒是嘱我多走走。”戚夫人道:“话是如此,可不许累着了。让她们抬着椅子,走几步,就歇歇。”公主笑着答应,甘棠、转蕙两人扶着她出去了。戚夫人刚要回自己屋里歇息,方才的那位嬷嬷跟上几步,低声道:“夫人慢些,奴才有几句话要说呢。”戚夫人诧异,道:“可是公主胎气不好。”嬷嬷摇摇头,道:“并不是呢。是甘棠姑娘不好呢。太医说这是陈年的病了。若是初犯时,就紧着些儿用药,连治几个月,这病也就愈了。待到这犯起来才诊治,究竟不好。虽开了方子,也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若能抗过了明年春上,再好好调养,倒也能再好的。若不能,就是春天的事了。”戚夫人急道:“她这病倒是着人不着?”嬷嬷道:“夫人放心,这倒不要紧呢。要不,我早想了法子,叫她回去了。只是没敢禀了公主,怕她心里不好受。”戚夫人一听这病并不着人,长舒了一口气,又听没有告诉公主,点头道:“你考虑得很是周全。这话到我这儿就行了。”嬷嬷应了,便去了。戚夫人暗想:这甘棠虽帮着自己达成了心愿,合该谢她。只是一个丫头在一旁指手画脚,总觉有失颜面。既然如此,倒是老天帮了她了。这边,公主一行在园中走了一段,觉着脚酸,合计着也该用午膳了,便回来了。吃罢饭,公主觉着倦怠,便躺下了。甘棠帮着服侍了一回,来至外面房里候着。一侍女端上药来,甘棠接过,稍啜了一口,道:“真是苦呢。”一旁转蕙道:“姐姐不曾听过良药苦口么?还是趁热喝了。早些好了,大家也就放了心。”甘棠笑笑,便几口喝了。直至晚间,吃过饭,喝过药,这才坐车回来了。夏音正在门外候着,见她来了,言道:“姐姐快些换了衣裳上去吧。太娘娘有事传呢。你不在,就让我在这里候着。抹云姐姐们,都去了呢。”甘棠急忙换下大氅,去了。拜见了,立在一侧,偷眼瞧抹云她们,面上没有什么,却透着一股喜气。“明天叫上了人来,给你们量了做衣裳。没事别到处乱跑,到时找不着人,做不上,可别懊悔。”琼姑姑言道。太娘娘在一旁摆摆手,琼姑姑就要叫她们下去。“甘棠且留下。”太娘娘道。余者瞅了甘棠一眼,便出去了。“公主身子怎样?”太娘娘笑道。“公主让我给太娘娘带个好儿。说身子笨了,不好来。待日后罢了。今儿太医把了脉象,说好呢。”“楼华的福气来了。我打小看着她,就带着那有福的样子呢。”太娘娘笑了,又道:“过几天,皇上要过来,到时你也一旁伺候。有点眼力劲儿,或者见你好了,选了你去呢。”甘棠觉着心里紧了一下:这就到了吗?能见着娘了吗?竟惶惶然了。“去吧。明天让个嬷嬷过去给公主捎个信儿,过了正日子再去吧。”太娘娘见她这样子无措,倒心里暗笑。甘棠回去,抹云揶揄道:“妹妹要高升了罢?”甘棠笑道:“姐姐又拿我来取笑了。一个丫鬟,能往哪里升去?”“在这宫里升到了顶,再到皇上那里升啊。”抹云讥道。甘棠听出了话音,笑着辩道:“到了那天,咱们不是都在一处伺候吗?我又能争个什么先呢?”“那年陆才人就是让太娘娘独独留下来,叮嘱了话,伺候了咱们娘娘的寿诞,就一步步上去了。这回是轮上你了。”抹云道。原来是太娘娘的寿诞,甘棠明白过来。知道再辩也无益,遂叫了夏音进来,帮着梳洗了,睡了。抹云犹自忿忿地念叨,见甘棠睡下了,便撩帘出去。半天才回来。 第三十二章 花凋 第二日,甘棠便打发了嬷嬷去公主那边报信,自己去了太娘娘屋里当值。因着昨儿的事,桐香等都避了她,不象往日般说笑。只鸣莺、送雁仍与她相厚。趁太娘娘小睡,送雁还拉了甘棠去一边,附耳道:“听说皇上最喜娘娘戴金坠子呢。你可有?”两人又蜜语多时,引得她们频频侧目,一脸不屑。待换班的人上来,送雁与甘棠出来,正碰上那嬷嬷回来,笑道:“甘棠姑娘劳累了。公主赏了姑娘东西,正要放姑娘屋里。”甘棠接过食盒,知道必是汤药在里头。笑道:“还请嬷嬷到房里坐会子,我好谢谢嬷嬷。”“公主已赏了。”嬷嬷说罢,便去了。送雁道:“你竟有了这样的靠山,真该拿些钱出来,请我们吃酒才是。”甘棠含笑说道:“姐姐想酒吃了,待节到了,妹妹扛一缸子来,请姐姐吃够。”送雁没再言语,倒是摸着食盒道:“什么好吃的东西,包得这样的严实?”甘棠笑道:“也就平常的果子罢了。待妹妹收拾了,给姐姐送到屋里。”送雁见她这样,也不勉强,回自己房里去了。午后,裁衣坊就来了人。怕穿着厚棉衣量身,做出来的衣裳蠢笨,一个个皆穿着薄棉衣,幸亏是太娘娘兴致好,图热闹,让她们在上房里量身。要不,真是要冻出病来。先是给桐香量了,那裁衣女笑道:“这位姑娘好身量呢,满宫里再不见这样高挑身子。”给鸣莺、送雁量,连赞二人身子软和。抹云让甘棠先量,甘棠又让抹云先量,推让半天,还是抹云先量了。那宫女便赞:“这位姑娘一双好眼睛,有神地很。”太娘娘在椅上笑道:“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讨人的喜欢。和前些年一样呢。”“不是奴婢会说话,实在太娘娘会调理人儿。那位陆才人不就是太娘娘打扮出来的?”那宫女句句说着甜话,殊不知这后一句,更多的人儿不爱听。本是和和美美地,笑语不绝,登时冷了场。那宫女见这样,不知哪句话儿惹了众位姑娘,遂停了手中的尺子,只管偷眼瞧太娘娘、琼姑姑。琼姑姑打圆场道:“都说你会说话。也不想想,难不成都捧了她们当娘娘去,单留下我一人给咱们太娘娘端茶递水不成?”大家忍不住噗嗤笑了,这才缓和了下来。太妃娘娘又道:“若说调理人儿,我是数不上的。那太后娘娘调理宫女才是一等呢。听说一季里头总得给她们做上三四身的衣裳。”说罢,便眼瞅着那宫女,待她说话。那宫女言道:“这两季倒不多做了。自上次请了僧尼进宫来做道场,太后娘娘更是潜心礼佛,都不大领着宫女们出来了。”到了甘棠,那宫女笑道:“这位姑娘腰细得很,穿出衣裳来——”又虑及方才,一下子便打住了。大家便又笑了,只是目光都转至甘棠的腰上。真是细呢。虽说容貌毫不娇艳,但让人一眼看去,总是那么顺眼。虽说有些瘦了,因着腰小,倒也显着婀娜。甘棠早红了脸,也不知说什么了。只是,到了晚间,就出了事。抹云已经躺了,甘棠也正待睡下,琼姑姑便在门外说开门。甘棠纳罕,便去开门。抹云兀自咕囔:“什么要紧的事,半夜三更的来了。”也扯过衣裳来披了。琼姑姑进来,身后又跟着几个嬷嬷。甘棠、抹云见这阵势,顿时瞢了。倒是琼姑姑还是和颜悦色,“不是什么大事儿。上头丢了一件东西,太娘娘要我各屋里看看。”甘棠一听这话,手脚都凉了。二人听任嬷嬷们翻箱倒柜,不敢言语。抹云的东西除了四季的衣裳,就是上头的赏赐之物,皆在律条之内。只是甘棠前头剩的药丸被翻了出来,食盒里的汤药罐子也让嬷嬷拿了出来,都让琼姑姑过目了。琼姑姑淡淡笑了,道:“天也晚了,不好惊动太娘娘,先让她去宫后的小偏屋里过一夜罢了。”甘棠一句不言,刚要转身随着去,抹云眼中含泪,递上了一件棉袍子,道:“姐姐前头说话不好听,妹妹莫怪。”甘棠接过来,穿上了,强笑道:“妹妹去了。”一旁嬷嬷催促,甘棠便扭身去了。翌日一早,甘棠披着袍子正坐在木床上,就听有人过来,“咯吱咯吱”,敢情外头下雪了。来人开了锁,一拉开门,一股冷风夹杂雪粒直刮到甘棠的脸上。她抬起手来,遮着眼睛,看着立在门口的几位嬷嬷。“出来吧。”嬷嬷言道。甘棠拉紧了棉袍,低头出来。“抹云替你收拾了东西,都在这两个包袱里头了。”甘棠看去,后头两嬷嬷每人抱了一个。“太娘娘说了,虽说主仆一场,只是宫律严谨,你好歹去了,若好了,再叫了你来。”甘棠躬身道:“谢太娘娘恩典。”一行人便自宫后角门出去,往槛寿堂去了。路甚远,雪不厚,只是风紧,雪粒子砸在脸上,刺一样的疼。待至了槛寿堂,几人俱累极了。领头的嬷嬷交代了门房太监几句,转身欲走,太监笑道:“天这样,烤烤再走。”那嬷嬷皱眉道:“什么好地方,早走早罢。我还想多活几年呐。”老太监也不在意,扭身向甘棠道:“姑娘第一次来罢,跟我进去罢。” 第三十三章 霜打 院里荒凉得很,有一棵冲天的杨树,上头架着一个喜鹊窝儿。老太监见她朝上看,笑道:“就它们一个好人家啦。大风的天气,也不见刮下来。年年地有小鹊儿走。”甘棠笑笑。老太监领她来至正堂,道:“先把包袱放这门外罢,等说了住处,你再收拾去。”甘棠依言放下,老太监高声道:“又来人了。”一六十年纪上下的嬷嬷出来,伛偻着身子,抬起眼睛打量了甘棠一眼,又扭身进去。甘棠便跟了进去。堂内阴暗,满鼻子的霉味。心道:这样一处地界,没病也要让人半死了。“就在那儿站了。”前方一嘶哑声儿。甘棠使劲瞧去,一穿戴整齐的老妇坐在一八仙椅上,目光炯炯地盯着自个儿。“给她把把再说。”老妇言道。老嬷嬷上前,托起甘棠一手,就摸到了脉上。片刻,言道:“娘娘放心,不扑人。”“带她去堂后吴嬷嬷屋里罢。”老嬷嬷应声往外走,甘棠跟着。来至外头,提起两个包袱。老嬷嬷见了,言道:“都是两手空空,净身进来,求个吉利,早早出去。拿着这么多东西,敢情你祸闯大了。”甘棠愕然。默默转至堂后,嬷嬷朝西一指:“过去罢。”便回去了。甘棠踩着雪过去,在外面喊了一句:“吴嬷嬷在吗?”半天,听见脚步过来,开了门,一老妇,没有梳洗,苍白的头发,嗫喏道:“进吧。”又拖拉着鞋回去了。甘棠进去,再关好门。就一间屋子,摆着两张床:一张上有破旧的铺盖,那吴嬷嬷已重新在床上躺了,盖着一床薄被;一张上铺着苇席,别无他物。甘棠把包袱放床上,打开,里头倒有一床毯子,想是抹云虑及这边寒冷,让她加盖的。只是连一床褥子都没有呢。甘棠跌坐在床上,终至啜泣起来。那吴嬷嬷睁着模糊的眼,看了甘棠几眼,翻身过去,不一会儿,打起了呼噜。甘棠亦不知泣了多久,朦胧中听见有敲打木板的声音。吴嬷嬷从被窝里钻出来,套上一件棉絮暴露在外的袍子。哆嗦着走至墙角,从一木箱里拿出一瓷碗、一双竹筷,来到门口,开了门,停了一下,哑声道:“开饭了。”甘棠这才想起,自己从早到这,滴米未进。擦了泪水,看看屋里,除了蛛网灰尘,哪里还有一个碗?吴嬷嬷已出去了,甘棠且不顾其他,急忙跟了上去。饭屋在一小棚内,一口大锅放在地上,里面是白粥。她俩来得早些,候了一会子,就到了她们。吴嬷嬷递过碗去,讪笑道:“小公公辛苦了。”那小公公瞅她一眼,讥道:“怎比得你辛苦?你老可伺候过老皇上呢。那才辛苦。”甘棠瞪大了眼睛,瞧着前头这位老妃子:头上有几处秃斑,长头发的地方也是稀稀落落的几根,后脖颈上满了褶子。吴嬷嬷听了小公公的话,竟毫不在意,笑道:“小公公怜悯罢。”小公公撇撇嘴,一声不吭,给她舀上了一勺白粥。吴嬷嬷端过碗去,仍是不走。小公公拗不过,只好骂着给她又加上了半勺。吴嬷嬷千恩万谢地走到一边,蹲着吃饭。小公公瞧着甘棠不说话,甘棠也瞧着他。半天。小公公骂道:“拿碗来!”甘棠言道:“我今儿刚来,没有人来给呢。”小公公讽道:“你当还是小姐呢?谁还给你送去!站一旁罢!”一听这话,后头的人便挤了甘棠,递上碗去。甘棠只好在一边站了。等她们都打完了,小公公端着大锅欲走,甘棠忙上前道:“公公慢走!”小公公这才把锅放下,笑道:“竟把你给忘了。”遂拿铁勺子在锅壁上揩揩沾着的粥,竟就揩了一勺的样子。递给甘棠道:“嗟!”甘棠待转身走,只是肚子早叫开了,站了这半天,头都有些晕了,实在受不住。遂忍耻接过,低头喝起来。那小公公一旁笑道:“你倒有些不一样,她们才进来的时候,都是扭头就走。等饿上了两顿,才缓过劲来。”甘棠吃完,把勺子给了他,言道:“请问公公,到哪里领个碗去?”小公公道:“帮我端上锅,跟我来罢。”甘棠看看那口油糊糊的大锅,再瞅自己身上穿的锦缎裙,牙一咬,两手把锅端起来,跟着小公公往厨房里去。里头两个老公公坐在凳上喝酒,中间小木桌上放着两碟下酒菜。小公公指指墙角,道:“去扒拉一个罢。”甘棠把锅放灶台上,走到墙角,倒真是一堆碗。拿起一个,裂着条纹儿,再拿一个,缺个角儿,好歹找了个整齐些的,只是沾着污油,碗底有蛛网。她顺手一抹,“啊”地一声尖叫,一蛰在蛛网下的大蜘蛛粘在了她的手上。使劲甩,才下来了。那几位公公一旁看着热闹,继而“哈哈”笑起来。甘棠咬住了舌头,还是拿了那个缺了角的碗,出去了。找了个没人的地儿,捂着嘴,大哭了一场。回到屋里,吴嬷嬷已躺下睡了。甘棠看看屋里实在不象样,便想着收拾收拾。想找个水盆,屋里却根本不见。吴嬷嬷床下倒是有一木桶。她轻脚走过去,拖出桶来,却是一尿桶,连个盖子没有,里头都积了半桶了,怪不得满屋里一股子骚臭味儿。甘棠捏紧了鼻子,提了尿桶出去。在几棵大槐树后头寻着了茅厕,才倒了。找到水井,打了一桶水上来,提到僻静地儿,拿上几根树枝子,把尿桶刷了个干净。又倒进半桶水,寻了一块破席子,撕了一块下来,甘棠便提着尿桶回去了。把尿桶再放到吴嬷嬷床下,盖上席子。看看梁上、墙角的蛛网、地上的棉絮条、土垢,甘棠摇摇头,捶打几下腰腿,心道:还是明日再干罢。她把毯子铺在床上,把厚些的衣裳都取了出来,盖在身上,躺下来,仍是冻得瑟瑟发抖。晚上,听见板子,又去吃了饭,还是白粥。 第三十四章 化雪 半夜里,甘棠便又嗽了起来。本来吃了几天的丸药、汤药,只是嗽上一两声,这一旦止了药,反而比刚犯时更加重了。吴嬷嬷在床上翻了几次身,便有些不耐烦,喝道:“你就忍不得?要吵死了我这老婆子不成?”甘棠只好强忍着,可忍上一会子,一阵上来,嗽得更厉害。吴嬷嬷又咒骂不止,甘棠只好起来,多穿上几件衣裳,裹上毯子,去了外头。直待不咳了,才进来睡下。一早,吴嬷嬷便摸索着起来,出去了。甘棠纳罕:并没有响板子,外头又这样冷,出去干什么。盏茶工夫,她回来了。看上去气鼓鼓的,把尿桶上的席子揭下来,打开门,扔出去,骂道:“什么脏臭的东西,拿到这里裹尸!”甘棠心里生气,看着她是老人,又不好骂的,只好赔笑道:“吴嬷嬷,且消了气,我原是好意,这屋子实在熏人。”“嫌这里臭,你倒是搬到那香宫里住去,不声不想跑到我这屋里,成心地半夜里号丧,要逼死了我这老婆子吗?”吴嬷嬷站在床前,也不坐,顿足骂道。甘棠本怕冷,躺在床上还没起来,现只好强挣着爬起来,言道:“扰了嬷嬷睡觉,甘棠给嬷嬷陪不是了。”说罢,竟跪下了。这一跪,倒把吴嬷嬷给噎住了,说不出别的话来。这时,吃饭的板子又响了起来,吴嬷嬷便寻出碗来,出去了。甘棠也抹了一把泪。拿起碗去了。待舀上了饭,那小公公道:“到前头堂里领东西。”甘棠点头应了,把饭端回去,放在床上,便去了。到了堂前,还是那个老嬷嬷领着甘棠去了偏房,开了锁,道:“看看中用的东西,自己拿上罢。”东西真是不少,只是脏破,没有象样的。本想好好挑拣一番,又见老嬷嬷在一边候者,也不好让她一味地等,甘棠便随手抱了一床破被、一幅旧帘子,拿了一个凹凹凸凸的铜盆,正待出去,瞥见门后一散了把的笤帚,顺手带上。老嬷嬷见她出来,便再将门锁上。甘棠心里暗自好笑:只是一些子破烂玩意,谁会想着到这里来偷上一片破布,回去用呢?老嬷嬷似窥破了甘棠的心思,嘴里嘀咕道:“少一样儿,对不上账了,上头只会拿来说事,嫌看不好门户。锁了,就少挨了板子。”见她竟这样平和地和自己说事,甘棠有几分意外,却也高兴,遂笑道:“老嬷嬷办事谨慎,自然是没错的。”老嬷嬷却不再搭理她,往正堂那边去了。甘棠略想想,又笑笑,只觉着这化雪的天里,虽没有风,还是寒浸入骨,放下怀里东西,再将棉袍裹了一裹,在雪地里一步一挨,十分难走,心道:怎没见着个扫雪的人?待全化了水,要如何走路呢?回到房里,甘棠放下东西,欲端碗吃饭。却看见只剩下了小半碗饭,碗边还有米汤。看看已躺下的吴嬷嬷,十分的耐不住,忍火问道:“吴嬷嬷,你可知道谁吃了我碗中的粥?”吴嬷嬷一声不吭,甘棠又问一遍,才懒洋洋道:“我既不是你的奴才,又不是你养的哈巴狗儿,少来找我。”翻过身去,再不言语。甘棠想不出别的话来堵她的嘴,看看那碗让人喝剩的粥,又实在让人可恨,遂上前拖出木桶来,将那粥倒了进去,又走到外头,捡回破席子,盖在上头,放到了门后。吴嬷嬷装着听不见,也不去和她理论。甘棠端着铜盆到厨房那边去,想着要些热水来,把盆刷刷干净。那老公公斜着眼睛瞧了她一眼,粗声道:“大冷的天里,烧上一壶水,人还喝不上呢,哪有省出来刷盆的道理。”眼见着他提起一壶热水来倒进了大锅里。甘棠忍辱刚出来,那小公公便端着大锅出来,使劲一泼,热水全倒在了地上,热气呼呼地往上冒。幸亏着地上有雪,还是有些水溅到了甘棠的绣鞋上。只听得里头的老公公笑道:“还当自己是那娘娘奶奶,也不到那马桶上照照,说不准哪天两腿一蹬就死了,扔到那焚化炉里去,把那骨头渣子不管哪处一撒,脏的污的,谁还嫌呢。”甘棠听了这话,直砸到脸上来,哪里还禁得住,两眼一黑,就倒在了地上。晌午,才悠悠醒转来。已是在床上了。吴嬷嬷正坐在床上吃粥,见她醒来,咒道:“死就死了,又醒过来。”甘棠也不与她搭言,慢慢坐起身来,看见自己床边放着一碗粥,猜是吴嬷嬷给她端来,忙言道:“谢嬷嬷劳累了。”吴嬷嬷“哼”了一声,道:“你可数数米粒儿,少一粒不曾?还没伺候我一天,倒让我这老太婆伺候你这丫头。话又说回来,你也是待死的人了,我也不与你计较。”甘棠也不知如何与她说话,索性闭了嘴,端起碗来喝粥。吴嬷嬷喝完了,便扔下碗,出去了。甘棠趁着屋里就一个人,忙几口喝完,拿起笤帚,重新撕了几根布条绑牢,站在床上,扫墙上的蛛网。又端着盆出去,到井上汲了水,拿石块、枝条将盆磨擦干净,倒上清水,回去。从包袱里取了一件布裙撕了,开始沾了水擦洗窗棂、床腿。拆了那床破被,连着那幅帘子,一同抱到井边清洗。手边没有皂胰,所幸在茅侧一边有厨房倒出来的木灰,甘棠捧上几把,就搓洗起来。直待日头落下,甘棠才晾好了,端着水回去。晚上又嗽,甘棠不待吴嬷嬷说话,便出去了。如此一日日过去,每夜里嗽的时候越发长了起来,精神一日较一日不济。甘棠先还每日里自己找些事来忙碌,后来身子倦怠了,也便看开了,舀了粥来,吃罢,便躺下了。也虑及家中的母亲、小兄弟,还有对自己有恩的楼华公主,但如今再想什么,也是白掉泪。拖到了春上,眼见着就人就瘦了下来。却说这日,甘棠正在门前晒太阳,那少露面的老嬷嬷过来了。甘棠微睁着眼睛看着她,也不起来见礼。老嬷嬷也不与她说话,只拿起她的手来试脉。半天方去。晚间,老嬷嬷又寻来,道:“甘棠到堂上去,有事呢。”吴嬷嬷看看老嬷嬷,又瞅了甘棠几眼,也不说话,继续睡。甘棠拖着病身子,去了正堂,老嬷嬷又领她到了偏室。前头见过的那位贵妇模样的嬷嬷正坐在椅上喝茶。甘棠福了身子,强撑着站在一旁。 第三十五章 仇报 “你道是谁告了你的病吗?”贵妇缓缓言道。甘棠摇摇头,不是不想,实在在那样的几天里头,哪个想当娘娘的宫女只要揪住了她的错,谁不愿意踢了她到一边去呢。“是公主呢。”贵妇看着甘棠的眼睛,笑着说道。甘棠惶惑了,张大了嘴,看着她,像不明白她的话。贵妇笑笑,道:“就是她呢,楼华公主,母亲在南宫的那位。”甘棠只觉着身子有些虚了,站不稳当。一时竟想起了在家中时,一次顶撞了夫人,罚了在天井跪了淋雨,也是这样眩晕。贵妇使了眼色,老嬷嬷扶她在方凳上坐了。“你极力在戚夫人、楼华公主那里斡旋,打量别人都是死人呢?在这宫里,但凡有一点子风吹草动,哪个不是瞪大了眼睛瞅着,凭什么也逃不过去的。”甘棠低垂着头,眼瞅着贵妇的裙摆。该是十六褶的罢,上头的金银丝掐得细致,太妃娘娘一件掐金丝的坎肩儿,掐得就不够好呢。“你当太妃不知此事?她也知道。就连皇太后,料想她也必知的。也就你一人儿,还满心欢喜的,自觉着神不知、天不晓,送了天大的人情。就算公主不唱了这一出,太妃、太后也绝容不下你一个宫女,在宫里翻云覆雨。”贵妇见甘棠神思恍惚,却照旧往下说。“你帮公主了却了心头怨气,她自是感激你。只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时日久了,便忘了前头的苦处,只想着你的越权了。她那样的金枝玉叶,让人知道曾受恩于你,后半辈子还能抬头吗?”贵妇止了话,眼看着甘棠。甘棠抬起头来,看着贵妇的眼睛:凌厉的一双眼睛,就像锥子,似要直刺进人心里去。真像夫人啊,那回是为了正房里失了一青玉镂空凤珮,自己碰巧那天在正房里坐了一坐,便同了正房里的丫鬟一同站在院中,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盯着大家,不发一言。真是一样的眼睛。“那日给你拿汤药回来的嬷嬷早受了公主的赏赐,依着公主的话向琼姑姑说了你的病。那琼姑姑早视你是肉中刺、眼中钉,哪有不乐的道理,当下便告诉了太妃娘娘。那太妃亦疑心于你,既拿了你的错儿,也乐得卖个人情。一大家子合着伙来惩治你,你可有活路吗?”惩治?又是惩治。当日夫人为了拿制那窃佩之人,动用了家法。一溜二十几人,挨个抽了荆条。甘棠记得自己是第二个,管家嬷嬷手里的荆条落下来,一样的狠重。待自己的母亲去央告了父亲过来,早已抽至了第七个丫头了。父亲站得远远地瞧着,只说了一句话:“倒是早些问明白了,还要忙明日待客的事。”背着手走了。“今日叫你过来,只是让你明白一个宫中的理儿:宫里头容不得好心的人儿。今日和你胶漆一样,明日你碍了他的眼儿,就视你为仇敌了。和你热和,是为了你的好处。”甘棠拼了一把子气力,问道:“嬷嬷今儿叫了甘棠过来,又是为了甘棠的什么好处?”贵妇笑道:“不愧是我选中了的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个机灵人儿。你在这里几个月了,不知外头的事情。皇后进宫也有好些时日了,皇上对她也极恩宠,只是总也不见怀上龙胎。别人不说什么,皇后自己已是急了。暗地里选了自己的一二心腹去承受恩宠,也是不见动静。我知道你的心思,便想送个人情:你去皇后身边,若能怀上,自是天大的喜事,若不能,亦可混个宝林、美人的名分,一年半载地也能和家人见上一面。只是不知你的意思,所以叫了你来问问。”甘棠言道:“嬷嬷忘了甘棠的病吗?这样的身子,难达成嬷嬷的夙愿。”贵妇道:“我既叫了你来,就有法子治你的病。旁边的这个老嬷嬷和你一样官宦人家出身,有祖传的医道,只是外人从不知哓。虽说年纪大了,你这病,她还是有数的。”“这槛寿堂哪来的药材?”甘棠疑道。贵妇笑道:“我既夸下了海口,就自然有法子。你回去自去等着罢了。”老嬷嬷扶甘棠站起身来,甘棠告退便出去了。回去刚躺下,听见板子响,甘棠便又起来,正端着碗要出去。一较年长的姑姑进来,提着食盒。“你可是叫做甘棠的?”那姑姑问道。甘棠点点头。来人自食盒内取出几样粥菜,看看并无处可放,便还是摆在食盒上头,“过个时辰,我来取。若不对胃口,你想好了,告诉我说。煎好了汤药,我也一并带来。”便去了。一旁的吴嬷嬷见状,倒是毫不见怪,照旧揣着碗要出去。甘棠笑道:“吴嬷嬷若不嫌弃,一道用罢了。”吴嬷嬷头也不回,走至门前,方道:“这是拿命换来的罢?我还怕等你死了,做了冤死的鬼,来纠缠于我呢。”甘棠苦笑,也不强求,自吃了。不久,那姑姑便来了,拿罐子装了汤药。放下罐子,收拾了碗碟,待要走了,道:“菜还中吃?下顿想吃什么?”甘棠道:“再稍淡些就是了。没别的了。”姑姑一句也不多说,开门出去了。甘棠端起汤药,看着黑红的药汁,啜了一口,极苦,差些要将咽下的饭翻将上来。只是想想未尽的心愿,再及暗含的怨气,遂屏住了气息,咕咚几口咽了下去。这样一天天过去,有时老嬷嬷也来传了甘棠到前头堂里说话。自贵妇口中,甘棠知道她原来竟是一前朝的皇妃,缘何来至了这槛寿堂,不得而知。她只叫甘棠呼她作向夫人。天暖和起来,这槛寿堂里的树见了青色,地上也冒出了许多各色的草,虽不齐整,到底是春天的样子。有几个公公搬了许多个花盆放到了后院里。里头冒出花芽来,甘棠竟说不上来是什么花草。再几日,又将端午,甘棠坐在前堂偏房,与向夫人闲话。“你前头服侍的贤妃娘娘薨了。”向夫人言道。甘棠手中的茶盅失手落地,嗙啷一声碎了。向夫人笑了,一侍女过来打扫干净。“你自己都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怎还是这般的不沉稳。”甘棠苦笑,问道:“前头不是说她又升了上去么?怎又这样大的变故?” 第三十六章 转圜 “要不怎么说你没经过事呢。就是那皇后,甚或皇太后,也没有敢担保自己明儿还能够坐在宝座之上,何况只是一个起复的小美人。若后宫里还像前头没有正经的当家主事的主儿,她没准也就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谁让她那么没有眼力儿,偏选这么一个时候再跳出来,可不等着挨石头砸么?”向夫人说道。甘棠眼瞅着她,淡淡的眉毛,眉间略宽些,更显着可亲。只是说话时,嘴角不自觉得有点子抽搐,不仔细看还瞧不出来。“定是里头有人做梗罢?”甘棠小心问道。向夫人笑道:“你倒说说会是谁?”甘棠心念了半晌,道:“敢情是陆才人?看着与贤妃不和呢。”“陆才人?她?贤妃死了,哭得最痛的就是她了。皇上每每驾临拈芳堂,她自然也在一旁打个照面,十天半月总也能分得半分雨露。贤妃这一去,皇上是一年半载地见不上了。她脑瓜子再不济,也不至于如此蠢笨。“向夫人说罢,弯腰将腿下的一大花猫搂起来。“那必是皇后了。见她得宠定有些嫉妒罢了。”甘棠揣测道。向夫人梳理着花猫的后背,隐笑道:“这也不是呢。待你想通了这事,你便算是个宫里人了。就这样,见天好饭好菜吃着,汤药喝了足有百付,甘棠身子便有了起色。夜间不再嗽了,脸上的潮红也褪了一些。那吴嬷嬷还是一听板子响,拿上碗来,猴急地跑出去,为了多一两口粥饭,与小公公砸牙。甘棠每每让她同吃,她总是翻身朝墙睡了,或扔下一句:“吃了你的饭,才是造孽呢。”甘棠听了半懂不懂,也不与她计较。这晚甘棠正坐于门前,与向夫人的花猫嬉闹,不觉早有一人站于身旁。见她半天未察觉,来人笑道:“妹妹好兴致,竟这样地悠哉。”甘棠抬头看时,却是抹云来了。忙起来相见,又回屋内,取了一凳子出来,道:“里头腌臜,不让姐姐进去了。外头敞亮些。”抹云会其意,遂在凳上坐了,又去抱那只花猫,猫竟扭身跑了。“这猫脾气大呢。我才抱它时,挠了我俩爪子呢。”甘棠笑道,又撩起袖子让抹云瞧那抓痕。“早告诉了我,我可不去触这霉头。”抹云骇道。甘棠道:“和它熟了就不怕了。最是赖人呢,有时晚上还不走,使劲拱人被窝。在这里,抱着它睡,倒是像太妃娘娘常用的那熏被的香炉,只是太不老实些,在被窝里乱窜。撵它又不走。”抹云闻言,笑了。瞅着甘棠,道:“妹妹进来前也没做成新衣,可惜了你的蜂腰了。”忽而收了笑,道:“你知道你走了后,谁上去了?”甘棠早已从向夫人处知道了,也装做不知,便道:“你也知道这里,哪里去找个说话的人儿?不是病的,就是老的,成天价也就和那猫唠嗑呢。”抹云笑笑,四下里看看,知道她说的不假。“桐香呢。你道是奇不奇?比我们大了好几岁,面相上还带着一丝苦相,皇上不知怎的竟看中了她去。让鸣莺、送雁好不懊恼。”抹云道。甘棠暗道:恐怕懊恼的不只她们两个呢。嘴上却道:“桐香姐姐也算熬出了头。等了这些年头,好歹有了盼头了。”抹云鼻内“哼”了一声,道:“她也配?太妃娘娘屋里最属她刁钻刻薄。不说话还好些,一旦张口,必是夹枪带棒。你还有不知道的吗?忘了前头她说你的那些话?”甘棠见她动了真气,遂笑道:“皇上怎没仔细看姐姐两眼,选了姐姐去,当了妃子娘娘,甘棠也跟着去伺候姐姐,那才好呢。”抹云腮上腾起两片红来,嗔道:“这也是一个姑娘家家说的话么?”甘棠正色道:“妹妹说的是心里的话,姐姐怎责怪妹妹?咱们本一屋里住着,脾气、性格也知道,真到了那一天,姐姐真是要想着妹妹才好。”抹云见她说的入心,便也落下泪来,拉着甘棠的手道:“妹妹既这样说,姐姐自不把你当了外人看待。若真有那一日,姐姐必定把妹妹接至身边,朝夕相伴。”甘棠忙伸手为她拭泪,哽咽道:“这宫里,咱们这些伺候主子的,只是人家手里的一样物件儿,也就咱们彼此照应过了这日子罢了。”两人又闲话几句,因天色已晚,抹云便去了。甘棠在外头又坐一会子,待那花猫过来,究竟没有回来,便进屋了。“你要回去了?”吴嬷嬷坐在床上问道。甘棠料她听了刚才的话,点点头,道:“许就这几天了。”“这如今的太妃娘娘也不像年轻时那般毛躁了。遣个人过来,先瞧了,才点头。”吴嬷嬷阴阴言道。甘棠从瓷盘里取了一颗杏,咬了一小口,酸得皱起了眉头。“看着好,吃上一口才知道呢。这杏就是放在那里好看,把手放上头了,就酸倒了牙了。”吴嬷嬷盯着甘棠道。甘棠口里吃着,把杏核放在床头一木板上晾着。“吃多了,倒不觉着酸,嘴里发甜呢。”吴嬷嬷不再说话,躺下朝里睡了。过了两日,太妃娘娘便遣了抹云、送雁来接了甘棠出去。两人进屋瞧了一眼,说嫌屋内阴暗,便急着出来了,在外头等着甘棠收拾。甘棠知道她们是闻不来屋里的味儿,便搬了一条长凳出来,道:“两位姐姐就在这外头等上一会子罢了,妹妹这就出来。”便到屋里去了。 第三十七章 凤坤宫 甘棠知道她们是闻不来屋里的味儿,便搬了一条长凳出来,道:“两位姐姐就在这外头等上一会子罢了,妹妹这就出来。”便到屋里去了。没有什么新物件儿,还是那两个包袱。把毯子、缝补好的被子叠好了,甘棠对床上躺着的吴嬷嬷言道:“这床毯子是我自己带进来的,留下给你。被子是堂上给的,我拆了帘子缝补的,若上头不来收了去,你也留着,冷了再盖罢。”见吴嬷嬷并不言语,以为睡过去了,便转身把前头晾好的杏核儿用布包了,正待放袖兜里去,那吴嬷嬷朝着墙,说了一句话儿:“向夫人,是皇上生母的亲姐姐,是前朝的皇贵妃。”甘棠的手一抖,杏核儿撒了一地。她俯身一个个捡起来,放好了。提起包袱,开了门,想了想,回头说道:“有了空儿,我来看你。”便和抹云、送雁去了。回至了眉寿宫,太娘娘交待了不必急着当值,先歇上几天。甘棠便还是整天待在原先的屋里,帮着那帮姐妹做些针线上的活计。这天,抹云当值下来,拉长着脸,甘棠料想定是生了谁的气了,便笑语问道:“姐姐本是瓜子脸儿,这一怒,脸一长,我观者更有了几分姿色呢。”抹云“扑哧”笑了,言道:“还是妹妹会说话。”喝了几口茶,恨道:“那桐香真变成了咱们的主子。皇后传下旨意来,让她搬了到前头住,要封了才人了。”甘棠疑道:“这几日皇上并没有召见于她,皇后怎这般好心?”“哼,正是皇上早忘了她,皇后知道她必不会飞了天上去,这才大下恩旨,显露自己的贤德。那桐香这回子正在太妃娘娘屋里,哭着说舍不得这里。一脸的假情义,太娘娘竟还一个劲地劝慰。”抹云越说越气,竟跺了两脚。甘棠暗地里觉着好笑,却也不好显的。遂言道:“凭她的言行举止,想必也就这几天的红火。姐姐还是消了气,免得糟蹋了自己的身子,妹妹在槛寿堂倒是还有一床被子呢。”抹云见甘棠全力解劝,也觉自己未免气过了头,便压了火气,再说些别的话。吃过了饭,太娘娘就将甘棠叫了去。“身子刚好了,搬个座儿过来。”太娘娘言道。甘棠立时惶恐,言道:“在太娘娘面前,奴婢哪有坐着的道理?还是站着听太娘娘说话,心里觉着舒坦些。”太娘娘还是让鸣莺搬来了一四腿的红木踏脚凳儿,让甘棠坐。甘棠见实在不好辞,这才浅浅坐了。太娘娘道:“你在我这眉寿宫待得时日也不短了,我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实诚又灵慧的丫头。本想着能伺候我一辈子,谁想你前头身子又不争气,闹了那一出。好在你身子骨好,过来了。我自是欢喜。只是这几天听着皇后那边过来的人说,皇后娘娘极喜欢一个镶着‘百子图’的宫灯,打听出来,竟是你绣的,想着你去那边伺候呢。”甘棠知道自己不日就要到了皇后娘娘的宫里去,只是未料到皇后娘娘、太妃娘娘竟绕了这样的一个大圈子,将自己哄了去。难不成太妃娘娘以为自己并不知道里头的因由?向夫人与自己说的话儿,太妃并不知晓?只好先应付眼前太娘娘的问话,遂道:“甘棠在这边已做惯了,太娘娘待我好,姐妹们也和气。皇后娘娘若喜欢甘棠的绣活,甘棠就过去帮上几天,待活完了,还是这边的人儿,岂不好?”“我也实在舍不得的。只是皇后娘娘不同楼华公主,公主既嫁出了宫,便不好再从这宫里要人过去。皇后可是不同,就连我这太妃,也是在她之下。她既有了这层意思,我也不好驳的。”说着话儿,太妃娘娘的眼圈儿就见着红了。甘棠忙起身跪下,泣道:“既是这样,甘棠不敢让太妃娘娘为难,娘娘说了时候,甘棠去就是了。”太妃娘娘拿绢子抹了抹眼睛,道:“这且不忙。待凤坤宫那边过来接人,你再去不迟。”又让鸣莺搀了甘棠起来,坐在凳上。炕沿上一直坐着的琼姑姑,此时也道:“太娘娘说了,再让裁衣坊给你做上几身衣裳,到时一块带了去。虽说那边穿衣上不愁,一季几身地换,也是太妃娘娘的一片心意。”甘棠复又跪下,谢恩。太妃娘娘便抬手让她回去了,又向鸣莺道:“谁在门外当值?”鸣莺走到外头看了,道:“是送雁领着秋影几个站着呢。”“叫她们几个到廊上候着,我要与琼姑姑下盘棋,不想她们进来端茶递水地呱噪。”鸣莺便出去,叫上她们几个悄悄走了。这边,太妃吟道:“你倒看着怎样呢?”琼姑姑言道:“是一个好法子。只是咱把人送过去了,到时真诞下龙子,却没扳倒太后、皇后,岂不让她们耻笑?”太妃笑道:“这个自不让你操心。我若没有十成的把握,哪里会答应那边槛寿堂。”“这位向夫人一向与太娘娘您不甚和,她的话,咱们能信么?”琼姑姑疑道。“自然信不得。只是她看中了甘棠,选了她出来做这件事,我倒是赞同的。若真像她说的那样,甘棠的病难痊愈,到时便省了我们的力。既然她说甘棠身架是生男丁的,那我们乐得一旁看些子热闹。”太妃娘娘手摸着头上的小寿桃珠花,缓缓地说着。“娘娘不怕等去了太后娘娘,那个向夫人再走出来,找太妃娘娘的茬子吗?”琼姑姑仍不放心。太妃娘娘道:“若当年真抓住了把柄,她还等到今天吗?先皇在时,她早将咱们捅了出来。她也就图着太后去了,便出了槛寿堂,恢复了太妃的名分,求着我另拨个院子住了,颐养天年罢了。”“太妃真要厚待于她么?”琼姑姑问道。太妃娘娘自发髻间取了珠花下来,言道:“这珠花好看是好看,只是比起那凤冠来,就显着寒酸了不少呢。”随手撇在炕桌上,竟没撇准,掉到了地上。琼姑姑捡起来,笑道:“倒是结实得很,没有散呢。”太妃娘娘往后坐坐,半躺在炕上,懒懒说道:“戴了这些日子,也不觉着稀罕了,你拿了去罢。” 第三十九章 借腹 琼姑姑忙俯首谢赏,喜滋滋将珠花揣到了袖筒里。走到廊上,叫鸣莺她们进来伺候,自己回屋休息去了。鸣莺见她去了,对送雁嘀咕道:“不知又得了什么好处,脸上那对三角眼儿,都眯成条缝了。”待进去伺候娘娘小睡,送雁眼尖心细,瞧见娘娘头上少了珠花,便向鸣莺努努嘴,让她瞧。鸣莺见状,便瞧去,果是少了那朵珠花。是甘棠前头做的,也就是一些琉璃珠子,不是值钱的玩意。太娘娘虽喜欢,也就在自己宫里戴戴,出去是从不插的,怕人瞧着不像。给娘娘盖好了单子,两人便站在外头小声说话。无非是琼姑姑的眼底子浅,又贪财罢了。鸣莺又将甘棠要去凤坤宫的事告诉了。送雁怨道:“这样大的事,方才在廊上怎不讲来?”“秋影她们在一边竖着多少的大耳朵,我说什么?”鸣莺辩道。“到凤坤宫去,是好不好呢?”送雁自语。“别的都不说,只能见着皇上这一条,就让抹云该妒死了。说不定又像上次做衣裳那回,夜里跑到咱那屋里去咒甘棠呢。”鸣莺笑道。两人俱想到抹云在她们屋里跳脚,便都笑了起来。又听见娘娘在屋里要茶喝,两人吐吐舌头,忙跑进去了。晚间,抹云回来。甘棠道:“姐姐去了哪里?这半天才回来?这会子吃,还是先歇歇?我叫她们去给你热来?”抹云在炕上躺了,摇摇头,道:“太妃叫了我去给淑妃娘娘送东西,淑妃留下我说了几句话,赏我在那边吃了。”甘棠见如此,便道:“还是叫进两个来,给你烫脚罢?”“先不忙这个。”抹云自炕上起来,道:“你可是要到皇后娘娘那边去服侍?”甘棠笑笑,道:“姐姐听谁说来?想必是鸣莺给你传的话?”“并不是呢。路上碰上了皇后娘娘屋里的束楚,她原是太妃这边的,先给了太后,后来太后又将她转送了皇后娘娘。她说,不日就要接了咱这边一个绣女出身的宫女过去了。这不是你么?”抹云问道。甘棠点点头,道:“今儿太妃娘娘给我说了这件事儿。”“你应了么?”抹云急急问道。“并不是去伺候皇上,姐姐又要吵妹妹么?”甘棠打趣道。“万万不可。妹妹赶紧去和太妃娘娘辞了才好。”抹云言道。“这是为何?姐姐既不是气妹妹,何故让妹妹去辞?”甘棠问道。“难不成你道是好事情?”抹云怨道,“我把束楚拉到僻静地儿尽问了,叫你去帮忙绣活儿是假,实是要借你的肚子罢了。”甘棠红了小脸,低头想了一想,问道:“束楚怎说?”“她道:皇后娘娘难诞下龙子,便想着让身边的宫女能诞下一子,好收了来,将来继承大统,自己仍是太后。那些宫女们谁是聋子、瞎子,俱不是称病,就是拿事推诿。实在躲不过,也事后想了各样的法子,所以皇后虽心急,如今也只一个宫女怀上了龙胎。”抹云言道。甘棠道:“这种事情不是咱们这等宫女千盼万盼的?诞下了龙子,虽到了皇后名下,自己也能封个嫔罢?”“你倒是会做梦呢。真如此,皇后身边的心腹怎不荐了自己?倒让旁人捡了这个大便宜?哪个后娘想着让孩子的亲娘好好地活着,待孩子大了,亲娘笼络笼络,这后娘还禁得住?谁傻呢?”抹云道。甘棠听了这话,一下子想到了家中的沈姨娘。她那时在家中的日子的确不好过。直到她自己疯疯癫癫,终日里蓬头垢面了,夫人才不拿她当回子事了。又或者,自己到时也装了疯罢?皇后娘娘就放了自己了罢?抹云见甘棠怔怔的,以为她被自己吓着了,忙上前晃晃她的肩,道:“你别犯了迷糊!”甘棠握住抹云的手道:“妹妹心里明白,姐姐担心着妹妹。只是妹妹想见见娘,就算生子后仅活上几天,也求皇后娘娘给甘棠个名份,好让娘进宫来,见上这最后一面。”抹云落下泪来,道:“妹妹真是傻呢。何必这样急的?来日方长,避了这个风头过去,才好。”甘棠摇摇头,心道:来日并不多了。虽在槛寿堂喝了汤药,眼见着好了,只是谁知那位向夫人有几分言真呢?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自己真是时日无多了。既然总是一死,那就无所惧了。笑言道:“姐姐今天怎的?记得上次因这太妃娘娘多和我说了几句话,你就那样起来,今儿倒换了一个人儿。”抹云拭了泪,强笑道:“妹妹说的也是,都是一样的事,今天我就成了这个样子,我也想不明白,真是有些糊涂了。”两人洗漱睡下。一早,抹云起身当值去了。甘棠去那边屋里吃过饭,便回房等着。觉着闷了,就收拾起包袱来,总觉着就要走了似的。几件半旧衣裳,不必带了过去,听她们讲这位皇后娘娘是爱面子的人,底下人务必要穿戴上光鲜齐整,钗环耀目,即便拿了过去,也是白占了地方。索性包了一处,让顺路的给攸儿捎了去。又取出两件来,想着过会子给夏音拿过去,不枉她人前人后地帮自己做事情。想至此,便站起来,拿块布包了衣裳,出门去找夏音。绕至宫后,恰巧看见夏音站在墙角边,摘那嫩粉的蔷薇骨朵儿。她见甘棠过来,忙停了手,拢着衣襟过来了。 悲迁 “甘棠姐姐有事情?”甘棠笑着摇摇头,道:“闲着,想找个人儿说话罢了。”夏音道:“方才我摘着花儿,见送雁姐姐出去又回来了。这会子她倒是不当值。你坐树阴里凉快着,我去给你瞧瞧,她要在屋里,我回来知会你一声。”“不想找别人呢,”,甘棠拉了夏音的手,在石凳上坐了,又道:“这日头晒人得很,她们都在屋里避着,你拣这时候出来做甚?”夏音抖开衣襟,让甘棠瞧了,许多的骨朵儿,浓郁的香气,“姐姐前头教我磨的粉,她们看见的都说好。趁着这几日闲,我再做些,省得她们整日里说我只知道给上头这些姐姐做事。”甘棠道:“何必跟那些只知道嚼舌头的一般见识。你愿给谁做就给谁做,不要给她们磕头作揖的,一样的有两只手,她们想要,便自己做去。”“姐姐说的在理。只是我懒得和她们纠缠。再说做这个也不费一些力,劳累不着。我也喜欢。”夏音笑道。“你呀!”甘棠怨她的懦弱,却又怜惜她的娇憨。俩个人又谈起各自的家乡父母。时值端午,夏音道:“若在我们那里,虽不赛龙舟,倒是舞狮子呢。每乡每村的都有舞狮的队伍,赶在节上,街道上好不热闹。”甘棠一下子想起前头自己拣的那个小狮子。遂道:“若是早些认识了你,定要送了你一样东西,倒是和你正相配呢。”“姐姐待夏音已是很好,哪里还敢要什么东西?”夏音笑道。“不是值钱的东西,只是从道上拣的一个玩意儿,当时送了别人。要早知道你想着家乡的舞狮子,送了你才好呢。就是一个小狮子的木头坠子。”甘棠道。夏音听到此,竟有些呆了。甘棠笑着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羞了,道:“又想起了家乡了。”甘棠也不与她计较,将包袱放在石桌上,道:“里头几件前头在这里做的衣裳。你的身量和我差不了多少,稍改改,一样穿的。不要嫌姐姐给你旧的才好。”夏音疑惑道:“姐姐不留着穿了?若是太妃娘娘出宫去,不是要穿了一样的衣裳?到时姐姐借了谁的来穿呢?”甘棠拿下夏音头上的一片蔷薇叶子,在手里捏揉着,道:“我要到皇后娘娘那边去了。这些衣裳也穿不着了。”夏音一下子拉住她的手,眼圈立时红了,嘴里却说不出来。甘棠鼻子一酸,也要留下泪来,强忍了,眼望着墙角盛开的蔷薇花儿,地上已落着一些被风吹下来的花叶。自己就像那落了的蔷薇花儿罢?一阵风儿,就不再鲜艳了。好歹要在落下之前,完了心愿啊。这时鸣莺远远走来,见甘棠在此,招呼道:“太娘娘叫你呢。”甘棠忙起身,又叮嘱了夏音几句话,便去了。独留下夏音一个人坐在石凳上,脸上泪水干了,也不知道擦了。怔怔的,衣襟里的小花也撒落了一地,不知道拣。甘棠跟上鸣莺,鸣莺道:“你倒捡了这个好地方来偷清闲,皇后娘娘那边来人了,叫你这就过去呢。亏着问了廊上的人,知道你来了这后头。要不真要太娘娘多撒了人出来,满宫里找你了。”甘棠笑道:“真要都出来了,岂不都要谢了我?到园里逛逛,花开得正好呢。”鸣莺轻捶了甘棠几下,二人便来至了太妃娘娘屋里。“这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乔姑姑、秦姑姑,都是皇后身边的得力人儿,今儿亲来接你了。”太妃娘娘笑道。甘棠忙俯身拜见,道:“乔姑姑、秦姑姑好。甘棠来迟了,实在罪过。”瘦高的乔姑姑笑道:“这有何怪罪之处?本打算过两天才来的。皇后娘娘讲既然太妃娘娘大度,愿意送了甘棠过来,就去接了来罢。好给娘娘讲讲那盏“百子图”的宫灯。”太娘娘言道:“晚一日不如早一日。她在这宫里也是闷着。早些去见见那边的姐妹,好呢。”转而对甘棠道:“你回去收拾包袱,叫抹云帮着你。新做的衣裳还没送过来,待好了,便派人给你拿过去。”甘棠心中虽不悲泣,也做出不舍的样子。琼姑姑跟着太妃娘娘和劝了几句,她便与抹云一同回去收拾。包袱早就包好了的,放在床上。抹云见着,只是坐在炕上,拉着甘棠的手,不舍放开,眼中滚下泪来。甘棠强笑道:“姐姐不要这样,妹妹心中更是难受呢。都不知这一去还能不能再见了。好歹多和妹妹说说话儿。”听她此言,抹云心中越发悲哀难忍,只是一味忍着低声哽咽。甘棠也是难言,从腕上退下一只金镶翠的镯子,顺势推到抹云腕上。泣咽道:“妹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留给姐姐做个念想,这是前头公主赏的。翠虽不通透,上头的白云朵儿倒是正合着姐姐的名呢。”一时,有人来催。甘棠不好拖延,忙拭了泪,抹上新粉,插好了头,出去。外头两个小宫女进来,抱上了包袱,跟着去了。屋里安静,抹云哭着,没有了气力,竟睡过去了。一路上,两位姑姑簇拥着甘棠,言语上很是客气。甘棠也是笑问笑答。 第四十章 束楚 路不近,甘棠还未觉着怎的,两位姑姑已叫起了累。便寻了路旁的一处阴凉地暂歇歇。路上有来往的公公、宫女,一行人也不敢就势坐下,只站着用衣袖扇扇风罢了。甘棠也有些气喘,扶着一棵柳树,,看看天儿,红日当空,没有一朵云儿。“这天可有些时日没下雨了。”乔姑姑言道。“要不怎么皇后娘娘今儿也到太后那边祈雨呢。”秦姑姑道。“是去新建的佛堂么?”乔姑姑来了精神劲儿。“这就不知了,咱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倒是正换正装呢。束楚梳的髻子稍嫌高了些,戴不上凤冠,好让皇后骂呢。”秦姑姑说话冒着喜气儿。乔姑姑附和道:“那样一个笨人,太后娘娘还送人情一样,巴巴的送了来。我看,早晚就让皇后娘娘给免了,还是以前的红蓼得人意些。也是你秦姑姑调教得好。”秦姑姑矜持地笑笑,没再言语。甘棠站在一边,只当没听见,眼瞅着远处湖上有一艘龙船,在一大片荷叶旁停驻。那船头两人,一着明黄,一着淡青,似指着荷叶谈论。两姑姑见甘棠安静,遂顺着她眼光看去。一看,便撇了嘴。只对甘棠道:“该走了,日头足,越等越热了。回去还能赶上晌饭。”甘棠忙道:“劳烦两位姑姑跟着受罪,真是甘棠的罪过。”两姑姑笑道:“哪有什么罪受。整日在凤坤宫里忙碌,出来了正好透透气儿。只是这天气让人恨。”一行人便又上路,好歹到了凤坤宫。宫顶为重檐歇山顶,屋脚高挑,若凤翔状。正脊两端各置一铜凤,一凤做飞舞状,一凤做肃立状,门上和檐下缀各种铜饰。面阔九间,有东西暖阁。甘棠只在心内暗呼:好气势。两姑姑问宫外站着的公公:“皇后娘娘可回来了?”公公敬言道:“刚刚辇驾上的人回来了。只说晚间吃过饭再去接。”两姑姑点头,便领着甘棠来至宫后院落,道:“宫女们都在这里住着。连上我们也是。皇后娘娘临走说了,先和束楚一处住下,以后再另外给你寻了好住所。”甘棠心里苦笑:这“以后”是说把自己进献给皇上罢。两姑姑领甘棠进了院子,西拐,至了第五间,“这就是了。我们还有事情,先回去。若有不明白的,你就问束楚打听。”甘棠拜谢。此时听见人声,屋里便走出一宫女,先拜见两姑姑,姑姑们鼻内哼了一声,并不搭腔,去了。两小宫女进去放包袱,甘棠便与束楚先站着说话。寒暄几句,束楚道:“你就是绣‘百子图’的那个?”甘棠含羞点头,道:“粗略得很,谁知娘娘喜欢了。”束楚又岔开问道:“抹云和你同屋住着罢?”甘棠点头。小宫女出来,道:“铺好了炕,包袱放在柜子上。是我们收拾,还是?”甘棠道:“你们就回去罢。”小宫女去了。束楚便跟甘棠来至屋里。“这屋里只背阳的一扇小窗户,倒是太阳照不进,晒不着的。开了窗户,有些风儿。只是冬天冷些,不过这院子下头是前头宫里的火道,倒也分了些热乎气儿。”说完这些话,束楚就坐在桌前,摆弄几块黑绸布。甘棠自去整理衣物。过了一会子,一宫女在外头喊道:“束楚姐姐在做什么?要忘了吃饭了。”甘棠见束楚忙将绸布扔到炕上,那宫女已进来了。束楚迎了过去,笑道:“新来了姐妹,正说话呢。竟忘了过去了。亏着你来了,要不又让姑姑骂了。”又扭身对甘棠道:“这是红寥姐姐,是给娘娘梳妆的。”甘棠早站一边,福了身,笑道:“见过姐姐。”那红寥使劲看了她几眼,也笑道:“好个 标致人儿。”三人便出去吃饭。甘棠跟在后面,看到红寥对束楚附耳说话,便将头扭了一边,看院外爬墙进来的藤萝,点点小花,无言的开着。纵如此,也许红寥并不在意让甘棠听见,又或故意的让她听见,只听红寥道:“她不知让她来做什么吗?”束楚咕哝了几句,声小,听不清楚。那红寥道:“不知倒好,省得每日里胆战心惊。”甘棠只装没听见。走到吃饭的屋里,里头只有两个宫女在吃,见她们进来,便笑着招呼。见了甘棠,都显了疑惑的神色。红寥便向她们道:“这是新来的甘棠,就是她绣的百子图呢。”她们听了,互相瞧了一眼,片刻,才笑道:“早听说一位手巧的,原来竟来到了跟前。”便都坐下了吃饭。饭毕,红寥道:“今儿人少。”束楚道:“都随了皇后娘娘到佛堂去了。有不当值的,也许早吃了,睡觉呢。”出了门,红寥去找姐妹说话。束楚、甘棠回到屋里。束楚还是摆弄黑绸子,在手上绕来绕去,盘结做花。甘棠偷着瞅了半天,不知她在做些什么。直到看到她拿起了一根簪子,自盘成的绸结间穿了过去,方恍然大悟:竟是在琢磨发髻的花样。怪不得方才在红寥来时要避了。只是怎的不避了自己?拿我当了自己人?她该比我懂得宫中的事,不会这样不谨慎。又想到自己到这里的差使,明白了:不避自己,是不怕自己偷技,谁会避讳一个活不了一两年的人呢。 第四十一章 皇后 翌日一早,束楚早早出去到前头宫里候着,给娘娘梳头。一宫女站在门外,道:“甘棠吃过饭,打扮了,过会子有人来传了你去拜见皇后娘娘。”言罢,不待甘棠出来,竟走了。甘棠原想着总也要过几天,皇后才召见自己,未料到这样快。忙开了柜子,找衣裳。也就在太妃那边做过的两身好衣裳,一身是才过去了,做的一身和抹云一样的,一身是后来做的棉衣。要是皇后娘娘再过个几天见自己,说不定太妃就遣人送来了新衣裳。现在已无法可想,遂挑了那条湖绿的褶裙,取了桃红银纱对襟半臂,摊在床上,便匆匆去吃饭。回来,见束楚业已下来,红寥也在。甘棠心焦:当着她们的面换衣裳,实在别扭。现在天气,就穿着单衣。不是早上、晚上,大家一起,倒觉不出什么。好在两人坐了一会子,便去吃饭。只听见红寥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敢情多么尊贵的身子,衣裳摊在那里,等着别人来伺候罢。”甘棠脸上连羞带怒,便红了。不及想别的,换上衣裳。稍过了一会子,一宫女过来,唤了甘棠,领她自后门进了宫里。来至正房,影壁两侧肃立十余人。见甘棠她们过来,便出来一人,低声道:“那边用膳还没过来,候着罢。”那宫女便也肃立一旁,甘棠也学着低首立了。这么些个人,却是寂静无声。甘棠低着头,只能见着自己裙下露出的鞋尖。瞥目想看看对着的宫女鞋样,竟被褶裙盖着,一丝光儿不露的。再瞧身侧的,同样看不见鞋尖。脸“腾”地便红了,忙将脚往后缩了。却因着褶裙洗过两水,稍微短了一指,竟遮不住。脸上便急出了汗。最后,索性稍稍弯膝盖,这才盖住了。过了一会子,就觉着站不住了,腰膝酸软。好在听着右方像有人过来,只是没有话声,软底鞋“嚓嚓”的声儿。甘棠不敢抬头瞧,似觉着她们又弯了弯腰,便也跟着。两宫女的褶裙过去,在影壁前住了,音量不大,向屋里言道:“皇后娘娘回房。”但听屋里有宫女言道:“预备着了。”又一会子,过来十余人。五六人在甘棠那边站了,余者五六人自甘棠身边过去。甘棠看见最头一位明黄绣鞋,褶裙摆上绣有赤凤。料必是皇后娘娘了。站在这外头,便听得里头说话:“荷华身子倒好,只是不思饮食。一早传太医给瞧了,也没有毛病,只开了一张安胎的方子。”一女声道:“只告诉了她,好好养好了身子。已将她的父母接进了京,还等着她诞下了龙胎好加官进爵。”甘棠听出来,后头说话的这位是皇后娘娘,以前在太妃娘娘那边是听过的。又听里头道:“听她的话音里,是念着皇上呢。”皇后笑道:“这后宫里谁不念着皇上,我这个正宫娘娘也念着呢。难不成把皇上到我这里的正日子送了她去,怕她担待不起呢。已经封了她婕妤了,孩子未落地,也不好再封嫔妃。就都等着罢了。”但听那人答“是”,便走出来,去了。“甘棠来了罢?”皇后问道。里头便出来一位姑姑,道:“甘棠来了?”甘棠刚要答话,领了自己来的那个宫女扯住了甘棠,趋前一步,仍俯着身子,道:“禀邓姑姑,叫了来了。”那邓姑姑道:“过来罢。”那宫女这才松开手儿,甘棠再不敢莽撞冒失,低头慢慢碎步过去,小心不让鞋子露于裙外。恭敬言道:“甘棠见过邓姑姑。”邓姑姑上下打量了,言道:“抬起头来罢。”甘棠遂稍稍抬头,眼还是垂着。邓姑姑细细瞧了,伸手将她鬓间散了的头发抿了。甘棠更是惶恐。“随我来罢。”进去了,邓姑姑道:“禀皇后娘娘,人来了。”甘棠早慢慢跪了,叩头,呼:“奴婢甘棠拜见皇后娘娘。”跪了一会子,也不见皇后叫起,只有再跪着候了。耳听得皇后嗔怨:“什么时候了,还备这热茶?”茶盅摔在了甘棠手边,茶水溅上来,并不滚烫,也是很热。甘棠忍着,纹丝未动。“糯米酒冰上了?”皇后娘娘问道。一宫女近前答道:“凌人还未送过来,只有昨儿化了的冰水,里头放着一罐酸梅汤,一罐米酒,还有两罐水,预备娘娘冲香露。”“倒一碗酸梅汤罢了。那露太甜腻。”皇后娘娘道。那宫女应声出去了。皇后娘娘这才向宫女示了意,宫女道:“甘棠起来吧。”甘棠腿脚早都麻了,爬起来,稍快了些,差忽摔了。忙站好,道:“谢皇后娘娘恩典。”皇后问道:“那百子图是你一人所绣?”甘棠垂首答道:“甘棠禀皇后娘娘,只有几处,别的是公主府邸的绣娘所绣。”皇后满意地笑道:“你倒是不夺了别人的功劳,是个老实人儿。”又叫宫女取下那盏宫灯来,道:“这图是你画的?”甘棠道:“奴婢只是学过一点女工,对这书画,一窍不通。绣的时候,只是比着画瓢就是了。”“也是。你们小门小户的人家,哪里会请了画师到家里去。”皇后笑道,“前头贤妃的裙子也是你绣的罢?记得当时还把我给闹了进去。”甘棠不安,道:“都是奴婢不知天高地厚,给娘娘添堵。”皇后又问:“家中除了你的小兄弟,可还有兄弟姐妹?”甘棠顿惊,小兄弟之事知道的人不多,攸儿及几位帮忙传话的公公不会把自己掀了这浑水里头,是公主?定了心神,答道:“父亲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夫人的两儿两女,几个姨娘的一儿两女。”皇后笑道:“倒是门户兴旺之家啊。”出去的宫女进来,手捧托盘,盘上盛一瓷盆,盆内有冰水,杂着碎冰,浸一精巧瓷罐,罐壁薄如纸,能瞧见酸梅汤在里头轻晃。宫女道:“凌人送了冰过来了,说是太后娘娘嫌冰少,又将皇后的一份送过去,再重新铲了新的,才过来晚了。”皇后娘娘皱了眉头,倏忽又笑道:“让他去罢。要不,杖罚了他,他明日胆战心惊的,再挪不动腿,等把冰送来,还不都成了水?”姑姑、宫女们都笑了,甘棠也跟着笑了几声。 第四十二章 嫉心 外头进来一个宫女道:“禀皇后娘娘,妃嫔们来给娘娘请安了。”皇后笑道:“天冷时,磨蹭到日上三竿了,才来。热了,一月比一月早。”转对甘棠道:“你先下去罢。有事,让她们去给你吩咐。”甘棠拜退,一宫女过来,领着她从东门出去了。绕过影壁,去了。皇后娘娘正身坐好了,一旁宫女捧过凤鸟纹漆奁,另几位便给娘娘再次整妆。皇后眯着眼,瞧着奁盒,缓缓言道:“这奁壁上的云凤纹怎么划了一道痕子?”旁边管着奁盒的一个宫女“扑通”跪下,身子瑟瑟发抖,话音儿也哆嗦了,道:“皇后娘娘、还、还要明察,前日我收拾的时候,盖子、壁内、壁外,都擦了,看了,并无一点子划痕。”邓姑姑言道:“这奁盒是她们两个管着,倒叫那个过来,一问便知。”皇后娘娘颔首,便有人从东门出去叫人。一会子便回来,脸色煞青,嘴唇发白,说话也不利落,道:“死了,上吊,挂在墙上。”邓姑姑斥道:“有这样回话的么?也不怕惊了皇后娘娘。”皇后却道:“这有什么可惊的。不就是一个宫女吗?死就死了。早寻了短见,也省了我的一番口舌。”邓姑姑便转身出去料理。皇后娘娘这才道:“让那些姐妹们久等了,传她们进来罢。”妃嫔们进来,拜见了。有些头脸的妃子、嫔、婕妤,便坐了。余者分站两侧。皇后娘娘环视了,笑道:“贵妃上月来了,听着回去又不好了。我派了太医去瞧,说是路上又风吹了,有些风寒。皇上还埋怨我,不该让她过来。岂是我让她来的?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好在咱们皇上英明,听我讲了缘由,说不是让她来,是她强撑着自己要来见见我这个从未拜见一次的皇后娘娘,我若下旨禁她的足,倒让别人看了我们姐妹们的笑话。”淑妃娘娘笑道:“娘娘今天气色好呢,一气儿说了这样多的话。”皇后正色道:“我年纪小些,不该当着姐姐们说这些话。只是耳根总不清净,听见的一些话儿太让人恼。坐在这个位子上,又是众人瞧着,好倒罢了,谁也不知。不好了,才满宫里传遍了。”众妃不敢说话,只听着皇后怨言。歹话不能说,好话又寻不出。好歹熬过了一个时辰,一宫女进来道:“皇上下朝了,说是请皇后移驾御花园,要游湖。”皇后满是怒意的脸,这才缓和了,道:“皇上既然好兴致,我自然要过去。”又看看众妃,见她们皆望着自己,心中好笑,道:“还要找上几位同游,说说笑笑,才好。”众妃更是迫不及待,有的面上含笑,以邀宠,有的面上抹不开,想笑,又臊的,也有几位不以为然,扶一扶发髻,摸一摸玉钗,伺候着走了。皇后娘娘只装瞧不见她们,点了林修容、乌修媛,及两位去年册封的新人。她们皆心内欢喜,却不便现在脸上。皇后娘娘端起茶来,那未被点名的便告退了。皇后这边宫女谨然有序,把吃的各色点心、喝的各样汤浆装了食盒,先走了。余者捧着奁盒、痰盒、团扇、手巾、金盆等,随皇后娘娘出来,皇后坐上玉辇,另几位坐上软轿,跟在后头。皇后娘娘眼观葱郁春色,不禁心意满足:虽自己没有生产,好在太后娘娘给自己出了法子,到时虽不是自己亲生,也是在膝前养大,以自己的身份,和家族的身份,不怕皇上不立其为储君。这些整日里挖空心思的妾室,也就只剩下愤懑了。往后瞧了瞧,看见新晋的才人正撩开轿纱,四处里瞧着。是太妃那边过来的桐香,刚册了几天的尚才人。皇后心内冷笑:不过给那个老太妃一个面子,也让别人瞧着自己的贤惠。太后念叨自己要防着这太妃,这些日子都过去了,也就这样罢了。这个才人说话上倒还好,知道自己的身份,比和一堂里住着的陆才人强些。但看后头怎样,一直好了,也罢了,若不然,这拈芳堂也就是那冷宫了。打定了主意,便唇上含笑地眯了眼睛,深呼了一口气,欲靠在辇轿的靠背上歇歇。却瞧见几个人让在道边,身子微俯,给玉辇让路。只是几个太监倒罢了,里头一位头戴玉冠、插赤金衡笄者,煞是碍眼。又是他!皇后娘娘紧闭了双眼,咬紧了牙。皇上多宠幸几个宫女,也就罢了。却弄了这样一个人,在这后宫里住着。御史、太后都轮番劝谏,皇上只是一意孤行。自己也试着委婉说了几句,皇上甩袖而去,连着两月没有驾临凤坤宫。亏着太后从中斡旋,两人才好了。自己再不敢提半句话,只好先委屈着自己,待心愿达成,那就是以后的事了。“皇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睁开凤目,迎驾的宫女、公公跪了一地,皇上面上带笑,坐在亭中,眼望着自己。遂放下心中诸事,打起了精神,下了玉辇,款款移步过去。众妻妾拜见礼毕,皇后自坐了皇上身旁,亭内狭小,无法再放了座位,林修容、乌修媛及尚才人、张宝林便站了,陪着说话。皇上言道:“皇后贤德,还叫了她们一同来了。”皇后笑道:“几位姐妹同坐着,才有趣。尤其两个新封的妹妹,未好好见过这园子,想着一起过来,好看看。”皇上转视两位新人,思虑片刻,道:“看着有些熟悉,道想不起名姓了。”两新人听言,顿觉丧气,脸上没了方才的得意色儿。皇后心内欢喜,又打圆场道:“右边这位原是外书房的携壶,上月皇上宠幸了她,我封了她做张宝林;左边的是尚才人,原是翠微宫服侍太妃娘娘的,叫桐香。去年太妃过生日,说不想操办,皇上就亲去了。” 第四十三章 攸儿 皇上又瞧了桐香两眼,笑道:“是了,你当时端上菜来,朕见你和她人不同,心里便留意了。”皇后问道:“倒是有何不同,说来让我们听听。”皇上道:“那些一旁伺候的,指甲都染了红,独她指甲未染,干干净净,叫人觉着清爽。”张宝林侧目瞧着尚才人,脸上有笑,心里却是有妒意的。只是看着尚才人并无欢喜之色,心道:故意在皇上、皇后面前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不知多么得意呢。皇后向尚才人笑道:“妹妹就伸出了手来,让我们瞧瞧,倒也教教我们怎样子保养才好。”尚才人却道:“臣妾的手样子蠢,不要污了皇后娘娘的眼呢。”皇后脸上有了不悦,尚才人却没有伸出手来。张宝林疑惑:这样好的机缘,尚才人好不识抬举,其中定有蹊跷。见她又似将手缩了袖中去,索性装出嘻嘻哈哈的样子,趁其不备,一捋她的袖子,手露了出来。红红的指甲,红的就像鸡冠子。张宝林有些预料了,也是愣了。皇上、皇后更是愣了。半晌,皇后道:“皇上既喜欢你的白指甲,你染了做甚?”尚才人跪下了,哭道:“奴婢、不、臣妾不知道皇上喜欢臣妾的指甲,才染了的。皇上、皇后娘娘还请不要怪罪。”皇上本想着开开心心的与妻妾游湖,松散松散。见尚才人哭哭啼啼,登时没意思了。起身对皇后道:“还是到凤坤宫歇歇,过阵子,还要到前面议事。”皇后娘娘便起身相随。张宝林坐上软轿回了,亭里独剩下尚才人犹自哭泣,嘴里喃喃道:“皇上,你并没有说啊,没有说过啊……”身边跟着服侍的两个宫女一边解劝着,一边扶她坐上软轿,也去了。同是翠微宫出来的甘棠,还没有和尚才人打过照面,也无从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回去呆在屋里,束楚吃饭回来,可能又上去了。甘棠坐在炕上发呆,听见屋后有说笑声,便透过窗棂看是些什么人。前头的是乔姑姑、秦姑姑,后头跟着两个宫女。但听乔姑姑道:“你这小姑娘真是讨人喜欢,怪不得绣房选了你上来。过阵子,我叫你每日里跟着我罢了。”那宫女一听,先“哈哈”笑了。甘棠心里一惊,索性轻推开窗子,一丛青竹遮着,人影绰绰,看不分明。但听那宫女说了一句:“我倒不怕,就怕过些日子,乔姑姑想撵了我,没处敢要了我呢。”只觉脑子里“轰”地一声,甘棠跌坐在地上。半天方扶着桌腿站了起来,挪坐在炕上。兴许,兴许就是平常的宫女,只是一般的伺候主子。自己已是病身子,豁了出去,也就罢了。攸儿,那么一个整日里蹦蹦跳跳的好人儿,难道也要把命丧在这凤坤宫里么?定定心神,甘棠又往后院看了看,没有人迹,偶或听见与几株杜鹃相邻的房里传出笑声,像是攸儿的声儿。遂整了衣裙,转到后院。在竹帘外站了,刚要说话,里头一人撩帘出来,见着甘棠,顿时喜出望外,高喊一声:“姐姐!”甘棠瞬间忘了心中顾虑,攥着攸儿的手,就像见着了家里人,想起自己所受的委屈,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攸儿先也落下几滴泪,却是喜泪,见甘棠脸上悲戚,心里不明白。甘棠知房里还有一个人,便拉了攸儿回到自己房里。攸儿惑道:“姐姐怎么这么难过?这是姐姐的屋子?你也来了这宫里伺候了?”甘棠止泣言道:“我也才来了几天。没有知己的人,也无法给你捎个信儿知道。”攸儿问道:“冬里我给眉寿宫送东西,还想着能见上你。又不能久待,出来了,才敢问了一句在门外听差的公公。却说没有你这个人儿。我也不明白,只好走了。”甘棠心里乱,也不知该不该把这一些事情告诉了她,便言道:“看你,别了这些日子,还是话多。你上辈子该不是个哑巴?这辈子要说两辈子的话?”攸儿笑了,道:“那姐姐前生就是个巧嘴的媳妇子,这辈子成了一个闷葫芦了。”甘棠又道:“你那屋里同来的那个,我怎不认识?”攸儿道:“不是绣房里的。今儿早上,乔姑姑、秦姑姑先去叫了她,又来找了我。听她讲,是内书房里伺候的。”甘棠道:“她若问起你我,你但能少讲一句是一句。不只她,别人也是。这里不同绣房,绣好了活计,就能睡个好觉。”攸儿看着甘棠道:“姐姐一向谨慎,妹妹听姐姐的就是了。”甘棠起身,给攸儿倒了一碗茶,递到她手上,不经意地问道:“上头让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是绣花吗?”攸儿道:“要不我怎么想不明白呢?琼姑姑前头因着贤妃娘娘败了,迁到了别处当差,上头另派了姑姑过来掌管着。我也就不那么清闲了,好事历来派不到我头上的。碰上跑腿子、主子又吝啬些,拿不到赏钱的事儿,惯会遣了我去。这回听着是好事,我倒不明白了。姐姐知道吗?”甘棠搪塞道:“只说这宫里缺人手,来补上人头。”想了想,又道:“若皇后叫了你在身前伺候,你且本分些,万不要人前人后的显出机灵乖巧样子,去讨人喜欢。”攸儿心里疑惑,道:“姐姐是让妹妹躲在人后头,凡事不出头么?”甘棠道:“妹妹说这样的话,是要凡事出头吗?”攸儿喝了口茶,眼望着窗外道:“妹妹醒着睡着,都想着出头呢。”甘棠愕然,言道:“妹妹是怎么了?别唬了姐姐。” 第四十四章 生隙 攸儿道:“姐姐忘了妹妹的家仇么?家父一心为着朝廷,决不会为了一点子私利,忘了为人的本分。我既来了这里,有了夺宠的机会,怎能让别人争了先去?就算能让皇上宠上几天,也就够了。待这事过去了,妹妹必同着姐姐,每日绣花闲聊,度光阴。”甘棠呆了,本想将所经之事和盘托出,打消了攸儿的念头,听了她的话,竟有这样的想法。若说了实话,她更要为着家仇,去巴结皇后娘娘,甚或怀上龙胎。兴许皇后,或是皇上能过问此事,可到最后,家仇已报,命也就搁上了。遂低头道:“姐姐全是为了妹妹着想。妹妹不要怨了姐姐。尤其若、若是在这宫里妹妹见上了皇上,还是避着些儿。”攸儿将茶碗放在一边,紧盯了甘棠,半天,方冷冷言道:“姐姐竟全是为了妹妹。妹妹全亏着姐姐照应,感激不尽。姐姐去了翠微宫,一年半载没个音信,对妹妹没有一句话,是为了妹妹;来了这凤坤宫,让妹妹避着皇上,自然也是为着妹妹。妹妹谢谢姐姐了。妹妹为着姐姐,今后还要远着些儿才好。”攸儿欲走,甘棠上前,拽住攸儿衣袖,泣道:“妹妹难道忘了姐姐素日怎么待你?何苦要害了你,姐姐心里才痛快?妹妹不要忘了姐姐的话,千万千万。”攸儿犹豫片刻,还是甩手走了。甘棠立于帘内,心如刀搅:真是拿你当了我那亲妹妹,才这样和你说了。知道你要怨了我,只是和你说了实话,你岂不更要千法万计地往上爬。如今怨了我,总能舍下你的命。只是看她的样子,是难避了。这一会子的心潮激荡,一静下来,就觉着身上无力,竟出了一身冷汗,忙到床上躺了歇息。攸儿回到自己屋里,不管炕上只一领子苇席,还没铺上褥子,就躺了,使劲忍着的泪水流到了席子上。听见进来了人,攸儿也没起身。“攸儿妹妹,这是怎么了?才好好的,高高兴兴去了,怎变了这样?”来人言道。是内书房过来的金盏,攸儿不好再躺着,起来了,言道:“姐姐出去了?觉着困了,想着歇歇。”金盏见着她脸上泪痕,粉脸都给冲花了。知道必有事的,也不多问,笑道:“才你去了,张宝林让宫女来叫了我去说话,说了这半天,又想留下我吃饭,我想着你一人,便回来了。”攸儿道:“姐姐与张宝林相厚么?”金盏道:“前头张宝林在外书房时,因着传递东西,有些来往。她长相好,命又好,才得了龙宠,皇后因着册尚才人,索性一并册了她。虽说名分不高,到底能到了皇上跟前。”攸儿心内盘算,与金盏说笑,暂将心头不快放置了一边。却说尚才人一路悲悲戚戚回到了拈芳堂,刚到自己屋里坐下,正洗脸,陆才人便不请自来了。“尚才人去游园,这片刻就回来了?”陆才人手持一柄撒扇,懒懒坐在椅上。尚才人接过侍女递上的手巾,轻轻拭了脸,放下,侍女捧过妆盒,尚才人拿出香乳盒,揭开金盖,用指甲尖挑了一点子,抹在手心里,复用三指抿了,慢慢在脸颊上抹开。侍女又拿出胭脂膏子,尚才人摇摇头,侍女便收了回去,将妆盒捧到桌上。尚才人又道:“姐姐还是上了妆,说不定皇上一转念想起了姐姐,就来了。妹妹也沾沾光儿。”尚才人听了此话,知道是讽自己来了这些日子,仍未到皇上榻前侍寝。虽心内如针刺,面上还是平静如水。一时无话,只听见陆才人摇扇的声音。尚才人纳闷:屋里不热,敞着门窗,不用打扇子,就有一阵凉风吹过来。便抬眼看了,她手里握着一柄撒扇,九股的黄羊木宽边,,每一边上刻了一样花卉,那菊花、芍药、牡丹的花瓣望去,薄透如纸,似一抚即透。又有几片花瓣,若凋零之状,像要从扇上飘落。真是难得一柄好扇。陆才人见尚才人看她手中的扇子,面上便有了得色,道:“这扇子是皇上特赐了给我。虽非金非玉,到底这手艺难得。别人见着好,也去讨,都不如我这把精妙。”尚才人笑道:“妹妹这柄扇子想必有几个年头了罢?绢子有点子泛黄了。”陆才人窘了半刻,道:“我虽比姐姐年轻,在这宫里与姐姐比起来也算是个老人了。姐姐才是从头至脚的新人儿,还承望着姐姐多幸承雨露,到时,妹妹一堂里住着,也沾些光彩。”尚才人淡淡道:“姐姐年纪大了妹妹几岁,这就人老珠黄,还得靠着妹妹,提携。”故意地把后两个字儿念得重了。陆才人脸上显见着就红了。过了片刻,方道:“姐姐心里还记恨着妹妹?不是妹妹忘了当年的话,实在是妹妹位低身轻,哪里向皇上再去荐什么姐姐?”尚才人见她竟这样分辩,毫不理亏,心里便起了怒意,恨道:“那年冬上,你给皇上唱了一支“乌夜啼”,皇上问你是谁所做,你怎说是别处听来?”陆才人顿足道:“哪有此事?我哪有给皇上唱过劳什子的‘乌夜啼’?”尚才人并不看了她,眼望着妆台上的铜镜,轻声吟唱:“伊人清池照影,绪如冰。澈水净清,倩影明。描柳眉,画绛唇,夜风冷,锦鳞轻啮乱心性。”陆才人惊道:“我在太妃房里时,平日里听鸣莺、送雁她们好唱,真是不知到底谁写的。难道、难道竟是姐姐所写?” 第四十五章 惊心 尚才人言道:“你还要辩么?你忘了咱们原来住的那屋里,我常拿的一本书册?”“上头署着‘卷芙蓉’?”陆才人问道。“小时在家里,父母都这样叫我‘芙蓉’,后来问卦先生说名字不好,才改了。”尚才人笑道。陆才人这才低了头,少时,抬起头来,脸上挂泪,就要跪了地上,尚才人忙避了一边,冷冷言道:“陆才人好歹是个主子,可别折了腰,到皇后娘娘那里告上一状,皇上还来眷顾我么?”竟扶了侍女,出去了。陆才人见她走了,便起来,擦了泪,心道:就算当年是我错,可谁不是为了自己?皇上若先挑了你去,你也不见得提拔了我。遂恨恨回房。过了一会子,尚才人回来,侍女上前问道:“才人是在自己屋里吃,还是——?”尚才人想想,道:“陆才人一个人到那屋里吃饭,也是冷清。我这做姐姐的,自然要和妹妹做伴。”侍女过去传话,尚才人换了衣,洗了手,便转到那屋吃饭。陆才人还没到,尚才人坐了自己的座位。桌上饭菜都盖着嵌金喜鹊登枝的银盖子,尚才人看着,心里倒是舒坦得很。侍女问:“是先吃,还是等了陆才人?”尚才人道:“谁知她哪刻过来。揭了罢。”侍女便将属尚才人份例中的饭菜揭了盖子。尚才人刚要动箸,陆才人便进来了,还未坐下,便笑道:“姐姐早了,这上头的饭食倒是比太妃那里好些。姐姐要多吃些。”尚才人言道:“亏了妹妹还记得太妃娘娘宫里的饭食。记得妹妹曾见太妃娘娘的一碗鸡丝银耳好,央了我好歹待撤膳时,拿纸包了。倒是给你拿了去,姑姑瞧着菜不象,罚了我两天提铃呢。”陆才人面红耳赤,借揭盖掩饰了过去。一旁伺候的,想笑又不敢的,只好使劲咬嘴唇儿。尚才人打眼看陆才人的碗盘,象是比自己这边的少了,便问道:“这才人的份例究竟多少碗盘?”一旁管膳食的公公上前道:“今儿皇后娘娘特传话下来,让给尚才人添了四样。”尚才人听了,知道是皇后娘娘因着游园的事,来抚慰自己,心内重又伤心起来。陆才人不知端的,心里嫉着,见尚才人不多讲一句话,还当她心内得意非常。吃了几口,便放箸起身,道:“姐姐慢着用罢。”扭身欲走。尚才人道:“妹妹嫌菜不好了,倒吃我这边的就好。”陆才人知她暗讽了自己,也不与之理论,扶着侍女,待走,又转头道:“今儿,还有一喜未及告诉了姐姐:听说翠微宫里的甘棠也过来了。只是不及姐姐运气,还是宫女的名儿。咱们的老太妃就会调理人儿,不管年老的、俊的、丑的,都能打扮成一个个花骨朵儿,捧到皇上跟前来邀宠。”见尚才人脸上一紧,陆才人心里高兴了,去了。尚才人问身边的人儿,“可是来了新宫女?”侍女道:“这些日子里从各处抽了不少人上来,隔个一两天,总有几个人过来。凤坤宫后院两人一间的屋子都住满了,再来的都要住通炕了。”尚才人心道:皇后身边并不少人伺候,早闲着那么多的人儿无事可做。再从别处调人,倒叫人想不透了。这晚上停了风,便让人觉着有些燥热。尚才人放下手中诗卷,出了拈芳堂,在外头略散散。半路上,远远瞧着前头像有几人说话,尚才人不想搭话,便偏到一边小路上,身后几个宫女紧跟着。尚才人有些心烦,道:“你们就在这里候着,我到那边转转就回。”宫女们就住了,由她往前去了。大月亮,走得远了,也能看见了。走了几步,有些累了,她拣了一处花木后的石凳子坐了。东边是一小湖,和御花园的水相通,细细听去,还能听见汩汩的流水声儿。一会子,听见湖那边过来两人,传过人声:“姑姑,还是想个法子,把她调了别处。”“她在娘娘跟前儿,有了错,也是娘娘先知。你且压住了性子,从偏处看看她的梳头,好歹学上几手,到了时候,我也好在娘娘跟前说话的。”“什么时候?还让我等?她们都笑话我,是软柿子,讥我别人占了自己的位子,还要给人家露张笑脸儿。”“什么时候也行,独现在不好。”“待到皇后娘娘全指望了她,把我撂到了旮旯里,就甚也不指望了。”“你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你倒是说明了给我,让我也心里明白。”“天也晚了,慢慢回去罢。”便听到两人站起来,抖抖衣裳沾的土尘,悄悄往那边走了,隐约又听了几句:“皇后想过继一子……新晋的人,和新来的宫女……也就一死罢了……”听前头那些话,只当是宫女的勾心斗角,待听了后头这几句,尚才人便心跳如鼓,两腿战战,都要站不起来。那边候着的侍女见主子还不回来,便过来找寻。见主子一人呆坐,便上前去搀,道:“主子还是早些回去,免得露寒。”所幸天色黑,并无看清尚才人的脸色。才人道:“吹了一阵儿小风,倒觉着头晕起来。”侍女忙道:“在这水边坐了这些时候,湿气重,别是寒气过了身子。”一行人便扶着才人,慢慢回去了。 第四十六章 初探 三更天,尚才人仍是辗转反侧:如此,自己还是命好的。若去年秋里就有了,现在不知还有命否。只是,皇后着意让自己得宠于皇上,确是另有盘算,要怎样呢。难不成为了上头反丢了自家性命不成?遂苦苦想来,至天色微亮方罢了。一早,唤过几年来一直跟着自己的一小宫女,细语几句,遣她去了。半日,小宫女才回来。尚才人叫散了跟前伺候的,让她说。小宫女自怀里取出一纸包,递给才人,道:“娘娘说了,分四回冲开,这几天就吃了。日后再吃了别的汤药,也是无碍。”才人接过,打开来看,土褐的粉末。便让小宫女拿暖壶,冲了一些喝了。当下,稳住了心神,便觉着困倦了,对小宫女道:“叫她们进来。你去告诉了,将膳食端到屋里来罢。”遂躺下补睡。凤坤宫,皇后娘娘微睁凤目,见窗外不甚光亮,问道:“时辰还早?”宫人道:“今儿天阴,看着早些。皇上走了两个时辰了。”皇后道:“怎这样早?”宫人道:“想是前朝有事。”皇后自己笑了,道:“日后若皇上早起,还是叫我一声的好。”便起身穿衣洗漱。见宫女取过几件纱罗衣裳,道:“天热了,还是取夏布衫裙过来。今儿又不见什么外客,不用套上那许多。”宫女便去了,一会子几个人各捧几件过来,道:“是今年刚做下的,娘娘挑了看看罢。”皇后娘娘随手指了一件,便换上了。膳毕,管着宫里陈设一应器物的高姑姑上来了,奏道:“可还是撤了这些摆设,换上热天用的来?”皇后娘娘道:“过会子,你若见我不在这屋里,就换了。”高姑姑应是出去了。“叫甘棠,还有新来的两个过来罢。让她们且在西厢候着。”皇后道。有人便去传话。三人整好了装束,前后至了西厢房外候着。甘棠穿着一件鹅黄纱衫,腰系葱绿妆花纱褶裙,衬着脸上有了些许光彩。金盏见四处无人,便向身边攸儿附耳道:“昨儿是她叫了你过去罢?”攸儿脸上无喜无悲地点点头。金盏料两人肯定是撕了牙了,便眼瞅着甘棠,低语道:“她的妆花纱裙,倒是宫女不常穿呢。”攸儿低头看了,心道:甘棠姐姐已非前头的姐姐,在太妃宫那么些时日,早已和自己隔远了。还是怨自个儿,巴巴地拿她当了亲姐姐一样。金盏见攸儿不愿说话,便凑至甘棠身边,道:“姐姐也是才来的新人?”甘棠笑着点点头。金盏又道:“姐姐的褶裙不常见呢。”甘棠本不敢言语,又怕让攸儿觉着自己傲气,只好使劲压低了嗓子,道:“是太妃娘娘赏的。”金盏见她穿的不俗,原当她是太后那边过来的,竟是无权无位的太妃,便兴趣寡然,不愿再与之说话。只自己四处里瞧瞧,又伸脖子往厢房里看看,只见着一玉雕屏风挡着,里头便看不出来。只不敢走了开去。三人只管在这外头站着,殊不知厢房屏风后头是有人的。那人听了些时候,就绕过西博古架去了皇后娘娘屋里,道:“甘棠、攸儿还老实些,只金盏一人有些风头呢。”皇后娘娘笑了一笑,道:“去西厢房罢。”甘棠三人还站在那里,往东廊上瞧着,看来了没有,却冷不丁自房中出来一位姑姑,道:“三位姑娘过来罢。”三人额上皆冒出了汗,尤其金盏,方才话多,紧着在心里苦想是否说了什么错话没有。好在绕了两道屏风,三人心内稍安:许不曾听见什么。三人跪拜了,皇后叫起。“哪个是攸儿?”娘娘笑问。攸儿福了一福,轻声言道:“禀娘娘,是奴婢。”皇后叫了她过去,拉着手儿细瞧瞧,让转了转身子,又命低下头,看了看头发,道:“这丫头一头好头发呢。”攸儿道:“奴婢这头发还不是好的,我娘头发又浓又密,挽上两个大髻子,肩上还垂着一大把子头发。”皇后道:“你娘身子可好?”攸儿低首,道:“家母早过世了。”皇后娘娘揽她到怀里,道:“好叫人怜惜。我必让她们好好待你。”叫过金盏,也是一番好言语。又让身边乔姑姑去裁衣坊叫人给她们做夏衣。乔姑姑去了,秦姑姑便招呼攸儿、金盏两个出去了。独留下了甘棠。攸儿、金盏瞅了甘棠一眼,甘棠也是纳罕,见她们看自己,心里也是虚惊。皇后娘娘柔声道:“听人讲甘棠前头患过病的。”甘棠应道:“禀娘娘,甘棠来凤坤宫前,在槛寿堂住过大半年。病好了,太妃娘娘就接了甘棠回去了。”皇后娘娘道:“可见太妃娘娘视你不是平常之人。倘是别人,依旧例,倒是去——”一时语塞。侍立一旁的芳郊道:“奴婢倒记得是涣什么的地儿。”皇后娘娘笑道:“是浣衣坊。你比我小了几年,竟也不知。”芳郊笑道:“娘娘是什么人儿,我倒能比过娘娘了?”皇后又转向甘棠道:“病可大好了?”甘棠道:“也是奇事。不曾吃药,也就过来了。”皇后道:“想是你身子骨儿壮,抗抗就过来了。我就不好。一让风吹了,就躺下了。非得几个太医轮番的用药,才慢慢好了。”甘棠道:“皇后娘娘的身子自是娇贵,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儿哪里能够和娘娘比呢。”“虽说面上无碍了,到底再让太医给瞧瞧。我这宫里不拘那些旧章死理,该用药就用药。”皇后言道。甘棠忙跪下,道:“奴婢身子卑贱,实在不敢。”名唤绿遍的宫女过来,搀起甘棠,道:“你日后多孝敬娘娘,自然就担待了娘娘的恩典了。”一时,就传了太医进来。就在一道屏风外给甘棠把脉。片刻,芳郊过来,叫了太医出去问话。甘棠就立在屏风外候着。 第四十七章 侧枝 芳郊进来,绕过屏风去给皇后娘娘回话。甘棠偷瞧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盏茶工夫,绿遍过来,叫了甘棠过去。皇后娘娘笑吟吟道:“太医说你的病已是无碍,把心放安稳了,好好在这宫里住罢了。”又让芳郊出去拿了两件夏布衣裳来,道:“这是往年的,赏了你罢。”便叫她回去了。皇后一班人也回了正房,房内摆设亦换,高姑姑立在一旁,待皇后娘娘看。翡翠浅雕荷亭清暑八扇屏,琉璃面踏雪寻梅留青竹几,上搁竹丝编嵌文竹龙戏珠纹笔筒、竹雕荷蟹图臂搁、文竹包镶座花卉图插屏。多宝格的器物也多放了水晶、琉璃、角雕的东西。皇后自桌上拿起一活环提梁扁壶,道:“这是皇上常提起的‘留青’罢?”高姑姑转头唤过一小公公,道:“这是跟过来的,娘娘问他最是清楚。”小公公颔首道:“这是‘贴黄’,是取了竹筒里头的那层黄皮,翻过来,锅里煮了,压平,贴到木制的胎骨上。”又从多宝格上取下一山水纹的小插屏,道:“这是留青的。把竹筒外的那层竹皮作画,露出竹肌。这插屏皮子已呈了淡黄色。过些年月,色再深,能变成红紫。皇上内书房里就有几件是红紫的色儿。”皇后笑道:“怪道我去内书房,见着几回,还当是竹子上染了颜色,竟是自己变的,真是奇了。”又道:“你口齿伶俐,我把你从皇上那里要了来这宫里可好?”小公公脸红不答。高姑姑道:“皇后开了口,哪有不乐意的。怕只怕皇上不答应呢。搬东西过来时候,我怕皇后娘娘有话问的,就去叫个人跟过来。皇上正也在呢,还说早些回去,等他片黄呢。”皇后笑道:“既这样,我怎好跟皇上抢人。你且去罢。”小公公便去了,高姑姑也拜退出去。皇后娘娘躺在竹榻上,一宫女打扇,一宫女捶腿。芳郊、绿遍一旁浅坐着给瓜果去皮剔核,送至娘娘嘴里。绿遍道:“娘娘看好了那个甘棠?长相不如金盏娇艳,那尚才人、张宝林也是好的。”皇后娘娘道:“谁能揣摩了皇上的心思?金盏妩媚,攸儿活泼,要论甘棠,她下巴颌宽是宽了些,可看上去,总比那两个顺眼些。再说太医也讲了,她的病面上是好了,并没有祛根,调理起来难呢。到时她咽了气,别人也不好说别的。这是最好的了。”芳郊、绿遍点头称是。却说这边甘棠捧着夏布衣裳回到房里,见夏音正在房里候着,束楚一边陪坐。见甘棠进来。束楚就借事出去了夏音捧过包袱,道:“太妃娘娘遣我和个嬷嬷过来,那嬷嬷去前头找人说话了,让我在这里等着。”甘棠接过,先放在一边,道:“大热天的,你走乏了罢?我倒茶给你。”夏音道:“刚才束楚姐姐给倒了。先前她在太妃那边,我们还一屋子睡过呢。”两人便道些别后的话儿。说了一些话,夏音便两眼四顾,待说又不要说的。甘棠也瞧了出来,道:“妹妹有话但说无妨。”夏音便自袖中取出一纸卷儿,展开,道:“姐姐前头说的那个小木头狮子可是这幅模样?”甘棠惊讶,接过纸卷来看:狮嘴微张,露两排小牙,三爪落地,一爪抬起,似抓物状,粗尾微立。竟确是前头拣的小狮子模样。“这是哪得的?”甘棠问道。夏音脸上红了,道:“是我自个儿画的。”甘棠道:“小狮子原是你的?怎不早告诉了我?”“那天听姐姐说起,我觉着就象。又怕到后来不是,让姐姐笑话。所以回去凭着印象,画了这个。上头该还缀着红丝线。”无庸质疑,是她的了。只是,实在不好去问攸儿要的。甘棠面露难色。夏音瞧在眼里,便道:“姐姐若是丢了,也就罢了。家里带出来的物件儿,只是个念想,又不值什么银子。”甘棠再不好说别的,只怪自己当时想的不周。道:“你且坐着。我去去就来。”便到后面去了。刚巧看见金盏站在外面,掐嫩竹叶。便笑问:“攸儿在里面?”金盏道:“去洗衣裳了。我们原本衣裳不多,如今又热。姐姐找她做甚?”甘棠便道:“那我过去找她罢了。”绕了个圈儿,甘棠便看见攸儿蹲在井边槌衣。攸儿见她过来,仍不抬头。甘棠也蹲下,只不言语。攸儿不耐烦,道:“有话说罢。”甘棠心道:再怎么绕弯子,攸儿必会心寒。总待自己争得了龙宠,有了喜,到时以此要挟,帮攸儿了结了心愿,那时她就解了心中的愤恨了。便道:“姐姐前头给你的小狮子,有人来要了。”攸儿扔了槌子,扯开领子,伸手扯下了小狮子,连线都断了,摔到甘棠怀里。甘棠料她必是气极了,不好劝,转身去了。把小狮子递给夏音,夏音捧着瞧了,喜不自禁,连声道谢。甘棠瞧着她,也不多言语。正好嬷嬷过来,两人就去了。一时,攸儿又快步进来,把一包袱扔在床上,道:“索性来个干净。咱们两个日后就没了牵扯。”撩帘出去了。甘棠看时,还是那个青灰绸布包袱,打开来看,里头衫裙、锦鞋,还有两支钗,一样不少。衣裳还是那模样,并没有穿。可见攸儿待自己的一份心意。暗道:妹妹放心,姐姐一定还了你的这份情。皇后看中了我的性情温和,还有身上的病。只要姐姐还有一口气,必让妹妹离了这处险地儿。心里暗自打着主意,竟不曾见束楚进来。束楚道:“刚才皇后娘娘叫人传话给你,碰上了我。让你穿戴齐整了,晚膳过去服侍。说就穿赏你的两件。那边攸儿、金盏也过去,都送过衣裳去了。” 第四十八章 妙人 晚间,凤坤宫,皇上驾临,与皇后共用晚膳。因皇上份例添了进来,皇后平时用膳的屋子里头桌子嫌小了,便照旧例挪至后厅堂。皇上、皇后南北坐了,几个宫女依眼色举箸捧碟布菜。甘棠等三人不曾应付此种场面,皇后娘娘便让她们站于一旁,听嬷嬷的吩咐倒酒添茶。皇后娘娘瞅皇上神色恬平,料今日朝上没有烦心的事儿,言道:“皇上且尝尝这道香爆螺盏,再饮口梅酒,倒是爽口呢。”皇上略点点头,宫女便来皇后娘娘这边,用雕龙的银勺舀了,放进银制石榴花边团龙凤底平碟,端了过去。一旁的嬷嬷便使眼色给甘棠,让她过去斟酒。甘棠刚要挪步,身右的攸儿暗挪一步,正踩她脚上,待甘棠顿悟,攸儿已趋前,执起了镌梅小壶,袅袅挪挪碎步到了皇上那边,左手托底,右手轻捏壶提,缓缓倾了一杯。皇上口中咽下香螺,端起盘龙金盅,咽了一小口,确是口中螺香、梅子清香,让人回味。顺眼瞧了瞧倒酒的宫人,倒是面生,便问道:“这是新来的罢?”皇后娘娘心中有些懊恼,但又觉若攸儿上去了,倒也是算自己的人呢,道:“刚来的。原是绣娘。”皇上又看了攸儿一眼,道:“那样必是手巧了。”攸儿面上飞起两朵子红云,皇上瞧见了,越发有意。膳毕,皇后、皇上移驾正房。二人闲谈几句,皇后道:“皇上今儿到哪宫里安歇?”皇上笑道:“自然是皇后这边了。”皇后娘娘抬起右手,小指上套着一菱形红宝石戒指,道:“只是不巧,身上不爽快呢。皇上还是回去罢了。”皇上道:“这几日是老律例了,若到别的宫里头,难免起事端。”皇后笑道:“皇上尽可回乾熙宫。我给皇上送个妙人儿过去,谁去上谏呢?”皇上笑了,道:“难得皇后这样贤良。”皇后抿嘴一笑,道:“皇上觉着哪个好呢?”皇上望着皇后,似有不解。皇后又道:“用晚膳时,加了三个新上来的。”皇上道:“就叫那个罢了。”皇后知他指斟酒的攸儿,便颔首笑应了。皇上又陪皇后小坐一时,便起驾回了乾熙宫。皇后娘娘打发嬷嬷去叫攸儿上来。攸儿过来了,皇后娘娘便赐她新衣,又道:“皇上喜你伶俐,你且去沐浴更衣,一会子就送你到乾熙宫侍驾。攸儿欢天喜地,随嬷嬷出去,自去准备。一宫女进来道:“甘棠求见。”皇后皱眉:该急眼时不急,这时候来有何用?白讨人嫌。且看她说什么。便传了她进来。甘棠进来,便跪在地上,道:“甘棠辜负了娘娘,实是大罪。”皇后道:“起来说话罢。”甘棠道:“皇后娘娘容甘棠讲完,再起罢。”皇后便随她。甘棠道:“方才正碰上几个嬷嬷叫了攸儿上来,可是要侍驾么?”皇后言道:“这是你该问的事么?”甘棠道:“奴婢并未忘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讲给娘娘,免得将来生祸。”皇后娘娘笑了,道:“我倒不明白了,有何祸可生?”甘棠道:“攸儿是罪臣之女,其家已抄了。其父也获罪被斩。想是绣房的姑姑不知她竟有这样大的造化,只想着是一般地伺候娘娘来了,才荐了她来。”皇后娘娘暗道:自己还是心急了,竟不曾想到这上头。若机缘凑巧,她再有了龙种,可就又要费心神。只是皇上既已点了头要她过去,这可怎样呢?甘棠又道:“皇后可愿谴了甘棠过去,好歹过了这一遭儿。”皇后为难道:“你为了本宫着想,倒是难为了你。我嘱咐你穿了夏布衣裳,也是想着能让皇上先看见了你。只是刚才你落了一步,皇上已是看中了那个攸儿,直说要了‘那个’去。”甘棠想了片刻,道:“既然皇上并未点了名姓,皇后就拼了这回。但讲甘棠穿了夏布衣裳,那两个皆是平常装束,以为皇上是指了甘棠的,便蒙混过去了。”“倘皇上生了怒气,我到时也无法保你的。”皇后面现忧色,心里却道:难得她一心往上爬,正好挡过这一回。甘棠道:“若皇上不喜甘棠,不管是杖责还是别的,一概是甘棠的命罢了。”皇后便允诺下了,叫了宫女去取好衣裳来。甘棠见状,道:“我包袱里还有两身没有穿上身的,也是在太妃娘娘那边新做的。不是嫌了皇后娘娘的不好,怕万一遭祸,不吉祥。”皇后便道:“那你选几样钗环罢,就算本宫先给你道贺了。”甘棠面上红了,若在家中,这就是出阁了,总有一分象样的嫁妆。还能搂着娘痛哭一场。片刻,几个宫女捧了几个一尺见方的剔红饰匣进来,芳郊过去,一一打开,一匣金质,一匣嵌珍珠,一匣玛瑙,一匣翡翠,一匣琉璃。里头又分格,每格放几样,式样不同。甘棠一时眼乱,不知挑些什么。芳郊拿起两支花簪给甘棠看,道:“这样子喜庆。”甘棠接过来看:一支簪顶花长三寸,顶花白玉花瓣,红宝石花芯,旁衬金蝶,两粒珍珠饰了蝶须,花四周饰红、蓝宝石;一支正面饰宝瓶喜字、蜻蜓、蝴蝶,两侧是红珊瑚磨制的菊花,反面是并蒂莲花样。把花簪放回匣里,她道:“奴婢身贱位卑,还是拿样简单些的罢。”遂走至珍珠匣子边,单拿了一支簪头嵌东珠的簪子。皇后娘娘笑道:“你说不配插了花簪,这颗东珠不知值了几支花簪呢。”甘棠笑道:“奴婢能见过几样东西,让娘娘笑话了。还是再选一件罢了。”便作势要放下簪子。皇后娘娘笑道:“这是你和它的缘分。不用换了。”又让芳郊给拿上了几件镯子、耳环之物。便让几个宫女带她下去沐浴梳头。 第四十九章 承幸 皇后娘娘笑道:“这是你和它的缘分。不用换了。”又让芳郊给拿上了几件镯子、耳环之物。便让几个宫女带她下去沐浴梳头。在沐房中,甘棠任由她们给褪去了衣衫,躺在竹床上。闭上眼,好似远处传来一阵泣声,待要凝神听时,又没有了。几个宫女便用木勺舀了温水,轻淋在她身上,轮番拿布巾给她擦拭。后,一宫女问道:“姑娘再到盆中泡泡么?”甘棠便进去,略待片刻,便出来了。宫女先给披上一罗袍,到了竹屏后,才开始梳妆。依着甘棠的意思,脸上只抹了香脂,拿细棉布子摁了。梳了一反绾髻,插上了那支东珠的簪子。又拿过一旁的新衣,从里至外给她穿了。褶裙是月白飞鱼补纱,襦衫是湘黄织金纱,又披一窄幅的粉捻金的披帛。末了,一嬷嬷言道:“到底是你的喜事,把这个戴上罢。”递上了一朵大红剪绒花。甘棠含泪接过,向那嬷嬷稍拜。轻把那绒花插在髻后。两个嬷嬷进来,道:“备好了软轿,姑娘这就走罢。”甘棠便轻移莲步,出来沐房,言道:“嬷嬷且等等,我回房一回。”嬷嬷笑道:“姑娘速取速回,轿子候着呢。”甘棠便回去一趟,一宫女跟着。进了房,束楚在,红寥也坐着。见甘棠那样装束进来,二人也不说话。甘棠问候了一声,自开了柜子,取出包袱,拿了一个布包,放入怀中。出来了,就听见红寥言:“这就去了?”倒是没听见束楚言语。刚出来小院,迎头看见了攸儿,头发还湿着,随便挽了个髻子,犹滴着水。盯着甘棠,幽幽言道:“姐姐还是姐姐呢,究竟比妹妹老辣。”甘棠也不与她多言,绕过去了。攸儿在后头喊道:“你心安吗?”甘棠疾步去了,软轿在凤坤宫门十几步外等着,两个嬷嬷、两个宫女,另几个公公旁边候着。宫女撩了薄纱轿帘,甘棠俯身进去坐下。公公道:“起!”两轿公公便起身抬轿去了。三箭之地,片刻工夫就到了。乾熙宫外头的公公进去通报,出来几个宫女,接了甘棠,随着的两个宫女也跟着进去。先来至一偏房内,两个年纪大些的嬷嬷扶甘棠进去,笑道:“宫里的老律了,姑娘担待罢。”便卸下簪子,散了头发,细细看了,又褪下衣裙,抖了,铺在桌上,举着灯盏拿手在衣上抹过。打开布包,只是几层绢子罢了,甘棠道:“胃寒。只好日日捂着。”再让脱下绣鞋,也查了。一嬷嬷拍手,两宫女进来,重给甘棠穿戴上,与前别无二致。这才领了甘棠往里头走。过了两道内廊,有两宫人过来迎,原来的几个便退了。走了几十步,才住了,向屋里道:“皇上,人过来了。”让甘棠进去,便到了一边侍立。甘棠刚抬步,一宫女过来,扶了她的手,并笑吟吟道:“姑娘好走。”迎了她进来。转过屏风,来至里间,皇上正坐在案前,手中把玩一样器物。甘棠跪下拜见,皇上叫起,赐座。甘棠低头坐了,心中惴惴,但听皇上讲些什么。“抬起头罢。”皇上言道。甘棠略抬头,眼中便见了皇上手中的玩物:一剔透的琉璃猪。细看,又不象琉璃。“怎么不是——”皇上拧眉道。旁边宫人听了,早过去摁了甘棠。甘棠跪下,神色不慌,平声静气言道:“奴婢给皇上献来一物。若皇上喜欢,请免了甘棠的死罪;皇上若不喜欢了,再一并问了甘棠的罪过。”皇上纳罕,便道:“且呈上来罢。”宫人松了手,仍站甘棠身旁。甘棠取出布包,举过头顶。一宫人拿去,打开,只是几层的绢子,缝在一起。甘棠道:“铰开就是了。”皇上点头,宫人便取了剪子,铰了边上的丝线。展开绢子,竟有五尺长,三尺宽,是一幅水墨人物画。皇上瞧了一眼,道:“只是一幅画罢了,何足为奇。”甘棠言道:“禀皇上,是绣的一幅画。”皇上诧异,便叫宫人将画铺了案上,挪了灯盏来看,确是绣图。前头也有将绣的绢子裱了,只是这幅颜色素淡,只以黑色丝线调配山水的深浅、浓淡。看不出丝线的变化,却显出山的远近明暗、水的清亮幽深、人物的丰满清癯。若挂在墙上,根本瞧不出是绣品。不觉再瞧这自称甘棠者,眉目虽不及晚膳上斟酒之人的娇媚,却自带一种娴雅之姿,嘴角稍翘,不喜也有一丝笑意。本来对那攸儿也无甚情义,只是个新鲜罢了。心中怒意早不见,便叫甘棠身边来坐。宫人搬过一鸡翅木拐子方凳,搀甘棠过来坐了。皇上便问些绣画的事情,甘棠娓娓道来,谈得尽兴。皇上越发喜欢,宫人捧过荷叶膳粥,两人用了,皇上还要再讲,一老公公道:“已过了戌时了,皇上还是早些安歇罢。”皇上便携了甘棠的手,站起身来。宫人早铺床收拾了,待二人过去,便放下纱帐、帷子,站在帏外伺候。时辰到了,公公便劝道:“是时候了,皇上龙体为要。”少时,帐内皇上道:“撩帷子。”宫女拿双鱼金钩将帏子拢了,甘棠已穿好衣衫,只是发髻未及梳好。公公走到帐前,问:“甘棠姑娘这回有幸、无幸?”皇上自帐缝瞥见甘棠双腮绯红,言道:“有。”皇上宫女过去搀甘棠至凳上坐了,拢了头发。又端上一碗栗子莲藕甜汤,让甘棠用了。甘棠走至龙床边,跪了,道:“皇上安睡,甘棠走了。”皇上撩开帐子,又看她几眼,向宫人道:“再跟上两个人,拿上两盏灯。”甘棠拜谢,一行人便簇拥着回去了。到了凤坤宫,不回下房,去了宫里一间偏房住了。一早,甘棠用过饭食,绿遍就来传了她过去。皇后娘娘叫人给搬了凳子让她坐,言道:“让我担了半天的心,好歹回来两个宫女传了话,说没有什么大动静儿,才放心睡了。”甘棠含羞言道:“都是甘棠做事不稳当,让皇后娘娘扰心。”皇后笑道:“待皇上那边传话过来,就给你下册子。你先在那屋里住着,到时再寻了住所。”甘棠拜谢,便退了出去。回至偏室,早有两位宫女立在那里,含笑道:“甘棠姑娘好。打今儿起,我们两个伺候姑娘。”又向甘棠行拜礼。甘棠受了,道:“这就有事要叫你们跑一趟。去下房我原住的屋子,取我的东西过来。”两人刚抬步,甘棠又叫住了,道:“还是我们同去。”便走在前面。两宫女面上稍露讥色,跟在后头,去了。 第五十章 册封 甘棠来到下房,束楚不在。取出几个包袱,让那两宫女拿着。自己捧上奁盒。出来,看见金盏站在门口。她见甘棠出来,笑道:“姐姐这就走了?”甘棠点点头。金盏道:“给姐姐道喜了。”甘棠心里难受,岔开话问道:“你过来找束楚?”金盏摇摇头,道:“乔姑姑叫我看着你要是收拾了包袱去了,就让我过来住了,和束楚做伴。”甘棠言道:“攸儿还在后头屋里?”金盏道:“攸儿一大早儿就去了。”甘棠一惊,道:“去了哪里?”“皇后娘娘遣她去伺候张婕妤了。”金盏答道。甘棠回身问宫女道:“张婕妤是哪位主子?”宫女眼望着甘棠,道:“就是怀了龙胎的那个。”甘棠不在意宫女的不敬,知道说的是皇后娘娘口中提到的菏华。心道:这时离开了,倒也是好事。不知那位婕妤是怎样的人物,只看攸儿的命了。回到宫里,一宫女过来传话:“楼华公主来了,皇后娘娘叫你过去陪着说话。”甘棠略定定神,对镜看了头发服帖,便过去了。先拜见了皇后娘娘,又给楼华公主请安。楼华公主亲自下座扶了,笑道:“妹妹不用与我多礼。咱们是姐妹的情谊。”甘棠笑道:“公主还是公主,我们下头这些人从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楼华公主正色道:“这大半年,我身子不便,也不好过来。怎么听说你去了槛寿堂呢?”甘棠言道:“还是甘棠命运不济,让公主挂念,实在甘棠的罪过。”公主笑道:“好歹你总算过来了。你又进幸了皇上,以后就更好了。”皇后娘娘一旁也笑道:“甘棠一让人见,就知是个讨人喜欢的。过上一年两载的,再添个龙子,那才是更大的福气。”甘棠不好接这些话,刚好宫女把凳子搬过来,便坐了。岔开话头问道:“公主产后身子好?”公主笑道:“也不觉着怎样,还是老样子。十天半月的,就得传太医过去。”皇后道:“你得了佳婿,又给添了男丁,还不把你捧上了天去?整天闲的,故意闹些病出来,让人心急罢了。”公主脸上有了得色,又念到皇后娘娘是无子的人,不好过了,也绕过这话,道:“皇后的菏华快到月份了吧,到时侯,我必给娘娘送一份厚礼。”皇后微皱了眉头,道:“太医又给把了脉象,是个弄瓦的。”公主也忧心道:“盼了半年了,老天也不顾念娘娘的一片贤良。”甘棠心里揪着难过,又不好走。一宫女进来,道:“皇上那边的公公过来了。”皇后娘娘朝甘棠笑道:“定是甘棠的喜事到了。”甘棠心里也跳得紧,不敢往外头瞧。那公公进来,先拜见了娘娘,又立身肃色,朗声道:“皇上口谕。”皇后娘娘、楼华公主,并甘棠皆起身,俯首听着。一干宫女则跪了。但听那公公道:“甘棠侍驾温顺,性情贤柔,深得朕意。皇后娘娘酌情颁册。”众人俱呼:“接皇上恩旨。”公公要走,皇后娘娘道:“公公还是这边用饭?”那公公辞道:“看时辰,早朝就散了,皇上说要到工房去看看。我还得打紧的过去伺候。”皇后便让他去了。公主一旁言道:“这性情儿还是那样?”皇后娘娘摇摇头,又转视甘棠道:“你看,应了我的话了,确是你的喜事到了。恰这日就是吉日,索性今儿就行了礼罢了。你还没有住处,就到小礼殿听封。你先回房准备,过会子我就叫人过去。”甘棠便起身,拜别了皇后娘娘、楼华公主去了。回到房里,就有两个嬷嬷过来,重新给甘棠梳了头发,挽了高髻,戴上了一支朝阳金凤,又衬上几样钗环。一嬷嬷道:“这是初册,或是宝林,或是才人,要是姑娘有福,日后册妃的时候,才叫繁复呢。光这衣裳就有着讲究着。你这是新衣,也就将就了。”甘棠面上露笑,心里却是苦楚:有那一天倒罢了。妆罢,有两公公、两宫女进来,搀着甘棠出去。幸册封的礼殿就在凤坤宫右首,故也不用坐车轿,一会子就到了。宫女扶甘棠微提褶裙拾阶而上,在礼殿门内右首站了,候礼官过来。片刻,就听礼官过来。一公公过去捧朱漆节案过去,礼官将册换至节案。公公手捧节案,进殿内肃立。宫女搀甘棠也进去了。一女礼官道:“跪。”甘棠便跪。女礼官捧起封册,朗朗宣读。甘棠虽垂头跪着,眼还是睁着。香案足外翻如意的云纹,有少许香灰落在案足旁。一长足的蜘蛛自案上拉了一条长丝,吊了下来。稍停片刻,顺丝爬上,再片刻,又坠丝下来,落到地上,竟爬过来了。甘棠最惧多足的爬虫,此时却不敢走开。只见小虫慢慢挪动着长足,就碰到了裙摆。甘棠无法,拿手稍扯裙,那东西怔住,慢慢又转了轻巧的身子,往女礼官那边爬去。眼见着它爬上了女礼官的裙摆,上去了。甘棠也不敢抬头看的,心道:这位女官,不知有胆量否。 第五十一章 诵经 但听女礼官念到:“性淑仁德,丕昭淑惠,今奉皇后谕旨,册封为季婕妤。尔当持躬淑慎,顺辅坤仪。钦——”女礼官骤顿住了话,后才哆嗦道:“此。”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只甘棠心内明白,只是纳罕:皇后竟给了我如此高的封号,想有多少人进幸了皇上,封嫔的有几个?那楼华公主的亲娘也只是个嫔,这皇后看来确是跋扈的主子,有些任性了。那女礼官将册文放至节案,公公又把节案捧至甘棠随身的宫女,宫女跪接了手中。女礼官道:“行礼”,甘棠行六拜三跪三叩礼。女礼官便出去了,甘棠送至礼殿内右侧。待他们去了,甘棠一行人也离了礼殿,来到皇后娘娘正室。皇后娘娘在正堂上坐了右手红木嵌瘿木席面宝座,甘棠过去行了六拜三跪三叩礼。皇后让人扶起她来,笑道:“季婕妤有了名分,今后在这宫里也多些方便。”甘棠道:“甘棠承皇后娘娘厚德怜爱,只是心愧,无以为报。”皇后娘娘笑了,道:“皇上、太后那边你也不用过去了。太后喜佛,好个清净。皇上那边,但等召见你时,再行礼罢了。”甘棠应了,同皇后娘娘至暖阁坐着说话。一时,太后那边遣人过来,召皇后娘娘过去说话。皇后娘娘笑道:“咱们这太后娘娘早不让我日日过去问安,想必是闷了,才叫我过去,少不得午膳就在那边用了。正好你也和我同去,顺便行礼就是了。”甘棠便乘了软轿,跟着皇后的玉辇,浩浩荡荡去了雍藻宫。过了满袖桥,就有几个宫人迎着。一个姑姑过来,向皇后娘娘道:“皇后娘娘且转了向,往那边去罢。太后娘娘嫌屋里燥热,去园里去了。”皇后娘娘微顿,便转去御花园。到了玉炉阁,宫人扶皇后娘娘下辇,笑道:“太后等皇后娘娘多时了。”皇后道:“差两步路就去了雍藻宫了。”宫人赔笑道:“太后嫌今年的冰不好了,觉不着凉快,说是外头虽热,倒还敞亮些。”皇后娘娘也不与她言语,看甘棠也下了轿,等她过来,携了她的手,上阁。拜见了太后,皇后坐了,甘棠站在原处。皇后娘娘道:“太后看着怎样?”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比那个叫菏华的强些罢了。”“我封了她做婕妤,可好?”皇后问道。太后拧眉道:“还没有喜罢?”皇后道:“昨儿才招幸的,哪来的喜?”太后道:“你也太自作主张了。一封就封什么才人,这次又是婕妤,下次——”又见新婕妤还站在那里,便道:“不用行礼了。才送了几匹花纱到我宫里,你且过去,挑上两匹顺眼的,权当给你的见面礼儿罢了。”甘棠便拜退,太后身边两个嬷嬷跟着,重上了轿,往雍藻宫那边去了。太后见她走了,禀退一干闲杂人等,单留下几个贴身服侍的。皇后娘娘见状,心里就有些不耐烦。太后娘娘道:“原先的宝林、昭媛、充容,从不见你给她们下册提位,这大半年倒好着呢,册了好几个宫女。岂不招人多言?”皇后娘娘倒也忍住气道:“我是一宫皇后,掌管后宫。见谁讨了皇上的欢喜,自然要给她名分。”言毕,见太后面上不悦,又道:“况且这宫里还有姑姑,谁敢不给你这侄女儿面子?”太后面色稍缓,道:“虽有我,皇上现如今对你也还好,你凡事也要顾念些。该遮掩的,还要遮掩。”皇后笑道:“人正不怕影斜,我还怕那些闲言狗碎。”太后见她不悟,索性挑明了说:“何必偏指望这新人,那么些妃嫔,你看中了谁的皇子,要了来就是了。皇上现在宠着,你何必去绕了这些弯弯道儿。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呢。”皇后道:“只是前头的那几个皇子,不是年纪稍大了些,就是愚鲁蠢笨。年纪大的要了过来,人心也大了,难免生恨。蠢的弄了来,又有什么指望,皇上也瞧不上。”“只是你如今这样,也是你统摄后宫,皇上宠爱。任你瞒天地胡闹。有朝一日,万一有生事之人到皇上跟前嚼牙,你倒怎样?”太后忧心道。皇后仍犟嘴道:“不过一两年就罢了,谁要看不过,我自有法子。”太后见皇后无一丝悔意,也是无法。只默念:赶紧结了这件事,让皇后达成心愿,平息了这段风波。太后娘娘言道:“午膳就在这边用了。再跟我诵经。”皇后娘娘自知此行必是如此,虽心里烦这些罗嗦,还是要面上应承。回到雍藻宫,用过素斋,宫人捧过两碗清水,皇后漱了。又端来瓷盆,举过头,让皇后娘娘洗手。太后道:“你先到经堂外略站站。虽说刚才用了斋饭,早膳难免没沾荤腥,先让风吹吹,不要让佛见怪。”皇后便先和几个宫女在外头站了片刻,才进去了。香案上早摆了各色花、果,皇后依太后的样子跪坐了,跟太后念道:“弟子以此香花果,供养佛法僧,增长诸福慧,正法传十方,皆共成正觉。”又顶礼三拜、长跪、合掌、召请,口中念道:“南无十方三世一切诸佛菩萨贤圣僧,弟子今要持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望诸佛菩萨慈悲摄受。”接着,太后念诵一句,皇后也跟着念一句。时间长了,皇后娘娘便耐不住性子了。太后念道:“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皇后念道:“初日分以恒河沙等——”再念不出。太后便不再让她诵,只叫一旁听着。又叫人唤上两个小尼姑进来,同念。 第五十二章 喜子 皇后娘娘前头也见过这两个女尼,俱是削发,戴了僧帽。如今头发稍长,还是戴了帽子。虽是尼姑,倒还眉目清秀,与太后同敲打着檀木木鱼,口中念诵:“于意云何。是人解我所说义不。世尊。是人不解如来所说义。”听着倒是比太后念来的好听。皇后就这样听了,直至她们念了十遍“南无阿弥陀佛”,才罢了。一干人等出了经堂,回到宫内坐了。皇后瞧着太后身后站这的女尼道:“姑姑,我看这两个女尼很好,不如经常的叫了她们两个到我那宫里,同我诵经,也好转转我这坏性子。”太后回首看看她俩,笑道:“你既有这份心,我自然依了你。只是一定要以恭敬心诵持经典,那必常为诸天善神所护佑。”皇后娘娘拜退,回去了。太后眼见着她的背影,摇头叹息。太太平平地过了一段日子,恰逢七月初七——“乞巧节”。甘棠在家中时,不过是摆上香案,对着香头穿针罢了。自进了宫,各处的宫女却是对这节颇多重视。加上这众多的宫女来自不同的地界,各种的花样,分外繁复。宫女也乐在其中。因着甘棠新晋了婕妤,皇后又对她诸多顾惜,宫女也就对她恭敬了几分。这日,宫女就笑对甘棠道:“主子不出去走走?也捕个喜子来。”甘棠道:“我也见过她们到花草里逮来,倒好。只是我素来不喜这些东西,看着心里难过。”宫女又道:“大的自然让人厌弃,只找那个子小的,好歹也是一件乐事儿。”甘棠禁不住她们不住地撺掇,便硬着头皮出去了。路上,便见好几个宫女在墙角旮旯里找寻。来到御花园,便觉头沉,怕沾染了暑气,宫女忙扶甘棠就在池郁榭坐了,递上一碗凉茶。渐渐才觉好了。两个宫女也不好就走。甘棠道:“你两个就在这近处找找罢。离着水儿远着些。”宫女忙喜不迭地去了。甘棠就坐着观望这湖水。榭旁的芷草味儿幽幽散着香气。甘棠轻抚鸡翅木拐子方凳,,甚是凉滑。心中感慨,自己也能够坐坐这凳子,真是造化弄人。一时,宫女回来,手里捧着竹盒,就要掀开给甘棠看。甘棠忙挥手道:“你们自己留着罢,还是别让我看见这蜘蛛。晚上又睡不着了。”宫女言道:“婕妤要叫它喜子,那个名号不好听呢。”另一宫女道:“我有了好几只,待回去了,给主子装上一只罢。”甘棠笑道:“你们留着罢了,费了这些力气。”那宫女忽道:“主子别动。头上一个小虫呢!”甘棠吓得魂飞魄散,立时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分毫。宫女刚要用手拿了,却看见皇上一干人就朝池郁榭过来了。也不敢站着了,忙跪下,将竹盒放了地上。甘棠却是坐在那里,想跪迎,又怕一有动弹,虫子落入脖颈。踟躇间,皇上已带人过来了。见她竟不跪,心里也是疑惑,道:“甘棠这是如何?”甘棠哆嗦道:“皇上倒是先让公公拿了甘棠头上小虫。再给皇上请罪。”皇上见她竟这样惧怕小虫,不顾礼节,心里好笑。亲往前走了几步,细细看了,真是在鬓发上头卧着一个喜子。皇上笑道:“这喜子一到了‘七七’就乱跑呢。”甘棠听了,不待皇上动手,早身子一软,滑到了地上。皇上忙搀她起来,宫女捧上凉茶,让她喝了两口。皇上见喜子还缀在发上,便轻拿它下来,放在手心,道:“这喜子竟不走呢。你倒是拿上它罢了。”甘棠强壮着胆子,偷瞧了一眼:粟米大小,棕红的圆身子,小腿几乎瞧不见。倒不是很让人厌恶。宫女递上一竹盒,皇上便把它放进去,盖好了,递给甘棠。甘棠接过来,忙又给了宫女。念及还未请安,便下身跪了。皇上扶起来,道:“才受了惊,快起来定定神。”转头对身旁身旁的一位头包方巾者道:“这是季婕妤。”那人便跪拜,道:“奴才见过婕妤主子。”皇上道:“这是工房里头的,你且称他空林就是了。”甘棠先还纳罕:皇上怎不避嫌疑,让我见这外头的人,待那人拜见了抬头,才知道正是前头在太妃娘娘那边时见过的所谓“男宠”。不免偷着细细打量了几眼:两道挑眉不浓不淡,悬胆鼻,唇不点而红,若是扮上女儿装,倒也是个美人呢。与皇上在榭中闲话一时,日头高了上去,虽三面环水,还是热了。便起驾回宫。甘棠欲要拜退,皇上却携了她的手,道:“难得今儿清闲,你也和我回宫罢了。”一旁早备了软轿,甘棠上去,从轿帘望见那个空林拱手拜退了皇上,还是往眉寿宫的方向去了。18来至乾熙宫,皇上下辇轿,便等着甘棠出来轿子,待她过来,一同进宫。没有再像上回,那样为难。廊内的宫女、公公,俱低首迎接。甘棠随皇上身后,走在这深宫中,倒不觉着孤单。进了一间,倒不是上回那屋子。照样地有必要的陈设,只是多了一些雕器。皇上道:“你初来这里,倒是好好看看。”甘棠且走且看,俱是一些牙雕、竹雕、玉雕,甚至木雕,有些竟是看不出来的。遂笑道:“皇上好此么?”皇上道:“小时,先皇赐朕一檀木的香球,里外三层,每层皆能转,又镂着些纹饰,我就喜好了这个。”甘棠手中把玩一个拄杖老者,只见他长眉善目,嘴咧作大笑状,左臂攀一顽猴,猴尾又缠绕竹杖之上,老者长袍下两足却未着靴,脚趾清晰可见。只是不懂是何料所雕:似牙雕却色暗,似竹雕却质亮,似木雕却油滑。迟疑不决。皇上一旁笑道:“你不曾见过这个。它本质贱,只是一牛角。朕看它手工极其细巧,心里喜欢,便摆它罢了。”甘棠这才明白,还是把玩不已,半天才放下。皇上取过桌上的竹盒,掀开看了,道:“这个小喜子倒是老实得很,一动不动的。”甘棠壮着胆子也过去瞧了,果是不动。便道:“谁知它竟能吐丝不吐。”皇上道:“只是习俗,谁还拿它当真呢。”这日晚上甘棠便又在这乾熙宫住了。时辰到了,也不敢多呆一刻,仍坐软轿回去了。凤坤宫外头倒是还有几个公公提着灯笼站夜值。宫女伺候婕妤洗漱了,睡下。翌日一早,宫女就去看自己竹盒里头的喜子结网密疏。甘棠不敢自己揭开,又不好让人替的,便倒着拿一支长簪子远远地挑开了竹盒。一宫女过去看,盒内竟没有那个喜子了。惋惜道:“定是喜子身量小些,从竹缝里钻出去了。” 第五十三章 婕妤 甘棠倒不觉着怎样,笑道:“谁肯闷在这地方,自然能走时就要走了的。”又道:“把那盒子拿过来,我瞧瞧,它倒是寻了哪条道儿走了。”宫女又盖上了,给她捧了过去。便出去端新鲜果子去了。甘棠将它放在炕桌上,一手揭开,看那盒子倒是细密得很,再看那盒盖,顿时给唬了一跳:喜子在盖里结了密密的网,自己呆在网的一边却是不动。甘棠忙放下盖子,又怕喜子爬了出来,到了炕上去,锦褥绣被的就更不好找了,睡觉可就难过了。宫女又出去了,只好拿了一把纨扇,托了那竹盒、竹盖,一同放在窗棂外头,思量着那喜子也就另寻他处了。宫女捧着托盘进来,甘棠也未讲。但听那宫女言道:“听说皇后娘娘在那边发了脾气了,砸了不少东西。”甘棠问道:“却是为何?”“说是捕来的喜子,不是死了,就是一根丝儿没吐。嫌几个公公办事不利,成心地咒她,要撵了他们。”甘棠不语,吃过了饭。皇后那边又叫人来请。甘棠便换了衣裳过去了。一见面,皇后娘娘便问道:“你可捉了喜子了?”甘棠道:“她们给捕了一个。我素来不信这个,一个小小的喜子哪来那么大的神通。”皇后听了心里倒好受些,又道:“结了网么?”甘棠笑道:“前几日那么多的雨水,这些虫子能避难到今天已经耗费了精神了,能保住一条性命就已经难为了它们。还哪有什么力气吐一根丝出来呢。”皇后听了也笑道:“我也是这样说,今年这‘七七’碰上这天气实在不好。也让这宫里的妃嫔们丧气。”一宫女进来,道:“每个打了十杖,进来谢恩。”皇后点头,道:“在外头罢了,不要弄脏了地。”门外便站过来四个公公。腰下袍子都破碎了,沾染了血。咬牙跪了,口内言道:“谢皇后娘娘恩典。”皇后道:“回去歇着罢了。看你们几个日后怎样。”那几个公公便叩头谢恩,好歹站起身来,趔趄着去了。皇后笑道:“昨夜是你伺候的皇上?”甘棠忙站起来,含羞道:“禀娘娘,是甘棠。”皇后道:“快坐下罢。我也是看那边送过来的簿子知道。你定要好好的伺候,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就是了。”甘棠应了。有宫女端上来冰镇的果子,甘棠刚拿起了一个,皇后忙道:“甘棠且放下,不要寒了宫,带上了病,就不好了。”又叫进甘棠随身的宫女,道:“你们主子身子要紧得很,这冰寒的东西,不要放进屋里去。”宫女忙应了,便出去了。皇后道:“你刚新封了婕妤,对这下人要拿出你的规矩。不要让她们踩了头上去,是要吃暗亏的。”甘棠道:“谢皇后娘娘提醒。”又见皇后面现倦怠之色,便辞了出去了。正想往宫外散散,屋里的宫女过来说:“楼华公主叫人送东西过来了。”甘棠止步想想,便笑了。道:“你回去遣了那人去罢,留下东西,给他个赏封儿。只说我让皇后留住了,一时半会儿地回不来。”出了宫,也不想远行,只在宫侧的甬道上慢慢走走。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人过来,想避开却晚了。及走近了,看见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妇人过来。别的不讲,单是隆起的褶裙,甘棠便猜是那位张婕妤了。里头有乔姑姑,向甘棠道了万福,笑道:“季婕妤也出来走走?这是张婕妤。”两个同为婕妤的主子互道了万福。张婕妤道:“听说季婕妤一手好针线,过会子要过去劳烦姐姐给谋划些新样子。”甘棠笑笑,道:“不过是一样的活计,偏有人竟喜欢了,就说好。张婕妤要过去,妹妹过会子就回去候着姐姐。”张婕妤便去了。甘棠观她脸上神色,倒是极安雅,又红润。看样子,她也是知道自己怀了一位公主了。既和张婕妤说了准话儿,就不好再往别处去,便在花树下稍坐坐,就回去了。刚接过宫女递上的一碗甜汤,喝了一口,便听见张婕妤过来了。甘棠忙放下小碗,出去接了进来。张婕妤笑道:“让季婕妤久等了。”甘棠笑道:“哪里的话。又没有什么事要做,说不上等的。”旁边宫女端上一盏茶,张婕妤尽喝了,又笑道:“可有酸梅汤?”甘棠忙让宫女去准备,又叫摆上几样果子。那张婕妤果然是有些饥了,吃了两块花糕,还吃了点松子海罗干。便不再吃了。甘棠道:“姐姐身子重了,确是要多吃些才好。我才刚喝了一碗藕丝羹,甜甜凉凉,觉着好。给姐姐尝尝罢。”张婕妤笑道:“我这样子吃法,不要吓着季婕妤了。”甘棠道:“你胃口这样好,不知要羡煞这宫里多少姐妹。”转头叫宫女去端碗甜汤过来。张婕妤便问:“季婕妤这里有小孩儿身上用的样子不曾?”甘棠笑道:“我前头倒是在绣房里待过几年,只是绣的都是娘娘、各处主子的东西。皇子、公主的衣裳不是我们那里管的。”张婕妤便黯了神色,道:“那就得另寻了人了。”甘棠言道:“这些事还要姐姐动手么?到时自有下头的人给姐姐诸事安排妥当。”张婕妤笑笑,道:“这为娘的总归要自己做来,心里还塌实些。那些下头做上来的东西,总让人瞧着不顺意。” 第五十四章 藕丝汤 甘棠也明白她的心思,只不过是皇后娘娘着意安排给皇上的一个宫女,过后皇上也就忘了。这些宫女、公公,哪个不是富贵眼儿。若真是诞下一位公主,也就还是个婕妤罢了。不过话说回来,真产下了皇子,这位张婕妤也就命不保夕了。还是张婕妤命好罢了。甘棠想想,道:“姐姐且回去,我抽空让她们去绣房一趟,要些花样子来,给姐姐送去,看好不好用。”张婕妤笑道:“那就谢季婕妤了。”宫女端进甜汤来,道:“还是热的,张婕妤这用呢,还是放在冰水里凉一凉。”甘棠笑道:“张婕妤若不累,还是和妹妹说会子话,让她们把它放到缸里镇着,过会子喝了,走在路上正好呢。”张婕妤笑着应了。甘棠见她额上渗了一层细汗,让宫女拧了手巾过来,给她拭了汗,又让拿上扇子给扇扇。顺便问道:“皇后娘娘才给张婕妤送过去的一个宫女,觉着还好?”张婕妤怔了,叫进外头的一个宫女,道:“皇后新近叫了人过去么?”那宫女道:“遣了两个人过去。一个嬷嬷,一个宫女。那个嬷嬷是饮食上的,那个宫女平常就打打杂,没有指派什么。”张婕妤笑道:“敢情季婕妤与她有什么因缘,有话就交代了我就是了。”甘棠笑笑,道:“她和我原是一样的人。倒是绣活上季婕妤也可问问她的,比平常的宫女强一些。”张婕妤明白甘棠的意思,也不多说话。宫女把藕丝汤用托盘捧了进来,道:“不敢太凉了。张婕妤试试罢。”张婕妤端了,道:“这碗底儿可是凉得很呢。”甘棠忙道:“还是放到托盘上吃,别凉着手。”张婕妤笑道:“不碍的。想那做宫女时,实在热了,撮起缸里的冰来吃也是有呢。”众人笑了。张婕妤吃了,便笑辞去了。直不见张婕妤的影了,甘棠回来坐下,道:“刚才端甜汤,怎么那么些时候?我都要出去问问了。”宫女答道:“皇后这边小膳房里本就煮了不多。给皇后、主子端了来,余下的就冰着好再伺候皇后要。我过去了,刚好一宫女进去,说皇后身边的芳郊才从外头回来,身上虚热得很,叫端碗过去。我眼见那公公亲拿了个青瓷小碗,盛了,巴巴地跟在那宫女后头去了。我再要,他们就讲不敢再盛了,要给皇后娘娘留着备用。我央告了半天,才又给做了一些。见我身上没带些银钱,脸上不好看呢。”甘棠心里明白,也不再问此事。转问:“刚才楼华公主打发了人来?”宫女忙到外间开了橱子,取了东西过来,放在炕桌上。甘棠打开木盒子,竟是一株琉璃做的珊瑚树。大红的琉璃,每小枝子上点点针尖大的小坑,倒真像皇后娘娘一间暖阁里摆着的一株三尺高的红珊瑚。甘棠把它搬出来,叫宫女随便找了一处摆了。盒里又放精雕的“双鱼”,将之取出。一旁宫女道:“这‘双鱼’还是在家里时见过长辈们使。现在还是用锦袋的多些。”甘棠笑笑,去掉“双鲤”上的封泥,解开线绳。宫女便退到外间去了。原以为是公主闲来无事,写这个来打发时间。一展开,闻到清新的茉莉味儿,才知是家书。不禁手捧素帛,泪水涟涟。书中提及家中诸事皆顺。多亏楼华公主之婿衙门里托言照顾,甘棠之父公务皆妥当。其父未找填房,家里几个姨娘也顺和。知道甘棠升了婕妤,嘱她好好服侍皇后娘娘、皇上。以便将来能在宫中想见。又让甘棠好好保养身体,勿忧虑家亲,免伤及身体。一会子,宫女进来,说:“公主派来的人候了好一会子,说怕甘棠有回公主的书信。”甘棠笑道:“这婕妤是可传递家书了罢?”宫女道:“是有这老律。这宫里的嫔妃、主子,也是有时明着把书信交给敬事房,有时自己再找了别人送到家去。”晌午,甘棠睡了一阵子,起来。觉着没事,也不好到别的妃嫔那里去转转,便打发了一个宫女去绣房,看看讨几张样子回来。“若问你是哪宫里的,就说是张婕妤要用的。别的不用多讲一句话。要那男孩女孩皆能用的。”甘棠正色嘱咐道。那宫女一一应允,要走了。甘棠又叫回来,道:“你倒是和谁去呢?”宫女言道:“看看那些姐妹谁闲着,叫上一个罢。”甘棠点头,道:“能找着就去,没有就明天去。万不要一个人出去了,叫管事姑姑看见,领了罚,我心里也不好过。路上有阴凉地儿,就歇歇再走。路不近呢。”宫女出去找伴儿。甘棠就和留下的那个闲话。一时,有宫外的宫女进来,道:“皇上遣了公公给季婕妤送东西了。”两个人忙收拾了。公公进来,后面随着两名宫女,手中捧着托盘。公公道了皇上口谕,甘棠跪着谢了恩,便起来,一旁宫女过去接了。来人候在一旁,道:“皇上说看婕妤主子有无话。”甘棠便令宫女揭开红缎,一托盘上是甘棠在乾熙宫把玩过的角雕老人,一托盘上是一琉璃的罐子,罐盖上有密集的小孔。甘棠先拿起那尊角雕,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可意看了,心里是高兴的:到底皇上对自己还是有一点心的。又捧起那个琉璃罐子,里头也没有什么金玉的东西,只一张素黄的签子,上有一首无题的绝句:罗帏喜子伴佳人,锦屏闲坐空寥落。窗外碧水绝沆砀,驽舟湖上会海棠。 第五十五章 胭脂 甘棠会意,叫宫女摆好笔砚。自妆奁底捻了一张素纸,稍思量了一会子,写道:藻荇交横竹柏荡,初夏更定玉兔明。徒羡空明银光俏,摇舟回清惊沉鳞。折好了,用一缎袋装了,交给来人。道:“麻烦公公给捎句话儿:甘棠知道了。公公收好锦袋,去了。甘棠忙叫宫女打开窗子,看竹筒里的喜子还在否。宫女看了,惊道:“这样小的喜子,竟织了密网。只是晚了时辰。”甘棠只道:“且把盖子拿了进来罢。”宫女依言拿进来。甘棠叫她顺手放进了琉璃缸里,盖上了琉璃盖子。道:“且放在那里罢。”去找花样的宫女回来了,手里拿着纸卷。道:“先到了主子说的那个绣房。里头姑姑不在,我问了一个正要往外走的绣女,又说了主子的名讳。那绣女就亲手领了我去了另间绣房,帮我说了几句话。里头搬出了一盒子花样让我挑来。”便将样子递给甘棠。甘棠一张张看了,有双鱼的、对头蝙蝠的,有牡丹的、宝葫芦的,还有吉象、麒麟的。言道:“劳累了你。你就收了起来。明日你抽空送过去就是,不要忘了叫上伴儿。你也累了。外间案上有瓜果,你端了去,还找上和你出去的宫女,回自己屋里歇歇。”宫女便去端了果子,出去了。吃过饭,甘棠看时辰还早,就到外头小园子里坐了坐。见月季花儿开得好了,便叫宫女回屋里,取了一个纱袋子并一把剪子过来。两个人便铰花。小心着花刺儿,到底还是给扎了手。好歹装上了一袋子,两人回去了。叫宫女去找了小石磨过来,把月季花儿捋了花瓣下来,放进磨眼里。磨了片刻,就得了一小碗的浆水。用细纱澄了渣滓,单留下一小碗绛紫的花水。再把花水倒进小银碗中。把银碗放在小炭炉上,待浆水翻泡,便移了炉火。宫女递过几张茧丝,甘棠又拿小鬃毛刷子,蓬了蓬,才放进了银碗泡上了。宫女道:“主子何必要费了这些工夫?这宫里有胭脂坊,外头的典属国见年回来,也给宫里献上不少别国的脂粉,主子说一句,我就去给主子要来就是了。”甘棠翘起小指,红指甲在碗中沾了一点子花浆,抹在手心里看看,又迎着日头瞧了。才道:“那些看着颜色好,谁知掺了朱砂不曾。宫里的哪里又比上咱们现做的香鲜。”宫女道:“难道这红色的花儿,都能用么?”甘棠笑道:“也不是。有的看着红,磨出来了,却上不了颜色。最好就是石榴花儿,和指甲花儿。还有一种叫素馨的,香气最雅,掺了进去,才叫好呢。”“如今花开得正好,若到了冬里,如何呢?”宫女问道。甘棠笑了,道:“那就要用到你的花了。”宫女疑惑:“我哪里种了花?我那屋子外头倒有几丛花,等不到落霜,早败了。”甘棠笑道:“是你的梅花呢。”宫女这才明白:自己名唤藏梅,主子是指自己的名说话呢。便笑道:“主子说笑了。”甘棠正色道:“不是拿你取笑。到了冬里,若没有存下,拿那梅花来做也是好的。只是我看这宫里梅花少。要用起来,非得好好找呢。”藏梅笑道:“等到主子要用了,我领着主子去。前头随皇后娘娘去园里一处赏梅,那里不少梅树。宫里的梅饯有不少从那里采的。”两人闲话些时,又困了觉。待那回去歇息的宫女回来,便打了热水进来,伺候甘棠洗浴了。甘棠又打发她们去洗了凉快。直待晚上更定,甘棠换好纱衣,乘上软轿去了。轿中两个里角虽用两个银罐盛着些冰,还是让人觉着闷热。索性让她们把轿门帘儿、窗帘儿都拿轿钩儿拢了。才觉着有点子风了,好受些。绕过了一堆叠石,便见前头也过来一顶软轿,见这边轿制高些,忙停在一边,让这边过去。路桥窄了,抬轿的公公小心着慢走。甘棠转目看旁边停着的轿子,也撩着帘子,虽天色黑了些,是原先的桐香,如今的尚才人。甘棠便笑笑,权做招呼。尚才人也浅笑,不似前头那般冷面。眼见着季婕妤的轿子过去了,尚才人心内且喜且嫉。怏怏走了。 第五十六章 游湖 却说这边甘棠来到园中尚颢湖,下轿在箩亭小坐,待皇上御驾。坐了顿饭工夫,却仍是未到。藏梅手执撒扇,给甘棠轻扇,防有飞虫过来叮咬。另一宫女劝道:“主子可是等人?候了这些时候了,还是回去的好。”说话间,就见湖东假山石后头慢慢绕过来一艘龙船,上挂大红的宫灯,船阁周围又挂琉璃灯。远远就听见笙箫之音,又看见歌伎在阁内旋舞。想是看见甘棠等人,便驶过来了。几个公公放下搭板,船上下来两宫女便扶甘棠上去了。先进了阁,拜见皇上。抬头见皇上面色舒悦,甘棠心里也欣喜。刚要站起身来,便见从侧门进来一人。甘棠定睛看了,却是早前见过的德妃娘娘。旁边嬷嬷道:“这是德妃娘娘。”甘棠便又俯身道了万福。德妃亲手搀了起来,端详了半日,方笑道:“我道皇上叫了谁过来,原来竟是这样一个仙女一样的妹妹。”皇上笑道:“你这样和她接眼,刚才还闹着不过来,在那边赏荷,耽了这些时候。”德妃娘娘偏头笑道:“我并不知是这样的一位妹妹。远远瞧着,还当是哪宫里的几个宫人。”又转头对甘棠道:“妹妹知情晓理的人儿,自是不会怨恨姐姐的?”笑眼儿瞧着甘棠,等她说话。甘棠笑容淡淡,道:“妹妹哪里想到这上头。皇上能让甘棠上得船来,共赏这湖光夜景,又有说话婉转的德妃娘娘,已是三生有幸了。”德妃娘娘道:“妹妹名讳是哪几个字?”甘棠一笑,看着德妃娘娘的微挑的凤眼儿,稳声言道:“只是甘棠二字。”德妃闻言一怔,便转头对皇上笑道:“皇上知道这位妹妹是谁么?”皇上不懂她的深意,道:“她倒有什么来头,你且说来听听罢。”德妃往那边走了几步,坐于皇上宝座一侧,附耳对皇上说了些话。甘棠瞧着皇上的面上敛了些笑意。但听皇上问道:“怪道那天听着你的名字耳熟。那年是你给故去的贤妃娘娘绣的褶裙罢?”甘棠听皇上话音还好,索性说了个明白,不要德妃娘娘一句两句地给皇上递话,“贤妃娘娘要绣裙摆,上头姑姑就指派了甘棠。娘娘觉着好了,便要甘棠补到翠微宫里去。也不知上头怎样的调度,后来就让甘棠去了太妃那边了。记得里头还牵扯了一位娘娘,好象姓梁。皇上倒是请了这位娘娘过来,便万事明白了。”德妃脸上就不好看起来,皇上看了甘棠一阵,又看看德妃,笑道:“都是前头的事了,不说也罢。你绣的那几个蜜蜂我倒是见过,几步远瞧着,如同真的一般。何时也给朕绣个活物儿,让朕瞧瞧。”甘棠笑笑,应了。皇上见甘棠还站着,便嗔道:“怎不给季婕妤搬了凳子过来?”一公公忙搬个凳子过来,放在皇上宝座下首,甘棠移步过去坐了。又两个公公抬过一几,几个宫女过来,摆上各色吃食。甘棠只端起瓷碗,喝了一口西瓜汁,就放下了,只侧着脸儿,看那宫伎坐在船头长凳上弹弄琵琶。有七八个人,怀中琵琶也不同,有大琵琶、小琵琶,还有大五弦、小五弦的。上头德妃娘娘翘着兰花指儿,给皇上剥了一个水蜜桃,放在小翠碗中,递到皇上手中,道:“今年的桃子倒好,皇上尝尝。”一边宫女端过金盆,举过头顶,让娘娘洗手。一宫女又递上手巾,德妃娘娘擦了。端起翠碗来,拿起凤首小金勺,自桃上剜下一点子,送入皇上口中。皇上道:“你既有了身子,也多吃些。”甘棠听了,心中一动。皇上又道:“手上还有水呢。多少年了,还是这样。”德妃娘娘便把翠碗放下,将手伸到皇上面前。皇上接过手巾,又给拭了一遍。德妃娘娘笑道:“还是皇上心思细致。臣妾到底不能的。”皇上言道:“不要说我细致。还是甘棠最好呢。改日让你见见她绣的一幅山水,实在精妙得很呢。”甘棠听言,心里就不爽快,还是笑道:“皇上谬夸了甘棠了。”德妃娘娘则兴致颇高,道:“皇上今儿晚上就让臣妾开开眼罢了。不要再找别的时候了。前头见过妹妹的手艺,到底不是放在眼底下细细瞧得好。”皇上笑着允了。看见甘棠手中一直握着拿白纱裹的一个物件儿,皇上笑道:“这不是冬里,还用手炉么?”甘棠笑笑,答:“哪里是手炉,臣妾怕热,拿琉璃罐子装了冰,手摸着,心就定了。”德妃娘娘听了,笑笑,道:“妹妹一双手儿最是珍贵,自是受不得一点难过。”甘棠没有接话,心道:琉璃罐子上有孔的,喜子在里头该不会闷着。瞧了一瞧皇上,正靠在宝座上眯了眼,听箫。甘棠坐在一边,又瞧了一支舞,便起身道:“甘棠略觉疲惫,想早些回去了,皇上、德妃娘娘还是在这儿,,不要扰了雅兴才好。” 第五十 七章 茉莉 德妃娘娘笑道:“妹妹好歹来了,再看一会子。咱们一同回去。”皇上也道:“甘棠坐坐,夜色正好呢。”甘棠只好又坐了片刻,起来又辞。龙船靠了岸,放下搭板,宫女扶甘棠下来。龙船便又走往南边去了。藏梅问道:“主子回去么?”甘棠笑笑,道:“这会子倒有风了。我们慢着些儿,走回去罢。”又叫抬轿的两个公公先回去了。听着路旁花树枝叶摇曳,声音簌簌,风儿吹着鬓发,便觉着头上舒爽了许多。忽随着风儿过来一阵茉莉花香,三人皆驻足嗅味。甘棠笑道:“不知哪里传来的香味,很是浓郁呢。”一旁藏梅道:“主子跟我过来,就在那个阁子后头。”转过阁子,果然看见一片茉莉花树。甘棠言道:“这宫里少见这白色的花儿,不是黄的,就是红的。喜庆有余,就是让人看着老套。也就这茉莉,还让人觉着新鲜。”藏梅道:“这都不是长在这里的。落霜前就搬到暖坞里去了。前几年还是种在这里,冬里就包上棉绳。不提防那年就死了两棵。后来就一株株掘起来,装了大瓦盆里头。春暖花开了,再搬出来,埋到这土里。”甘棠捏住一枝子,凑到鼻前嗅了,道:“难为他们想来。这些茉莉也是有福的了。”刚要走了,转念一想,道:“凤坤宫里就少了茉莉的味儿,咱们折几枝回去,插在瓶里,看上几日,也是好的。”两个宫女自是乐意,便你一枝、我一杈地,攀了许多下来。回到宫里,插上了一个青花舞人奏乐图扁壶,又一个褐彩卷口瓶,还有一大束呢。甘棠拿出几枝给两个宫女,道:“你们也拿回房里取个新意。”自己捧着余下的,来到皇后的寝房前,见里头还点着灯,便对门外的宫女道:“皇后娘娘早睡了?把这花给娘娘插上罢。”皇后娘娘屋里听着甘棠的声儿,便叫她进来。皇后娘娘已卸了钗环,身着素纱的衫裙,看宫女自冰缸里拿出果子来。甘棠笑道:“还是皇后娘娘身子好,大晚上的,吃冰果子。”皇后道:“屋里燥得慌,吃些好受些。”屋里又摆着两盆冰,徐徐冒着凉气,两个宫女执着雉扇,就站在边上,朝着娘娘扇着。甘棠把手中的茉莉给了芳郊,道:“吃了饭,闷着不好,就到园子里去逛逛,看着茉莉开得好,折了一些回来。把这些给娘娘插了罢。”皇后娘娘伸手拿起一枝,道:“这几天我嫌热了,没到园里散散,这东西竟开得这样了。只是白色太素净了,香气倒还好。”绿遍拿过两个青花凤凰三繫小口瓶,道:“这两个还好?”皇后娘娘看看,点了头。绿遍就叫进一个宫女,把瓶子给她,道:“不要灌了井水。小心打了花瓶。”宫女去了。甘棠笑道:“怪道我这趟去了,正碰上皇上在湖上游兴,见了我,邀了我上去。还以为船上还有皇后娘娘。上去了,才知道是德妃娘娘。”这时,宫女进来,擎着那两支花瓶。芳郊把花枝小心插了进去。皇后娘娘道:“这白花配着青瓷瓶儿倒好看。明儿叫两个人到园里再攀上几枝,给太后娘娘、皇上也送去。瓶里插的,总觉着比盆里长的更雅致。”身边几个宫人应了。甘棠便辞去,回屋睡下不提。过了几日,有几个管事公公到了皇后娘娘屋里说事,一会子去了。芳郊道:“娘娘不觉得还是让她住在这宫里得好?凡事清楚,又便宜。”皇后娘娘凝眉道:“太后娘娘既说了话,也就遮遮眼罢。清袖堂离这儿不远,一箭之地,眨眼就去了。”芳郊不再言,打发一个宫女去了。甘棠过来,皇后娘娘告诉了她。甘棠犹有不舍,道:“究竟这里是皇后娘娘住的地儿,我若缠着娘娘,让人看着也不象。娘娘若心里有甘棠,还允我时常过来罢。”皇后娘娘笑道:“那样更好。我也愿意有个人儿陪我说说话。不必非得十五那天规规矩矩过来。人多了,也不好说话。”甘棠眼中含泪应了。皇后娘娘又道:“你既是婕妤,在我这边万事可将就着来,出去了,自要按体制来的。别的都是现成的,四个办杂事的公公倒好找,身边的宫女要有六个,就得掂量着了。”甘棠道:“我没有见识,娘娘分派就是了。”皇后娘娘笑道:“现跟着你的两个可好?”甘棠道:“她们很好。只是原是皇后娘娘身边侍侯的,本是娘娘暂叫她们去服侍两天,再叫我带了出去。甘棠岂不罪过?”皇后笑道:“权当是我送你的人情就是。”甘棠笑受了。皇后又道:“你心里可还看着谁好了,只管告诉我,我去给你要来就是。”甘棠道:“我在太妃那边呆了一些时候,最与一个唤抹云的相厚,还有一个叫夏——”忽地顿住了,心道:那小狮子并不是她的,来要了,里头必有缘故,还是再看看罢。便道:“就是抹云。就是我一个小婕妤,娘娘可不要到太妃那边要人,遭人嫉恨。”皇后娘娘想想,道:“这个不劳你费心的。另要敬事房给你挑三个好的过来。你回去慢慢收拾,待诸事妥当了,明天过去就是了。”甘棠谢过娘娘,便回去了。 第五十 八章 清袖 皇后又道:“你心里可还看着谁好了,只管告诉我,我去给你要来就是。”甘棠道:“我在太妃那边呆了一些时候,最与一个唤抹云的相厚,还有一个叫夏——”忽地顿住了,心道:那小狮子并不是她的,来要了,里头必有缘故,还是再看看罢。便道:“就是抹云。就是我一个小婕妤,娘娘可不要到太妃那边要人,遭人嫉恨。”皇后娘娘想想,道:“这个不劳你费心的。另要敬事房给你挑三个好的过来。你回去慢慢收拾,待诸事妥当了,明天过去就是了。”甘棠谢过娘娘,便回去了。两个宫女在门外已听了一言半句,心里自是欢喜:皇后娘娘虽是执掌后宫,连带下头人也能沾些甜头。只是娘娘好时好,有时便不好起来,下头人也是胆战心惊。季婕妤的位子虽说不长久,总有个一年两载的好日子过。当下,欢欢喜喜回去收拾。次日,皇后娘娘遣了两个嬷嬷来领了甘棠一干人过去,屋里的东西,只拿上衣物,再上头赏的一应物件,能带的就随身带过去了,不能的再让那边的公公过来取了。清袖堂是前朝婕妤住过的,虽不比风坤宫雍容大势,倒也清净舒适。公公、宫女已早到了,唯抹云未到。甘棠料抹云必来的。这清袖堂不同于风坤宫,近侍的宫女皆近宫住着,那芳郊、绿遍等四个近侍是皇后自娘家带来十二侍女中最贴心的,就随皇后在宫内住。堂内只一小间是给主子近侍预备,可二人睡。甘棠对藏梅道:“你抽空将被褥带过来,就睡在这边。”藏梅道:“主子还让谁过来?我叫上她一同回去收拾。”甘棠道:“是以前的一个姐妹,午后就准来的。”果然,用了午饭,一个姑姑、一个嬷嬷送了抹云过来。甘棠叫藏梅带姑姑、嬷嬷到下房用茶、歇息,这边携了抹云的手坐下,道:“太妃愿意你过来?”抹云笑道:“昨儿皇后叫了邓姑姑去和太妃说。太妃一口应承下来,说:‘难得她们一屋里住着,过去了,也有个说知心话的人儿。’就叫我收拾了,来了。”甘棠笑道:“太妃怕还有别的话罢?”抹云惊道:“哪里别的话?”甘棠道:“怕是叫你多回去两趟,说说我的言行举动罢。”抹云红了脸,低头想了一会子,道:“你既知道,还要了我来?”甘棠摸着她腕上的翠镯,道:“我知道姐姐总还能为着妹妹好。”抹云泪眼婆娑,没有言语。甘棠笑道:“姐姐还戴着这镯子?”抹云抹了眼泪,褪下镯子来,道:“也有比它强的,还是看着它顺眼。”甘棠又给她戴上,道:“妹妹既有了今天,不管还能和姐姐共处多少日子,若姐姐愿意,妹妹就尽力帮着姐姐完成了心愿。只是如今,姐姐也是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思,还要酌量着来办。”抹云泣道:“你都到了这步田地,不要再想着我。还是想法子,不要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甘棠笑道:“妹妹心里有数的。说给你这些,是不要你心里有什么疙瘩。”便叫进宫女领了抹云去看自己的屋子,说:“不比太妃娘娘那边,都不缺的,姐姐先将就罢。”自此,就在这堂里清净住着。皇上间或召了甘棠过去,两个月里头,总有一两天的。及出了腊月,皇后见还没有什么动静,面上对甘棠也就淡了下来。抹云倒是心中万分地祷告:不怀胎那是最好,总好过诞下了皇子,又不能够看上几眼。到了春上,甘棠取出旧日里攒下的果子核,叫公公把院中原有的花木刨出种到别处,把杏核、桃核、樱桃核,甚记不得名目的,都找了各处角落,要种了下去。一个叫郝岭翔的小公公道:“主子这样种下去,长出苗来,也难开花。即便开了花,也难结果。”甘棠笑道:“你怎得知道这些?”岭翔羞赧道:“奴才家中原就有个果园,打小就在园里侍候这些,所以知道一些。”甘棠思量半天,道:“那你有什么法子么?”岭翔道:“我去和管花木的公公说一声,叫他们买上几株顶小的果树苗子,也就和打小养大的一样了。”甘棠叫藏梅拿了一锭银子出来,给了岭翔,道:“麻烦了人家,不好白让人家跑腿。”岭翔跑着去了。几天,就有人送了几株小苗过来。甘棠一旁看着,叫岭翔带着公公种上了。又看看那几个核子,攒了这么些时候了,不好就扔了出去,让几个公公找了几个大些的瓦盆过来,还是种上了。笑道:“没有花果,就看个青罢。” 第五十 九章 情芬 抹云一旁看出意思来,别人没在跟前的时候,就道:“主子还要想法子上去么?”甘棠笑道:“什么主子?但凡没有外人在这里,还是叫妹妹,你还是姐姐。”抹云道:“那妹妹就听姐姐一句话:这样就很好。”甘棠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便把身上的病一一和她讲明。抹云这才明白,泣道:“姐姐到底明白了。既如此,便帮着你,好歹让你见着家里人。”两人正说话的工夫,藏梅进来,道:“张婕妤抱着小公主过来了。”甘棠忙出去迎了进来。张婕妤笑道:“季婕妤也不常过去,忘了姐姐不成?”甘棠看看随婕妤进来的攸儿,笑道:“你整天忙着给小公主摆弄这个、准备那个,我去了只有白添乱。也怕你又让我绣这个、裁这个的。好歹躲了这些天,还是让姐姐找上门来了。”张婕妤道:“看你说的。她身上的小衣裳不是你亲手裁的,也是你给绣的花儿。我要再说别的,就得打自个儿嘴巴子了。”甘棠抱过小公主,道:“又胖了不少呢。”张婕妤屏退了左右,屋里只剩下这两个婕妤主子,才笑着说道:“妹妹不知,姐姐我自己给小公主吃着奶呢。”甘棠惊道:“姐姐不怕上头知道?”张婕妤笑了,道:“谁多嘴多舌去说这个?皇上又喜欢她,三天两头到我那里看。11111那里的奶婆子,也乐得清闲。我又送上了一些钱。就是夜里小公主也是跟着我呢。”甘棠疑道:“皇上晚上不召了你过去么?”张婕妤苦笑道:“皇上倒是常过去,是看小公主。从我怀胎到今儿,皇上再没夜里召见一回了。”甘棠不知说什么的好,只好逗弄怀抱的小公主。张婕妤见状,道:“妹妹不必难过。你也清楚,皇上若忘了咱们,是我俩的福分。你且把小公主看作自己的孩子,也好度日。”甘棠心里苦,面上还是笑着点头。张婕妤抱过孩子来,解开罗衫,让她吃奶。甘棠看小公主吃着有劲,心里倒也羡慕张婕妤有个孩子打发这光阴。张婕妤又道:“可是我刚才进来,看你门口摆了两盆红栀子花,开得正好,怎不搬到院里来?”甘棠道:“好看是好看,我嫌它味道香得太浓,才让他们放到了外头。”张婕妤道:“我就喜这花。早上我就叫她们铰下两朵插在头上。就是一会子工夫,就又得换了新的。”甘棠笑道:“姐姐怎不早来找了妹妹?妹妹这边的红栀子花是不萎的。”张婕妤道:“你又哄我了。哪有不萎的花儿。”甘棠不言,过去打开妆奁盒旁边的一个四方的枣木匣子,拿出一支花来,道:“把这个送了姐姐罢。”张婕妤道:“一样的栀子花,你的就不一样?撒了观音菩萨的仙水不成?”一边腾出一只手来,接了。细瞧,竟是绢花儿。不免疑道:“你与我一样的身份,不论衣食穿戴,都是一样的份例,我怎么没得过这种绢花?”甘棠笑道:“不只你没得,我也没得呢。”张婕妤恍然,道:“妹妹果真巧手,快告诉姐姐,怎么做来。我回去了,就让她们学这个做。省得把一盆盆的好花铰得不好了。”甘棠便告诉她,怎么裁绢段,怎么选丝线,怎么把丝线再分了,怎么配色,怎么入针,怎么留隙,怎么补齐。张婕妤哪里这么耐心,道:“别的且不用讲了,你告诉我,这朵花儿,费了多少工夫。”甘棠伸出手来,翘了一指。“一天?”甘棠摇摇头,道:“整一月。光里头的这几根花芯子,一根根的打结、挽扣、挑毛,就七天呢。”张婕妤张大了嘴巴,道:“亲娘哎,竟费这些工夫呢。”甘棠捧过匣子来,让张婕妤看。有单朵的,也有并蒂的、一簇的。统共五六种。都是各色的小花儿,拿在手中,若不是甘棠说了,不在意的话,还真不知是绢花。张婕妤拿起一朵茉莉,道:“这白花该好做罢?”“更不好呢。得让小花尖子往花芯指着,那针上就得留神哪针松、哪针紧。手上一起了汗了,就得洗了,再绣。”甘棠笑道。张婕妤道:“怪道你整天也不出去。我都不敢拿了这花去了。戴在头上,白玷污了它。”甘棠将红栀子花插在她头上,道:“好看着呢。”又坐了会子,张婕妤便辞去了。甘棠在中庭看大缸里头的金鱼,抹云递上几粒鱼食,道:“这鱼倒是泼辣,都长这样大了。”忽一只燕子掠过两人眼前,飞过去了。抹云笑道:“这几天老有燕子飞过来,不知是不是就那一只。”甘棠看看在天上盘旋的燕子,道:“要做窝呢。”叫一公公把右耳房的窗户开了,道:“那屋里梁上是有个燕子窝的,就是不知是不是那窝燕子了。”午后,就有宫女瞧见燕子做窝,叫婕妤主子出来看。只见燕子就选在了正房的檐下。有宫女道:“趁着早,拿竿子捅了下来,它就不来呱噪了。”甘棠笑道:“它既选了这个地方,就在这儿罢。天天看着燕子飞进飞出地,也有些意思。”众人便不再理会。待几日过去,巢做得了,竟是一小簸箕似的大巢,有四个大燕住了进去。藏梅笑道:“敢情这燕子也娶上好几个呢。”甘棠言道:“哪有这种事。多半是一对老燕,加上一对小燕,也或者是一对两乔、连襟。”藏梅吐吐舌头,不敢再言语。睡过晌觉,刚梳洗了,就有公公过来递信:皇上已到了园门外了。众人忙准备了。迎了驾,甘棠笑道:“皇上今儿不忙?听说前几日有些咳嗽,可吃过药?拿了过来么?我拿到后头给煎去。”皇上道:“一早就喝过了。太医说不打紧。回去再煎就是了。”“那到屋里坐坐罢。”甘棠道,“还有一罐梨膏糖,皇上含上两颗,好过喝上一肚子水呢。”皇上笑道:“那就可惜了你这满院子的春色了。就在藤架下坐坐罢。”早有宫人过来,拿猞猁皮垫子铺了石凳子上。皇上携甘棠手过去坐下。皇上看看藤架下顺着竿子长得两棵苗子,道:“这竟不是葡萄,也不像花藤。”甘棠道:“只是一棵丝瓜,一棵南瓜。”皇上听了,便起身过去。托起叶子来看,道:“膳食上也有,就是少见这些原木。以后朕得常来看看,也能看见丝瓜花、南瓜花的模样。”甘棠笑道:“若皇上忘了来,甘棠见开了花儿,就去请皇上来。”皇上笑道:“一言为定。”恰巧一只燕子飞了过来,只停在屋檐上,不肯到巢里去。皇上道:“这是哪里的燕子,呆在檐上不走?”甘棠手指檐下,道:“有它的家呢。”皇上笑道:“怪道那样理直气壮赖在那里不动弹。准是见了我这个生人,不敢了。”甘棠道:“哪里是因这个。它是见了皇上这么一位气宇轩昂的人,让这气势给唬住了。”皇上笑道:“人人道你有一双巧手,还有一张巧口呢。”甘棠转过脸去,不胜娇羞。 第六十章 春实 皇上又道:“前日我去看荷华的小公主,见她头上戴着红栀子花儿,竟是你绣的,真是乱真啊。”甘棠笑道:“这只是雕虫小技罢了。随便个人儿,假以时日,比甘棠好得多呢。”皇上道:“我有一幅扇面还没想好,山水看惯了。”甘棠会意,道:“皇上若不嫌弃,让他们送过来就好。只是要好些日子。”皇上笑道:“累了就歇息,不要忙出病来。”“就给皇上绣些活物花草可好?”甘棠道。“你绣什么,也是好的。”皇上眯着细长眼儿,看着她笑道。甘棠让皇上看得羞了,低下头去。皇上道:“辇驾先回去罢。接我回去用膳。”有公公出去传话,皇上与甘棠入屋歇息。皇上去后,甘棠又小睡片刻,这才起身。藏梅、抹云过去,帮着梳洗。刚过了端午,甘棠身上日益倦怠,这天给皇上绣者扇面儿,竟斜倚着板壁睡了。几个宫女不免暗笑,忙过去扶着,让躺下了。甘棠睡了一时,又醒来,问道:“我怎的就睡着了?”藏梅笑道:“主子这几日睡得越发多了,身上都有些胖了呢。”甘棠道:“都说春困秋乏,也就这样罢。”抹云打外头进来,道:“皇后请主子过去说话。”甘棠强打精神,让藏梅拧了手巾来擦了脸。抹云捧过奁盒,甘棠摆摆手道:“不用了。这样清爽。”过去了,皇后娘娘惊道:“这几天你总没过来,我当这春上来人倦怠些。看你这面色,怎这样黄?身上倒有些肉了。”甘棠坐下,喘了几口气,才道:“可能这两天绣活急了些,累着了也说不定。”一旁邓姑姑瞧了会子,凑到皇后娘娘耳边嘀咕了几句。皇后娘娘愣了一瞬,便道:“我传了太医过来,给你瞧瞧。你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可别闹出什么来。”又向旁边人言道:“叫太医令过来,不要旁人。”绿遍便出去了。一时。有宫人来报:“德妃娘娘来了。”皇后皱眉道:“偏这时候来,没眼色。”,转念一想,笑道:“叫她进来罢,说不定有好事儿,也叫她听听。”甘棠也听出了什么,心里阴晴不定,喜忧参半。德妃娘娘进来,作势俯身给皇后娘娘请安,眼睛却直盯着皇后娘娘,待皇后因着她的身孕说免。皇后眼里含笑,静静瞧着她。德妃只好使劲弯下腰去,施了礼。德妃坐下,甘棠又给德妃请安。德妃娘娘笑道:“这位妹妹也在呢。难得多个人说话。”皇后娘娘道:“甘棠身上觉着不对,我叫了太医过来了。”德妃“喔”了一声,转视甘棠道:“多半是皇上眷顾得多了,累着了妹妹。我如今身子笨重,也无法为妹妹分忧。”皇后娘娘笑道:“德妃不必忧心,别伤了胎气。我这几日就给皇上挑些有才有貌的送去,你放心就是了。”德妃脸上就不好看了。绿遍进来,道:“太医令在门外候着了。”皇后娘娘点头,一边宫女将纱帐金钩松了,遮了里头。抬过锦屏,让甘棠坐于屏北。太医令进来,给皇后娘娘叩头请安。过去坐了屏南。一宫女抬起甘棠臂膊,将袖子捋至肘,轻搁在屏边高几锦垫上,又覆上一轻罗布。太医令便搭上两指,试脉。片刻,甘棠就觉太医令两指轻颤,倏忽才平稳了。甘棠心里也是有数的,倒不觉着怕。太医令收了手,复走到堂中站着。皇后娘娘问道:“这位季婕妤身子有碍么?”太医令听是位婕妤主子,忙朝甘棠这边拜见了,道:“主子恕不知之罪罢。”甘棠道:“还是回皇后娘娘的话罢。”太医令道:“这位婕妤主子有喜已要俩月了。”德妃娘娘听了这话,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沉了下去。皇后娘娘却打心里高兴,忙叫甘棠回来坐着。又恐她闪了腰,叫芳郊过去小心搀扶,令绿遍过去打扇,别热着,又不让扇厉害了,恐扇冷了,再染病症。仍是绿遍送太医令出去了。皇后娘娘让邓姑姑亲自到清袖堂去,叮嘱宫女、公公们话,要她们务必尽心。对甘棠带进来的抹云道:“你是甘棠身边侍侯的罢?一定伺候好了,不要让你们主子不高兴。那时我是不饶的。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抹云道:“谨遵皇后娘娘的话。娘娘放心。”德妃在一边也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便辞去了。皇后娘娘眼看她腆腹出去,言道:“德妃毕竟老了,也该和那两个公主好好享天伦之乐。”甘棠又和娘娘说了一会子话,便告退回去。皇后让抹云好生扶着,又唤了两个宫女跟着,直送到清袖堂才回去了。堂里的宫人早知道了,都给主子道喜。藏梅笑道:“怪道外头那两棵石榴树今年花开得好,竟应到了这上头。”众人皆回头看那石榴树,一朵朵火红,还有并蒂的。有的已带了果子。甘棠心里有事,面上也没有多大的喜,由抹云扶着,回屋里躺下了。抹云小声道:“主子想什么吃?我去叫他们做来。”甘棠想想,笑道:“真是有一样。”抹云道:“什么?我这就去。”甘棠摇摇头,道:“东西不值钱,也不费力做来。就是那苹果树上才长出来的小果子。鸽蛋般大,酸酸涩涩,倒好吃。那还是在家中时,后园里一棵老树上见年地长。等不到大,就让我们一班人吃光了。如今家里人都进了京,那树也不知怎样了。”抹云劝道:“都是一棵老树,底下盘根错节,自然要活多少年的。你还是放宽了心。”甘棠抹抹眼角的泪,睡过去了。抹云出去,叫藏梅进来伺候主子要水,便去跟几个公公打听宫里哪里有才长的涩果子。正说着话,皇上驾到。见甘棠睡着,道:“朕在外间坐坐。可想什么吃?”抹云一旁俯首言道:“刚才说想苹果树上的涩果子吃了,还没出去淘换。”皇上笑道:“德妃前几年也吃过这个。园里没有种,倒是太后那边的雍藻宫有两棵,陆才人的拈芳堂也有一棵,只是小,结的果子也少。,倒是比雍藻宫近。你先到拈芳堂去找来。”抹云退出去,叫上了一个宫女,去了。皇上见桌上就摆着荷叶边的竹编针线篮子,那幅扇面就放在上头,顺手拿起来看:上头没有先描上样子,已绣上了两三朵明黄的菊花,两朵含苞,一朵怒放,花芯上有两个瓢虫,一个使劲抓住了两根花蕊,要上去,一个振开了淡青的小翅,欲飞。皇上自语笑道:“难为你怎么想来?”屋里的甘棠听见了,就起来了。欲待俯身请安,皇上搀了,道:“你既有了喜,这些俗礼就免了。”甘棠脸上红了,就掩饰着坐了。一时,抹云手中端着托盘,打外头进来。揭开布子,是十几个青涩的小苹果。道:“都洗了几遍了,主子这时候吃?”甘棠含羞拿起一个,轻咬了一口,道:“涩涩的,倒能提神。”皇上见了,也拿了一个,尝了一口,道:“这不熟的果子自有不熟的味道。”竟将一个吃尽了。 第六十一章 水落 甘棠劝道:“总是不熟的东西,皇上不要吃坏了肚子。”皇上笑道:“爱妃放心,太后娘娘那边还有,多着呢。”甘棠也笑了,道:“甘棠哪里是这样的人。若没有妨碍,皇上吃多少,我也高兴。别说我竟喜欢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吃。”皇上道:“你还能依着性子吃些这个,也是你的福气。”甘棠知道皇上心里也有不自在,不好说什么,只拿起一个果子放到他手里,道:“皇上再吃一个。”皇上握着甘棠的手,一阵子才放开了。次日,皇后娘娘要人带过话来,说要觉着还好,就一同过去雍藻宫。甘棠不好推辞,虽觉着有些干呕,吃了个酸果子,也就好受了。到了雍藻宫,有几个姑姑模样的出来,扶着皇后娘娘、季婕妤进去了。请安毕,皇后娘娘指着炕桌上放着的一个剔红插屏道:“前头没见太后娘娘有这样的东西。”太后娘娘道:“是皇上才叫人送过来。”皇后笑道:“上头这绿色的是碧玉?”太后摇摇头,道:“是绿冻石。白的是象牙。”皇后过去摸了摸,道:“这两只白鹤嵌得好。意思也好。”太后面上倒呈现不悦之色,道:“哀家竟到了延年的时候了。”让宫人收了,说:“找个地脚儿放着,别搁在我眼前头。”又转视甘棠笑道:“皇后娘娘说你有了喜了?”甘棠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道:“太医令给把的脉,说是有了。”皇后娘娘瞧着,道:“都要做娘的人了,还羞答答的。不象有些人,见天腆着肚子到园里晃悠。”太后娘娘知道她是拿德妃说事,道:“说她作甚?白玷污了你的体面。她就是生出十个皇子来,也没有一个太子。”甘棠心道:那我呢?德妃原是宫女的出身,和我一样。仰仗着皇上,不过那阵热乎劲儿过去了,也就像平常的人一样了。仰仗着皇后娘娘,也是这几个月罢了,待生产了,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多活一日,也是碍人眼罢了。皇后娘娘听了太后的话,并不言语,看看甘棠。甘棠知道自己在,她们不好说话,便起身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说着话儿,我到后园中略散散。”太后笑道:“也好。叫她们给打着飞虫子,别钻到衣领里去。”皇后一边也说道:“拿上一个家什,你喜欢那涩果子,叫她们摘些。”太后又叫身边跟上两个人,一个穿着湖绿的绸裤,一个竟是去了的贤妃娘娘的抱锦。到了后园,虽还是春里,甘棠觉着有些晒着眼,便在一八角小凉亭里坐着,叫藏梅及那个太后的宫女去树下摘果子。待看不见她们二人,甘棠转头对抱锦笑道:“抱锦姐姐还记得我?”抱锦双膝跪下,哭道:“知道早晚有人来问我,却是你。你如今成了主子了,有话就说与你听。”甘棠忙叫抹云扶起她来,道:“你有话等到了我那边,再说就是。这是哪里?还不擦了泪去。”又见她脸上胭脂让泪冲开了,就叫她回去了,道:“就说我想口茶喝了。”抱锦抹着眼去了。抹云拿把撒扇,微微扇着,赶虫子。道:“这就是那个告了贤妃娘娘的抱锦?”甘棠点点头,道:“你看她怎样呢?”抱锦思量了一会子,道:“看她脸上,该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甘棠笑道:“你看谁是那小人呢?不过都是为了挣条命。”抹云听了,兀自站在那里想事。藏梅已提着个小篮子过来,笑道:“专拣小的来摘。那个宫女还说‘你们主子要生个皇子了’,这样喜欢酸口。”后头的宫女也过来,手中还捧着一把。几个人自在园中说笑。那边,太后、皇后则又是另一番话了:太后道:“德妃快临盆了罢?”皇后不屑道:“我懒怠问这事,自有内侍房的安排。”太后道:“也是德妃不足为虑,不然就要给内侍房垫话了。”皇后知道她的意思,道:“娘娘放心,待甘棠这胎下来。我收了自己膝下,她们那一班人也就灰了心了。”太后忧心道:“你可知她是怀了男胎?”皇后道:“太医令说再过些日子。再说,还有几个年纪轻的,也不只靠着她一个。”“你也细心些,听着皇上对她也恩厚。待她翅子硬了,小心闪了你这娘娘。”太后眼睨着皇后道。皇后道:“别人与我争宠,我自然要想了法子压她下去。她?到时候自己就喘够了气儿,去了。若死不了,再送她一程。”太后道:“到时务必要干净,不要给人留下话把子。”又道:“倒还有一件事问你,前头——”正巧看见宫人搀着甘棠进来。太后、皇后便笑道:“果子可口?酸杏也快下来了。”甘棠亲捧上一盘果子,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尝尝?”太后摆手道:“我怕酸,不敢吃。”皇后也笑道:“也就你喜欢吃这口,都拿回去就是了。”甘棠笑道:“太后娘娘不要心里舍不得,秋上吃不着好果子了。”太后道:“种上那几棵树,不过贪恋看枝苹果花儿,与花树上开的花儿是不同的。”晌午,这婆媳们就一处吃饭。饭毕,太后娘娘照例去佛堂颂经,皇后娘娘与甘棠便回去了。甘棠进了清袖堂,见多了几个公公在中庭迎着。便道:“敬事房又叫了人过来?”有个便道:“皇上说季婕妤吃膳房传过来的饭菜,怕半路上冷了,坏了肚子。叫敬事房挑了我们三个过来,伺候主子的饮食。过后再回去,也不算违了宫律。”甘棠点头,便进去了。皇后娘娘回了凤坤宫,刚坐下。雍藻宫就遣了人过来。皇后道:“太后有话?”那宫人道:“太后娘娘说你这边有个叫‘攸儿’的,若还是平常的宫女,就叫她到太后娘娘那边伺候罢。”皇后娘娘道:“太后怎知道她?刚才怎么不说?”宫人道:“太后也是才想起来。打发我过来说这几句话,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皇后思量了半天,也想不出来,道:“也不是多么得心的人儿,只是如今不在我这宫里,早给了旁人了。过了这些时候,倒想不起是在哪处。等我传了乔姑姑过来,问明了,叫过来,就给太后娘娘送过去。”那宫人便回去了。皇后就叫身边的人到张婕妤那边传攸儿过来。一会子,攸儿进来了。给皇后娘娘请了安,就束手站在那儿。皇后娘娘温和地笑道:“攸儿在婕妤那边还好?”攸儿恭敬答到:“回皇后娘娘话,攸儿好。婕妤主子人和气,对下头人好。”皇后娘娘点点头,道:“你如今在那边管着什么事?”攸儿道:“先是做些杂事,现在给主子绣绣缝缝,也跟着出去。”皇后笑道:“倒好,你也是那手巧的人儿。才先你是绣房里头的人,是整日绣花,还是也有空出来走走?”攸儿道:“在屋里的时候多,有时候也听差遣,到各处去送绣活。”皇后娘娘颔首,道:“这样说来,你也能认识几个宫里的嫔妃娘娘了。”攸儿听了此话,暗暗思量,道:“给这些主子、娘娘的绣活,姑姑多亲自领了人去。我就给稍平常的小主子送过东西。”皇后娘娘听她这样说话,索性道:“你可和如今的太后娘娘有渊源?” 第六十二章 石藏 攸儿心中一紧,答道:“皇后娘娘说笑了,攸儿前头连个婕妤主子也是鲜见的。哪里能有荣幸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见问不出什么,二则太后也算自己的娘家人,里头真有什么大事,也不会背地里捅自己的暗刀子。便道:“太后知道了你,要你过去服侍。你可愿?”攸儿心里千思万转,心道:在张婕妤那边,也不常见到皇上。偶或见了,皇上全然已忘了自己当日给他斟酒的那回,拿自己当平常人了。既如此,就去吧。前头与太后有过交结,过去了,自有一番道理。便道:“攸儿一个奴婢,万事听凭娘娘做主。”皇后娘娘道:“你且回去,不必声张。我自遣人过去唤你。”攸儿便退出去了。芳郊、绿遍伺候皇后娘娘换了衣裳,卸了钗环,她便歪在床上想事,片刻,也就睡了。次日,皇后娘娘便遣了乔姑姑挑了一个宫女去调了攸儿。张婕妤虽因着季婕妤的几句话,对攸儿另眼看待,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也就随她去了,心里也不想别的。恰巧甘棠这日觉着身上还爽快,便与抹云、藏梅到张婕妤那边说话。见寻不到攸儿,甘棠便问:“那个攸儿怎不在屋里?”张婕妤笑道:“看我竟忘了和你说这档子子事。乔姑姑领了一个宫女过来,换了攸儿去了。”甘棠一惊,道:“说调她去哪里?”张婕妤见她这样,也惊了,道:“我也没问。看你竟这样了,我叫人过去问乔姑姑罢?”甘棠也觉自己不妥,遂笑道:“是我性情急躁了。只是想问她针线上的话,不在也就罢了。再问别人就是。”张婕妤还待问的,有嬷嬷抱着小公主进来了,张开两手要娘亲抱。甘棠看着她们娘俩的耳鬓腮摩的样子,心里倒也想起了许多事,眼角就流下泪来,转过脸去偷着抹了。张婕妤也看见了,便遣了屋里人出去,低声问道:“你可做好了打算?”甘棠道:“姐姐说什么事?”张婕妤冷笑道:“妹妹与姐姐是一样的人,把肚子借给人家罢了。对姐姐还有说不得的话不成么?”甘棠见她如此说话,便道:“妹妹还有不知的吗?只是又能怎样?若菩萨可怜,就让我也生一位公主;若不怜惜,叫我跳到火坑里去,我也只好走那一步。”张婕妤几步出去,叫两个宫女到大门外守着,“要有人来,说小公主撕闹了半天,才睡了。”又让别的人到偏院里歇着,才回来。握着甘棠的手道:“姐姐定要生个皇子才好。”甘棠笑道:“姐姐说这话,是甘棠哪里惹怒了姐姐?”张婕妤道:“你与我不同。皇上对你处处眷顾,可见对你自有一分情义。我也就靠了小公主,能见上皇上几眼。好歹和我说句话,也是句句离不得她,我还奢望什么?你还是好好谋划,不要让皇后称了意。有了皇儿,再封了妃,俱事提防,不让皇后捏了你的错处,皇上又宠着,你也就苦尽甘来了。”甘棠心道:你诸事想得周全,不说自己的病,单说那皇后,岂是揪了错儿才下手,后头又有太后站着。言道:“甘棠谢谢姐姐为妹妹盘算,只是听天命罢。我没有靠山,单指望皇上,他心里还装着多少人呢?走一步看一步罢。到时候就和姐姐商议。”张婕妤见她这样柔弱,多少话也是白讲,叹口气,也就不说了。又坐了片刻,甘棠告乏回去了。走在路上,对藏梅道:“你倒去找往日的姐妹们随口问问,那乔姑姑到哪处了。一块过来的姐妹,好歹知道去了哪里,心里有数。也别说是我让你问。”藏梅去了,抹云扶着甘棠回了清袖堂。见种上的苗子都发了小叶,两人心里喜欢,便叫宫人搬出竹榻,在阴凉处躺着,看这青色。抹云在榻下凳上坐着,做着针线,陪甘棠说话:“主子要找了攸儿过来么?”甘棠看着榻旁小杏树的叶子,道:“我前头是这么想来,只怕攸儿回不来了。”抹云不明白,道:“有什么?不过是个平常的人,在皇后娘娘面前说句话,也就叫了过来。”甘棠道:“我也几年不和她一处了,想来人大了,心也大了。日后也就明白了。”过了会子,藏梅回来了,言道:“主子托付的事倒好打听,乔姑姑领着到雍藻宫去了。”甘棠初闻此言,倒还心宁。只是一路思量下去,竟全身发冷。还是自己宽慰着:攸儿那样的可人儿,倒不至于。心里稍定,还是有一丝疑惑。在榻上辗转,未曾闭闭眼。过了几日,雍藻宫那边遣了两个人过来送果子。甘棠特叫她们进来说话,正是抱锦并一个嬷嬷。叫藏梅带了嬷嬷下去喝茶,又叫抹云给抱锦搬了凳子坐。抱锦抹着眼泪,开始说起来:“我们娘娘有一个掐丝黄玛瑙的挂瓶,平日都好好地挂在墙上,有时娘娘喜欢了,也插上几枝新鲜花儿,倒上水。虽不比别的,到底是皇上亲雕的,送了娘娘,说娘娘就如那块黄玛瑙里头的一颗水珠儿一般,娘娘就也极爱,不插花的时候,也倒进水去,怕里头的水没了。”甘棠这才知道了,怪不得当日里自己疑惑,只是没问这些。抱锦接过抹云递过的手巾,擦了泪,又道:“就是甘棠,不、是婕妤主子去了太妃那边去了后,一日,我看瓶里的水少了,就禀了娘娘知道,搬过矮凳子,端了水,想给灌上。就见瓶上裂了一道口子,忙告诉了娘娘,娘娘也害怕,叫我取下来看。没想小心翼翼取了下来,还未到娘娘身边,已经裂开来,掉到地上,碎成了几块了。我只跪在地上哭。娘娘也急眼,可一时也找不出使坏的人。原想着叫娘娘的娘家人在外头好歹淘换个一样的来。黄玛瑙常见,唯里头有水的难找,找到一两块,里头的水珠子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总是不顺意。总过了好些日子,才得了一块,雕成了挂瓶,送了进来。不近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娘娘这才放下了心。没成想,那天皇上过来,直奔了那挂瓶,瞧了片刻,一语不讲,就撂下娘娘起驾走了。就听别处的娘娘、主子传言说贤妃娘娘恼怒皇上不常到翠微宫来,把挂瓶摔碎了,事后又做了假的挂上了。娘娘性子倔,不愿到皇上面前辩解,只道皇上不会信谗言。又一日,几个公公到了翠微宫后园里,只挖了两处,就掘出了挂瓶的碎块,包了就去了。娘娘坐在宫里,也不流泪,只说了句‘恩爱了这几年,也就这般下场’,再不言语。后来,就颁了旨,废了贤妃的名号,贬为贵人,迁出了翠微宫。原宫里的公公、宫女都散了,娘娘强留下了扶素在身边,又要我,姑姑们再不愿,只拨过两个小的跟着。就叫我到了雍藻宫。再见到前头翠微宫里姐妹,就讲是我从中坏事。奴婢虽说到了雍藻宫,可也是上头安排,我又怎样?只是再辩不清。只想着等娘娘好了,就再把我要过去,也还了我的清白。后来,娘娘却薨了,我也灰了心。既见着了主子你,好歹也是上头的人了,你倒说句话,抱锦可是那样的人吗?”说罢,哭得再坐不住,跪在了地上。 第六十三章 伏涌 甘棠听了,顿时明白贤妃为甚失宠于皇上,多年的蜜义因着一个黄玛瑙挂屏就散了。待抱锦哭够了,甘棠劝道:“既已这样,你也不要伤心过了,贤妃去了,已是回不来。叫人瞧着也说你拿巧。”抹云一旁道:“回去就说你失手把婕妤一个盛果子的碟子打了,眼睛揉成那样,不好就到太后眼前去。”抱锦哽咽道:“不怕的,今天不该我当值,是碰巧那宫女身上不好了,找了我替的。”那嬷嬷上来,抱锦便跟着回去了。抹云道:“竟是谁嫁祸了抱锦呢?”甘棠眼望他处,幽幽说道:“你倒是猜来我看看。”抹云沉吟半晌,道:“是太后罢?”甘棠笑道:“自是太后了。抱锦和太后没有什么牵扯,巴巴地把人要了去,满宫里瞧着,给谁看呢?”抹云又道:“那又是谁通风报信呢?”甘棠道:“太后把谁叫了去了?”抹云惊道:“竟是她么?素日里听主子说的,她竟是水晶一样的人儿,怎做出这般下作的事?”甘棠想想,笑道:“可是她的心愿大,也是无奈。这红墙大院里头,谁不是为了自个的事?人人都有一份心思罢了。”抹云道:“那张婕妤倒是为了主子好,那样地劝主子。”甘棠笑笑,道:“你在太妃那里也呆了一些年了,竟还不能琢磨人的心思。”抹云看着主子,心犹不解。甘棠道:“她恨着娘娘呢。把她一家子人挟持着,防她半途有变。好歹遂了心愿,自然要想法子还了这笔帐。她是不指望了自己,撺掇了别人上去,乐得一边隔岸观火。再怎样,也烧不到自己身上。”有宫人进来说,内务府公公把夏天衣裳的分例送过来了。甘棠点头,向抹云道:“你去点收,挑几匹好看的拿进来我看看就够了。”抹云应声出去。半刻回来,后头跟着几个宫人将六七匹纱放在桌上。抹云笑道:“素纱、云纱、闪色纱、织金纱、遍地金纱、织金妆花纱各三匹。我挑了这几样颜色素淡的,主子瞧瞧。”甘棠起身过去,摸着一匹绿妆花璎珞裙纱,道:“这个倒是素净,就是颜色老了些。”抹云笑道:“还有一匹粉的。”叫人取来看。甘棠看了,笑道:“这个好些,做衫做裙都好。只是缺披帛的料子。”抹云道:“那公公们说,披帛的纱要等松江那边的贡物。还要两三天。”甘棠笑道:“余下的,你们挑舒心的也做上两件,放着还要瞅天好天孬的,出去晾晒。只是只在这里穿穿,出去了,还要换上平常的衣裳,省得人家闲话。”她们堂内堂外的得了信儿,忙进来谢了主子,自去挑选。甘棠对抹云道:“你既喜欢这些,从里头拿上就是。”抹云笑受了。挑了两匹拿回房去,又让藏梅来挑了。藏梅笑道:“主子也忒大方了,把自己分例上的也给了我们。”甘棠笑道:“这就亏待了你了。想你在凤坤宫那边,什么好的没有穿过。”藏梅道:“皇后娘娘倒也愿意打扮我们下头人,只是总想给什么就给什么,好歹穿上了,中意不中意的,皇后听不得一个不字。有一回,给做了衣裳,一个叫喜穗的好几天没上身穿,皇后就嫌她心大了,打发她到小膳房专管烧火。每日里累死累活的,管事公公也没有好言语。”甘棠笑道:“这才几天工夫,竟说皇后娘娘的不是,等我在娘娘面前给你告上一状,你就等着提铃罢。”藏梅伸伸舌头,捧着两匹纱下去了。一月夜,德妃诞下皇子,皇上龙心大悦,这日来到雍藻宫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闲话。太后道:“德妃身子还好?路远,哀家也不想动。”皇后转向皇上道:“这两日我也忙这宫中事务,未及过去探看,皇上是每日过去几趟,自比孩儿清楚。”皇上笑道:“她还好。说诞子前夜做了一梦:漫天星斗,忽一轮红日跃出云海,星斗都不见了,又听见公鸡啼晓。”皇后撇嘴道:“我母亲诞我二弟前也做了梦:一无角白龙与一大蟒相斗,龙胜,化做红日,直奔到我母腹部。我二弟自那年从马上摔下,在床上躺了几年了。”太后道:“这种奇梦,有真做的,也有为着事诈称的,何足称奇。”见皇上面色稍变,太后又道:“这德妃也是有福,给这宫里又添一丁。”皇上便道:“德妃已诞两位公主、一位皇子,是否该擢升皇贵妃之职?也好帮皇后处置宫里繁琐事务?”皇后向太后看了一眼,太后与之对视一眼,笑道:“这倒是好事。宫里也多时没有进行这样的册封大典,正好借喜事儿热闹热闹。”皇上听了,只当十分有八分准了,面上便呈喜色。太后又道:“只是一件,皇上还要自己拿主意:自古为着刚落地的孩子康健,能顺顺溜溜地长大成*人,莫不想法子,不把太多的娇宠添了他身上。前头夭了两个,谁敢说不是我们做错了一步?照我的意思,册是册,只等他长大了,立稳了脚跟子,皇上但册无妨,也不用来问了我,和皇后商议就是。若皇上还是想册,就册。哀家也不说别的,皇上自己裁夺便是。”皇后听见太后前头几句话,本就坐不住了,几欲张口反驳。待听了后头的话,才舒了心。笑着听太后一句句说。皇上此时也没了主意,太后句句在理,夭了的两位皇子落地时也是身子好,一个未到两岁没了,一个是五岁上。皇后见状,道:“德妃确是德才兼备,又是有福之人,臣妾自叹不如。皇上若没了正主意,倒是回去问问德妃,她是想先换了金印,还是顾虑着别的,日后再册。”太后笑道:“皇后说的极是。毕竟是她的骨肉,自比我们一干人清楚。”皇上心里清楚,这太后、正妻是不想册的,倒把这船舵扔了自己。闷闷回去了。过了几日,皇上去看小皇子,便向德妃提及此事。德妃深恨两位娘娘阻着自己,又不好说别的,只向皇上泣道:“皇上但凡对我有情,不要忘了方才的话。待孩儿长大,必要册封了臣妾,以后也好给孩子名分,不让他人欺负。”皇上也觉有愧,好言相劝一番,指前朝有事去了。德妃犹自愤恨不已,暗自思量。甘棠每日在堂中,或走走,或坐,或躺,到了十五,就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那边早发话,年纪大了,耐不得烦,除大日子里,不让众妃嫔过去。虽每日里头,皇后娘娘遣过几个稳婆子过来,和甘棠说些注意的事情,隔上几日,有太医过来请脉。甘棠还是愈加思念娘亲。这日,手中攥着娘亲的玉耳环,不免又落下泪来。抹云劝道:“主子还是往好事上想想,待产下了皇子,封了皇妃,家里就能过来人了。再等几月就是了。”甘棠苦笑道:“我是怕等不到几月啊。”抹云惊道:“主子觉着身上不好么?” 第六十四章 岔子 甘棠摇摇头,道:“倒还好。要有什么岔子,早让太医用上药了。就怕天冷了,就不好了。”抹云急道:“照主子的日子,那时岂不要坏了事?”甘棠慢慢言道:“那就只好另打主意了。”抹云道:“不妨找皇后娘娘说说去。”甘棠笑道:“让娘娘为我破这个例,好比登天。我已然有孕,皇后厚待于我,也就是给人看看。”转视窗外,道:“那南瓜大了些了。”抹云道:“是呢。一天天见长了。”“你去给我找把尖头的刀子过来。“甘棠沉声说道。抹云疑道:“主子要做什么?万不要莽撞。”“好歹到了这天,我怎会让自己受过的苦毁于一旦?拿来就是。”甘棠笑道。抹云出去,叫个宫女到小膳房取来剔骨尖刀。甘棠擎刀在手,道:“不知好用否。”便起身出去。抹云也忙跟着到了中庭。甘棠站在瓜架之下,抬头看着架上缀着的几个扁圆的南瓜。抹云放下心来,笑道:“主子心急了。要过了夏天才好呢,才这样大。”甘棠道:“这就大了呢。”待要伸手上去,又怕动了胎气,便叫了两个公公进来,令其小心将瓜架拆了几根竹竿,卸了两根瓜蔓下来,上头有三个小南瓜,拳头大小。甘棠拿刀在上头试了,道:“虽尖,却是扁的。取个尖头的金簪子过来。”抹云不明就里,还是回屋里,开了匣子,拿了一根小簪头的簪子过来。甘棠接过,略想片刻,便在瓜上轻轻划刻起来。待甘棠刻完了,抹云小心捧起来看,竟是一首七言律诗:雨打残花重,云重咽管弦。小燕檐下避,湿羽老燕怜。盘桓叠石边,犹待家书至。残妆懒卸罢,辗转清泪眠。抹云道:“主子写来,给谁看呢?”甘棠笑道:“有心人自会看,无心人指给他看,看了也是白看。”又在另两个上划写:一首绝句:风冷鹊声啼,天高花影静。孤灯残月硬,却念依怀暖。一曲“望江南”:着锦罗,徘徊婵娟下。千般娇呼终不见,空落伊人心更愁。眉皱思不休。抹云问道:“皇上要来了,就给看么?”甘棠道:“那反而费了我的工夫。叫他们休整好了,把这几个先放叶子上头,不要让人瞧见了。”抹云便吩咐下去,甘棠回屋歇息。到了晚上,皇上也没有过来找甘棠叙话。甘棠觉着无趣,便出去散散。远远瞧着几个男服打扮的人,跟在几个公公、宫女后头往凤坤宫那边过去。藏梅一旁道:“后头跟着的是太医院的人。皇后娘娘竟有恙么?这样天色,去叫太医过来,不平常。”抹云笑道:“你还不知这宫里的娘娘们,无病还要一天两顿地进药,若真有一点子头疼脑热,更要咋呼得所有人知道她的娇贵身子。这皇后也是一样。”藏梅笑道:“听着倒像姐姐是凤坤宫里出来的,我反倒是外行了。”一干人都笑了。次日一早,正是十五,抹云、藏梅搀着甘棠,后头又跟着两个宫女,捧着纨扇、手巾等物往凤坤宫这边过来。凤坤宫外头竟停着皇上的玉辇,宫门外肃立着十几个公公。见甘棠她们过来,有凤坤宫的姑姑迎过来,道:“请季婕妤先回去,皇上过来,与皇后娘娘商议事呢。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又有几位娘娘、主子过来,见状,撇撇嘴,便回去了。甘棠便与张婕妤一同回去。张婕妤道:“几天不见妹妹,这身子已显了。”甘棠面上见红,道:“这还是新做的一条裙子,那些眼见着瘦了些。”张婕妤笑道:“咱们这位娘娘不知又要闹什么了,皇上连正经的大朝也放下了,这样早的过来。”甘棠心里也是疑惑,拿不准皇后这样劳师动众所为何事。回到清袖堂,闷闷坐着,叫藏梅拿过琉璃罐子来看。藏梅道:“这喜子有心呢,每每不知爬去了哪里,还是再回来。”甘棠道:“这是它的聪明,知道这里是它的好地儿,别的大虫子犯不着它。又长了一些了。”藏梅笑道:“脚还是短短的,身子倒像粒大豆子。”甘棠虽有时闲了,叫她们给拿过来看一眼,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道:“难得它的忠心,还在这里。再过了这年,明年惊蛰之时,不知我还在不在了,它再回来,也就看不见旧主了。”藏梅劝道:“主子怎么这么说。主子宅心仁厚,该是吉人天象,谁知道后头的事呢?”甘棠摇摇头,不语。刚吃了一点点心,外头宫人进来,道:“皇上辇驾往这边过来了。”甘棠便起身,对镜抿了头发,抹云给整了衣裳,又给披上了披帛。几个人到了堂外,辇驾已停下了。甘棠欲跪,皇上已过来,笑道:“你身子重了,以后就免了这俗礼。”进了堂内,皇上还是在瓜架下坐了,与甘棠说笑。甘棠见皇上这般好兴致,笑道:“皇上必有了什么乐事,说出来,也让甘棠乐乐。”皇上笑道:“真是有一件大乐事,不止朕要乐,满宫里都要乐呢。”拉着甘棠的手道:“朕的皇后娘娘有喜了。”甘棠迎面正对着大太阳,刺眼得很,不免闭上了眼睛,身子稍晃,拿手遮住,停了一会子,才道:“如今日头就这样毒了,晒得人头晕。”皇上忙道:“还是到屋里说话,你身子未免弱些。”宫人过来,扶甘棠进去了。皇上又陪着说了一会子话,道:“得到乾熙宫议事。”起驾去了。抹云见主子精神不好,便搀着,到床上靠着坐了。抹云知道她心里的事,道:“主子且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甘棠笑笑,道:“你倒说皇后是个怎样的人儿?”抹云想想,道:“任性、跋扈,就是办事不缜密。”甘棠笑道:“也是太后在后头撑着,提携。虽皇后已身怀有孕,必想到我这个多余之人,只是太后定会有顾虑。我还能过几天消停日子。只要别再别处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还能一处呆着活几天呢。”抹云便闷闷的。过了几天,甘棠过去给皇后请安。外头传话的宫女就不大待见这位婕妤主子,道:“皇后娘娘刚从外头散了回来,想必正歇着,季婕妤还是再来。”甘棠不原和她们呱唣,便欲扭身回去。藏梅过去,拉了那宫女一边去嘀咕了几句,那人便勉强道:“上头传了话,我们就只好拦着。我再进去问问管事姑姑,季婕妤先候着。”大日头底下,凤坤宫外头也少树木遮挡,虽有宫人撑了一柄罗伞,还是不管用。抹云让甘棠到叠石旁岸子上坐坐,甘棠笑着摆摆手,道:“我倒觉着身上凉呢。”让打伞的宫人到了一边,自己更是露在日头底下晒着。抹云见甘棠额上已冒了汗了,面色不见泛红,反没了血色。宫女出来,道:“皇后娘娘请季婕妤进去。”甘棠叫藏梅阴凉地里候着,手搭在抹云胳膊上,慢慢进去了。拜见了皇后娘娘,赐了座。甘棠挪过一步去,身子晃了一晃,差些跌倒,抹云忙扶住了,坐下。皇后也是身靠在板壁上,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第六十五章 谈笑 甘棠稳稳心神,才道:“都一月了,晚上睡不宁,总要醒来五六次,一觉也就半更。竟像要犯了那病根儿似的。又觉着不象。前头病好了,太妃娘娘叫太医给号了脉看了,说是无了妨碍。后来来了这宫里,皇后娘娘还叫人看了,我才心安了。这好长的日子了,也平安得很。若赶上这时候再犯了,肚里又有孩子,真不知要该怎样?”眼中簌簌落下泪来。皇后道:“我说你一进来,就那样的面色,实在不如以前。你放心,我让她们叫了太医到你那边看看。该是无妨碍的,你放心。”甘棠道:“逢上皇后娘娘大喜了,实在不想来让皇后娘娘心烦。娘娘身上觉着还好?太医怎么说?”皇后笑道:“也没觉出怎样,都几年了,竟这样了。皇上心里喜欢,我也是喜欢。”甘棠笑道:“皇后娘娘诞下了龙儿,来日再封了太子,入主东宫,那才要普天同庆呢。”皇后笑了,道:“那都是说不准的事儿,说这些还早呢。”甘棠慢慢站起身来,道:“虽说我前头那病不着人的,娘娘身子如今更是金贵无比,我先回去了。娘娘要是闷了,再叫我过来说说话儿。”皇后笑道;‘也好。你回去,这就叫太医过去。”甘棠告退回去,出了宫门。恰碰上尚才人带着两个宫女过来。尚才人微欠身道:“给婕妤主子道安。”甘棠笑道:“姐姐多礼了。这是到哪里去?”尚才人道:“皇后娘娘大喜了,遣了人过去找我来说说话。姐姐冬上就临盆了吧?”甘棠道:“不到呢。总得过了年,再一些时候。”尚才人笑道:“咱这宫里真是喜事连连,先张婕妤一位公主,再德妃娘娘一位皇子,你也有了,紧着就是皇后娘娘。皇上、太后娘娘终可松了一口气,有了嫡出的皇子,王公大臣们也再不必在朝堂上争辩了。皇后前头还为着让皇上有嫡出的皇子焦头烂额,想了各样的法子,真真是白费力了。”甘棠笑笑,道:“都说姐姐有才辩,今听了这一番话,果真是的。姐姐虚怀若谷,无时无刻不在为国家社稷而担忧,等姐姐若有了皇子,肯定能将之谆谆教诲,将来出人头地,是有盼的了。”尚才人知甘棠是指自己侍奉了几回皇上,肚里却无动静。心道:她哪里知道我。等风平浪静之时,那时才看出我的本事。远远瞧着是德妃娘娘过来了。两人都不愿与之交言,便都住了话,甘棠回去了清袖堂,尚才人进了凤坤宫。皇后娘娘刚给尚才人赐座,外头人报:“德妃娘娘请见。”皇后皱眉道:“才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不让人清净。”一时,德妃娘娘缓缓扭着腰枝进来了,因好长日子没有过来了,给皇后娘娘请了跪安。娘娘赐座。尚才人起身给德妃娘娘请安。德妃娘娘笑道:“远瞧着就像是你。那个是谁,怎看见了我都走了?怕我不成?”尚才人笑道:“德妃娘娘一贯待人谦和,何来‘怕’之说?皇后娘娘招我过来说话,急急过来,碰上了季婕妤,就问候了一句。怕娘娘等着,忙进来了。”德妃娘娘道:“原来是季婕妤。瞧着走起路来的样子,那肚子,像个小子呢。”皇后娘娘笑道:“没想到德妃还有这本事呢。你倒看着我怎样呢?”德妃看了半天道:“皇后娘娘这身子,自是我们不能比,我这肉胎凡眼,看看别人也倒罢了。待娘娘的龙胎诞下,到时定是普天同庆。”皇后娘娘笑道:“说不准是个公主呢。”德妃娘娘道:“即便是公主,也是人常讲的:先开花后结果。皇后娘娘等着就是了。”皇后笑道:“那日皇上过来,也是惊喜呢。都这几年了,原想着是我没福了,竟唬了我一跳呢。那太医令也说难得,亏着调养了。待诞了这胎,以后也就好了。”德妃娘娘拍手笑道:“皇后娘娘这是晚来的贵子啊。到时掌了玉玺,皇后娘娘才是天底下最尊贵之人呢。”皇后娘娘见尚才人在一边不说话,问道:“尚才人方才在外面和季婕妤说了什么?”尚才人道:“说她肚里的孩儿呢。说是要明年才生呢。”皇后娘娘道:“是呀,比我要早好几个月呢。”尚才人笑道:“季婕妤好命,又讨人欢喜。皇后娘娘、皇上,还有太后娘娘,都宠着,我是不能比的了。”皇后娘娘道:“皇上喜欢她的手巧。你见过张婕妤头上戴的花么?是她一针针绣的,那绢花哪里比得过呢?”尚才人笑道:“改日我送她些钱,收了我这徒弟,学上一招半式的,给皇后娘娘绣一朵黄牡丹戴。”皇后娘娘笑道:“你绣了来,我只好挂在墙上看着,戴上了,白让人说艳过了头。”尚才人道:“皇后娘娘艳压群芳,谁会与娘娘争艳呢。”德妃娘娘也说了几句,道:“怕奶婆子抱了孩子过来,先回去了。”便告辞去了。尚才人道:“平常德妃不常过来,这是怎么了?”皇后笑道:“她这是好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记起了这宫里还有位正宫娘娘。”尚才人道:“德妃那是不知什么糊住了心了,现在明白过来。”皇后言道:“你倒好,眼里时时有我。”尚才人道:“我不好呢。要不,皇上每每到我那边坐坐,片刻就走了。”皇后娘娘笑道:“你才学好,皇上就喜欢这样的,有你的好日子,等着就是了。”尚才人喜了,起身给娘娘作揖道:“一芥才人,奴婢一样,皇后娘娘这样疼顾,一定尽力忠孝于娘娘。”皇后娘娘道:“什么忠不忠的。我既喜欢你,你还是给皇上生下一男半女的,将来也有个依靠防备。”尚才人道:“什么依靠?皇后娘娘的一句话就全顶了。我不靠什么,皇后娘娘别撵了我去就行了。”皇后笑道:“怎么说上撵了?你这样乖巧,我要留你身边说话呢。”尚才人怕娘娘倦了,便告退走了。出得宫来,心道:皇后既已自己有了,前头的夺子之法自然没有了。皇上对自己还不上心,不常召了过去,倒合我的心思。如今也得去问问,该喝什么,能怀上一个就好了。有了主意,一刻也不愿等的,回去打发了人去问。这边甘棠躺在屋里歇息。抹云恐她中了暑气,正巧小膳房里预备了扁荷粥,让宫人端来了一碗。甘棠舀了两勺吃了,道:“用的是冒尖的鲜荷叶,要是稍大些,味道更清。”抹云便扭头叫屋里头的宫人去传了,道:“主子要睡些时候,先不要进来。”甘棠吃完了凉汤,面上好看些了。抹云道:“主子方才那样,皇后就信了不成?”甘棠道:“哪能呢。所以要派了太医过来瞧瞧。我也确实这几天身上觉着倦,不似以往。”便歪在床上睡了些时候,待醒过来,太医便来了。宫女忙了起来,拉起帷子,设上锦屏,搬椅子,置高几。号了脉,抹云便问太医怎样。太医道:“婕妤主子脉沉细弦滑,胆热肝郁,脾虚不运,津伤饮留。不妨的,服几剂柴胡桂枝干姜汤就愈了。” 第六十六章 诗思 甘棠在内问道:“无别的症么?”太医略顿了一下,道:“小医未诊出别的症候。”抹云便叫两个宫女送太医出去了。甘棠与抹云相视笑笑,道:“又是皇后娘娘的一只家狗。”抹云笑着,眼里有了泪了。太医去了凤坤宫。皇后问道:“确实不适么?”太医道:“有些虚症,开了药了。从脉象上看,又有些沉弱,倒是该马上调养的。”皇后笑道:“先养好现在的病,再说别的。”时正万物繁茂之时,槛寿堂终也有了一丝生气。老嬷嬷跟着向夫人来到后堂看盆里的花花草草。向夫人道:“今年长得倒好。你看着有用的赶着日子收了,不要误了时候。”老嬷嬷道:“是,夫人。”又言:“前头桐香那丫头叫人来问,再吃剂药,好能有孕。怎么处置。”向夫人笑道:“她既前头有了那一遭了,还想有孕?天底下那好事都到了她身上不成?”凝眉思了一会子,道:“你且包上两剂药给她就是了。好歹糊弄过这些日子。本想着她和甘棠两个能一人怀上一个,将来也好有个防备。她既知道了,我就想着在皇后那边多一个人,也是好的。甘棠已是有了,就不少她那一个了。比桐香有了要好,好过将来再去费事,前车之鉴呢。”老嬷嬷点头,又道:“甘棠那丫头的身子不知怎样。”向夫人笑道:“她既不过来,就是好的。听着桐香的话,甘棠竟有些宠了。看来我还是有点眼力的。只是皇后竟有了孕了,这倒是让人想不到。”老嬷嬷道:“再加上那个不可一世的德妃,夫人不怕甘棠会遭祸么?”向夫人笑道:“遭祸?谁遭谁的祸?咱们叫甘棠过去,不是为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不好,就是她的能耐了。好了,到时咱省些气力。坏了,宫里那么多的嫔妃,拢过一个来,谁不乐意呢。”老嬷嬷道:“那件事夫人还不去行么?”向夫人言道:“成败在此一举,自然要极妥当的时候。恐怕还要用上前头宫里的两个妮子。”老嬷嬷点头。向夫人摸了一把头上的汗,道:“你和他们说烧上热水,叫两个丫头过来打发我洗澡。”老嬷嬷见向夫人去前头了,便拐到吴嬷嬷的屋里,直接推门进去,见她还卧在床上,道:“还装什么病?你又去偷药了罢?夫人要是细看看,你还有命没有了?不管什么,揪来就吃,不怕毒死了自己。”吴嬷嬷翻身起来,笑道:“我这条老命哪就死了?大着呢。要死,早死了多少年了。你前头给我送的,我记着样子呢,哪里就毒死了。”老嬷嬷道:“还是小心得好。还是我给你就是。万一她瞧见了,再哪个多嘴的递上一句半句,咱们都不好了。”吴嬷嬷道:“原是不想去劳碌你,那以后就还是老样子就是了。”老嬷嬷点点头,到:“我还要去传话。你躺着罢。”便去了。吴嬷嬷坐在床边想想,满是褶子的脸瞧瞧外头,愣了一会子,就又睡下了。过了半月光景,树上的知了越发多了,天未亮,就敞开了嗓子喊。趁早上还有一点子凉意,甘棠坐在檐下,看宫人举着竹竿粘知了。小公公捧过盛知了的竹笼,叫主子看。甘棠笑道:“见年地粘,还是不见少。”抹云道:“这边就这几棵高些的树,倒还好些。别处宫堂树多,那些公公们更有事做了。”甘棠笑道:“想这知了还没变出翅子来,家里的王厨子夜里找上不少,或扔到炉子里烧了吃,或放到油锅里炸了吃。”抹云一旁张大了嘴,道:“生得这样难看,能吃得么?”下头的小公公岭翔言道:“不只那时候能吃。现在的这个拿根细棍子穿了,放到火上烤了,照样好吃呢。”甘棠笑道:“想必你年年都吃得?”岭翔言道:“哪里敢呢。让管事公公看见,又得一顿好打呢。”抹云道:“这回你吃个够罢。”甘棠阻止道:“还是不吃得好。总是个活物儿,还是放了去罢。”岭翔便和另个公公去御花园,放了。抹云笑道:“主子又不吃斋念佛,怎么这样的慈悲心肠?”甘棠道:“不是慈悲。只是想到它们也是有爹娘,就不忍得做别的了。”正说到此,有公公进来,道:“皇上御驾就要到了,季婕妤准备接驾罢。”甘棠朝抹云使个眼色,进屋去了。皇上进得堂来,不见甘棠,问道:“季婕妤可在?”抹云抹了一把眼泪,道:“主子才刚叫风吹了眼,进屋梳洗去了。”皇上心中起疑,侍从打起帘子,便进去了。瞧见甘棠正拿布子拭泪,便心疼道:“可是又想什么?伤心成这样,叫人看了心里也难过。”甘棠强笑道:“哪里伤心?整日里锦衣玉食,皇上又时常过来瞧,还有什么想头?”皇上不信,也不再多问。便与婕妤闲话。看见炕桌上摆着一个彩色釉陶印花云雁纹果盘,里头却放着两个拳头大小的青南瓜。不禁笑道:“还道你动些农事。南瓜这样小,就摘下来。也要做熟了吃才是。”便伸手去拿来看。甘棠忙伸手去挡。皇上更觉有文章,硬拿了一个看,竟有一些字在上头,有的笔画结了痂了,更觉拙朴可爱。皇上细细读了,只觉心动异常:一是甘棠竟有这心思,刻了诗在这上头,来寄托思情,;二是她还有家人可思,而自己从未见过娘亲一面。不觉悲从中来。伸手揽了甘棠,一言不语。甘棠见皇上这样眷顾,自己不免又啜泣了一阵,方止了泪。皇上道:“你这样思念家人,朕去跟皇后提及此事,看能否施恩,容你与家人相见。”甘棠忙道:“皇上切不要为了妾身,乱了宫中规矩。皇上嫔妃众多,若只因为解思念之情,就无视宫律,岂不是给甘棠惹下罪过。更玷污了皇上的英名。”皇上笑道:“你放心就是。前头也有过这事,皇后知道怎样处置。”甘棠自是感激涕零。待皇上走后,抹云端水给甘棠洗脸,问道:“主子怎不趁势向皇上说了自己的病,皇上派了太医过来,给主子诊治了,也好一了百了。”甘棠笑道:“这病不是一个太医就好了的。在家中时,也请过赋闲的太医瞧了,都是摇头。再者,若真好了。恐怕皇后娘娘就容不下我在这宫中一刻了。这样拖着,终了,还能让这肚里的孩子有一条命。也算我这做娘的对得起他了。”过了两日,皇后娘娘传了甘棠过去。一见,就笑问道:“吃了太医的药了?有效不曾?”甘棠笑道:“还让皇后娘娘记挂着,是甘棠的罪过了。吃着也有些用,好受些了。”皇后道:“皇上前日同我讲你思家心切,我也恐你积思成疾,再留下什么病。思来想去,倒给你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你听听可行不可行?”甘棠忙跪下,言辞恳切道:“甘棠既是婕妤,本该一心一意伺候皇上、皇后娘娘。如今没有给娘娘分忧,反给娘娘生事,实是甘棠考虑不周之过。娘娘万不要放在心上。再不要提了。” 第六十七章 见亲 皇后笑道:“这有什么要紧。若你能平安诞下龙儿,皇上又喜欢你,册妃是早晚的事。早上几月也是无妨。再者,也不是让你就光明正大地见,自然要绕上几道弯儿,遮住别人的眼儿方好。”甘棠听皇后如是说了,也不再强辞,道:“甘棠全听娘娘安排就是。”皇后道:“就拜托了楼华公主,叫她进宫时带了你娘进来,只讲是个嬷嬷就是了。”甘棠谢恩不迭,皇后又与她说些养胎之法,半天才让她回去了。回去了,抹云道:“这回皇后怎这般地通情理,让人猜不透。”甘棠道:“这里头必有缘故。虽皇上提了此事,我想着皇后若铁定不依,也是无法。她倒应了。以后自然明白。”过了两日,甘棠派出去的公公跑来道:“楼华公主进宫来了。已进了凤坤宫了。”甘棠心里如打鼓,只强作镇定,坐在院中等消息。公公又来报说:“楼华公主出了凤坤宫,往南宫去了,派了两个嬷嬷竟往咱们这边来送东西了。”甘棠知是娘亲来了,就要出去迎了进来。抹云忙道:“堂外来来往往有许多人,还是到屋里等着。不要叫他们瞧出别的。”甘棠遂回了屋内。两嬷嬷进得堂来,抹云度其面目、神色,便知道了里头着淡青褶裙的正是甘棠之母。便叫宫人带了另位嬷嬷下去吃茶,又嘱有人来,但讲主子身子不适,睡下了,亲领了去见甘棠。甘棠早在帘内候了,见娘亲进来,不及说一句话,上前拉住了手,只是一味地哭。其母也是啜泣不已。抹云一旁陪着落泪,劝道:“夫人和主子有什么话,还是快讲,那个嬷嬷还在下头等着。让旁人瞧见了也是有事。”两人这才止了哭,相携到炕上坐了说话。甘棠只拣好事儿说于母亲,其母见她已贵为婕妤,身边许多人伺候,一时也想不到他处。也拿家中一些事情拣要紧的告诉她:“小兄弟已拜了先生,开了蒙了。厢妹妹已到了议嫁的年纪,已有媒婆子登门了。沈姨娘的小闺女也随着你的小兄弟念些书,早先你父亲也教她认几个字。都说面貌上竟象几分你呢。”甘棠笑道:“若将来能亲眼见上一见就遂了我的心了。”其母道:“日子还长呢,怎能是见一见?咱们虽两处住着,高墙隔着,毕竟有见的时候。放宽了心,好好活着就是了。”甘棠深知母亲是诸事细心的人,故在言语上备加小心,恐叫她再听出什么来。笑道:“厢妹妹说话也长大成*人了,就要嫁人为妇,我要在外头,必为她做些事。”想至此,叫抹云开了柜子,取出一个锦面的匣子。亲手打开,拿出一对连珠纹的镯子,给母亲戴上,道:“母亲就这样戴出宫去,无人问的。就送给厢妹妹,权作贺礼。还有好的,只是咱们如今私下里见,万一叫人瞧出端倪,到时还得费力说话。以后罢。”母亲代厢妹妹谢了甘棠,忽想起一事,道:“只顾着这些,差忽忘了一件要事。”甘棠便问何事。其母道:“前头上京路上,遇上了一队饥民,里头一个老人领着一个小孙子。那老人长着病,你父见他可怜,就施了他几个钱,叫他抓药诊治。因着几天大雨,就一同投了店。谁料次日老人就不行了,临终把小孙子托付了你父,说自己只是府里的一个老仆,因与山匪结了怨,一把火把整座府邸烧了。只因去外头赶庙会,回去甚晚,才保了命。京里还有小孙子的一个姑奶奶,在宫中。你父想着你也在宫中,或许能打听着。又见那孩子懂事得很,便应了。”甘棠笑道:“他姑奶奶倒是姓什么,叫什么,是先皇的妃子,还是伺候的,我也好打听去。”其母道:“姓江,她在家时,都称她做碧莲。听他的意思,就是一个宫女,该是六十上下年纪了。”甘棠笑道:“真真这外头的人不知道。那老人家就是领着孩子到了这儿,哪里就见着了孩子的姑奶奶。合该这孩子有福。那宫女年纪大了,也不知是在哪处,或是早没了也不一定。再这宫女进了宫,分在别处还好,依旧是原先的名字,若到了各处娘娘、主子那里,听凭她们高兴,给随口换了名姓,叫顺了。除非遇着本人,别人自是不知呢。慢慢寻着罢了。”其母笑道:“若找不到,你父说了,就当义子养活了,也好给你小兄弟添个玩伴。”甘棠听了,也道:“那样更好呢。一处念书,省得落了单儿。”同来的嬷嬷说该走了,甘棠心里万般不舍,也是无法,念到不知母亲这一去,还能不能再见了,眼中又落下泪来。其母见她这样伤心,心里也是疑惑,只当这宫里为人处世定是极难的,便劝道:“熬过几月,若能封了妃子,还有见面的时候。万事避着道儿走,实在躲不过,就想别的法子。”甘棠心中一凛,知道母亲的意思,还要再问几句,无奈那个嬷嬷已进来了。叫藏梅送了两个嬷嬷出去。路上正碰上德妃娘娘一行人。藏梅她们忙站到甬道下头,给娘娘让路。德妃兴致正好,见着藏梅觉着眼熟,问道:“你可是皇后娘娘那边的?”藏梅忙跪了,道:“禀娘娘话,奴婢原是凤坤宫的,现在清袖堂伺候季婕妤。”德妃更来了兴致,问道:“季婕妤对你们下人可好?比在凤坤宫好么?”藏梅想了一会子,才道:“皇后娘娘待我们好,季婕妤也是和善的主子。”德妃笑道:“都是好人呢。敢情这宫里头就我一个歹人呢。”藏梅惊道:“德妃娘娘说笑了。奴婢怎敢有这种意思。”德妃笑了,正待走时,看见那两个嬷嬷不是宫里头的穿戴,随口问道:“她们是哪里的?”藏梅实口答道:“是楼华公主遣了来送东西。我送她们回去。”德妃微微颔首,正欲走时,忽瞥见一嬷嬷腕上的镯子,虽不是极好的,也是通透,算得上是上品了。心道:没听说楼华何时变得大方,送下人这种东西,也舍得。略抬眼看看那嬷嬷,竟是生面。这些年了,楼华常带进宫来的嬷嬷也就那几个人,虽不认识,也面熟了。当下起了疑心。见德妃一行过去了,藏梅吐吐舌头站起身来,向她们两个道:“这位娘娘今儿话也太多了。”那个嬷嬷笑道:“这位德妃娘娘哪里像生了好几个孩子的,还是年轻时的样子。”藏梅撇嘴道:“也就是外头瞧着罢了。听她身边伺候的人说,腰上不如以前了。皇上都不点她起舞了。”甘棠母亲问道:“这位德妃娘娘能月月见娘家人么?”藏梅忙笑道:“自然是了。您老人家放心就是。”一行人小声说着话儿,去了凤坤宫。宫人说,楼华公主又去了太妃娘娘那边了,叫两个嬷嬷在下房等着。正坐着等,有宫女进来说:“哪位是季婕妤的母亲?跟我过来罢。”其母忙起身出去,那宫女道:“皇后娘娘要见你老人家。”又看了她的头发、衣裳,道:“不要乱讲话,随我进来。”其母定了神色,轻挪着脚步跟着过去了。 第六十八章 相嫉 进宫前,楼华公主早叫了嬷嬷教了她宫中的诸多礼数,以防不备。当下,稳稳当当给皇后娘娘行了叩拜之礼。皇后叫宫人搀她起来,让坐了。笑道:“老人家身子好?”其母稳声答道:“身子好。劳皇后娘娘挂念。甘棠说在这宫里头多亏皇后娘娘处处照顾着,这回能和她见着,也是让娘娘违了例了。还要多多谢娘娘。”皇后笑笑,道:“季婕妤乖巧得很,自然讨人欢心。季夫人的夸赞实在叫人受不起呢。”其母笑道:“是娘娘大度容人。说句不避人的话,皇后娘娘称呼错了我了。老爷的夫人前几年就去了,我是老爷的姨娘罢了。”皇后听了不信,道:“我看哪里是姨娘,观夫人的气度,总是位大夫人呢。”其母笑而不语。“听说季婕妤还有一位小兄弟?”皇后问道。其母笑道:“去年请了先生授课了。总是调皮捣蛋,他父亲没少费工夫教诲,不省心的。”皇后娘娘道:“夫人过谦了。看季婕妤的为人行事,也就知道她兄弟了。”其母道:“若长大了,真像他姐姐二分稳妥,就是我的造化了。”绿遍从外头进来,道:“楼华公主从太妃娘娘那边过来了。”甘棠之母站起身来,笑道:“叨扰了皇后娘娘这半天,也该回去了。”皇后娘娘道:“慢些走,也不便留你。”转头看芳郊,便出去传了两个宫人进来,抬了双层的剔红盒子。皇后道:“上头是给府里小姐、小子的几样玩物,下头是几样宫里的吃食。吃个新鲜罢。”芳郊揭开盖子,让甘棠母亲看了:上层是十几样金玉首饰,下层是说不上名的果子糕点。其母又福身谢了皇后娘娘的厚意,便出去了。一会子,楼华公主进来辞行。皇后笑道:“叫她们进来说一嘴子就是了,你又来做什么?”楼华公主道:“你既是这后宫的当家人,走了,自然要过来打声招呼。难不成我这当了娘了人了,还要坏了这宫里的规矩不成?”皇后笑道:“就干着坏规矩的事呢,还给自己脸上抹胭脂。”楼华笑道:“若不是你开了口,我哪有这胭脂抹来?好不好,将这层胭脂洗了去,这公主再和皇后娘娘好好论一回规矩不规矩。”皇后扭脸对旁边的人笑道:“这做了娘的人啦,竟越发长进了。嘴上一点不饶人。”大家笑了。楼华待她们笑停了,道:“别竟顾着说我,过上几月,你也生了,再看谁长进不长进罢了。”皇后听了这话,倒是极顺心的。待楼华公主去了,芳郊扶皇后娘娘躺下歇息,道:“季婕妤的母亲倒是顺眼得很。说话也好。”皇后道:“懂些礼数罢了。这点倒和她闺女像。让外人挑不出刺来。”芳郊道:“皇后娘娘就这样让她拣了这个大便宜去了?”皇后笑道:“再大的便宜,让个身上有大症的人占了去,也没什么可妒的。等着罢。”便阂眼睡了。这日有些阴了,凉爽些,德妃娘娘贪凉快,就在御花园寻了一处四面洞开的亭子,搬进玉面的躺椅,躺了吹风。远远听着传来话声儿,德妃娘娘阖目问道:“是哪些人?”声旁宫人道:“是皇上,身边还有一位,不知是位娘娘,还是主子。看那身态,瞧着像是季婕妤呢。”德妃斥道:“她是你哪门子的婕妤?也就这几天罢了。”又叫宫人扶她起来,看皇上到哪里去。皇上也远远看着有人在这边,就带着甘棠过来了。德妃瞅瞅季婕妤,给皇上请了安。季婕妤又欲福身拜见德妃,皇上却伸手搀住甘棠,笑道:“你身子重了,德妃不是这样小性的人,免了就是。”德妃已备着要受了甘棠的礼了,见皇上那样说了,也不好说别的,遂笑道:“皇上说的极是。本是一家子,姐妹相待。”转目看皇上道:“给皇上送去的果子,觉着怎样?”皇上笑道:“那枇杷还好。余的觉着口酸,叫人送到清袖堂去了,也不知甘棠觉着怎样。”甘棠先并不知竟是德妃送过去给皇上用的,如今知道了,料德妃心里过不去,忙道:“甘棠先不知的,竟有福消受了姐姐送的果子,实在过意不去。”德妃心里恼怒,当着皇上的面,不好说别的,笑道:“妹妹吃着还好?我那里还有,再给妹妹送些?”甘棠哪里听不出话音来,忙道:“我也有的,姐姐留着自己吃就是。”吃了茶,德妃道:“在这里坐了许久了,该回去了,怕奶婆子抱了皇子过来。”又看看皇上。皇上道:“也是。你就早些回去罢。”德妃犹有不甘,道:“皇上不随臣妾同去么?”皇上看了甘棠一眼,道:“还要到前朝议事,就不去了。”又看看那躺椅,道:“这躺椅,过会子,朕叫人搬回去。先留在这边,叫季婕妤歇息歇息罢了。”德妃只好自己去了,远远还能听到皇上与季婕妤在那里说笑。路上,碰上了带着两名宫女的尚才人。才人给娘娘行了礼,笑道:“今儿天好,娘娘不在外头多待一些时候么?”德妃道:“怕小皇子回去了,急着回去看看。”尚才人道:“我说呢。听她们讲皇上带着季婕妤游园去了,又见娘娘过来,我还心里闷着:德妃娘娘怎就回来了,敢情没碰上皇上。若碰上了,皇上定留德妃娘娘一起的。”德妃笑道:“才人真是灵慧。你要到园中去么?”尚才人道:“去了,孤零零一个人,没个说话的,看着那好景致也没有意思。我去找姐妹们,在屋里说说话儿,总得打发了这天才好。”德妃心中颤了一下,强笑道:“妹妹有空也到舒宜殿坐坐。”尚才人笑着应了。重将手放在宫女的胳膊上,袅袅挪挪地去了。德妃眼望着,瞧着她年轻的身腰,一时竟忘了走。待宫人轻轻问了句“娘娘”,才醒过神来,斥道:“要你来提醒。”便思虑着去了。这边甘棠见德妃娘娘心不甘地去了,便向皇上道:“皇上还是随了姐姐过去一趟。偏我在这里,让德妃姐姐脸上不好看了。”皇上笑道:“随她去。一两天也就好了。你们这些妃嫔总愿给朕使些小性。”甘棠娇嗔道:“甘棠并没有给皇上使性子呢。”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甘棠劝道:“皇上还要到前朝议事,我先回去罢。”皇上道:“才刚只是随口的话,哪里就有事了。”甘棠心里欣喜,却道:“既如此,皇上就到皇后娘娘那边走走,我回去睡一睡。”皇上明白甘棠的苦心,道;“也好。同路回去,”看看那张躺椅,又道:“这躺椅你觉着好不好?我叫皇后也叫人给你搬过一张?”甘棠忙阻道:“皇上就这样,还让这些姐姐妹妹心里不好受呢。这玉面的躺椅也就妃子娘娘受用,我现躺着那水晶片的就觉着很好了。”两人便慢慢往凤坤宫过去。 网友上传章节 第六十九章 暗计 第六十九章暗计 过了几日。舒宜殿。刚完了一阵雨,殿内更觉燥热。几个宫人费力地拉着转扇,将冰缸里的凉气扇到德妃娘娘那边。 德妃端坐在妆台前,眯着眼睛从镜中看宫人将香脂抹在额上、眼角,轻轻按揉。一会子,叫宫人端过灯来,自己拿起菱镜细细端详。忽扔菱镜到地上,“桄榔”一声巨响。几个服侍的忙跪了,屏息宁气,无人敢说一句。 外头进来一个宫女,见这阵势,也忙跪了。 德妃忍着怨气,问道:“倒是去了哪个娘娘的住处?” 来人颤声答到:“问了刚当值下来的公公,今夜,皇上并无到娘娘处安寝,也没有召了妃嫔到乾熙宫。” 德妃稍舒心了些,又问:“今儿一天皇上到了这后头来不曾?” 来人道:“午睡后过来了。到了张婕妤处,看过小公主。” 德妃摆摆手,不耐烦道:“可到过别处?” 来人道:“又去了凤坤宫,片刻出来,到了清袖堂季婕妤那里。同季婕妤在堂外散了散,便起驾到乾熙宫去了。” 德妃心中恼怒,对转扇上的宫人道:“死了不成?”几个宫人顾不得拭脸上淌下的汗,不停地拉着绫绳。转扇“呼呼”地响着,袭袭凉气吹到娘娘一边。德妃刚发了怒,身上不禁冒了汗了,经此一吹,竟打了一个寒战,斥道:“要冻了我,等着杖责!”那几个宫人手上略抖了抖。扇得稍慢了些。 又进来一个宫女,德妃问道:“打听到了?”那宫女道:“借着问她们要几个花籽儿,得了几句话。她们倒不避人,直说是皇后娘娘准了季婕妤之母来宫里觐见。还说是皇上给皇后递了话。” 德妃疑道:“皇后竟就准了?” 宫女道:“说是先不乐意。后皇上透着要立皇后腹中龙儿为储的意思,皇后也就恩准了。” 德妃冷“哼”道:“立她的为储君?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又道:“我母亲明日进宫么?” 旁边一姑姑道:“递信进来了,必来的。.网,手机站wap,.cN.” 德妃仍觉烦躁,在宫中踱来踱去。 次日一早,德妃就遣人出去。早早接了老夫人进来。老夫人先到了凤坤宫见过皇后娘娘。皇后笑道:“这月梁老夫人进来得早呢。”梁老夫人笑道:“总惦念着小皇子。家里也还没有个孙子,看见个小子,心里欢喜。等娘娘也诞下了皇子,就知道我这个老太太心思了。” 皇后心道:还不知道你们梁家的心思,就是傻子了。不过是小官宦人家,仗着闺女成了皇妃,也能挺着腰进大内了。面上还是给足了,道:“既如此,梁老夫人赶紧过去罢。叫奶婆子早把皇子抱过去。等你走了,再抱回去不迟。” 梁老夫人忙叩谢了,俯身退着出去。出了凤坤宫。扶着侍女,洋洋地往舒宜殿去了。 见母亲进来。德妃屏退左右。梁老夫人疑道:“怎不见我那皇孙孙?” 德妃讽道:“阂家就我一个急眼。却都靠着我一人在这里。你们死活也不多问一句我怎样。” 梁老夫人忙笑道:“看你这话。急猴猴地叫了我来,倒是什么事?” 德妃这才忍了。正色言道:“前头让你们打听地,到底怎样了?有正信了么?” 梁老夫人道:“已通融好了。你不知你父送了多少的银钱。那人说又要路上的使用、又要买宅子地耗费,还要重新买下人使唤。你父亲给了那么多,他还一个劲地说少了。” 德妃烦道:“他要多少就多少就是。难道要了整个府邸过去?等我成了太后娘娘,这天下的钱还不尽着父亲、兄弟使么?” 梁老夫人赔笑道:“就是,就是。咱家不仗着你,哪里就到了今儿。你要怎样,说就是了。我让他们照做就是了。” 德妃道:“就是那件事,给我办妥帖了。事完了,赶紧让他走。再或者----” 梁老夫人问:“怎样?” 德妃附其耳道:“让他永不能说一句话.” 梁老夫人初不明白,待明白过来,不禁睁大了眼,看着自家地姑娘。 德妃笑道:“厚待他的家人就是了。有什么。梁老夫人点头,喏喏回去了。 德妃终展了笑颜,对宫人道:“摆膳罢。” 这日,皇上又遣人过来给甘棠送东西。里头有几样水晶玩意儿。送东西来的公公说:“皇上说怕主子热了,大的可握在手中把玩,那一个小鱼、一个花生,是皇上亲手琢磨。含在口中,取它的凉意。”甘棠叫藏梅给他们拿了赏封,就让人送他们出去了。 抹云早端过一缸水来,把几样东西放了进去,道:“这样拿了出来才冰。”又拿了一玉琢地小茶碗,将水晶的小鱼、花生放进去,泡了一阵,拿出一个,放在玉碟中晾了,托至甘棠面前,道:“主子试试。” 甘棠两指拈起,放如口中,真是沁凉如冰。遂笑道:“真像冬里的冰凌子呢。” 抹云道:“皇上是知道主子不敢嚼吃那送来的冰,特意送了过来。对主子倒是真有一分情义。” 甘棠笑而不语。 下了朝堂,皇上过来,道:“那水晶可好?” 甘棠微微笑了,展开手,是一样水晶小龟,道:“都握了一天了,也和别样的换换,总不离手皇上心里也高兴,道:“朕叫工房做了一张水晶面的躺椅。再过几日就能搬过来了。” 甘棠见皇上这样厚待自己,也是感动,不知说什么好。 皇上见泡着水晶鱼的茶碗就在身边几上,自里头拿出那个花生,放入口中。甘棠待拦又不好拦的,只是面红耳赤地坐在那里。 皇上问道:“送来的几样东西好么?” 甘棠想想,道:“皇上三天两头地往这里送东西来,也往别处送些才好。” 皇上道:“都是些不贵重地东西。她们不一定也和你一般喜欢。” 甘棠道:“不在贵重,在意的是皇上对己的一份情呢。” 皇上道:“也好。”又问:“你可还想要什么?”甘棠笑道:“哪里还敢要什么?等那躺椅搬了进来,皇上看看可还有地儿放别地什么?” 皇上朝四处看了看,道:“等你生了皇子,封了妃,朕给你挑处好的。” 一听这话,触了甘棠地痛处,几乎落下泪来,忙站起身来,走开了。 皇上疑道:“好好地,怎么站起来?” 甘棠正瞧见那首饰匣子,恰想到了什么,忙岔开话道:“皇上倒是送我一样东西罢。” 皇上来了兴致,道:“要什么?前头赏过皇后一样翠雕的屏风。赏过德妃两样看鱼地镂花边的金缸子,你看哪样好呢?” 甘棠笑道:“虽都好,我看不上呢。我心里一直念着有一对银镯子呢。” 皇上疑道:“你现在金的、玉的,都有了,是觉着稀罕些?” 甘棠笑道:“不是,是真的想呢。在家里时,见丫鬟腕上戴着。有的是素面的,有的是绞丝的,也有点了金的,瞧着好看。问娘要,娘说那是下人才戴的,府里正经的姑娘小姐,戴上了白叫人笑话。我再不敢要了,还是看着好看。后来,我偷拿了一个金镯子送了丫鬟,换了一对回来,藏在粉盒子里头。后来让娘瞧见了,倒没骂,只说得自己看重自己,我就再不敢戴了。皇上想送我,就送我这个罢。让我也能正正当当地戴几天。” 皇上道:“难得你有这个心愿,竟让朕给你圆了罢。” 甘棠起身给皇上福了,道:“那臣妾先给皇上道谢了。” 第七十章 澡豆 这日,甘棠在檐下逗弄着缸中的鱼儿,忽想起一事,叫过藏梅,道:“这宫里头老些的宫女都是怎么处置?” 藏梅蹙眉想想,道:“宫女上了年纪的,不是因办事利索,叫娘娘、主子选了去,当姑姑,做个臂膀,就是留做嬷嬷,做些闲杂的事。别的或去了槛寿堂,或跟着没有生产的老妃子、主子们到南宫里去了,再有派不上用场的,就给送到宫后山上的崇恩庵里去了。” 甘棠笑道:“前头的我知道,不过这崇恩庵,我倒头回听说。” 藏梅道:“不止是有老宫女在那边,也有先皇的娘娘愿意到那边诵经的。” 甘棠颔首。过了一阵,见岭祥正拎水浇花木,便叫他进屋里去,又让抹云给他倒茶。 岭祥憨憨笑着,站在槛外,道:“主子吩咐就是了,我们公公是少进房里去的。” 甘棠便道:“你留心给我打听个人儿罢。” 岭祥道:“我前头做些杂役,这宫里头也是到处跑的,也能认得几个公公、宫女。主子说了,我就去找。” 甘棠笑道:“也不必拿做正经事来做。若逢上出去领送东西的时候,碰见了人,随口问上一句。”转头对抹云道:“你倒和岭祥说说,你那老亲戚名姓。” 抹云放下手里的拂尘,过来道:“姓江,叫做碧莲。总有花甲的年纪了。” 岭祥应了,便去做活。甘棠与抹云相视一笑。 凤坤宫,皇后正在沐房中浴身。靠在池壁上。两臂就放在水中,任暖水泡着。 六个已洗净了身子的宫女身着短袖短身布衣,站在池外候着招呼。 芳郊一旁道:“娘娘还不洗么?” 皇后微睁凤目。道:“再躺躺。” 芳郊笑道:“时辰不早了,还要换衣、梳妆。过会子,皇上还要过来呢。.1#6#K#.” 皇后却道:“这几天听到些什么,说来我听听罢芳郊道:“不过是她们这个抱怨那个,那个抱怨这个,说皇上偏 皇后笑道:“若皇上都去找了她们。她们还是有话说,说这个少了一夜,那个多了半宿。凭她们说去。” 芳郊又道:“德妃那边倒是有不少话,都是冲着季婕妤的。” 皇后疑道:“她与甘棠有甚过节?已有了子了,还要什么?” 芳郊道:“怕是忧虑甘棠夺了她的宠去了。” 皇后笑道:“甘棠才来几天,也就凑巧了机缘,有了孕。若不然,面貌上又不是极好地,哪就夺了她的宠去。她也是老了。皇上不到舒宜殿,脸上挂不住了,就拿旁人来说事了。” 芳郊摸摸衣内缀着的翠鱼儿。道:“皇后有空时,也得多看看。若真有事了。也好防备些。娘娘肚里还有小皇子。将来要当皇上,娘娘还是多留心些。好过没有抵备。虽季婕妤有病在身。也要以防万 皇后道:“你听见了什么,给我说说罢。” 芳郊道:“听姐妹们闲时说起来,皇上下朝过来,常到清袖堂坐坐说话,都说若不是季婕妤现身子便,早天天召到乾熙宫去了。”见皇后面上不好看了,也不敢说下去。 皇后冷了脸,道:“说就是了。” 芳郊轻声说道:“皇上三天两头地赏赐,听说还亲给婕妤磨了水晶鱼儿,让婕妤含嘴里借点凉意 皇后紧抿了嘴,两手颤颤地摸着肚子,道:“过来洗罢。”起身坐到池中玉鲤上,几个宫女先走到池边,各舀了水自头冲下,拿布巾稍擦拭了头发,便进了池子,先用香夷给娘娘洗了头发,冲净了,拿玉簪子拢了,才拿澡豆给娘娘洗身上。 娘娘忽斥道:“拿了刀子给我洗么?” 几个宫女本就胆战心惊,一听此言,早唬得跪下了。皇后低头一看,胳膊右侧已划了一道浅红地痕子了。 芳郊、绿遍忙进池来,叫那手拿澡豆盒的宫女举起来看,并没有什么。便先叫她们几个出去,两个人亲服侍着娘娘冲洗了,又扶着出去,拭干了身子,穿上了新衣,回去了正房。 几个宫女哆哆嗦嗦早跪在了房外,又胆子小地早晕在了当地,也无人去扶。 邓姑姑早传了内务府的公公进来问话。 皇后就坐在宝座上听着,余怒未消。 邓姑姑问道:“这澡豆面子可是你们送过来的。” 那公公战战兢兢道:“这面子是让宫里专人磨的,送了过来,是封了盒子的。” 邓姑姑就叫人传了那专管着磨澡豆地公公来。 盏茶工夫,有两个老公公进来,叩见了皇后娘娘,声色上倒稳。 邓姑姑说了话,两公公道:“这澡豆是七成的黑豆面子加上三成的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 皇后在上头听着不耐烦,道:“说这些做什么?” 那公公道:“拿过澡豆来,我们闻上一闻,就知是不是我们做的了。” 有宫人捧过去,让他们看了。那公公先嗅了,又用指甲挑了一点,在手心里碾开,看了,道:“从这色味上看,确是我们那边做的。只是容我们说两句话。” 皇后见二人面色镇定,心里称奇,便让讲来,看看说些什么。 那公公先又给皇后叩头谢恩,道:“别的不讲,先这里头的黑豆,是磨了三遍,再拿极细的箩子筛了十遍。十几样花是在木臼子里,拿木椎子捣了,在另木臼子里捣了麝香。珍珠、玉屑是别处研磨好了,拿过来,我们也是先箩上上两遍,才使。后再合了一处,倒进瓷缸里去。一次拿玉勺子舀出半勺,一天里就研磨这些。磨完了,倒进另个缸子里。次日,再舀再磨。若是别的娘娘、主子用地,也就完事了。因是供给皇后娘娘的,我们二人便再倒二遍。最后再拿箩子箩了,让管事公公查看了,装进盒子里。逢上头要了,便送过去了。” 皇后虽打记事时起,就知道这澡豆是豆面子做的,到底不知竟这样地费工夫。听了这些,心里地气也就去了三分了。 那公公道:“先朝也出过这事儿,不外是有外头吹进去的小枝子,或伺候地宫女身上衣裳有什么粗地东西。这澡豆是从未出过事的。” 邓姑姑亲出去看视了那几个宫女,回来道:“有个宫女是新铰地指甲,不光滑。我问了,刚才就是她站在娘娘那边伺候的。” 皇后明白了,便道:“也是无心之错,也不用重责了,罚了她提铃就是。” 邓姑姑出去传旨。皇后这边叫人赏了两个老公公些银钱,又赐了一壶酒,道:“难为两位细心了。” 待他们乐颠颠地出去了,想起前事,便叫宫女到宫史房中取专门记录后宫各宫各殿各堂赏赐来往之物的册子过来。 一时,册子取了过来。 皇后叫绿遍打开,挑有用的念来听。 绿遍知道娘娘心意,专拣清袖堂季婕妤的念来。一宗宗念来,真是如芳郊所说,隔上两天三日的,皇上便有赏赐送到清袖堂中。虽从婕妤的身份上看,不越位,但汇总起来,量上难免招人侧目。里头记着才赏的几样东西,真有一样水晶鱼儿并水晶花生,看来,芳郊所听并不是误传。 绿遍念毕,又说道:“听宫史房的姑姑讲,过两天就要赐季婕妤一张水晶面的躺椅,有公公过去说,不便搬到那边让她们看,到时叫她们到清袖堂查验。” 第七十一章 皇后想想,道:“念念别的娘娘、主子的。这些日子我身子懒了,把这些闲事撂开了,如今看着还得时时查看才是。” 绿遍问道:“先看哪位娘娘?” 皇后道:“先念德妃娘娘罢,就这月的。” 绿遍翻至前头找到,念道:“六日,赐翠扳指两枚;十七日,赐蜀锦屏风一架。” 皇后疑道:“就这些?” 绿遍道:“再没有了。” 皇后紧皱了眉,道:“淑妃,贵妃那边呢?” 绿遍翻翻册子,道:“就端午有节下的赏赐,各位娘娘、主子都有的,只是份例上不同。” 皇后道:“那就不用念了。” 正说着,有宫女进来道:“太医令来了。” 皇后冷冷道:“到偏房去吧。” 因现在隔上一日,太医令便过来给娘娘看脉,就收拾了一间偏房出来,省去许多烦琐。 待太医令请了脉,皇后问道:“好么?” 太医令道:“皇后娘娘可动了气了?脉象上可看得出来,娘娘还是静心才好。” 皇后听了此言,问道:“可是动了胎气了?” 太医令缓言道:“还无妨。我给娘娘开上两剂。若觉着有些目眩,就吃上一剂。” 皇后又问:“可试出了了是男胎、女胎?” 太医令沉吟片刻,道:“如今小医不敢妄下结论。还要再过上一段时日。” 宫人送了太医令出去,皇后自语道:“还是早做了了断的好。” 邓姑姑道:“皇后且沉住气。依她的身子,不见就能顺顺当当行产。何必去兴师动众。” 皇后笑道:“你没有读过什么书。有那皇上因着宠妃病死了,更厚待她的子嗣呢。邓姑姑跟我多年了。还是有那仁慈之心啊。.wap,16K.Cn.” 邓姑姑解嘲笑道:“只是听了方才太医的几句话,怕娘娘每日里动心劳神,再对胎气有什么不好。熬了这几年了。娘娘终于大喜了,还是谨慎些好。” 芳郊朝邓姑姑使了眼色。邓姑姑也就不再言语。 过了两日,有宫人进来,道:“宫史房来了人,说皇上又有季婕妤地赏赐下来。问皇后娘娘,是记了。让人原样送过去,还是等娘娘发落。” 皇后娘娘道:“自然要他们还送了过去。只是先拿了到我这边来,让我先瞧上一眼。这也是老例,只是我年纪轻,不耐烦,才不管这个例了。如今我也要勤勉些才是。” 那宫人道:“来人说那东西不好架的,放在了半路上,单等宫史房的过去验看了,就抬去清袖堂地。” 皇后娘娘怒道:“你瞎了眼睛、聋了耳朵不成?宫史房的是些什么人?倒是听那帮公公地调度。叫上西,不敢往东的。难道也要我一步三趋地去看那物件?” 那宫人喏喏不敢说话,芳郊一旁斥道:“快去叫人抬了过来。瘟在这里让娘娘气么?” 那宫人忙爬着跑出去了,鞋子又掉了一只。不敢回来捡。有宫女拾了给扔了出去。 皇后看见了,这才笑了。见皇后笑。众人也笑了。 顿饭工夫,几个公公抬了躺椅来了,后头又跟着几个宫史房的,顺便验看了,好记载册子。 躺椅本就阔了些,再加上旁边抬着的公公,就进不去房门。 皇后便叫他们就放在天井就是了,扶着宫人出来看。 为着碰了石头树木,严严实实裹了棉布。几个公公早听了方才掉鞋宫人的话了,不待皇后说话,早一个个你扶手、我靠背地解开来让娘娘验看。 皆是两指厚地水晶,巴掌样的大小,一片片粘附在黄花梨木上。两侧扶手是水晶珠子穿了,看着,就让人觉着透心凉意的。 皇后摸摸那些珠子,道:“难为皇上竟想到这个。” 有公公道:“皇后娘娘坐上试试,这三伏天里也就不热了。” 皇后正欲坐,想起了什么,还是立了身子,道:“还是坐惯了我那张了。这九给季婕妤搬了过去罢。免得她心焦。” 几个公公忙活了半天,重包好了,不顾擦头上的汗,绕过了叠石,还是从角门出去了。 好在清袖堂距凤坤宫不远,一会子就到了。 打头的公公宣了恩旨。甘棠谢了恩,问道:“才将有宫女看见几位远远过了桥了,怎这时候才来?” 那公公忙将前前后后说了一遍。甘棠便叫他们下去吃杯茶再去,拉了抹云至房内商议。 抹云道:“既皇后疑了心,主子就让他们再搬了这躺椅过去凤坤宫,解了皇后娘娘的嫌疑,咱们落得干净。” 甘棠道:“主意是好,只是今儿就送了过去,未免让皇后更疑心我。还是再待上几日。等我拿准了主意才好。 过了三日,岭祥兴冲冲叫宫女传了话要见婕妤主子。甘棠索性出来听他说话。 岭祥道:“主子让奴才打听的有眉目了。” 甘棠道:“问了多少人?” 岭祥道:“还没有细打听,沐日那天碰上了以前带我的老公公,向他说了一句,他正知道,就和我说了。” 甘棠道:“你倒是怎样问的,给我洗说说。” 岭祥道:“老公公问为甚打听她,我就讲有天听几个老宫女谈起这个人,听了两句,既见了老公公,顺便问一声儿。” 甘棠笑了笑,道:“你做事牢靠,很好。”岭祥道:“老公公说,确有江碧莲这个宫女,原先是服侍前朝故去地一个妃子,妃子薨了,就拨到了别的宫里,正是那妃子的亲妹妹,就一直服侍了。后来老公公到了前书房伺候,这后宫里地事就不清楚了。也不知现在那江碧莲在哪处,是不是还在这宫里了。” 甘棠细细听了,问道:“你倒是问了那妃子的名姓么?岭祥想了想,道:“老公公只说了江碧莲后来服侍地妃子,因是皇贵妃,就记住了。说是都叫做----” 甘棠等着听,岭祥却没有了下文,只在那里支吾。 甘棠笑道:“不要急,慢慢想来。实在忘了,改日再问问老公公就是。又没有什么火烧眉毛地事情。” 岭祥脸红道:“是个不常见的姓,竟就想不起来。” 甘棠心里一动,道:“这皇贵妃是只有一位罢?” 抹云道:“老例了,一后,一皇贵妃,四妃。” 甘棠拼命按耐下性子,问道:“我给你提个醒儿,是否是向?” 岭祥猛然悟了,道:“正是向呢。老公公就说是叫向皇贵妃地。我竟就忘了。”抹云一旁急道:“这怎么跟槛寿- 甘棠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总算有了眉目了,你也就放了心。寻着这个去打听就必准的了。” 抹云顿悟过来,也笑道:“多亏了主子,叫岭祥公公帮忙。改日我要送公公一桌酒食才好。” 甘棠道:“送酒食,难免叫管事公公瞧见了不好,去拿上两锭银子来,给岭祥带上。谁家没老子,瞅个空儿,捎了回去,也算是做儿子的一番孝心。” 抹云去别屋里取了银子过来,递到岭祥手上。 岭祥从未在这后宫里做娘娘、主子眼前的活计,从没有得过这个,这一时得了,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甘棠倒是喜欢他的憨直,笑道:“回去歇息罢。不要让别人见了,免得生事。也不要提方才的事,都上我这儿讨活计来了,我也没有那么多的事分派。” 岭祥揣好了银子,下去了。 第七十二章 踩冰 藏梅自外头进来,道:“把果子给张婕妤送过去了。” 甘棠问道:“怎你一人进来,你一个就去了?” 藏梅笑道:“我哪里就敢那样了。随我去的那个回屋去打扫了。在主子这里,谁敢去违了宫例。” 甘棠笑笑,道:“我在绣房里时,头天,姑姑给我们讲宫律,一条条地背了,再背给姑姑。背不过了,姑姑顺手拿过绣针,不拘哪里就给你扎了过去。还不兴你出声。谁敢背不过去?背过了,也就烂在了心里。行动起来,也就离不了总谱。” 藏梅道:“怪道平日里我们算起来,绣房里罚提铃的就少了许多,竟是绣针扎出来的。” 甘棠听她那样说,自己也禁不住笑了,道:“虽是玩话,也是有一番道理在里头。” 藏梅道:“我回来时,见凤坤宫外头站了宫女,捧着一应用物,又撑着罗伞,看着是娘娘要出来。” 甘棠道:“皇后娘娘自打有了喜,倒少出来走动,也不常叫我过去说话。该是身子倦怠,怎这会子大日头底下,要出来。” 抹云一旁道:“许是到乾熙宫,或到太后娘娘那边,谁说得准。” 甘棠心里一惊,问道:“你可看见了玉辇在宫门外候着?” 藏梅摇摇头,道:“并未看见玉辇。” 甘棠缓言道:“该是要到这清袖堂来了。” 抹云道:“主子不必多虑,又或许,皇后让玉辇进去了,想少走几步路也是有的。” 甘棠摇摇头,道:“皇后娘娘还是放心不下啊。也是我这几天懒惰了。”便叫藏梅去叫了几个公公过来。让他们抬上那躺椅自角门出去。 抹云忙道:“主子这是要怎样?才赐下来的东西,还不曾拆了布子,躺上一躺。一路看中文网首发16K.CN主子就不要了?” 甘棠且不理会,对她说道:“你跟着。到宫史房去,就告诉了她们,季婕妤将皇上所赐水晶躺椅献皇后娘娘了。因是赐物,不敢就私自抬了过去。你先亲眼看着让她们写了,再领着他们过去凤坤宫。” 抹云稍领会了甘棠之意。便急急拿着钥匙去开了角门,领着公公们抬着去了。 见他们走了,甘棠便叫藏梅进屋,抱上了那个四方的枣木匣子,几个宫女拿着几样巾扇之物,便慢慢往凤坤宫而去。刚到了凤坤宫,未及进去,已瞧见两个姑姑搀着皇后娘娘饶过影壁出来了。望见了甘棠,也不见笑的。甘棠忙跪下拜见。道:“甘棠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冷冷言道:“季婕妤免礼罢。” 甘棠身子已是重了,站起来就难了些。强站了。便觉头晕,竟就摔了下去。幸藏梅就在后头两步跪着。只是怀里有那匣子,还是顶撞了婕妤地后腰。 皇后此时在众人前也不好装冷脸的。忙让宫女扶了甘棠进去。 找了太医过来,把了脉,说胎上无妨,只是中了暑气。 有宫人端过凉茶,给婕妤喝了几口,婕妤方缓缓醒转过来。 见皇后娘娘还在一旁,甘棠忙自床上下来,重跪下了,道:“奴婢该死,不想竟惊了娘娘,实在是死罪。” 皇后笑道:“你也是无心。受了暑气,也是你身子不好在这暑天里出来。过来做什么。” 甘棠也不敢起来,就跪着说道:“奴婢只是想着再两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了,没有什么献给娘娘,廖表对娘娘地敬意。那日见了德妃娘娘的翠片躺椅,觉着甚是凉爽。便斗胆向皇上开口要了。又平日里绣着几朵绢花儿,原想着绣足了九朵,一并送给了娘娘。谁知那朵牡丹却总也绣不好。不是配色上不好了,就是扭扭捏捏地不大方。好歹配色上好了,也齐整了,绣上一半,还是没有牡丹花地雍容华贵。想了半天,才顿悟了:我原是奴婢,这样一双低贱的手,哪里配绣那国色天香的牡丹呢。也就不绣了。想着,若皇后娘娘愿意,等皇后娘娘诞下了至尊的皇子,有了工夫了,身子也养好了,若想起了甘棠的绢花儿,就召了甘棠过来,好一边儿坐着,借着皇后娘娘地贵气儿,或就能成的了。” 皇后娘娘心里原是恨着甘棠的,听了这番话,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半了。笑道:“不要总说奴婢、奴婢的,也是正经的主子了,忒看轻了自个儿了。” 甘棠道:“在下人面前,甘棠就是婕妤主子,在皇后娘娘跟前,甘棠哪里是婕妤,既伺候了皇后娘娘,以后就一直是娘娘的奴婢。” 皇后见她跪了半天了,脸上又见了黄,便叫宫人扶甘棠起来,赐了座。 藏梅便捧着匣子过去。宫女接过,打开了,走到娘娘身边。皇后看那匣中,皆是一朵朵的绣绢花儿:大红的芍药花儿,粉地芙蓉花儿,浅紫的茶花儿,又有细碎的簇簇兰花、丁香类地小花儿。皇后娘娘尤喜两朵明黄的菊花。虽同为菊花,却又有不同:一是翻卷舞环样地,明黄颜色;一是垂带披散样地,嫩黄颜色。两朵又是并蒂,衬着嫩绿的小叶,既艳丽,又自有一番气度。 皇后拿着这两朵花儿,道:“这样繁复,你怎样一针针绣来。难为还再送给了我。” 甘棠笑道:“总算是甘棠答谢娘娘一向待我地厚意。每日里想着,娘娘甚没见的,珍奇一概不在眼里头。就想了这个法子。虽麻烦些,也是甘棠进宫就干的事,也顺手。只是甘棠还要向娘娘求个事 皇后笑道:“说不上求字。但讲无妨。” 甘棠道:“这两日晚上又嗽了两次。觉着像犯了老病。心里害怕,还请娘娘叫太医给我看看,吃剂药缓缓。” 皇后闻言,急道:“怎这时犯了,可是不好。让皇上知道了,不知要多么心焦。”甘棠道:“皇上倒其次,皇后还是不要心急了,免得伤了娘娘腹内的皇子。我也想着,多躺躺就无事的,娘娘本就繁忙些,不给娘娘生事。谁料我觉着不大对了,才来给娘娘说。又逢上娘娘的好日子,实在是不该呢。” 皇后道:“你实在应早些过来说,或是打发个人过来,说一声,我叫太医过去就是。耽误了病,岂是小的?” 甘棠道:“叫个人过来,不如我过来一趟的好。省得碰上个罗嗦的,叫娘娘听了烦 皇后笑道:“你也太小心了。回去歇着,这天沐日,明日我打发了太医令过去,亲给你看就是。” 甘棠忙谢了娘娘。见娘娘有些倦怠了,便告了辞,回去了。 抹云就在宫外候着,见主子出来,忙上前搀了。 甘棠遣藏梅先走,备好酸梅汤 抹云小声道:“主子这片刻才出来。不是有事罢?” 甘棠笑道:“哪有那么多的事。你看着把躺椅搬进去了?” 抹云撇嘴道:“主子那么上心,这边的公公都不给娘娘抬去瞧一眼,就直接抬库房里去了。说是上头的意思。” 甘棠笑道:“还看什么?早看过了。说到底,还是我这些日子松了心了,忘了皇上那边。” 主仆说着话儿回去了清袖堂。 第七十三章 槛寿堂 用过了饭,不及歇息,甘棠对抹云道:“你去传了轿子,我们一同去槛寿堂。 抹云见四下里无人,便道:“主子要去做什么?那里有能在皇后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么?” 甘棠笑笑,道:“倒是没有可说得上话的人。去碰碰运气罢了。这回若是我错了,那我这肚子里的孩子也就这几天活头了。”说罢,眼中落下泪来。 抹云不再多问,就叫上了轿子角门外候着。听甘棠的嘱咐,带上了两盒果子,回来扶甘棠上了轿子去了。 甘棠坐在轿里,身子轻摇轻晃,不觉就想起了前头自槛寿堂出来,孤苦伶仃,只想着能见上母亲一面,死也甘心了。如今虽说生死在他人嘴里含着,就一句话的事儿,到底见着了母亲,知道家里和睦,小兄弟也好,心里还是过得去。若自己难免一死,那母亲有了小兄弟日常伴着,也省去了一些伤心难过。就是苦了这还没有见一面母亲的孩子了。 大正午,日头正晒得很,路上鲜见有人。 甘棠在轿中道:“轿公公若觉着热了,就抬到阴凉处,住住再走。” 前头的轿公公道:“主子不必忧心咱们,既是干这个的,不比别人娇气。待再把主子接了回来,再歇就是了。咱们这就是上辈子积了福了:主子待人和气,少有出远门的时候。十天半月地出来一趟,我们再给歇上几回,不是打自个的脸了么?” 甘棠便不言语。 两轿公公步子甚快些,不到顿饭工夫,就到了槛寿堂了。 落了轿。甘棠微撩起轿帘打量:仍是冷冷清清,堂外也不站个人儿。 抹云走到前头叫门,仍是先前的那个老公公开了门。露出老脸来看了看,道:“上头没说有病的过来啊?” 抹云笑道:“老公公这眼又更是花了。竟不认得我了?” 那老公公眯眼瞧了半天。道:“记得,记得。你不是太妃那边的么?前头还到了这里来领人。这是又要来领人啦?我不记得有宫女进来住啊?” 抹云笑道:“公公说笑了。难道我就只能领人不成?我如今不再太妃那边了。现在清袖堂服侍季婕妤呢。” 老公公低头想了半天,道:“我在这里多少年了,总不知道这些子事了。”抬头看看软轿,道:“那就是你地主子?” 抹云笑道:“是呢。我们主子要进去拜见向夫人。谢她前头的照看。” 说罢,回去扶了甘棠出来。1----6----K甘棠向老公公笑道:“老公公身子可好?” 老公公见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便依例给这位主子请了安。 甘棠知道自己如今的装束自然和前头不能比地,便道:“那一窝子喜鹊还好?” 老公公见她问这话,大着胆子偷偷打量了甘棠一眼,这才认出了就是抹云打这里接出去的甘棠。 心里有万种地惊奇,也立时压下了,忙回话:“好着呢。您知道,前头就一个巢子,上年里。有两只鹊儿,又叼着枝子在下头搭了一个。这两天。小鹊儿正要出巢呢。” 老公公打头领着。甘棠搭着抹云胳膊就进来了。抬眼看时,确实多了一个鹊窝儿。只是高得很。看不见小鹊在窝里。 抹云一旁道:“竟骗人。哪有什么小鹊儿,老公公哄自个儿玩玩就是了。当着我们主子编这些话 老公公急红了眼,辩道:“那老鹊儿回来喂食的时候,才听见叫呢。一早也叫上几声。若不分时候地乱叫起来,那天上旋着的鹞子早来叼了小鹊儿去了。” 抹云见他真急了,便不再招惹他,哄了他几句话,老公公也就罢了。 还是那个老嬷嬷听见声儿,出来了。 她是认得甘棠的,屈身给甘棠请安。 甘棠笑道:“老嬷嬷可好?” 老嬷嬷道:“还是老样子。年纪大了,免不了小病小灾。” 甘棠仍笑道:“向夫人睡了罢?” 老嬷嬷道:“夫人是从不睡中觉的。”转身进堂,甘棠随后跟着,抹云也进去了。 虽这堂里不常有人来,向夫人还是规规矩矩装扮了,坐在堂上。 见甘棠进来,向夫人笑道:“季婕妤没有忘了这处地方,过来了?我得给婕妤主子请安才是正理。”身子却半毫未动。 甘棠早知道她原是前朝地皇贵妃,如今虽屈居此处,哪里有受她礼的道理,再说自己不管怎样,也是借了她的话,才出去了,见着了自己的母亲。忙道:“向夫人说重了。甘棠哪里受得起。” 向夫人便叫老嬷嬷搬了椅子过来,让甘棠坐了。老嬷嬷端茶上来,向夫人道:“这里茶水不知你还惯不惯?” 甘棠笑道:“向夫人说笑了才走了几天,哪里就不惯起来。”说罢,就端了,抿了一口,道:“就是惹了些。一路过来,甚是燥热。怕是要下雨了。” 向夫人道:“老嬷嬷领这位宫女出去,打盆水洗洗手,也稍凉快些。” 抹云谢了向夫人,跟老嬷嬷出去了。 向夫人见老嬷嬷关了门了,道:“皇后待你还好?” 甘棠道:“只是面上还过得去罢了。原来还好些,自打皇后自己有了喜了,就不大待见我了。” 向夫人笑道:“那是自然,白让你拣了个天大的便宜,她心里还好受么?你且忍着,到时自然让你遂了心愿。皇后也就靠着太后罢了,若没有了太后,皇上眼里哪里还有她呢?” 甘棠道:“既然夫人有这样大的把握。为何现在还不见动静。若错过了机会,可怎么好呢?” 向夫人道:“我是在等时机,你哪里会懂?” 甘棠口上虽装不知。实则心里明白:等的就是自己诞下了龙种,她再出手。既是皇上的亲姨母。再有了一个皇子身前养着,更是不怕没有出头之日了。 向夫人笑道:“那件事儿你可明白了么?” 甘棠问道:“甚事?我竟是忘了个干净。还是夫人说来,我听着。” 向夫人道:“忘了前头薨了地贤妃娘娘啦?” 甘棠恍然,道:“甘棠愚昧,还是不明白得很。夫人明示。”向夫人道:“你不是不明白,是装糊涂罢?就是她呢。” 甘棠不言语,半天方道:“甘棠总不明白她为了什么。她与贤妃娘娘素来没有仇怨,实在犯不上。” 向夫人道:“你跟着皇后、德妃,也长了些见识了,怎还是这样?虽没有冤仇,拿了过来,铺在路上,走着舒坦了。也是无妨。”甘棠道:“她也没有那样大地能耐。” 向夫人笑道:“这要什么能耐?只要有心就是了。她或是有心,或是无意听说了,也许就是亲眼见了贤妃的人埋了东西了。便告诉了她那瑞姑姑。瑞姑姑是有奶便是娘地,看清了太后、皇后断容不得贤妃。也就想着另攀了枝头了。她原是自贤妃倒了。就没有了姑姑地头衔,去干杂活了。如今你再去打听。不只回去了原先地绣房,还是做她地瑞姑姑,十几家地绣房都是听她的分派。只是到底谁给贤妃地玛瑙挂瓶使了坏,我倒不知。她们地上下,明眼人自是清楚。也许太后或皇后对那人的赏赐是在宫外也说不定的。” 甘棠本是十分明白了八分,现如今明白了十分了便道:“甘棠还有一事,要告诉了姑姑。这两日夜里又嗽了两回。我觉着前头在这里吃的药就很好,想着向夫人能再给我些,好熬过这些日子。” 向夫人瞧瞧她,道:“那是自然。你好了,就是我好。待有朝一日我离了这里,你就是我的膀臂。你且放心回去,待药得了,就给你送过去了甘棠忙答谢,又与向夫人说些闲话。 这边抹云和老嬷嬷出去了。有个小丫头听了老嬷嬷的话,端了盆去打水。 抹云与老嬷嬷便在阴凉处等着。 抹云看了一眼老嬷嬷,道:“老嬷嬷在这宫中多年了罢?” 老嬷嬷沉默了半晌,看看抹云的可亲样子,便道:“看我老样子就知道了。” 抹云见她开了口,满心里欢喜,又道:“我想向嬷嬷打听个人儿,还劳嬷嬷想想。” 见嬷嬷没说别话,抹云就接着说了,“有个叫做江碧莲的宫女不知嬷嬷听过么?如今她老家遭了大难了,单剩下一个小哥儿,千里迢迢寻了过来。” 老嬷嬷一声不闻地听着,也不吱声。 抹云又道:“若老嬷嬷知道那江碧莲的去处,好歹告诉了我们,也好让宫外地人好安置妥帖。” 小丫头端了水过来了,道:“新汲的井水,姐姐洗把手罢。” 抹云接了过来,撸起袖子,就洗了。小丫头又递上了手巾,擦干了。 甘棠自堂里出来,抹云过去了扶着。 甘棠道:“老嬷嬷再带着我去看看后头的吴嬷嬷罢。” 老嬷嬷便领着来到了堂后院子里。 老嬷嬷快走了两步,推开了门,进去叫了两声,吴嬷嬷才起来了,出来。 甘棠笑吟吟道:“吴嬷嬷,可忘了我了?” 吴嬷嬷揉搓了几下眼睛,才看清了。抹云一旁道:“这是季婕妤。” 吴嬷嬷微俯了身子,道:“见过婕妤主子。” 甘棠忙叫抹云过去搀了,道:“给嬷嬷带来两盒子果子,嬷嬷尝尝。” 抹云把盒子放到了嬷嬷身旁,吴嬷嬷看了一眼,也没有什么话来说。甘棠是素知她地,也不与她计较。抹云扶着甘棠,两人便出去了。 老嬷嬷送她们出了堂外。甘棠坐上了轿子去了。抹云扶着轿杆,回首看了看,道:“老嬷嬷还没有进去呢。” 甘棠在轿中笑笑,没有言语。 第七十四章 柳暗 到了槛寿堂,藏梅早带了两个宫女在门外迎着,撩开轿帘,慢慢搀甘棠下来。藏梅笑道:“主子刚出去了,张婕妤就过来找主子说话,等了一会子,不见主子回来,才去了。” 甘棠道:“觉着太闷了,就到外头散散。张婕妤没说别的什么?” 藏梅道:“没有,吃了一盏茶,说再去找别的姐妹说话,便走了。到屋里坐下了。抹云道:“这路上热,主子要洗洗么?” 甘棠想想,道:“也好。再洗了头,好凉快凉快。” 抹云自出去吩咐预备。 因着甘棠身子不便,不好弯腰,索性就躺在了炕上来洗。两宫女各站了一旁,两手扶持其首。抹云便拿猪苓给主子头上细致抹了,拿手轻轻揉搓。 正这时,有宫女进来道:“张婕妤过来了。” 甘棠道:“请到暖阁里去吧。烦她坐上片刻,好茶招待。” 那宫女便答应着去了。 一时换了几盆水冲洗干净了,藏梅拿布子轻轻拭干了。抹云又拿了头油过来。甘棠问:“是才送过来的?” 抹云道:“是昨儿拿过来的。我这才开了盖子。” 甘棠道:“我先闻闻看。” 抹云拿近了,甘棠只嗅了一下,便道:“好浓郁的香气。还是前头那个茉莉香的好些。” 抹云道:“茉莉香的倒还有些,给主子拿过来?” 甘棠想想,笑道:“也罢了。不想沾这些有香的东西,还是这样清爽。我也不出去抹云依言收了。 藏梅道:“等头发干了再拢起来?” 甘棠道:“张婕妤在那边等着,不好就叫她干坐着。就这样拢了罢。” 藏梅便不拿梳子。就用手稍梳理了,就势盘了起来,插上了一根嵌东珠的玉簪子。 甘棠对镜看了一眼。道:“很妥帖。”整理了衣裳,过去了。 张婕妤见她过来。笑道:“今儿我来得不巧,不是出去了,就是又忙事儿去了。” 甘棠笑道:“姐姐若早叫个人过来,知会这边一声,有天大地事情妹妹也等着姐姐。不出去走了。” 张婕妤道:“你知道我是个坐不住的人,小公主不过来,我一人闷坐着难受。和旁边这些人说话,时候长了,也不知要说什么。” 甘棠道:“姐姐尽管来就是。要是妹妹不是身子重了,就去找姐姐了。” 正说着,有宫女进来,道:“皇上赏赐下来了。” 甘棠因张婕妤一旁坐着,稍觉不便。好在张婕妤倒很看得开,笑道:“妹妹这样了,不能承恩纳宠。还这样叫咱们皇上喜欢,这宫里没有几个呢。” 说话间。就有几个公公进来了。宣了旨意,放下了东西去了。 张婕妤道:“倒是什么稀罕物件。妹妹让姐姐也见见。” 甘棠只好揭了托盘上的绫子,就是一个巴掌大地圆锦盒。 张婕妤道:“妹妹倒是快些打开了。” 甘棠便打开,里头有一对银镯子罢了。 张婕妤只瞧了一眼,便不看了,道:“皇上那样喜欢妹子,赏了这个,有什么好呢?还是上头几位娘娘戴的镯子好。妹妹要对那样地才好。” 甘棠细看看那镯子,从外头看,确是简简单单的一对镯子,只是再看镯子里面,竟是极通透的翠面子,外面只是裹了一层银子的表。 甘棠顺手拿起一只,戴上了,只觉腕上就有了一股子凉意儿。索性戴上了另一只。心里自然感激皇上:依例,妃子以下的婕妤等侍妾,是不能戴这样上好地玉翠首饰,即便得了,也只好压在箱底,不让人见的。可见皇上待我是好的。 张婕妤见甘棠竟戴上了,便道:“妹妹瞧瞧,哪里有你腕上那一对好看,快摘了下来。一路看中文网首发WWW.16K.CN到底是主子了,还戴这个。” 甘棠笑道:“虽说不值钱的,到底是皇上赐的,戴个新鲜意儿罢了。” 张婕妤笑笑,也不再说了。 甘棠劝张婕妤用些果子,张婕妤道:“再不敢多吃一口,你看我这身子,满宫里头再找不出一个。” 甘棠看看她,确是日益地胖了起来,言道:“姐姐心宽,命又好,自然是富态相。姐姐将来要享福的。” 张婕妤笑道:“也就这样说了。”便辞去了。 宫女过来,收拾了茶盏去了。 抹云服侍甘棠用了果子,再拿水来,擦了嘴,洗了手。才道:“张婕妤大热天地过来,倒是耐得热的。” 甘棠道:“住得离凤坤宫、清袖堂这样近的,保不了得了信儿,想看个热闹。来了一趟,我不在,还要来一趟,想看看我与皇后到底结了仇怨不曾。” 抹云点点头,道:“只是我们办的正事儿不知到底怎样。” 甘棠道:“碍着别人在眼前头,我也不好问地。她倒是说了什么?” 抹云道:“我就按咱们说定的话,一句句讲了,半句不多,一句不少。那老嬷嬷只是听着,也没有答话。或者她真不是呢,明天来了太医令,一旦摸了脉象,主子要怎样呢?” 甘棠道:“她既没有说话,肯定这江碧莲是活着呢。若死了,也没有什么可虑的,直接告诉了你实话就得了。如此,她或是江碧莲,或不是。若是,最好。不是,另有其人,那她必然告诉了向夫人。请她裁夺。那就是她们地事了,与我们无碍。” 抹云急道:“要不是了,主子要怎样?” 甘棠道:“记得去槛寿堂那回。是因着吹了冷风引起。如今避着勉强过来了。只好今晚上或是能淋雨,或是洗了澡。就到风口上站着。就是引不起那老病,凭我这身子,也就染上点小症候了,搪塞过去了。” 抹云心里难过,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在心里暗暗祷告。 用过了晚膳。抹云又服侍着主子洗浴了,换上了宽衫子,坐在天井吸口凉气儿。那几个打杂地公公们这时候也早散了,单留下两个当值地,与两个宫女在堂外站着,听候差遣。 抹云看看天,道:“不象前头闷了,这时候起了风了,要下起来也是小地。” 甘棠道:“以前随父在南边。赶上下雨时候,十天半月地不见云散,一家人懊恼得很。到了这里。不常下雨了,倒是喜欢起来。” 抹云道:“我家也有个小园子。只是自我祖父辈起就败了下来。园子就荒了。里头枯树烂木头的。下上几天雨,就长出许多菇子来。我们就去摘了。自己又不敢吃。全都送给厨房上地老于。他爱吃。一两天吃不完,怕烂了,就拿线一个个穿了,穿成几串,挂在阴凉的地方。若节省些,能吃到冬里。” 甘棠笑道:“必是美味,你没有偷嘴么?” 抹云含羞笑了,道:“以后知道是能吃地了,也吃过两口,觉着倒也可口。只是以后是再吃不到了。” 甘棠道:“改天咱们就堆几块木头在堂后,见天地浇上些水,看能生出菇子来么。” 抹云正心里感念主子心意,外边宫女进来,道:“有两个宫女要拜见娘娘,说是在园里捡了东西了,来让主子看看,是主子的不是?” 甘棠看了抹云一眼,抹云会意,出去领那二人进来。甘棠自己就进了屋了。 抹云看那二人,里头正有那位老嬷嬷,便领进来。 老嬷嬷对那个宫女道:“你在外头等着,我出来叫你。” 抹云闻了此言,就叫进一个宫女,领着来人到下房候着。自己就扶着老嬷嬷进了屋内。 老嬷嬷给甘棠行了礼,抹云给搬过凳子坐了。甘棠问道:“老嬷嬷此行到这里来,是向夫人的差遣?” 老嬷嬷道:“夫人叫我给季婕妤制了药,又叫我捎带过来。” 甘棠笑道:“怕还有别事罢。叫个别人来了就是,嬷嬷上了年纪了,何苦跑这么远来呢?” 老嬷嬷不答话,将手中的小包袱交予抹云。 甘棠道:“向夫人要你再给我把脉吧?看看我所言真假,或看看我还能活几时吧?” 老嬷嬷仍是不答,半天方道:“婕妤主子还是让我把了脉再说吧。” 甘棠一笑,抬手放在桌上。抹云过去给放上了一个软软的竹蔑垫子。又摆上了一张凳子。 老嬷嬷过去坐下,给甘棠把脉。低头,眯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把了右手,又把左手。 沉吟了半晌,道:“那逃难过来的孩子是在季婕妤府上吧?” 甘棠微笑,颔首。 老嬷嬷又道:“可有什么凭物?” 甘棠笑道:“只是家母进宫时随口一说,也没想能找到的,就收了义子养着罢了,正同我小兄弟一处读书认字,将来也好有个出路。哪里想到要什么证物。若老嬷嬷知道那江碧莲,她要看了证物,才认下。那就等我诞下了孩子,或封了妃子,将母亲叫了进来,再要凭证。现在写家书,若被他人拆开了,不好说的。” 老嬷嬷思量了一会子,道:“望季婕妤给府上捎个信儿,多多照看,江碧莲给婕妤跪下,先谢了这救命的恩。”说话间,就跪在了地上。 甘棠示意抹云将她扶了起来,道:“这也是我家与你家小公子的缘分。或上辈子欠了你家的情,这辈子该当还上。” 江嬷嬷摇头道:“季婕妤的病,我就不瞒了,都说与你知道。” 甘棠稍往椅上靠了,但听她讲来。 江嬷嬷道:“先在槛寿堂。我只是听向夫人的话,从表上掩了婕妤地病,看似无妨。实则埋下了祸患,以后更难调理。” 抹云一闻此言。立时怒了,就要上前斥责。 甘棠道:“江嬷嬷那时也是身不由己,既侍奉着向夫人,自然要对夫人言出既从。” 江嬷嬷接着道:“要想除了病根,现在倒是正时候。我没进宫时。我族中就有个亲戚患了此症,求了我父医治。我父万般不肯,最后实在拗不过情面,将方子写在纸上,就甩袖去了。后来我父才告诉了我:此病最易在女子有孕时调养,能祛除了病根,永不再犯。只是腹中胎儿也就死了。我父将此也写下了。那女子自恃年轻,不患无子。在有了第一胎之时,就用了那方子。最终胎儿打了下来。病好了。只是命中再无子嗣。堂中静了下来。江嬷嬷垂头,抹云睁着惊惧地眼睛,看着甘棠。甘棠也呆了。 片刻。江嬷嬷又道:“若错过了时候,再去调理。即便好了。也是苟延残喘,终生药罐子伴着。若歹了,就是一条人命。婕妤三思罢。” 抹云呆了片刻,跪下了,一步步挪到甘棠身边,道:“主子就跟抹云清清静静的伴着,好过搭上主子地命啊。皇后见你没有了孩子,也就撩开了手。” 甘棠任眼泪滴在了手背上,强笑道:“难不成我这肚里地孩子就这般命苦?要我怎么忍心拿他地命来换我地命?” 抹云心里也是不忍,忽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对江嬷嬷说道:“那这胎生了下来,等下一胎,行么?”江嬷嬷道:“这胎已是下不了狠心,下胎又能怎样?再者,依婕妤的身子,若能平安产下这胎,已是万幸。若再要怀胎,恐怕就母子不保了。” 抹云想不出别地,只是跪在地上抹泪。 一旁甘棠言道:“江嬷嬷,我主意定了,还是保住这个孩子。以后再说以后的事罢。” 抹云听了此言,更是泪如雨下。 江嬷嬷道:“那现在也要慢慢调理起来,免得病症加重。” 甘棠问道:“江嬷嬷可有什么法子让我这病明儿就能犯上来?” 江嬷嬷吃了一惊,只是宫里事情见多了,也不多问,言道:“我给婕妤一剂药吃了,明儿早上就能觉出来了。原本这病就要犯了上来,才可适时调治。我让药量轻些,免得伤了胎。” 甘棠道:“这样最好。” 江嬷嬷又拿过几包药来,拆开一包,从里面取出了几样,对抹云道:“两碗水煎成半碗,喝下即可。” 甘棠想想,问道:“江嬷嬷看着是男胎还是女胎?” 江嬷嬷道:“因这个在家里时,不常给人看,进了宫,也只给一人把脉看胎,那次倒是准了。不知这次怎样。” 甘棠道:“但讲无妨。我只求平安。” 江嬷嬷道:“我看是一男胎。” 甘棠听了,忧喜交加。 甘棠又问:“向夫人倒是怎样打算?” 江嬷嬷道:“夫人告诉,若是真犯了病,就给调理上些时候,若假,夫人就另做打算。” 甘棠道:“好歹也不要让你难做。” 江嬷嬷道:“这从表上调理,与从根上调理不同。明日我叫人送过药来就是了。” 甘棠笑道:“这包里的就是治本地罢?” 江嬷嬷道:“既知道了我那重侄子在婕妤府上,不敢拿治表的来。我人老了,还有些良心。” 甘棠道:“要禁灯了,江嬷嬷早些回去,免得晚了碰上值夜的不好说。” 江嬷嬷便告退出去,抹云送了。回来,就去煎了药。甘棠直待喝了汤药,才睡下了。 次日,甘棠起来,就觉着嗓内难受,咳了一阵,竟就咳了一口带着血丝的痰出来。抹云见了,吓了一跳,慌道:“不该就信了那老太婆,我找她去。” 甘棠拦道:“不必慌起来。前头咳的时候,也有的。” 抹云道:“莫不是她并不是江碧莲,冒了名,来害主子,或探主子的话。都怪咱们太大意了。” 甘棠道:“即便那样,如今,也只有向夫人能想着保住我这孩子,总不会让我早死。等我写封家书,问问,也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待太医令过来,给甘棠摸了脉象。甘棠在屏后问道:“我这病是老病了,两年前就犯过,好了,至今。今儿一早,又咳了血痰上来。还请太医令大人不要隐瞒,将实情告诉我。” 抹云拿痰盒给太医令看了。 太医令是从凤坤宫过来的,皇后早叮嘱了话,便道:“我看倒是无妨。我开了方子,慢慢调养就是了。”太医令去了。抹云叫了两个宫女跟去拿药。 甘棠道:“皇后娘娘盼我早死,知道我犯了病了,便宽限我几天。” 抹云便道:“那拿来的药就扔了出去,肯定不是好地。” 甘棠道:“存在一处就是。只等江嬷嬷送过来,再吃。” 那太医令到了凤坤宫,隔着纱帐见了皇后娘娘,礼毕,言道:“季婕妤确是犯了老病。前头只是面上愈了,实则是积而未发。今儿,从脉象上来看,是又发了起来,还又咳了血了。看样子,是凶险些。” 皇后道:“就照我说的用药就是了。” 太医令颔首。 皇后又道:“你方才可拿准了我身怀男胎?” 太医令俯身道:“皇后娘娘放心,小医跟着皇后娘娘不是一天了,前头看的都是准地,娘娘也知道。” 皇后笑道:“我知道你是出了力的,否则也不会让我兄长升了你做这太医令。日后还有你地好处。” 那太医令只在那里磕头谢恩。 第七十五章 入秋 30入秋 入秋了,宫人们皆舒了一口长气:大热天里头,主子、娘娘们为着凉快些,不知要让她们多受多少累,这还是其次。尤其那脾气乖戾的,更是说风就是雨的。起了凉风儿,娘娘心里也就舒服些,打骂责罚也就少了好些。 只是在这凤坤宫,皇后娘娘的脾气却是见长。 太医令跪在纱帐外头已是三个时辰了。娘娘仍是余怒未消,骂道:“既听了我的话,尊了我的旨,怎还是不见有什么动静?” 太医令额上汗如雨下,低声辩道:“小臣确确实实是尊了皇后娘娘的话去做了,不敢有半句虚言。只是里头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才没有让娘娘夙愿答成。” 娘娘道:“药既是从你那里拿出来的,谁会半路上换了药不成?” 太医令道:“小臣担保太医院里头一步步皆不会错。也或许,也或许----” 娘娘怒道:“谁截了你的舌头么?快讲!” 太医令道:“季婕妤未曾用药。” 娘娘闻听此言,心里一惊:甘棠在自己面前一向恭顺,是个没主意的。如此看来,也难保她开了窍了,或者再狗急跳墙,坏了我的事。 太医令道:“娘娘也不必焦虑,照前头的脉象,是活不到生产的。” 皇后一时想不到别的,便挥手叫他下去。 太医令又道:“这些天来,小臣总是夜来梦魇,身上也觉疲惫不堪,给人把脉时手上就有些哆嗦不稳。恐有负众望。太医院统领准了三天假。给娘娘看脉就要耽搁了。小臣为娘娘着想,娘娘还要切忌随便叫别的太医过来。望娘娘明白做臣子的一片苦 皇后道:“我知道了。” 太医令磕头出去了。 恰巧藏梅因着到凤坤宫借给娘娘送堂里自做的桂花糕,自偏房出来。正瞧见太医令自宫里出来。两个里面地宫女送了出来。两宫女送至门口便止了,门外的公公跟上了两个。再送太医令出宫。 见太医令走远了,两位宫女素来和藏梅走的近些,,便上前与她说话。 藏梅指着远去地太医令笑道:“这位太医令真是好笑,刚出来还步履蹒跚。像没了半条命是的,这会子竟健步如飞,跑得像只兔子了。” 两个宫女听了也觉好笑,便一齐看着。真真是巧得很,那太医令不知是想什么,回头朝这凤坤宫看了一眼,许是踏空了,或是绊了石头,硬硬实实地就摔在了一棵老桂花树下头。忙起来,连帽子也顾不上捡了,爬起来就去了。两公公急忙捡了帽子。跑了上去,给太医令戴上了。太医令不顾帽子正歪。还是疾步去了。两公公在后头使劲跟着。还给落了好几步。 见了这一幕,她们三个笑得不行。好一阵子。藏梅才禁住了笑,回去了。 到了清袖堂,抹云正伺候甘棠喝汤药。甘棠一口气咽了下去,抹云忙递上茶碗让漱了口,又递上酸梅,甘棠含了两颗在嘴里。 藏梅说了已将桂花糕送了过去。抹云笑道:“知道地说你是去送了桂花糕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现打了桂花下来,现和面、生火,蒸了,才送去呢。” 藏梅道:“我是看见了一宗百年难遇的好事儿,才耽误了回来。”又想到那个场面,禁不住又嗤嗤笑了起来。 抹云道:“在主子面前就这样笑起来了?也没个分寸。就罚你把看见的稀罕事儿给讲讲,也让主子乐呵乐呵,去去口中的苦味 藏梅待要开口,又是一阵笑。.wap,16K.Cn.憋住了,说两个字,又笑了。 抹云见状,也笑起来,道:“不用听你讲笑话了,你先出去笑足了,再进来罢。”说完,把藏梅推搡了出去。 藏梅也不进来,在外头越发笑出了声了。 甘棠、抹云在屋里听着,道:“真不知这丫头看见了什么耍把戏地,这样的高兴。领银子的时候也不见乐成了这个样子。” 藏梅在外头笑够了。才掀帘子进来,好歹忍着把见着的乐事说完了。 甘棠、抹云听了,也是笑了一阵。 藏梅又道:“这位太医令是个极稳妥的人,素来是看重一个人的举止。记得我还在皇后那边时,他还没升了太医令,给皇后去诊病,随行跟着两个小医官。有个医官在迈门槛时不留神,趄趔了一下,回去了,听说好叫他骂了一顿,罚抄了两本医书呢。说是走路都没有个正样子,怎么伺候这后宫的娘娘、主子。今儿,兴许他家有姨娘给他添了胖儿子了,急得这样跑回去。” 甘棠笑着听了,道:“敢情真像你说的,有了天大的好事了。” 藏梅笑道:“主子和抹云姐姐先说着话儿,我出去洗洗。外头风不小,走过这几步路,脸上就蒙了一层土了。” 甘棠笑笑,就让她出去了。 抹云道:“藏梅真是好运气,竟瞧见这事,够她笑个几天了。” 甘棠笑道:“只是这事叫人听起来,心里总放不下。”抹云道:“要是一个上了年纪地跌了,藏梅乐成这样,自然要说她两句。太医令风头正盛,是皇后的红人儿,在我们这些下人面前从来颐指气使,不放在眼里的。藏梅没有一点怜悯心,也不为过地。” 甘棠道:“我为的不是这个。太医令既是个循规蹈矩地人,怎么就慌张成了这幅模样?实在叫人想不明白。抹云听了,琢磨了片刻,道:“听主子这么一说,倒确是叫人可疑。” 甘棠问道:“你可知这位太医令素来都是给哪些娘娘、主子瞧病?” 抹云言道:“太医令是太医之首。一般地主子、嫔妃是请不到的。除非是皇后娘娘地特旨。他也就是去凤坤宫,皇后信极了他,自我过来了。听那边凤坤宫当差地姐妹说,皇后就没有找别的太医瞧过病。都说是这位太医令的祖上救过皇后家中祖父地命。皇后进了宫。就一心地提拔了他。别的就是乾熙宫。德妃娘娘也偶或叫过去,有时也叫别地太医,就不一定了。淑妃、贵妃因这位太医令是皇后提了起来的,也不常用他。太后那边是两位老太医照看,不用太医令。” 甘棠笑道:“如此看来。这位太医令只是与皇后、德妃有来往。如今竟不顾体统,那样出去了。里头必定有事了。想必这宫里头要有好看的了。藏梅前头还说凤坤宫的宫女私底下传出几句话来,说皇后怀的是男胎。想必就是这位太医令给说地吧。这样猴急得出宫,定是要避了什么出去。咱们且等着罢了。” 抹云道:“主子这样心宽,一味地等着,是好,也是不好。” 甘棠笑道:“不过是药死了几只老鼠,又不是我怎样了。横竖又不吃那边拿过来的药。” 抹云道:“这法子不行,肯定就有别的法子出来。主子还要早作打算得好。” 甘棠岔开了话。道:“这几天吃着江嬷嬷送过来的药,虽还嗽上几声,这身上倒觉着清爽。不似开头几天沉重。” 抹云见她这样,也不好再说。只好顺着意说道:“老嬷嬷既见了我给送去的长命锁纸样。也就吃了定心丸了,知道咱们并没有哄她。我问了几句江碧莲家中的事。所答也对上了。” 甘棠道:“你可将那纸样交了银坊去了?” 抹云道:“今儿一早,我就打发了两个人去了。说是两日就能送了过来。” 甘棠道:“这样才好。万一有人看过家书,问起这长命锁的缘由,到时也好说的。” 抹云笑道:“就说是主子家中传下来的老俗,戴上这样子地锁,必能长命百岁。” 甘棠脸上红了,道:“凡事总要有个防备得好。” 言至此,外头宫女进来,道:“皇上辇驾过来了。” 这时藏梅也进来了,同抹云扶着甘棠出去迎驾进来。 皇上手持甘棠所送的绣扇,见甘棠脸色较前头好了许多,心里稍安,道:“不好了,早些禀了皇后娘娘来瞧,不要耽误了。” 甘棠言道:“皇上放心,皇后娘娘待甘棠情同姐妹,甘棠自然不会屈了自己。” 皇上道:“此次出京,碰上你与皇后娘娘皆身怀有孕,实在叫朕放心不下。” 甘棠笑道:“皇上这是去犒赏三军,是大好的事。皇上这一去,必定士气大振,捷报频传。再者,皇上两月就回。虽皇后有孕,宫中凡事还有太后、太妃。臣妾什么都不怕地,就担心一事。” 皇上不明白了,问道:“所怕何事?早些与朕说了,朕给你安排。” 甘棠含羞笑道:“只怕两月过去,待皇上回朝,甘棠这身型更是丑陋,羞见于皇上了。” 皇上上前,将甘棠揽在怀中,两人对视良久,笑了。 甘棠低声问道:“皇上要哪位娘娘随驾?”皇上道:“皇后有孕,也不能后宫虚位;本是还让德妃跟着,德妃说小皇子尚小,怕这一去了,再有什么小恙,心里也是牵挂。别的娘娘不是身子有病,就是与朕不能同趣。朕倒想着你去,只是也不能。” 甘棠劝道:“皇上还是带上一位嫔妃,好一路起居照顾。臣妾也放心等待。” 皇上道:“皇后也是这样讲。她地意思是叫张婕妤或杨宝林同去。而德妃却说尚才人有貌有才。” 甘棠笑道:“皇上这是挑花了眼了。不拘是谁,只要能尽心服侍皇上,都是好地。” 皇上点头,又道:“明日朕与皇后要摆宴御花园,若是觉着好了。定要去坐坐”。甘棠应了。 皇上看着甘棠的手腕,道:“这镯子可称心么?” 甘棠低头看看,笑道:“只是太贵重些。越了例了。心里不安。” 皇上道:“外人瞧不出什么,你就每日里戴着。明日虽不能和你近坐着。也就同朕伴在你身边一样了。”甘棠含羞应了。皇上坐了一刻,便去了。 甘棠叫过抹云附耳几句,抹云便叫上一个宫女跟着去了,甘棠叮嘱道:“若是旁人,就说是去探望吴嬷嬷;若是那堂里地人。就说我觉着不好了。” 半天,抹云回来,满面喜色道:“江嬷嬷说自己拿不准的,但说一个老宫女有这种本事,就叫我去见了向夫人,在江嬷嬷面前只装做没讲过话地。向夫人想不出法子,江嬷嬷就给夫人递了话,向夫人便准了,叫江嬷嬷就去南宫请那位老宫女过来。今儿就住在槛寿堂,明儿单等我过去叫的。” 甘棠笑道:“我也是没有了办法。在家里时,隔着三四十里有个村子。就有一个孩子,不过十几岁样子。竟专能给有孕的妇女相看男女。父亲也请到府里过。看了两回,都是准地。这世上什么奇人没有。次日。是九九重阳节。只是宫中无法登高望远,因园中和鸣阁地势高些,便在那处摆宴,权作登高。 到了正时辰,后宫的嫔妃便都到了。一时起了歌舞,众人有看地,也有借机在那儿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皇上、皇后上首坐着。下头依次坐着几位妃子。甘棠就与张婕妤挨近坐着,两人说体己话儿。 德妃见众人皆恭维着皇后娘娘,独冷落了自己,不似以前对自己众星捧月,心中便不自在。又见皇上不时看看季婕妤,脸上带笑的,季婕妤也是春风满面,想到自己白费了许多工夫,更是暗自生气。托着出去散散,便离席往下处走来。路过张婕妤、季婕妤的桌子,德妃冷眼一瞧,就有几分愣怔,慢慢出去了。 一会子,跟着德妃娘娘的一个宫女进来,走至尚才人处,言道:“我们娘娘地发髻乱了些,可巧忘了带头油过来。说使的头油和尚才人的一样,问才人带着了没有。” 尚才人忙站起身来,道:“我叫她们拿上了,正在外面候着。我去叫了给娘娘拿去。”便跟了宫女出去。同座的陆才人眼中满是不屑,哼道:“倒只会摇尾巴,给谁看呢。” 张婕妤低声笑对甘棠道:“她倒是也想摇给人看呢。”甘棠笑笑,没有吱声。 一时,尚才人进来了。在位上坐了片刻,便往甘棠这一桌上走过来了。 尚才人笑道:“多日未去拜见两位姐姐了,想和姐姐们说说话,又怕姐姐们嫌我。” 张婕妤笑道:“妹妹长的好看,不去我们那边,该是嫌了我们才是。” 甘棠也忙道:“都是一样的人儿,说什么嫌不嫌。多走动自然更好了。” 尚才人笑道:“两位姐姐既这么说了,待妹妹过去了,可不要关了大门。” 两婕妤都笑道:“尚才人说笑呢。”尚才人又道:“难得今儿聚到了这儿,该妹妹给两位姐姐敬杯酒才是。” 张婕妤笑道:“我是愿喝的,只是怕你这位姐姐不能受了你这份情呢。” 甘棠道:“我就以花茶代酒,一样领了尚才人的情就是。” 尚才人便分别给两婕妤斟了酒茶,两婕妤都端了起来,仰头喝近了。 两婕妤又各敬了尚才人一杯,她也痛快饮了,便回去坐着。 宴散,甘棠回去了清袖堂。 正歪在炕上歇息,抹云进来了。待藏梅出去了,抹云走至甘棠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甘棠笑道:“看来竟让我猜中了,怪不得皇后下得了手。你可将她们送了回去?” 抹云道:“我见两位嬷嬷进了门了,才回来藏梅进来了,甘棠就叫她们拿进那个琉璃罐子,看那个喜子抓到了虫子不曾。 隔了几日,皇上便带领几位重臣并一班护卫大军,浩浩荡荡前往阵前。伴驾的是尚才人。 这日午后,甘堂坐在天井,看几个宫女将架上地南瓜摘了下来,借以解了困,好晚上睡得好。外头宫女进来道:“主子出去迎驾,皇后娘娘过来了。” 第七十六章 银镯 31银镯 甘棠不迭装扮,便出去迎接。跪拜了,又过去亲搀了娘娘下辇。 甘棠笑道:“今儿天好,娘娘出来走走?” 皇后笑道:“知道你院里种了些不常见的的好东西,过来见见。” 甘棠道:“娘娘来得正是时候,我正看着她们将南瓜摘下来,卸了架子。” 皇后道:“那我就要扛上一个大瓜回去凤坤宫,也让她们瞧瞧:我们季婕妤是越发能干了。” 甘棠笑道:“娘娘喜欢,就全搬了去就是。这后宫里头若细讲究起来,有什么不是娘娘的?不过是众人借着使罢了。” 皇后撇嘴一笑,道:“季婕妤这张嘴巴是抹了桂花蜜了罢?又香又甜。” 甘棠待要搀了娘娘进屋,娘娘说:“还是外头坐坐,这时候天正好呢。” 甘棠便叫宫女将正堂上的玫瑰椅搬出来,请娘娘坐了。摆上几样新鲜的果子,请皇后尽用。 娘娘随行的宫女过来,给娘娘捧上香茶,又将几样果子摆在石桌上。 甘棠只作看不见,道:“娘娘饮食好?” 皇后道:“比前头好些了,也吃得下去了。” 甘棠恳切道:“偏皇上又出去了,娘娘还要多珍重贵体,不要操劳了。” 皇后道:“都是些叫我省心的姐妹,操劳什么? 甘棠与皇后说着话儿,芳郊在一轻巧的红釉双鱼戏莲的瓷盆内洗了手,便给娘娘剥葡萄。剥出一个,放在一青瓷小碗里。再将籽儿剔出,绿遍拿银勺子给娘娘舀到嘴边皇后看着一棵石榴道:“今年这石榴长的好,一个个都涨开了肚子。大红地籽儿。” 甘棠忙叫公公竖了小梯子,自最上头摘了几个大的下来。1----6----K言道:“这棵是酸的,娘娘该想吃。上头地整日里晒着太阳,更要熟得好一些。娘娘尝尝。” 皇后使了眼色,有宫女上来,接了。道:“还是拿回去,细细品尝。” 甘棠知道皇后的意思,自己从桌上拿了一个石榴瓣子,捏下几粒慢慢嚼吃了。 皇后似无意间瞧见了甘棠腕上戴着地镯子,笑道:“想不到妹妹竟这样喜欢银器?” 甘棠将腕子往袖中缩了缩,道:“戴着玩罢了,实在不是好东西。” 皇后寸步不让,道:“该不是玩罢?季婕妤在宴上不是也戴了这个么?” 甘棠辩道:“那回觉着离皇上、皇后远些,是看不见的;这回确是没有来得及换了穿戴。实在是对娘娘的不敬重。” 皇后冷冷道:“是敬重还是不敬重,把镯子褪了下来,给本宫看看便知。说多少有用呢?” 甘棠无奈。只好将镯子褪了下来。芳郊接过来,就在手中。让皇后细看。 皇后心道:尚才人临走所说看来不假。这对镯子若是没有什么蹊跷,甘堂必不会这样踌躇不定。拿了下来就是。心中暗喜。 当下,亲手拿起一只镯子,不看镯子质料、磨工、纹饰,单看镯子里头。一看,确是里头包着一翠圈。皇后心中狂喜,却又不显了出来,道:“这镯子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啊?” 甘棠看似不懂,道:“娘娘所言何意?甘棠怎么不懂?” 皇后将镯子扔了甘棠脚下,笑道:“你这个老实的,怎和我捉起了迷藏?这外头倒是银的,里头包地又是什么?” 甘棠待弯腰拿起镯子,无奈弯不了,索性跪下了,拿起镯子,捧至皇后面前,道:“娘娘是听信了谁的话?是谁来挑拨我和娘娘的情谊?娘娘再细看看,这里头是翠,只是一般的料子罢了,又断了。娘娘恼我,可也要想想甘棠素日待娘娘的一份真心。哪里就敢偷弄了玻璃翠来藏着、掖着,那样了,还有什么意思?” 皇后半信半疑接了过来,对着日头看了,绿倒是绿,并不温润,没有水头,根本不是好料。一时竟想不起该说什么。 甘棠在地上泣道:“这本是进宫前,我母亲送我。后来碰了地上,断了,拿金的包了,太贵重。没有那个钱财,便用一对镯子化了,包了起来。想母亲时,便戴了。如今竟因了它,让娘娘生气,实是甘棠的罪过。皇后娘娘要打要罚,甘棠领了就是。” 皇后也只好拣了这个台阶下来,道:“妹妹快些起来,不要委屈了腹中的孩子。” 绿遍上前搀扶,抹云一旁也忙上前搭手,扶了凳子上头。 这时,一个凤坤宫的宫女进来,芳郊看见了,知道有事,便悄悄过去。那宫女附耳说了几句话,芳郊轻声道:“什么大不了地,明日再去叫就是了。” 那宫女道:“太医院说只准了三天的假,这已经超了。今儿一早遣人去看了,竟找不见一个人影儿。太医院已是慌了,两个统领一个去报了官了,一个就在凤坤宫外头跪着请罪呢。” 芳郊皱紧了眉头:娘娘已然窘了,自己再去说这烦心的事,真是找不自在。 想了一想,便过去,低声道:“皇后娘娘临来,不是叮嘱了膳房给季婕妤做了几样膳食么?这会子就要送过来了,娘娘还是起驾回宫,好让季婕妤舒舒服服用些粥菜。” 皇后正觉尴尬,欢喜芳郊这番话,便顺势道:“你这丫头,竟说起我来了。也好,回去了,妹妹改日到凤坤宫跟姐姐说说话儿。” 甘棠忙拜谢了,又起身相送。 待皇后上了玉辇,芳郊低低说了事儿。皇后怒道:“什么糟东西!不过没有给我办成事儿,我还没有责罚于他,他竟然就逃匿了。真真是找死!” 到了凤坤宫,就见雍藻宫地宫女列在宫外。 皇后心中烦躁:好好在雍藻宫内养老就是了,每每过来训诫。 硬头皮进去了。 皇后拜见了太后,不等她坐下,太后就道:“我过来时,正逢太医院的人跪在外头,我就叫了进来,问明白了,让他去了。” 皇后暗恼她自作主张,淡淡说道:“有劳娘娘了。” 太后道:“你如今虽说身子不便,实在打理宫中事务烦难,就选几个顺心地嫔妃给你照应。太医令匿了好几天了,你也要等着他们来告诉,亏着是你看中地人儿。还每日里使唤,怎就不早些问问?传了出去,岂不遭人笑话?” 皇后辩道:“他说告假,我怎知道他就跑了?跑就跑了,再另任一个就是。” 太后怒道:“这是太医令,不是市井间的江湖大夫。说走就走了,满京城地布衣百姓,该怎么编排?能有好话么?若抓到了还好,都这些天了,抓不到了,他要在下面散布些好话儿,你这皇后娘娘面上就有光了么?” 皇后听了这些,也不免想到:这太医令怎就跑了?虽没有助我达成心愿,只是训斥了几句。里头又有什么? 心理烦乱,也不听太后在那里讲道理,一味思量起来。 太后见状,道:“你且告诉我,你要太医令做了什么?他竟就跑了?” 第七十七章 逃匿 32逃匿 皇后辩道:“哪里叫他做过什么?不过是过来给我看看脉,没有什么瞒人的事情。” 太后道:“我知道你如今心里想的什么。虽说你有了孕了,只是你也要凡事留个后路才是。你就担保你能生下皇子,不是个公主?” 皇后傲然道:“已经知道了,就是位皇子呢。” 太后道:“是那个太医令说得罢?既然自己跑了,他的话能信不能信?你就不想想?” 皇后猛然顿悟过来:难道这太医令竟有天大的胆子哄骗了我? 太后又道:“即便是位皇子,你就担保他聪明伶俐,能有了皇上的欢心?再者,长大成*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好了。我难道没有诞下皇子么?怎样呢?再者,那甘棠又是个有病的,她那命能争过你去?你这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到时候反叫有些人咬伤了你。我看到时候皇上问你,你派的太医令跑了,季婕妤又死了,这事如何脱得了干系?” 皇后少有悔悟,只是嘴上还要争礼:“眼见得她日日夺了皇上的心去,自然要压压她的威风。” 太后苦笑道:“你当这还是你那亲王府,由着你的性子来?难道皇上就没有个耳目了?就是不能十句话知道九句话,总有一句半句听了过去。既然她得了皇上的宠,你就是心里多么不痛快,也要在人前装出大度的样来,这才是皇后的本分。一味地盯住了她的尖儿,要掐了去。也叫旁些人钻了空子去。” 皇后低头不语,片刻。才道:“太后娘娘教训得是。我听就是了。” 太后摇摇头,去了。皇后送至外头,看太后上了玉辇。才回来。刚坐下,便叫宫人去传太医过来。“叫两个过来。” 一时太医过来,在帷帐外给皇后摸了脉。皇后不待姑姑去问话,自己便问道:“你看是男胎还是女胎?” 那太医惶恐道:“如今这男胎、女胎的脉象还不明显,若过些日子,再看。就准了。今儿看着,似是女胎。” 皇后忍了,道:“下一个太医再看。” 那个太医已听出了皇后地怒意,摸脉时,手都颤了。 皇后不免好笑,道:“你放宽了心,但讲实话,不会杀了你的。” 那太医方稳了心神,琢磨脉象。 诊完了。立于一旁。皇后道:“你看着呢?” 那太医道:“该是位公主呢。” 皇后彻底灰了心,摆手叫太医出去了。 歪在榻上,只是想不明白:尽力提拔了他。最后竟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叫人知道了。必遭人耻笑。想来思去,必是有人串通了太医令。行了此法,来羞辱她这个皇后娘娘。只是费了如此周折,究竟意欲何为?让自己知道自己所怀男胎,而非女胎,倒是差些毁了那个甘棠。且不管甘棠如何得知那药中有毒,能活了下来,倒是一件万幸地事了。看来,蛊惑我的只能是她了。好歹有天叫她死在我地手里,看看我的厉害,竟将我当猴子耍来。 却说舒宜殿也是乱了阵脚。 德妃一听太医令跑了的消息,便呆坐在了地上:事还没有成呢, 他倒卷了钱财跑了,如何是好?皇后必然知道了自己所怀并非男胎,不应向甘棠下手,下一步就该查查是谁与太医令合谋了。 原本才听了信儿,憎极了那太医令,现在反而盼着他能跑个远地界儿,不要叫官兵拿住才好。 德妃叫道:“快出去传我母亲进来,就说皇子有恙。1-6-K-小-说-网宫人刚要出去,德妃又想:“这时急巴巴叫了人进来,必叫人疑心,正逢宫中出了事情,碍不着我的事,我却这时候传了人来,明摆着是要做别的打算。”遂忙叫那宫人回来。 心道:此时,更要装作无事人儿,去看看皇后,好避了嫌疑。 主意定了,便叫宫女过来帮忙梳妆,打扮得千娇百媚,方迈着金莲步儿,去了。 皇后本来就心烦意乱,听德妃来了,少不得强打起精神,叫宫人过来,又擦上了些胭脂,免得叫德妃看低了自己。 德妃恭恭敬敬拜见了,道:“这时候,皇上不知到了没有。” 皇后言道:“信官回来说,还要两三日呢。” 德妃道:“那尚才人不知身体能吃得消么,一路颠簸,又要尽心皇上地饮食起居。” 皇后道:“平日里看她是个细心的人儿,该是叫人放心的。” 德妃点头,道:“看来是我多虑了。”看看皇后,又道:“皇后娘娘的脸色甚好看,不像我,都老了。” 皇后言道:“德妃说笑了,脸上好看得很呢。” 德妃抚脸笑道:“不过是香粉遮着罢了,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的天生丽质。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一事相求。” 皇后道:“德妃说就是了。咱们就是一家人。” 德妃道:“听说太医令给娘娘配的好面膏,抹在脸上,好得很。求皇后娘娘命他也给我配上一些。前头娘娘恩典,叫他来给我瞧过病,我听他说话,是个严涩之人,不想直问了他要。娘娘出面,他肯是听的。” 皇后道:“我那里还有一些,你看着好,就拿去,并没有你说的好。” 德妃忙跪谢了,道:“这成了夺了娘娘的东西了。娘娘以后再叫他做时,多配上一份,德妃感激不尽。” 皇后只好说道:“那个太医令不知做了什么歹事,已是逃了。” 德妃惊得倒吸了一口气,道:“该不是有了人命了罢?或是拐了人家地妻女,私奔去了。拿住了。就该打死。” 听她没有疑到别的上头,皇后心里好受了些,道:“官府正办着呢。就不是咱们操心的事了。” 德妃点头,道:“娘娘实在操心。德妃没有娘娘地一半才德,也就坐在镜前抹抹胭脂香粉倒还知道些。” 皇后笑笑,道:“德妃今儿就留在这儿用膳罢?” 德妃忙道:“叨扰了皇后这半日了,还是回去了。” 皇后道:“如今皇上不在,更没有个说话地人儿。德妃也不常过来,还是陪我说说话儿再去罢。” 德妃便应了,跟了皇后到隔壁房里用饭。皇后看了几眼各样饭食,道:“将那几盘芙蓉燕菜、糖熘荸荠、酿果藕、荷叶卤,给季婕妤送了过去。” 一旁宫人忙端了,旁边有预备地食盒子,一盘盘放了进去,两个宫女接了过去,去了。 皇后便与德妃用膳。 一会子。两宫女回来,捧着一托盘道:“季婕妤说谢谢娘娘地心意,实不敢当。这是季婕妤给娘娘现摘地无花果。并几个石榴。婕妤说,今儿早上那几个很酸。这几个是甜地。婕妤叫奴婢在树旁等着,一个小公公上树摘地。” 德妃一旁笑道:“这季婕妤确是一个有心的。娘娘倒是有了口福了。” 皇后笑道:“是个好妹妹。德妃去时也拿上几个,也是你的妹妹呢德妃道:“那我就拿上了。皇后娘娘若不够了,再问季婕妤要去。” 皇后笑了,道:“那我也忒馋嘴了。” 用罢膳,德妃去了。 那边清袖堂,甘棠看两个凤坤宫的宫女去了,才回去用膳。 抹云道:“娘娘送过来的几样菜,主子用么?我拿了出去罢?” 甘棠笑道:“放在桌上,我倒尝尝凤坤宫地饭食味道怎样。” 抹云看看旁边伺候的宫女,忧道:“主子也吃了不少了,还是少用些罢。” 甘棠看看抹云,道:“我放心了,你也放 抹云便不再劝了。 待甘棠用完了,抹云、藏梅搀她回暖阁歇着。 甘棠向藏梅问道:“你前头说太医令跑了,是真的么?” 藏梅道:“若主子查出来有半句假话,情愿割了这舌头去。” 甘棠笑道:“我要你这舌头何用?若有假,就将你腕上的金镯子送了我就是。若没有假,我再赏你个金镯子。” 藏梅喜道:“主子不可食言。” 抹云一旁道:“怎这般没大没小起来,叫人听见。甘棠道:“我就喜欢她这股子憨气呢。” 抹云言道:“这位太医令也太想不开的。既做到了这个高位了,还想什么,找不自在。” 甘棠言道:“人心不足罢了。看来真是有比这位子更好的东西。” 藏梅道:“敢情是位佳人,太医令要娶,其妻不愿,太医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携了佳人远走高飞。要不就是找到了宝藏,几辈子坐吃山空也享用不尽,便跑去享福了,乐得都忘了辞了朝廷的差使,或是怕朝廷不恩准,一走了之。” 甘棠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番口齿。再叫师傅调教调教,就能写本子唱戏去了。” 藏梅道:“我在家里时候,真就编了一出小戏呢。” 抹云瞪大了眼,道:“戏班子就唱了?” 藏梅道:“唱是唱了。不过不是戏班子,就是我一个,再加上两个小丫头,还有我三岁的弟弟。” 抹云笑得捧腹,甘棠也捂着肚子笑了,指着藏梅道:“想你真有大能耐,是个仙女呢,还是个自封的仙家。” 藏梅辩道:“我真会编呢。你们不信,等我编一出好地,让你们看。” 抹云笑道:“到时候不要让自个儿去演道士,叫我们扮了菩萨就好。” 藏梅恨得跺脚,抹云更是笑个不住。 这时。外头宫女进来道:“皇后娘娘传话过来:再过会子,有太医来给主子把脉,先不要出去的好。” 抹云一旁道:“有人要哭了。” 藏梅笑道:“是有人要哭了。可不是我。” 甘棠不管她们,且看她两个在那里拌嘴玩儿。 一时。太医便来了,自然不是那太医令。 甘棠示意抹云过去问话。 抹云道:“这位太医怎样称呼?” 那太医道:“小医姓程。” 抹云道:“以前没有见过程太医。”程太医道:“我在宫中服侍了十几年了,以前多给皇上诊视。今儿才调到这边来了。” 抹云道:“前头那位太医令好些日子没有过来了,敢情是病了?” 程太医道:“小医虽说是在太医令手下做事,不过不常一处的。听着这几天是没有过来。要问到底是什么事儿。小医回去现给打听打听。”抹云知道他这是怕祸从口出,也不多问了。待他给甘棠诊了脉,抹云便跟着到了外堂,问怎样。 程太医道:“胎气尚好。只是因身有素疾,需要好好调治。” 抹云道:“太医可看出我们主子所怀是男胎、女胎?” 程太医捋捋长须道:“是男胎。给你主子贺喜罢。” 抹云又问:“这素疾可能痊愈?” 程太医摇摇头道:“这病年岁已久,不是那急病,虽迅猛,到底有个由头,这是打胎里带出来地。难根治得很。每日里吃药,能维持着不犯,就是极好了。” 抹云送太医并其随从医官出去了。 回来。一一告诉了甘棠。 甘棠道:“这位程太医还是干净地,没有与娘娘们沟通。看来太医令真是出了事了。” 藏梅道:“主子是个讲信用地。” 甘棠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抹云道:“藏梅腕上少了一对金镯子呢。” 甘棠笑了。道:“你打开那匣子,挑上一对就是了。” 藏梅乐道:“不拘哪对都好么?” 甘棠点点头。藏梅跳着过去。开了那个匣子,挑了半天,挑中了一对镶着琥珀地菱纹镂花金镯子。 抹云笑道:“我还道你是个聪明地,管保把那对半指厚地瓦纹地戴上了。却选了这对轻巧的。” 藏梅道:“我倒是想呢。你看看我这细腕子,本就叫人看着怪寒碜的,再衬上一对大镯子,更加看不得了。叫人想着我得了痨病似的,讨那个便宜做什么。倒是这对最衬我的心。”戴叫甘棠看。 甘棠道:“你带着很好,不要摘下来了。” 藏梅道:“我这就回去,把原带着地这对放下,戴这对。” 甘棠点头,她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甘棠对抹云道:“那对镯子放好了?” 抹云道:“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见的。” 甘棠道:“待皇上回来,再戴罢了。” 抹云道:“亏着主子有心,看出了德妃与尚才人的用意,否则,今儿咱们不知叫皇后发落到了哪处了。” 甘棠道:“面上皇后倒不会太过分了。就怕借了此事若我半夜暴死了,就有了说法了。” 抹云点点头,言道:“这位太医令倒是跑了个干净。好好地当着这份美差,不知道是哪位娘娘竟买通了他,与娘娘做对。” 甘棠道:“说是与皇后做对,实则是看我这样了,心里不舒坦了。 你只想想若皇后娘娘知道了自己怀的是男胎,而我风头日盛,皇后焉有留我的道理?若皇后怀的确是男胎,太医令既说了实话,也帮皇后定了心。若是女胎,太医令知道自己迟早是杀头的罪名,时日久了,自然叫人看出端倪,万跑不如早跑。这倒是那位指使人没有想到的了。你且想想,若我叫皇后逼死了,皇后又诞下了公主,朝中诸臣再提立太子之事,如今看来,皇上要立谁呢?“ 抹云惊道:“该是德妃娘娘地小皇子罢?” 甘棠舒了一口气,躺在床上,道:“该谢谢德妃和那个太医令呢。如今皇后自然要顾着我,而去查探谁指使了太医令了。” 抹云道:“主子这些天儿也累了,好歹歇歇。” 第七十八章 黄粱 眨眼,御花园中日渐荒凉起来,就些松柏还是老样子。湖中荷花早没有了踪影。也就大大小小的鸟笼里传出声声鸣叫。 皇上与尚才人早已回来。因尚才人侍驾殷勤周到,虽旅途劳顿,仍是对皇上嘘寒问暖,皇上感激她的贤德,授意皇后对她加以晋封。 皇后言有先例,张婕妤、季婕妤皆是诞女、有身孕后方得以升位。且等尚才人有喜了,再进上一级,好求得后宫的安定祥和。皇上也觉言之有理,遂放下此事不论。 尚才人得知了消息,不免有些懊恼,想自己这些天来,车马劳顿,不知吃了多少苦,尽心尽力服侍皇上,唯恐有所差池。皇上对己也是恩爱有加,情意绵绵。回来了却还是原来的样子,便按耐不住。算算自己与皇上同食同寝一月有余,这是别的妃嫔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说不准就有了身孕,每日里暗自欢喜。计算着日子,好像是过了月事好几天了,身上也没有气力,吃什么也不香甜。便有些傲了起来。 这天恰逢十五,各宫各堂的妃子、婕妤、昭仪、充媛们,早早按着时辰,过来凤坤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张婕妤与甘棠结伴过来,正碰上一顶软轿到了。 两人便停下了,看看是谁,好一同进去。 撩了帘子,尚才人出来了。头上梳了惊鹤髻,两扇乌发间插了一支昂首展翅嵌宝双金凤。腕上各戴了两只罗纹掐丝金镯子,叮当作响。衣衫鲜丽,尤其披帛金碧辉煌,倒是不常见的。 甘棠见是她。先说道:“尚才人回来几天了,竟没有见呢。” 尚才人淡淡一笑,道:“太过劳累了。拜见了皇后娘娘,娘娘便叫我不忙到别处拜见。只在堂中歇息。” 张婕妤只顾看尚才人身上的衣衫料子,笑道:“才人哪里得来的好料子?姐姐也去要上一匹,给我那公主做衣裳。.1#6#K#.” 尚才人道:“是别国进贡来的。只有有数地几匹。太后、皇后那里各两匹,我也就得了一匹。姐姐还是寻了别的布,也好。” 张婕妤听出了话音儿。便不再问,扯了甘棠进了凤坤宫。 说是请安,那看不上眼的,或位次太低地,皇后等她们给自己请了安,就打发她们回去了,留下的都是在自己这里、或皇上那边有些面子地人物,慢慢说话。 因尚才人出宫不少时日,多时未与众人相见。少不了再给别的娘娘、位次较己高的主子们福身请安。 走至甘棠身边,尚才人刚要福身,甘棠忙示意身后抹云扶她起来。 抹云与她虽都是太妃宫里出来的。但往日情份早已淡了。当下略伸伸手,也不着力搀她。尚才人也不在意。自己就站起来了。 甘棠言道:“尚才人劳累了。快些回去椅子上坐下歇歇。” 恰甘棠身边椅子是方才张婕妤所坐,因有宫女过来说小公主奶妈子在外头请她的话。便出去了。 尚才人也觉有些腰膝酸软,索性就坐了。 甘棠微微笑了,没有言语。记起屋里两株海棠花儿有些黄了叶尖子,听说赵昭媛养地花儿好,便叫抹云搀着到昭媛那边坐下说话。 说了没有三句话儿,张婕妤进来了。甘棠看见,便道:“奶妈子什么事?这时候来嗦你?” 张婕妤已然看见自己位子上坐了人了,先顾着甘棠这头,笑道:“能有什么大事?只说问问哪刻回去,好将小公主抱了过去。” 甘棠道:“何必这么多事。急得这片刻工夫?” 张婕妤道:“若抱过去早了,看不见我,好一场大哭呢。有一回就哭肿了眼睛,正好皇上过去了,脸上眼见着就不好看了。这才都小心了。” 那尚才人一边儿听着,竟也没有起来。 甘棠朝张婕妤苦笑一下,张婕妤也明白她的意思。甘棠又道:“姐姐这边来坐着吧,赵昭媛说的句句在理。你也听听,回去侍弄侍弄花儿草 张婕妤并不坐下,却转身走至尚才人身边,笑道:“妹妹累了?姐姐绢子许是落在椅子上了呢。” 尚才人道:“姐姐别处去找找,我坐下时看了的,并没有什么。” 张婕妤又走近两步,伸手往椅上一探,道:“这儿露着一个角呢。” 尚才人忙站起身来,张婕妤袖口一抖,绢子便落到了椅子上头。椅子上垫着大红织金重锦褥子,绢子是鸭黄色儿。待尚才人回转身子来看时,张婕妤伸手捡了起来,道:“妹妹眼神不好呢。”就顺势坐下了。 尚才人站在那里,脸上就臊了。张婕妤不管她,就转过头去,交待随身侍女话去了。 尚才人看看德妃娘娘,正与皇后说话,偶瞥见自己一眼,也随即转过头去,并不理睬。 尚才人没有法子,讪讪去到了自己位子上头,坐下了。 一时有些个宫女端着托盘进来,将银盅子每位手旁几上放了一个。 皇后言道:“这是才做下的晶玉海棠,香甜得很,姐妹们尝尝。陪着我说话儿,再空了肚子,就坐不住了。” 众人便拿起小银勺子,舀着吃了。都说好吃。 独尚才人才吃了两口,竟站起来,出去了。半晌,由她的侍女扶了进来,向皇后请罪道:“突然这嘴里就觉着恶心,唐突了皇后娘娘的盛情。” 皇后道:“不会是哪里不好了,叫太医过来瞧瞧才好。” 尚才人言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身上倦怠,许是还没有歇息好。” 一旁德妃道:“皇后娘娘,这位尚才人妹妹,该不是有了喜了罢?” 皇后笑道:“若果真如此,就要给皇上道喜了。我们宫里也就更热闹了。” 张婕妤笑道:“这位妹妹天姿国色,孩子肯定也是沉鱼落雁之貌。” 众人暗暗偷笑,尚才人却不好说什么。 皇后道:“尚才人先在座上歇歇。依我说,也不必回宫等太医过去了。就在这里,传了太医过来,好快些叫皇上高兴高兴。” 尚才人脸红红的,由侍女搀着,坐了。 过了会子,宫女过来扶了尚才人过去别的屋里叫太医把脉。 少时,有姑姑过来,道:“太医说地明白,尚才人出去了这一阵子,有些水土不服之症,再加上操劳了,脾胃上便有些不适。已经开了方子了。” 尚才人走了进来,不便再叫宫女搀扶,羞得不发一言。 皇后道:“妹妹也是太操劳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尚才人拜退,也不抬眼看看众人,去了。 张婕妤已笑得合不拢嘴了,甘棠朝她摇摇头,她才止了笑,听皇后说话。 第七十九章 秋扇 34秋扇 几日后,皇后娘娘亲自带了一些补养之物去看望尚才人。 尚才人自那次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便拿着保养身子的挡箭牌,只在堂里歇息,不出去露面。 闻皇后娘娘过来了,少不得从炕上起来,出门迎了进来。 皇后携了她的手坐在炕沿上,道:“妹妹身上好些了?这脸上怎还是这样黄瘦?” 尚才人道:“吃了几剂药了,晚上睡得也好些了,只是精神还不济。” 皇后笑道:“皇上惦记着你呢。只因我知道你身子不甚好了,就告诉了皇上。皇上若不是事务繁忙,就过来看看妹妹了。” 尚才人心道:皇后这不是明告诉我,见不见皇上,全捏在她的手里了?忙道:“我全听皇后的安排。娘娘也是为了我,心里有着我,才这样。” 皇后笑道:“怪道皇上再三的在我面前夸奖你,真是体贴人的心意。等你养好了,我就去告诉皇上这个喜讯,好叫他放下了心。” 尚才人臊了,道:“皇上跟前那么多的娘娘、主子。哪里还会记起了我。今后我就在娘娘身边服侍娘娘就是了,不想别的。” 皇后笑道:“你有这份心意,就是我的造化了。若真要你跟着我了,皇上该跟我瞪眼了。” 宫女端茶上来,尚才人亲自起来,两手端了,捧至娘娘跟前。 皇后接过来,放在炕桌上。道:“我倒有一件事儿问你,你如实地告诉我。” 尚才人道:“娘娘尽管问就是。只要我知道的,悉数告诉了娘娘。” 皇后点点头。道:“前头你告诉了我,季婕妤戴了翠镯子。是你一人见的,还是还有别的什么人看见?是一同见的,还是有先有后?” 尚才人刚回来时,德妃就告诉了她,那事没有成。当时她就是依了德妃地意思对皇后娘娘随口一说。所以甘棠未因了这个出什么事,她也担不上什么责任,心里是不担心的。所以听了德妃的话,只因不满向夫人一贯对己寄予厚望,没想半路出来一个甘棠,向夫人对自己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了,心里就不爽利了。很想能取而代之。虽说德妃前头在皇上面前给自己美言了几句,皇上最终带了自己随驾,也不光是为了那几句话。也是自己讨皇上欢喜。德妃送了一个顺水人情罢了,谈不上大恩大德,自己没必要为着她。与皇后闹翻了。毕竟现在掌领后宫地是皇后,而非德妃。再者。编个别人出来。与甘棠无冤无仇的,谁肯信。 想至此。便道:“倒是德妃娘娘也见了,告诉了我。我与季婕妤说话时候就看了几眼,果真是里头镶翠地。我虽没有得过什么好的,毕竟是见过各宫娘娘戴着的,不比我见过的差,或许还要好看些。又不是夜里,看不真切。并不是我斗胆编季婕妤的话,娘娘明察。” 娘娘点头,又劝慰了尚才人几句话,便出来了,迎面正碰上陆才人。陆才人给娘娘请安,道:“皇后娘娘这就走了?不再坐坐?” 皇后笑道:“尚才人身子欠安,你与她一处住着,时常过去无力与她说话解闷,才不枉姐妹一场。” 陆才人言道:“皇后娘娘说得很是,我这就是要过去那边屋里。刚从园里采地菊花儿,拿过去给尚才人插上。” 皇后笑笑,去了。 陆才人亲手捧着菊花进去。尚才人在屋里早听见了话,还是在炕上歪着,见陆才人进来,也不起身,道:“陆才人好兴致,皇后已走了,还是拿了回去,自己插瓶里罢了。” 陆才人笑道:“尚才人哪来这样大的火气?那天在凤坤宫,我并不在那里,并没有笑话你,怎说这样的话?好叫人伤 尚才人听她正说到自己的没脸处,心里就气了,道:“皇后叫你来劝慰我,你说这些话,倒是讲给娘娘听听看。” 陆才人笑道:“尚才人随皇上出去了一趟,不只得了宠了,连皇后娘娘也对你另眼相看。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令妹妹忧心的是,姐姐还是没有借此怀上一位龙胎,以后可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劝姐姐时常给菩萨烧柱香,求菩萨助我神军再打几场大胜仗了。” 尚才人恨得牙痒痒,又不愿和她再耍嘴皮子,遂转身朝里躺了,不再与她说话。陆才人这才捧着菊花,去了。 半倚靠在玉辇之上,心忖:那银镯子是否里头嵌翠,已不是什么事了。既然是德妃挑唆桐香给甘棠使坏,那设计令太医令迷惑我、谋害甘棠的便是德妃了。不由得恨得一手紧紧抓住了腕上的金镯子,竟扯了下来,一下子当啷一声儿响,撞到了辇底。吓得几位公公忙停下了,随辇的邓姑姑轻声问道:“皇后娘娘有话交代么?” 皇后一咬牙,道:“去雍藻宫。” 太后不在雍藻宫,而在佛堂诵经。 手捻着佛珠儿,听皇后讲完了,仍是半天未说一语。 皇后忍不住,挪至太后蒲团旁,拿下佛珠,道:“太后娘娘,我的疼我地姑姑,你平日里头总是说我主意不好了,如今我找你来要主意,你倒是说句话才是。” 太后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皇后,道:“这是德妃娘娘,不是那个才爬上来的甘棠。一样是宫女出身,可德妃已当了妃子好几年了,府上也有了一些势力。尤其她是自打皇上懂了人事就跟着皇上身边伺候的。皇上再不宠爱于她,对她也与别个妃子不一样地。我如今虽是太后,你也不要忘了,我并非皇上生母。若论亲疏,皇上对那边太费还比对我亲近些。毕竟皇上到我身边来的时候已经大了。你要我到皇上面前说话。不是你姑姑我不出头,不要让皇上更觉着是皇后你要我来了,逼着皇上废了德妃。反而坏了事。” 皇后听了,也觉有理。道:“那要怎样?她串通了太医令,差乎就逼着我杀了甘棠。这后头难道就等着她来要我皇后娘娘地命么?” 太后言道:“这事但凡你能沉稳些,多想想,少听她他人糊弄,德妃能任意胡为么?凡事要前思后想。方能圆满。” 皇后看着眼前太后,虽说年纪已是大了,但眼角、鼻口仍是有些风流地韵味,肤色保养得也好,身上也没有胖多少儿,还能看出腰身。皇后随口便问道:“太后娘娘当年一定很得先皇的宠爱罢?” 太后乍闻此言,微微一怔,一会子,才笑道:“如今地德妃、甘棠。加上你,都是比不上地。今儿的皇上待谁都是一阵子罢了。自我进了宫,蒙先皇恩宠。是享了专宠地。”皇后笑道:“要不姑姑怎能做了太后呢?可见先皇对姑姑的情深了。自是比你这苦命的侄女儿好多着呢。” 太后看着皇后道:“我这太后的宝座是我给自己坐的。但指望了别人,我只给先皇留了两位公主。这时候和你说话地。就不是我了。你也就进不了这皇宫,当不了皇后娘娘。我就在南宫了此残生了。” 皇后盯着太后鬓边参杂的银发。心道:想必我这位远房的姑姑当年也是一步步艰难过来,里头也掺杂了许多血泪罢。心里就多了一分对太后的敬意,道:“如今我究竟怎样?还是太后给我说说,别再叫我在人前出丑。” 太后听她说话,不似刚才气势逼人,心里就顺了,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德妃所以差些计谋得逞,也是下了功夫的。如今既已知道了。我们自然诸事提防着她。她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了,自然也会收敛,所以还是瞅时机再拿她的罪。” 皇后点头。 太后道:“你这次所怀是位公主,也不必心焦。一则你还年轻,皇上虽心里有着几个娘娘、主子,到底你是他的正室,对你还是顾念的,日后还能再生。二则,再不济,像我这般,就要了甘棠地过来。到时我出面给你说话就是。” 皇后丧气道:“太后已然知道了?” 太后道:“程太医是一直给我诊病的,医术好,我就叫了他去皇上那边服侍。既然过来了,你就别再找不知深浅的人过来,早晚坏了事。” 皇后应了。见太后又捻起了佛珠,便告退去了。 皇上自回来后,倒是还像往常一般到清袖堂坐坐。也和甘棠说说话儿,赏赐同前头一样。甘棠初喜皇上待己之心未变,只是次数多了,就觉到了不同,有点子不似前头那样近乎了。 就连抹云也说道:“皇上出去了一趟,对主子有些文质彬彬了。”甘棠笑笑,不置可否。 抹云见甘棠仍是戴着那对银镯子,便道:“主子戴了这些时候了,不烦地?还是换了别的戴罢?这时候天凉了,都戴金镯子呢。”见甘棠没有吱声,以为愿意了,便拿过盛金镯子地匣子来让甘棠选。 甘棠看看满匣子耀眼地镯子:环纹的、菱纹地、网纹的,梅花的、牡丹的、菊花的、芙蓉的,嵌玉的、镶翠的、缀宝的,真是入眼的很。 甘棠看罢,笑对抹云道:“你看这银镯子也腻烦了吧?” 抹云道:“宫里头哪个娘娘、主子,但只要上头能有些赏赐的,莫不是整日里想着换穿换戴,就是皇上不来,也图个自己新鲜。让人看了,也知道是个在皇上跟前有头脸的。要不,哪里去得了这些?主子既有了这些,何不戴出来叫她们瞧瞧?皇上来了,也看着旧人似新人了。”自匣子里头取出两对镶着红宝石、猫眼石的金镯子,给甘棠看。 甘棠接过来,看着这好看的镯子。她知道这后一句才是抹云的意思。只是旧人再改头换面,也是一张旧人的面孔啊。在家中时,看惯了父亲今日看着这个好。明日又宠着那个。没有谁能真地让父亲暖在心中呵护着。男人,都是一样的啊。皇上与德妃算是少见了,十几年的情分了。现在又怎样?也没有什么缘由,慢慢也就淡了。自己只不过是众多环绕皇上周围万花妖娆中地一朵罢了。能分得皇上千万缕情思中的一丝。在他人看来已是有幸了。何苦再去想什么旧人、新人,徒增不快罢了。何况,如今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甘棠轻轻将手放在腹上,是一个男孩呢。和自己地小兄弟一样呢。也会到处乱跑乱叫吧,给自己惹下大大小小的乱子。等做娘的一一去收拾。那也是快乐的呀。 甘棠将金镯子放到匣子里。 抹云见状,道:“主子不喜欢?再看看别的?对了,皇上今儿叫人拿过来几样新式地,还没有收了匣子里。我去拿过来。” 甘棠不待她走,拉住她的手。抹云住了,就见甘棠自手上捋下那对多少日夜不曾离手的银表翠里的镯子,放了抹云手里头。言道:“收了起来罢。” 抹云满腹狐疑,也不好多问,便拿了镯子。擦拭干净了,用青绢子包了,放到一个扁的小匣子里头。再放到竖柜里去了。 抹云问道:“主子也不戴这些?” 甘棠摇摇头,笑道:“那老丝瓜干了吧?你去摘了它。拿进来。 我们把种取出来。开了春,就满院里种上。等开了黄花儿。招引来各样好看的蝶儿,我就抱着小皇子在院中看看。再要个蝈蝈来,摘丝瓜花儿喂着,听它响声儿。 抹云听了,心里也很是欢欣。跑到院里去,架子没有了,只是剩下两根长杆子竖在墙角,上头吊着两个打种的老丝瓜。吹了这么多天的干风,像洗皱了的丝绸衣裳,随风儿摇摇摆摆。 抹云心里头高兴,也不把杆子倒了,摘下来。还是像在瓜架下一样,搬了凳子过来,踩了上去,抬手去摘。堂外有宫女眼尖,看见了,忙进来,弯腰给扶着,道:“姐姐太胆子大了,看歪了就跌着腿了。” 瓜蔓早干了,抹云手轻轻一拽,那瓜就落在手中了。又拿下了那个。 先在屋外头拿绢子拂了浮土,才拿进去放在炕桌上。 甘棠拿起一个,笑道:“可是比原先瘦了不少呢抹云“扑哧”笑了,道:“主子可是会说话。这样说来,竟然是前头地胖丫头,今儿的瘦干老婆子了。” 甘棠也笑了,言道:“你也算那能说的了。咱俩这就让这老妇人地儿子们搬搬家,住布袋子里头。明年再搬到地底下。” 两人说笑着,就把一颗颗籽儿拿出来,装到布袋子里头。抹云道:“明年主子叫岭祥要几粒葫芦种子来,种上,好叫小皇子拿着玩。” 甘棠笑道:“你说的我怎就没有想到。就让它和这丝瓜在一架子子上长就是了。” 抹云道:“还有那南瓜呢,不种了?” 甘棠一怔,竟忘了。处心积虑种了南瓜,终能借着见了母亲一面。虽说是甘棠地苦心,也是皇上那时待甘棠不同别地人。明年种来写来有谁来看? 遂摇摇头,道:“太重了,架子还是扎得轻巧些,坐在下头,心里也亮堂。” 抹云点头。又道:“主子要养蝈蝈,索性今儿就扎个笼子罢?春上扎风筝的篾条子还有好些,我去拿来。” 甘棠笑道:“我可是不会。” 抹云道:“主子就看我吧。”出去找了篾条子进来,折好了长短,放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子,就编了起来。 甘棠看着抹云两手舞动,微垂着双眼皮儿,乌黑浓密地眼睫毛就像小扇子样,开开合合。 抹云见甘棠半晌没有动静,抬头来看,却见主子竟呆看着自己,便道:“主子看什么?莫非早上有汤溅到了脸上干了?就借主子的手给擦擦。” 甘棠道:“抹云姐姐,你也跟了我要满年了。” 抹云听她这样叫了自己,也就想起了从前,停了手中活计,垂头哑声道:“过去了倒是觉着快呢。” 甘棠道:“妹妹没有忘了说给姐姐的话。” 抹云抬起头来,看着甘棠。 甘棠又道:“皇后已然能生子了,过了以前那段。我这病没有了性命之忧,也是怕以后的事。倒是姐姐的归宿,妹妹时时忧心。咱们先在一处时,姐姐是个凌厉的人儿,倒是对妹妹有一份情意。你打太妃娘娘那边过来,虽说太妃打了旁主意,姐姐是一片诚心待妹妹,服侍妹妹,心贴着心儿。如今看来,皇上虽还往这处走动,只怕就不像以前了。姐姐将心里话说给妹妹,妹妹好给你打算。若不然,以后皇上不过来了,妹妹就使不上劲了。” 抹云两手捂了脸,只见两瘦肩耸动,泪水顺着两手留了下来,“滴滴嗒嗒”落在篾子上。 甘棠忙递上绢子,劝道:“是嫌妹妹说晚了么?姐姐放心,皇上倒不会一下子就绝了情的。” 抹云抹干了泪,道:“姐姐跟着妹妹,也看破了一些事。即便有幸得宠,有谁一直下去的,不过过眼烟云罢了。姐姐当初家里已给姐姐开始议婚事了,是远房的一个表哥,也算青梅竹马。从小也常见的。皇上登基,朝廷颁旨大选秀女,不再只从大官宦人家选,但凡有功名的都能进宫候选,也是年纪小,满心里想着进来了,到了皇上身边,一生的荣华就有了,也就忘了什么表哥,日夜做梦盼着光宗耀祖。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我也倦了看这些争争斗斗。所以,姐姐以后就实心眼伺候着妹妹,不做它想了。若多少年后,妹妹能跟着皇子搬离了这皇宫,就请妹妹到时候遣了姐姐回家乡看看,那就是妹妹对得起姐姐待妹妹的一片心意了。” 甘棠与她抱头而泣。 第八十章 贺礼 35贺礼 太妃的眉寿宫,琼姑姑正与太妃商议。 琼姑姑道:“掐指算算,这太后的寿诞就要到了。今年太妃要送什么?” 太妃笑道:“她想要什么,我还是送什么就是了。合了她的心思,也让人家大喜的日子里头高兴高 琼姑姑道:“见年地送珠花儿,就不变变花样了?”太妃伸手自发髻上摘下一支海棠花样的珠花,在手中把玩,道:“不是那邀宠的年纪小的娘娘主子,费尽心机讨她的好来,见上皇上一面,或要太后在皇上面前添句好话儿。太张扬了,反叫她觉着我是有所图的了。还是老样儿好。不费神,她见了也是乐意的很呢。” 琼姑姑笑道:“娘娘说的没错,这宫里的大大小小的嫔妃们都为了这事儿忙活,倒比给皇上过生日还闹腾呢。” 太妃将珠花儿扔到桌上,道:“瞧热闹就是了。” 琼姑姑所言不假,不管是心里有事的,还是心中无事的,都想出了各种的花样来给太后娘娘送贺礼。 清袖堂。 抹云给甘棠揉着腿儿,道:“服侍太妃的时只知道太后候,有时听到太妃谈到太后的一句半语,说太后是个多疑的人,那心眼儿比针尖子还要小。又心细如发,当年伺候先皇是最细致的一个了。” 甘棠道:“前头不过跟着她们送几样钗环,能有个名字就是了。如今就不好再那样了。送绣品倒好。只是我如今腰都弯不下去了,是一针也不能了。你倒是给我好好想想。” 抹云想了想,道:“主子前头做的珠花儿好,你就想好了样子。我来做。再叫几个来,也帮得上忙。” 甘棠道:“想要做个像样子的,也是费不少工夫。.Wap,16K.cn.她们岂是像我一样整日在这里坐着的?忙完了这个。那事又撵着了。太妃那边那样多地人,下头人还抱怨不做的。何况我们这里抹云道:“又要好,又要不费事,要不还是选了几样钗环送过去,太后也挑不出什么。” 甘棠笑道:“话虽那么说,我这里再好的。太后哪里就能看上了眼?就是有一两件好地,也不敢给献上去,白白的惹是非。” 抹云道:“主子要是来日升了,再不用发愁,就打发人到宫里玉坊里去,叫他们给主子琢出像模像样地十几个小苹果来,在翠盘子上这么一摆,那叫一个鲜亮好看。” 甘棠笑道:“你这主意儿好,咱又不能把这太后的日子往后推推。”说着话儿。忽想到了什么,道:“就依了你的法子罢。” 抹云道:“我这就叫人到玉坊去,就怕他们没有好玉料子给我们。做出来不好看。甘棠道:“我们没有好玉石,琢出来也是不好看。石头一样。那个岭祥是个机巧人儿。叫他拿根拳头粗的木杆子,磨出九个圆球。再将球的上下旋一旋,做成苹果地样子。做好了,拿过来,咱们再给它们穿衣裳。” 抹云半懂不懂,依言去给岭祥传了话,岭祥便同另几个公公做起来。半天,就得了。 看着桌上摆的木头苹果,抹云道:“主子说再要做什么呢?” 甘棠道:“你叫个公公去要些木匠活上用的黏胶过来。”抹云正要出去,甘棠又道:“刚才我喝的那碗红豆枣粥热热的,你叫人给藏梅端一碗过去,问问还疼不疼,明日太医过来请脉,顺便也给她看看,月月遭这趟罪儿,不是个事抹云应声出去了。 待拿来了黏胶,甘棠叫抹云把琉璃珠子取出来。 抹云抱个匣子过来,道:“皇上怕主子穿这些玩意儿伤了眼,自打主子有了喜,就没有往这里送了。这还是前头攒的。主子看看用的上么,不然我就到张婕妤那边看看。” 甘棠看了,道:“够了。”就叫抹云拿个凳子坐在桌前,把嫩绿的琉璃珠子在布子上倒满了,拿小刷子在木苹果一边刷上一层黏胶,就势在珠子布上滚上一滚,那珠子便密密麻麻满了。 抹云笑道:“主子这法子好,比一个个珠子穿起来快多了。” 甘棠道:“这面好粘,剩下的这面就要看好颜色深浅了。”就告诉抹云先选嫩黄地珠子滚上一道,再滚黄珠子,最后在靠蒂子的地方掺上几颗泛红的。走远几步看看,倒真像一个略带青意地苹果呢。 抹云看着心里也高兴,道:“等着闲了,再做上几个,放在这屋里。外头下着大雪,咱们在屋里看熟透的桃子、石榴、西 至晚上,九个苹果便得了,蒂子是拿线穿了一溜珠子,粘上地。在烛光下,更是耀人眼得很。 诸事妥当,次日甘棠便到园中略散散。 虽说景色较春夏是无法比地了,好在凉风吹在身上,让人觉着惬意。抹云怕甘棠冷了,从后头跟着的宫女那里,取出一件衣裳给甘汤披上了。甘棠笑道:“自打有了喜了,反倒不怕冷了。让这风儿吹着,倒浑身舒畅呢。” 抹云道:“也该小心些。” 甘棠笑笑,也就披着了。 远远看见德妃娘娘坐在尚颢湖旁地石桌旁,还有别的两个嫔妃,一同说话。 德妃也看见了甘棠,只是既不起身招呼,也不转过脸去。 甘棠缓步过去。给娘娘请了安,又问了两个嫔主子好。 德妃笑盈盈叫甘棠坐下了。 一嫔道:“季婕妤好兴致,出来散散。给太后娘娘的千秋之礼可备好了?” 甘棠道:“不过是尽自己的一份心意罢了。” 德妃笑道:“不知妹妹这份心意所值几何呢?” 甘棠笑道:“妹妹家府只是平常官宦人家,出不上力的,也就是妹妹的一点子心意了。” 另一嫔道:“正是这话呢。我们哪里能比德妃娘娘?府上银钱水一样地过。给预备了扫雪貂皮的毯子,竟不是做褥子铺,要铺在地上。这到了冬里,踩在上头,该是暖和得很了。” 那嫔也道:“谁还好过这礼去,我也就服气了。” 甘棠也惊了,手中茶盅差些晃出水来,道:“姐姐竟有这份孝心,我们实在是比不上的。只是问姐姐,这毯子多少尺寸?费了不少银两罢?” 德妃笑道:“用的花费就不说了。是打别国运过来的,就在府中张开看过一回,就封了预备进献的。” 甘棠抿抿鬓发,道:“送贺礼难得送到太后娘娘的心坎儿上。记得我祖母那年过七十寿诞,就有一家亲戚送了一张水貂皮的坎肩儿。价钱还在其次,难得尺寸竟正合了祖母的身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直叫我祖母挂在嘴边说了好几年。想必德妃娘娘的贺礼更是能叫太后娘娘爽心了。” 几人说了一阵子,便散去了。 第八十一章 木猴 36木猴 回去舒宜殿,德妃就叫人传了母亲进来。梁老夫人照例先要去凤坤宫处请安。恰巧皇后娘娘睡下了,邓姑姑出来问道:“梁老夫人来的不是见的正日子呢。” 梁老夫人陪笑道:“为着太后娘娘的千秋,德妃娘娘叫我进来商议。” 邓姑姑知道确是实情,便道:“老夫人过去罢了。从偏路儿过去,近些,又不招人眼。” 梁老夫人忙迭声道谢,邓姑姑转头叫两个宫女跟着过去,少时再陪同回来,好记录。 德妃见母亲过来,便道:“可寻着了那个杀千刀的太医令?” 老夫人摇摇头,道:“官兵也四处张贴告示,都这些日子了。看来不知躲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德妃低声斥责:“早叫你们动手,这时候怎样?万一叫官府拿着了,还有我们梁家的活路么?” 老夫人道:“你兄弟也是找好了人了,想不到他这时候就走了。扑了空了。” 德妃冷笑道:“都是你们的理。等押着大家去法场砍头的时候,不要怨了我就行。” 老夫人笑着道:“这是说哪里话来。还有什么,快些和娘说,凤坤宫的两个宫女还在宫外头候着。” 德妃道:“就要她们等去罢了。” 老夫人道:“不好得罪人的。听说前一阵子淑妃的亲嫂子过来,言语上怠慢了皇后那边的宫女,再进来,凤坤宫就挡了回去。” 德妃柳眉倒竖,道:“那是淑妃。叫她们惹我看看?” 老夫人笑道:“不要气坏了身子。” 德妃沉沉气。道:“叫我兄弟想法子去打探,太后雍藻宫东西暖阁的尺寸,还有佛堂偏厅地尺寸。按着这个将那毯子裁好了。.1-6-K,电脑站www,.Cn.不够了。再去想法子务必弄来。” 老夫人呆了,道:“你想的倒是十分周到。只是不是从咱这里买来,到哪里再买来缝补?外人怎好去打探太后的住处?咱们为了这个已经花了大笔地银子了。前头太医令的亏空你也知道。” 德妃道:“花银子就是了。找当年修盖雍藻宫地工匠,或是那边服侍的公公、宫女,他们都有家在外头,还找不出个贪钱的?又不是给太后下毒。又得了钱。以后我得了好了,自然就是他们得了好的。” 见母亲不说话,德妃言道:“太医令跑了,皇后少不得怀疑到我头上。这时候给太后送上一份厚礼,就是不摆脱了嫌疑,也好在太后、皇后面前卖个好。以后总不见得皇后就那么称心如意。” 老夫人见德妃头发竟有些乱了,几根发丝随着不知从何处吹进来的风乱舞着,脸上也看见细纹了,不像前头那般风流气度了。不觉就生了一股凄凉地意思。给女儿抿了头发,道:“我儿,皇上待你还好?” 德妃惊讶了。看着母亲,母亲在自己耳边说的向来都是父亲、兄弟们的提拔、俸禄。自己给家中的赏赐。如今竟怎么了。见她眼中似有悲苦之意,也触了德妃的心事。但她是好强的人,在母亲面前风光惯了的,虽想抱着母亲诉诉心中的怨伤,却抹不下面子,转头装着扶簪子,将眼角的泪拭了,笑道:“母亲放心,皇上还是常到这边来地。不要担心。再怎样,我还有小皇子不是?” 梁老夫人点点头,听女儿的话音不是先时强势了,也琢磨出女儿如今的处境,便只说了一句“一大家子就难为了你一个了”便再说不下去了。 德妃见母亲哽咽难言,心中自是思绪万千。 梁老夫人摸着德妃地手道:“我这就回去叫你兄弟们办去。你在这里宽心。” 德妃点点头,老夫人便去了。 甘棠那厢回去,一时想起多时未到张婕妤处探望小公主,便对抹云道:“你走得快些,回去装上几样果子,到张婕妤那边去一趟。”抹云便叫上一个宫女同行去了。 甘棠一行几个人便走走歇歇,小半天才回去了。正逢皇上到了清袖堂。皇上笑道:“去了何处,都打发了人去找了。” 甘棠忙道:“都怪臣妾和德妃姐姐们说起话来,尽兴了,忘了回来。叫皇上耽搁了。” 皇上摇摇手,道:“朕一人在这里坐坐也好。”一旁伺立的公公捧过一托盘。皇上自上头拿起一个锦袋,笑道:“你猜猜里头装地什么?” 甘棠见小小巧巧一个袋子,无非是饰物或小玩意儿,却装作猜不出,道:“皇上须叫我摸一摸才好。” 皇上笑了,把袋子递给甘棠。甘棠见这袋子也平常,是宫中自缝地锦袋,拢着一条黄绦子。手指捻了几下,硬硬的,两个小东西。甘棠笑道:“这回皇上可让臣妾猜着了。” 皇上道:“哦,你倒说说看。” 甘棠也不说话,单拿指头指指耳垂上地坠子。 皇上却笑了,摇摇头。 甘棠却真是不知道装的什么了。 皇上道:“朕说你猜不到的。看看罢。” 甘棠依言打开来,两指探进去,竟捏出两只木雕的小猴子:一作挠腮状,长尾搭在颈上,红丝线就自尾环而过;一身形略小,蜷缩而睡,面色沉静,竟似有笑意,丝线亦自搭于身上的长尾穿过。两只小猴皆长生果大小,刻工却极细致,爪上的指甲都能清晰可辨。 甘棠很是喜欢,道:“皇上招募了多少能工巧匠,竟有这样技巧?” 皇上笑道:“你见过的。” 甘棠搜肠刮肚,也就见过皇上跟前的几个公公,总不会整日将工匠类的人带至后宫。心中猛一激灵:难道是他? 皇上道:“前头你与他见过一面,就是叫做空林的。” 甘棠本紧握着小木猴,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异样,便装作无意,将木猴装了锦袋里头,放桌子上了。 皇上未觉,依然说道:“他手艺极巧。前头给你的那尊角雕就是他带出来的一个小公公做的。知道你明年添子。便偷闲雕了这对猴子,央我献你。” 甘棠笑道:“臣妾何德何能,竟劳烦了空林师傅做这些,耽误了皇上的正事情?” 皇上到:“那日朕取出你的那幅山水叫他赏看。他大为赞赏,认为是出神入化之作。在那里看了半天,才放下了。雕了这个,说这“雕”与“绣”有异曲同工之妙,引你为知己。明年恰是猴年,挂在皇子身上,倒也别致呢。” 甘棠心中愈加懊恼,面上却不带出来,笑道:“还请皇上代甘棠谢空林师傅,说甘棠不能亲来表谢意。” 皇上颔首,说:“还要到张婕妤处、德妃那边去看看。” 甘棠便起身送皇上出去了。 藏梅上来了,甘棠问道:“吃了药怎样了?” 藏梅忙道:“也就是那一阵子。过去了就没事人一样了。劳主子费心。那药也喝了,身上就觉着暖得很。” 甘棠道:“好好调理着,别受罪就行了。” 藏梅点头。 甘棠道:“把这锦袋子随便找一处放了,别叫我看见就行。” 藏梅不知主子何意,也不多问,就把锦袋子拿走了,放进了箱子底下。 第八十二章 菊花髻 藏梅拿起袋子,不知主子何意,也不多问,就把锦袋子拿走了,放进了箱子底下。 抹云回来,知道皇上过来了,便道:“路上看见皇上仪仗过来,我就避了一边去了,眼见着到张婕妤那边去了。心里还想着,这马上就要到我们那边去了,赶紧小步跑回来,好帮着主子装扮好了。竟是从我们这边去的。” 甘棠瞧着窗外,道:“以前都是去完了别处,再过来,好多呆些时候。今儿是先到了这 抹云见主子有些伤心,忙拿话岔开,道:“我到张婕妤那边,姐姐猜张婕妤在做什么?” 甘棠想想,道:“不是在和小公主玩儿,就是在预备千秋礼罢?” 抹云笑了,道:“主子真是神机妙算。再算算张婕妤在做什么?” 甘棠道:“前几日过来还哭丧着脸,不知道送什么。这会子有着落了?” 抹云道:“不只是有了,简直是有了大着落了。” 甘棠道:“你且说来听听,敢情张姐姐得了神助了?” 抹云到:“我去了,正赶上那边的几个宫女端了筛子屋里去。我一看,满筛子的是干菊花瓣儿,喷鼻的菊花味儿。我进去了,给张婕妤放下东西,说了主子要我说的话儿。张婕妤就叫我喝口菊花茶再走。我就见她和几个宫女在炕上缝褥子,那面儿是明黄底儿绛紫菊花,鲜艳得很。就说:张婕妤好兴致儿,忙这个。她笑了,道:你细看看。WWW.16K.CN就知道了。我过去看,没有一捧的棉花,竟是把菊花瓣儿絮进去了。张婕妤说是送太后的礼。主子你说奇是不奇?” 甘棠道:“张婕妤一番苦心。太后娘娘想能懂了。” 抹云道:“主子是没见,絮棉花和絮菊花实在不一样呢。那菊花在里头没个定数儿。张婕妤她们就细细密密地缝。我去了小半天。她们也就缝了那么两行。” 甘棠笑道:“慢工出细活儿。那这两天就不到她那边去了。” 一边藏梅道:“都在准备着,主子的呢?” 抹云笑道:“都等着你,早迟了半年了。” 藏梅知道肯定是得了,便道:“主子拿了出来,让奴婢开开眼呢。” 甘棠叫抹云取了出来。藏梅小心托在手中看了,道:“要是能吃到嘴里就更好了呢。” 抹云笑道:“你啃上一口罢,主子没有不乐意的。” 藏梅道:“主子将它们放在这个盒子里头献上去?” 甘棠道:“盒子不好么?” 藏梅道:“这样水灵地小东西,主子把它们放在一个藤子的果盘里,岂不更好?” 抹云一旁听着有几分道理,便出去找了一个平常盛着两串水晶葡萄的藤盘进来,道:“摆上看看么?” 甘棠点头,抹云便一个个放好了,看去确有些诗样地味道。 甘棠笑道:“藏梅是个有才的。想到地事我们都没有想过。” 藏梅红了脸儿,道:“我也是一下子想起了外头摆着的这个藤盘儿,摆着、上水晶葡萄好看。摆上它也是好的。” 抹云道:“主子说是用这个藤盘好呢,还是等那金盘子?” 甘棠道:“藤盘是好看。不过我们这礼本就不贵重。再配上这个,就太轻了些。摆在自己屋里是好。送太后就有些缺礼数了。等过了这阵子,咱们再做上几个别的,就摆在这藤盘子里头看。如今还是等那金盘子罢了。也别让她们嘴里嚼出什么好听的来抹云道:“主子这婕妤,一年下来,统共也没有多少银两,如今换了金子做这个,也剩不下多少了?” 甘棠道:“一年也就这么一回地。也不是人人寿诞都送这个。” 藏梅道:“等过了年了,主子诞下了小皇子,或封嫔,或封妃,那时候不要说一个金盘子,就是打上个金盆子,也是一般呢。甘棠道:“又该打嘴了,说话没个把门儿的。” 藏梅想到只有皇后才是使金盆的,说错了话了,伸伸舌头笑了。 抹云一旁道:“妹妹这头发梳得好呢。歇了这两天,就摆弄这个了?” 藏梅道:“凤坤宫那边的姐妹知道这两日我没上来,就央我做了点子针线。来拿的时候,给我梳了这个,姐姐看着好看,就学学。我也不知她是怎么梳来,只说是叫菊花髻,为了梳这个,费了好些工夫,还搭上了半瓶子的头油。” 甘棠一边看着,也觉着好看新鲜,道:“你过来,坐在脚踏上,让我细瞧瞧。” 藏梅依言过去,甘棠看了半天,道:“怪道要梳半天呢。把头发尽梳了上去,再一绺绺拿头油顺了,弯在发下,又要不露了出来,一绺压着一绺,既不能紧了,又不能太松了,可不是要半天工夫么。” 藏梅道:“那个姐妹说要有碎宝石的珠花儿,插上了,当花蕊,才是一朵真菊花呢。” 甘棠使个眼色,抹云过去那屋,就拿了一朵珠花过来,是碎黄玉穿的,就给藏梅插上了。抹云拿起镜子来,叫藏梅看。藏梅看了,果真好看十分,就要拿下珠花来,甘棠笑道:“戴着罢。你喜欢就成了。” 藏梅心里高兴,话就愈多:“那姐妹说这菊花髻还是她们能学得来的,有好些是只看着好,想半天,也不知是怎么梳地。有什么牡丹髻、兰花髻、朝凤髻、奔月髻,都是凤坤宫管梳头的束楚梳出来的。 皇后就要她给梳头。如今又疼她累了,叫两个宫女跟着她,日常伺候着。再叫了两个手巧些地,跟着学起来。逢着出宫,或大日子,才叫束楚给梳头,平常就叫她在一旁瞧着,那两个梳。都把芳郊、绿遍的势头压了下去了。” 甘棠笑道:“我才过来时候,还是跟她一屋里住着。如今她也算熬出来了。” 第八十三章 恭贺 37恭贺 太后千秋,宫中大宴。 宫中上上下下的礼几日前就都送齐了。这正日子到了,便都盛装打扮了,络绎到了雍藻宫给太后娘娘贺寿。太后娘娘与皇上先到前廷接受了王公大臣的恭贺,这才回来,再受这后宫大小妻妾的叩拜之礼。 太后坐了首座,太妃、皇后分坐了左右两席。席间,太后特叫了德妃到了身前,笑道:“德妃是个孝顺的,只是礼太重了,家中又花费不少罢?” 德妃受宠若惊,道:“太后娘娘言重了,再重的礼也就是讨太后娘娘的一个高兴罢了。” 太后道:“难得你这样想。以后不要这样了。” 德妃诺诺答应了,退了下去。太后又叫宫女将几样吃食给她拿了下去。德妃忙站起来,离了座儿,给太后施礼。 众人纷纷瞧着热闹,那德妃面上便好看了许多。 甘棠坐在座上,倒是没有多瞧德妃,只拿眼儿看太后身后站着的攸儿。但见她一身粉红的打扮,与别的宫女不同,娇娇怯怯立在那里,头上只戴了两朵粉绿的绢花儿。心道:太后要拿攸儿做什么文章?便静观其变。 皇上在前廷吃了几杯酒,便回来,重给太后叩了头,上去坐于太后身边。 太后微微扭头示意,攸儿便上前几步,跪坐在皇上身侧,给皇上布菜。 看惯了身边的艳脂盛服,见这样一个素雅娇俏的人儿到了跟前,皇上心中一动。看了几眼。好似有些面熟,便道:“你叫什么?”攸儿面上一红,低首一笑。放下手中的银箸,低低说道:“奴婢叫做攸儿。皇上忘了么?” 皇上一怔。只觉着耳熟,还是想不起来,却道:“没有忘呢。” 攸儿靠到前头,继续给皇上布菜。皇上与两位太娘娘、皇后娘娘说着话儿,眼角却间或扫着攸儿。攸儿脸上一阵阵地红。 皇后也瞧出了端倪。只拿眼瞧太后。太后只做看不见,转过头去和太妃说话,“妹妹的珠花做得好,姐姐地眼神儿都有些不济了。” 太妃笑道:“也是大白天借着好日头,才看得准。” 太后笑笑,道:“这边做的藕粉花糕甜糯得很,妹妹走时顺便戴上些,回去吃。” 太妃道:“正想这一口吃呢。谢谢姐姐惦记着。” 太后道:“你又不常过来。我们老姐妹也该坐一处唠唠嗑。” 太妃道:“太后娘娘身子骨儿还硬朗,我是老胳膊老腿了。但要稍动动,晚上就浑身酸疼得睡不香甜。” 太后到:“皇上也该多到眉寿宫走动走动,看缺什么。妹妹又是个话少的。” 谁知皇上正看着攸儿嚼了两口青果。一点点将鱼肉中地软刺用贝齿咬试出来,再放在银勺上。送至皇上口边。看皇上一口吃了。竟不曾听见太后的话。 见皇上这样,皇后不禁怒气上来。冷眼说道:“皇上!” 皇上这才转过头来,问道:“皇后说什么?” 皇后转过脸去,不说一语。十六K文学网太后笑道:“皇上在前头忙了半天,敢情是饿了。快些吃几口罢。” 皇上道:“今儿这鱼做得好。” 太后道:“不是鱼做得好了,是剔鱼骨地人儿好罢?” 皇上看着攸儿笑了,攸儿早低了头。 太后道:“你身前也少个乖巧的人儿,就带了她去罢。她倒伺候得甚是周到。”皇上笑道:“那就谢太后娘娘了。”又笑着看攸儿。 攸儿更是臊得抬不起头来,只管低了头给皇上布菜。 甘棠离得远些,听不说些什么,观着人物行止,也就知道了大概。 脸上微微笑着,看看皇后在一边脸上僵着,谁也不搭理。心中不免好笑。 少时,太妃言路远,身上也不舒坦,早些去了。太后又坐了一些时候,也要先走。皇后送了出去。到了轿前,皇后屏退闲杂人等,不免娇嗔道:“姑姑不是多为了侄女儿想想,如今又把这攸儿弄了出来,倒是给侄女儿活路不成?” 太后伸手给皇后整了整披帛,道:“瞧,外头就是风大些。你不知道,因着前头贤妃的事欠着攸儿一个人情。她在你那边时,你却偏喜欢了那个甘棠,也就罢了。我将她要了过去。虽说只是个奴婢罢了,到底我瞧她机灵乖巧,看看有用是否。如今皇上待德妃也淡了,对季婕妤也不像以前。我把攸儿给了他,正好挪出空来,好处置你的心刺。让皇上枕边多个人儿,有什么?你是皇后娘娘,一旦立了你的子为储,还怕什么?一个小小地攸儿,不过用上她这几日就是了。你若没有这点忍性儿,还想将来做太后娘娘么?” 皇后听罢,心里稍喜,召唤宫人过来,服侍太后上轿去了,才又回去了。在皇上身边坐了,笑道:“攸儿过来,让我瞧瞧,这些日子不见,可是又好看了呢。” 皇上纳罕:“皇后竟认得她?” 皇后道:“皇上敢情忘了前头在我宫中吃酒那回,你点了名要她过去。因着那一位,”皇后朝甘棠那边努努嘴儿,又道:“才放下了她了。” 皇上这才想起,道:“朕竟忘了这事。看着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 攸儿来至皇后身边,因皇后坐着,不好就竖在那里,就跪下了,口内说道:“攸儿拜见皇后娘娘。”皇后笑道:“难得你和皇上是有缘份的,这跟着去了。就好好伺候。别叫皇上生气。”顺手自手上撸下一个金戒儿,给攸儿戴上了。 攸儿忙又叩谢。皇后便叫她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交待了敬事房,就搬到乾熙宫那边伺候。攸儿心里欢喜。给皇上、皇后又叩了头,就出去了。临走,瞧了一眼甘棠,甘棠正看着她。心中一揪,扭头与宫女去了。 皇上见皇后这样识大体。龙心大悦,与皇后对饮两盅。宴罢,便与皇后同回凤坤宫。 回去的路上,德妃眼见是尚才人走在前头,心里疑惑她对自己冷淡了许多,怕她在人前多嘴,便加紧了步子,撵上了。对尚才人道:“妹妹好脚力,叫姐姐撵了好远才跟上了。” 尚才人略福福身子。道:“德妃娘娘叫她们过来说一声就是了,又费这些气力。” 德妃笑道:“是姐姐看看能否赶上妹妹,妹妹精神好。这脚上就快了。” 尚才人道:“正觉着脚疼呢,想走快些回去歇歇。” 奇_书_网_w_w 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德妃知道她这是说给自己:要赶着回去。不愿与你说话。却偏不理。扭头对跟着的宫女道:“尚才人想在亭里歇歇脚,你们外头伺候着。” 尚才人未料到她竟这样说了。也只好跟着到了路边凉亭中坐下。两人的宫女早过去把小褥子铺上,倒上两盏热茶。便到外头候着。 尚才人满腹地不情愿,又怕叫别人看见自己跟德妃这样近地,坐下了便不说话。 德妃只当不知,还是亲亲热热地与她说话,道:“妹妹有喜了么?听说皇上这几日召了妹妹去呢。” 尚才人见德妃戳到自己痛处,又不好说别的,只好道:“我是没福的,哪像姐姐。” 德妃道:“我哪里有福气。你看方才,那个攸儿叫太后给了皇上,脸上就要绽开了花了。你在那边,没有听见什么。我可是一句不落地。” 尚才人方才是眼见皇上跟前一个标致地宫女伺候着,未想到别地上头,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些急了,嘴上还是不缓不急,道:“哪个攸 德妃见她这样问了,知道上心,心里就得了意,道:“就是今儿给皇上布菜的那个。本是皇上跟前人地活儿,太后生生就叫那个攸儿在皇上跟前露了脸了。”言至此,又觉对太后似有不敬之意,又道:“太后也是为着皇上的子嗣着想,我们就自求多福罢了。” 尚才人本是因着皇上召了自己侍寝,心里高兴,听德妃这样说了,脸上就白了。 德妃道:“妹妹虽年轻,也要多保重自己地身子,好好地调养才是。听说皇后也去了你那边好几次地?” 尚才人知道德妃的话音儿,也想着早点走,便道:“皇后不过是去应个景儿。我一个小小地才人,在皇后娘娘眼中,算得什么。还是德妃姐姐知心些。” 德妃听出了门道,只当她没有多说话的,又说笑了几句,便出了亭子,各奔各路去了。尚才人走着,也是愁绪满腹:又过了这些日子了,皇上也召见了自己,怎就是不见有孕。或者当时自己刚过来时,使些劲儿,不怕争不过甘棠去,就有了身子。只怨自己心气小,竟让甘棠越过去了。 甘棠身子不便,是坐了轿子走的。右手搭在轿窗上,腕上空空,不见一只镯子在上头。心道:这也好。省得皇后整天看见了我就烦心。能过上这样无欲无求的清静日子,也是我所愿的。又有小皇子过了年就能伴在身边,什么能好过这份福气呢。脸上反而有了喜色。撩开轿帘,正巧见两只喜鹊儿掠过,飞往南边去了。 到了清袖堂,抹云搀甘棠下来。藏梅怕主子从轿中出来,再吹了风了,忙拿衣裳给披上了。 回去屋里,换下了衣裳,穿上半旧的重缎袍子,卸了头饰,藏梅数了,没有少的,交了宫女搁置起来。端了热水过来,先伺候着洗了脸,又换了盆来,让甘棠烫脚。 半天方都完事了,这才歪在炕上歇息。 抹云就在炕下踏脚上上坐了,绣着一顶小孩子戴地棉帽儿。 甘棠虽身上倦了,却又不敢睡。抹云劝道:“主子稍睡些时候,我就叫起主子来。” 甘棠笑道:“这会子睡一刻,晚上就要少睡两刻,还是和我说说话儿,解解乏就是了。” 抹云便道:“今儿宴上,德妃出了风头了呢。就她的礼得了太后的好呢。” 甘棠道:“只怕天冷了,就要不好了呢。” 抹云笑道:“前头才说藏梅是个仙家,主子也得了道不成?能掐会算了。” 甘棠道:“也说不定德妃吉人自有天相。就是她有了不好了,怨到我地头上,谁叫她不懂得惜福,要借了皇后的手来除了我去呢。” 抹云疑惑,问道:“主子你做了什么了?德妃要怨了你?” 甘棠笑道:“还记着我们到园里去碰上了德妃娘娘么?她与两个嫔主子说话。”抹云想想,道:“是有那么一回。主子和他们说着话,那茶水还倒了几滴出来,幸亏着不烫手。” 甘棠道:“我只是借着她们地话儿顺了几句。就看德妃地福气了。或者一丁点子事也没有,或者就要败了,还要一败到底。” 抹云听了一头露水,心里不明白,手里针也停了,只管在那里想主子当时说了些什么,愣住了神,也不带动的。 甘棠笑了,道:“过上一阵子,若有了事,你自然明白。若没有事,我就给你讲明白。” 抹云道:“放下这事儿先不说,宴上,我出去给主子拿东西,看见太后侍从里头有抱锦,捧着茶盒子站在那里。我也不敢与她说话,就回来了。” 甘棠道:“可怜她若碰上了前头在翠微宫服侍地姐妹,还要叫人看不起。攸儿好歹起了势了,遂了心。” 抹云道:“今儿在皇上跟前的就是那个攸儿?主子跟她姐妹一场,如今也淡了。” 甘棠叹道:“她的心大,是我们都比不上的。看她的造化罢。只是因着自己的心伤了别人,就有些害了天理。” 抹云见甘棠面露悲戚,言道:“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谁又能保得了自个儿一世的好呢?” 甘棠想想也是,遂苦笑道:“我原本很看得开的,有时候就攒了牛角尖了。亏你在身边多提醒着。” 抹云拿起手中的棉帽子叫甘棠瞧。甘棠看那帽子上绣着几只小猴子抢一个大红桃。猴子都绣得了,就是红桃的尖儿还剩几针。笑道:“一个小帽子,值得你费好些天的工夫,还不如给自己做双绣鞋呢。” 抹云道:“等着戴在小皇子头上,我看着比什么都高兴。” 甘棠笑道:“那么一点子人儿,又不出去吹凉风儿,做出来也是好看。” 抹云道:“我打了褶子了。再一年也能将就。再说还能图他戴个四年五年的?能戴上让我瞧两眼就好过什么去了。” 甘棠也就闭了嘴,由她高兴做去。 第八十四章 梳头 38梳头 这日正逢十五,皇后待妃嫔们都来齐了,道太后说要几个人过去陪着说说话儿。便点了德妃、季婕妤、张婕妤,并两位嫔,分坐着轿子过去了。各人的宫女随后跟着。 到了雍藻宫,娘娘主子们都进去了正室,随身就带着一个贴身侍女,平常的宫女就在宫门外站了,手里捧着日常用的东西,候着娘娘主子们要使就出来叫的。位次高些的宫女就由这边姑姑领着去了下人房中坐着候主子召唤。抹云因前头听藏梅说皇后手下梳头的束楚如今了得,刚刚留心看了,那束楚就跟在娘娘的玉辇后头。便偷偷向甘棠递了话儿,甘棠就领着藏梅进去了。 抹云素日里是个和气爽快的人儿,坐在凳子上,犹自与别的宫女玩笑。束楚一个人站在窗边看外头石榴树上挂着的两个干巴了的小石榴。 抹云原与束楚一样,都在太妃那眉寿宫服侍。后来束楚去了太后那边,又到了凤坤宫。先还见了面一样的姐妹叫着,抵不住时日久了,便觉着生分了。加上如今服侍的娘娘主子又有些水火的意思,便有些顾虑。 别人不喜束楚冷淡,都避了她,不理睬。抹云端了一碗茶过去,笑道:“这位姐姐站了好一会了,喝口茶水。” 束楚再怎样,不好驳了往日姐妹的美意,忙双手接了过来,道:“抹云姐姐玩笑了,不敢劳姐姐费 抹云笑道:“听人说你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梳头的功夫是无人比得上的。现在娘娘主子们也不出来的,姐姐就教妹妹一两样可好?” 束楚见她好言好语求着自个儿,也是见别的宫女都避了自己。落了单了,不自在。也怕抹云说她如今飞了高枝儿去了,看不上以前地姐妹。便道:“这有什么,若姐姐成日里干这个,肯定是比妹妹要强的。”便叫抹云搬个凳子过来,在窗前坐了。给抹云散了头发。拿出怀中揣着的一柄小玉梳。 抹云见那玉梳甚是精致,便道:“这是你日常用地?” 束楚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笑道:“是皇后娘娘赏地。.1@6@K@.给娘娘使的是嵌了九颗红宝石的玉梳,娘娘哪里会用这个。” 抹云想想也是,是自己多虑了。 见束楚认认真真地给抹云在头上绕着发绺、编花样,另几个宫女便也凑上前来,细细地看,暗暗记在心里。 束楚一个稍显木讷的人儿,此时也是有些得意的。 片刻工夫。发髻便盘好了。众人看了,都说好。只可惜屋里没有镜子照一照,抹云见后门外就是一处院子。料想必有水缸,探头看看无人。便出去照水镜子。所幸缸中养着几条鱼儿。水倒还干净。抹云左右照了,心中满意。正待回来,便听那边门上动静。待拔脚跑了,门已是开了,进来两个留发地尼姑,头上戴着庵帽。 这在抹云是不怕的,她知道太后笃信神佛,建了佛堂,有尼姑一旁伺候诵经也是人之常情。 那两个尼姑见有人,也不回去,里头一个只问道:“嬷嬷在里头么?” 抹云摇摇头,道:“只几个宫女在屋里候着。” 一个尼姑拽拽另一个的衣裳,使眼色叫她走。那个却道:“怕什么。嬷嬷忙着,不给我们端了过去,好叫我们预备着,等太后过去了,和师太说话,连杯茶也没有倒上,又嫌我们没眼色了。”便自顾走进屋里。 抹云也跟着回去了。进了屋,束楚正给一个宫女梳头,没有抬头看谁,只为抹云看够了回来了。那坐着梳头的宫女道:“我这头发打小就干干的,抹上头油也不济事。”就几个一旁站着的宫女看见两个尼姑进来,颇为好奇。都拿眼瞧着看做什么。 一尼姑门口站着,一个走至竖橱前,抬脚自橱上取下一托盘,上有一套上好的青瓷茶具。正待转身出去,忽一宫女道:“你们瞧,这姑子有一头好头发呢。” 众人便都看,束楚也抬头来看,却一下子梳子掉了地上,幸好没有摔断了。抹云瞧着奇怪,看那姑子也是神情慌张。 有好玩笑的宫女嚷道:“叫她拿下帽子来,让我们瞧瞧,也让束楚姐姐给她梳个发髻,看好不好。”那两尼姑更是慌了,放了托盘,也顾不上拿了,两手捂着帽子飞着跑出去了。 一家人见两姑子竟就慌成那个样子,都笑起来。 独束楚是不笑的,把梳子擦了干净,继续给那宫女梳头。 抹云试着说了一句:“这尼姑真是修炼到家了,一点女孩子气也没有了。” 便见束楚手一抖,手中地簪子就戳到了那宫女的耳朵上。那宫女哎呀就叫了起来。 几个宫女忙凑上去看怎样了,幸好没有出血。 抹云更是奇怪了,看着束楚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实在不像以前眉寿宫里的束楚。记得她以前告诉自己皇后宫中地一些事,包括皇后笼络宫女替己生子,那时自己还是当她是一处的姐妹,或者只是自己地热心肠罢了。只是她那样一个老实人儿,实在不该就变了样地。难道束楚在太后这边时,与这俩尼姑有什么过节,或是有短处叫尼姑捏在了手里。看着束楚将玉梳拿绢子一齿齿揩拭干净,放进怀中,仍看着窗外的石榴,抹云坐在一边兀自想起来。 一时,有宫女过来道:“都出去伺候着,娘娘主子们出来了。”众人忙整理了衣裳,静静出去,候着自己主子出来了,上前扶着过去坐上轿子,回了。 半路上,甘棠在轿中问道:“你可称心了?” 抹云笑道:“多亏主子成全,我也找到那真人给梳了。” 藏梅一旁惊道:“只道你是叫凤坤宫地宫女给梳的头,竟是束楚?她待你倒是不和别人一样。” 抹云道:“我与她原是一处的姐妹,自然情份上不好辞了我去。” 藏梅道:“姐姐不是眉寿宫过来的么?束楚是太后送过来的?怎么一处?” 抹云便一一与她说了明白。藏梅高兴了,道:“姐姐有空多叫上妹妹,到凤坤宫里去。或姐姐就请了她过来说话,也叫妹妹学些花样。” 抹云笑了,道:“好日子在后头呢,你等着罢了。” 回了清袖堂,抹云将心中疑惑向甘棠说了。 甘棠思来想去,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惊,脸上就白了。抹云忙道:“主子不要费心思了,不过是我多事。快快歇息罢。” 甘棠慢慢道:“你们在梳头发,那两个姑子就没偷着看看么?” 抹云道:“一个就站在门口,很不情愿,一个去拿托盘,拿了就走,一眼不待看的。真是六根清净呢。” 甘棠听了,只不敢向抹云说出心中所虑,言道:“你管闲事也太多了,还是拿出你做的小褥子来,缝上几针。眼见着要过年了,万圣节也要到了,那时候忙起来,你还哪里抽出空来呢?” 抹云道:“瞧我竟忘了正经事了。”忙把小褥子拿出来,开始穿针引线。 藏梅给甘棠捧了甜汤进来,伺候着喝了。便同抹云一道缝起来。忙了一会子,藏梅起身,伸伸腰杆,走到抹云一边,看了发髻的样子,道:“你可知道这发髻的名目?” 抹云道:“就叫落花髻。” 藏梅左转右转地瞧了:头顶盘了一常见的圆髻,留了一股子头发自圆髻中出来,将这股头发分作六小缕,每缕再编做小辫,在圆髻下盘做梅花样子,参差着排了。真像是朵朵梅花随风飘散了。 藏梅一时兴起,求甘棠让她试试。 甘棠也要看她手巧,便坐在椅子上,松了头发,由她作弄去。 藏梅一时跑到抹云身边,瞧瞧梳法,一时跑回来,左试右试。半天方得了。抹云过去看了,笑得半死,道:“哪里是什么落花髻,说是落雨髻还差不多呢。” 藏梅羞得不行,追过去打,抹云便躲到甘棠身后,道:“主子还没发落你,你倒先倒打一耙了,是何道理?” 一屋子的笑。 第八十五章 烹油 39烹油 进了腊月,各宫的娘娘主子们也少出来走动,或聚几个人在屋里说笑玩乐,或选出好花样来做针线,打发时日。 藏梅与抹云两个从小库房中搬出了几匹锦缎,叫甘棠挑出好看的,好做几件抹肚。 甘棠一匹匹看了,道:“好是好看,只是大冷的天里,再穿这个,觉着不暖和。”藏梅道:“做上夹层,里头薄薄地铺上一层丝绵就好了。” 甘棠笑道:“也就是软和些,并不暖呢。” 抹云道:“那就不用这锦缎了,用棉布最好。” 藏梅道:“寻常布衣家里头才穿棉布的呢。” 甘棠道:“总是穿在里头,也没有别人看见。就是棉布罢了。”抹云道:“我这就去寻出细棉布来,先洗上几水,软和了再剪。” 藏梅道:“姐姐不忙就去。前头主子赏我一匹好棉布,叫我重新做床被子,我懒怠些,洗了两水了,放在包袱里头,还没有动呢。就给主子拿过来罢?” 甘棠笑道:“岂有给了你的东西再要了回来的?叫人听见了,不知道要怎么笑我这个抠门的主子呢。” 藏梅道:“主子就把这炕上摆着的锦缎里头,随手赏我一匹,管保就没人笑话主子了。” 抹云抬手刮她的鼻子道:“还是在这处等着呢。” 甘棠道:“你看中了哪个,就拿去行了。这些厚重的,也就冬里用得上的。我又不喜欢。放在那里也是叫虫子蛀坏了。抹云也挑挑。” 藏梅笑道:“知道主子是最大方的。.1@6@K@.我就是说说罢了。前头主子赏地还有呢。” 抹云也道:“主子的还没有做呢。等我们要做了,再跟主子要就是了。” 唤进来两个宫女,把几匹锦缎搬了出去。藏梅回去自己屋里头。把那棉布拿进来。 抹云打手摸摸,道:“主子偏心呢,把这个赏了她。” 藏梅偏昂起头来。笑话她。 甘棠道:“你喜欢了,就自己到库房再拿出一匹来。” 抹云道:“等给主子做得了。再从这块上剪下来就是了,不是做大衣裳,白运出一些来,也用不完,还要找地儿搁置。” 三人便商量绣什么花色。抹云道:“送来的几件花样儿也好。不俗艳,就是有些老套了。” 甘棠问道:“什么花色?” 藏梅抢着道:“鸳鸯戏水、喜鹊登枝各两件,还有两件是团花地。” 甘棠道:“我记得那正室里摆的红木嵌粉彩风景瓷板屏风上头就有几幅好看地。” 抹云道:“我去看看,叫人搬进来甘棠道:“小心那条案上摆的物件儿。” 抹云出去,少时就进来了,道:“好是好,翠竹、兰草、歪松,新鲜了。就是绣在抹肚上头太素静了。主子还要搬进来?” 甘棠想了一会子,道:“也是。在屏上看着好,戴在身上不见得就好了。” 藏梅笑道:“我给主子出个谋子,主子肯定愿意的。” 抹云道:“你有好点子。且说出来听听。” 藏梅笑着不说话,只拿手指着院里头。 甘棠不解。道:“院中就剩落了叶子的几棵小树了。再就是两口大缸,放在院角。还有什么是好的?” 藏梅道:“有好地。只是现在没有了。主子忘了今年架子上结的南瓜、丝瓜了?把那个绣上去,既新鲜,又喜庆。小黄花儿,嫩嫩的小南瓜,不好么?” 甘棠笑着说妙。独抹云笑道:“难道你是叫咱们主子生个大南瓜出来不成?” 藏梅哑口,委屈道:“哪有那个意思?要个新鲜罢了。” 甘棠忙道:“真生出个大南瓜一样的孩子来倒好了,壮壮大大的,好养活呢。” 抹云、藏梅便剪下了布,甘棠就拿一块画眉的青黛轻轻在棉布上头画了两根细细的青藤,上头开了两朵黄花儿,下头挂着一个小小的南瓜。一只小蝴蝶停在花上。在另一块布上,画了一根石榴枝子,开着几朵红花儿,结着两个小石榴,一只蜻蜓一边飞着。 抹云、藏梅便在一边找丝线、配色。正忙活着,便听见外头有哭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竟有些像德妃的声儿。 抹云出去看了,回来说:“是德妃。还有梁老夫人也跟着。可能是从凤坤宫那边回去,不知是什么事呢。” 甘棠道:“藏梅出去看看罢。” 藏梅正巴不得甘棠叫了自己出去放放风儿,言道:“凤坤宫那边一个宫女向我讨要一块缎子,好做鞋面子。我就拿上一块去吧?”甘棠点头。她便叫上了一个宫女,一同去了。 盏茶工夫,藏梅进来了,道:“是德妃地一个兄弟因与人争抢一个戏子,竟叫人打死了。梁老夫人进来找德妃,在皇后那边哭诉了一场。” 甘棠点点头,道:“还是做我们的活计罢。”到了晚间,抹云一人睡在甘棠屋里的小榻上。 甘棠道:“天冷了,太后该用上德妃给献上地毯子了吧?” 抹云道:“或者就用上了,也可能还存放着。离那边远。皇后也懒怠过去,主子又不会一人过去看看。” 甘棠笑道:“怕是铺上了呢。不是听说那毯子不只能铺了太后的寝室,还有一张小些地,是铺佛堂里头太后小憩地偏室的。太后铺上了,就更知道那德妃地好了,不是一般的好呢。” 抹云道:“德妃若是消消停停的,不要嫉着这个、憎着那个的,有好几个孩子了,该知足了。” 甘棠道:“只是做了孩子的娘,也要想着孩子的好呢。她若是这后来还是生了公主,或许就没有一些事了。都是命啊。谁到了她那一步,少不得要做些什么的。也是个可怜的。” 抹云听不懂了,道:“主子怎说她可怜?皇后之下,这宫里头还能找出一个像她那样风头的么?我一进宫,先皇后还在世,也要让着她呢。皇上待她与别人不一样呢。” 甘棠道:“正是这不一样啊,会给她招祸的。恐怕就要从这事上始了。愿以为她给太后送上了那份礼,只是触了太后的多疑之心,如今看来,竟还有一事藏在里头,那真是烈火烹油了。” 抹云待要问,甘棠却翻身朝里睡了,便吹了灯,也睡下了。 第八十六章 芳郊 次日,皇后在宫中来回走了几趟,到底没拿好正主意。发话道:“将午膳拿到太后那边用。”邓姑姑知道这是娘娘要过去太后那边,便出去传话,准备停当。皇后一行便浩浩荡荡去往雍藻宫。 太后不在宫内,而在佛堂用斋饭。宫女进去问了话,回来说道:“太后娘娘说先请皇后娘娘在这边宫里用膳。过会子出来了,来和娘娘说话。” 皇后耍不得性子,只好暂放下心事,用膳。哪里吃得香甜。旁人劝着也就吃了半碗饭。 又等了顿饭工夫,太后仍未出来。皇后叫宫女再去请。这时有太后这边的宫女进来说道:“太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回去罢。太后在佛前许下了心愿,要为求雪念六十六遍经文,这才念到九遍。太后请皇后这两天先不用过来请安。待诵完了,就去请皇后娘娘过来叙话。凡事听着就是了,安心养好身子。” 皇后无奈,也只好打道回宫。 过了几日,清袖堂打听了消息来:打死德妃兄弟的顽劣之徒携了细软,逃往关外路上,被土匪打死了。官府已叫人去认了尸首。因他家中无有老小,就草草埋在了那山林中,其案也就销了。 德妃本想着捉到了凶犯,必想法子灭了他的全家,乃至九族。如此一来,也只好不了了之了。好在皇上念她丧亲之痛,天天过去,晚上还招她侍寝,。这倒是德妃意料外的好事了。 这日,皇上过来。德妃不好在宫中穿素。只在头上一侧别了一朵白绒花儿。头上、身上一应装饰之物皆省去了。 皇上揽她在怀中,两人看着窗外一个宫女给鸟儿添食。皇上道:“那鸟儿也有几年了,声儿还清脆?” 德妃幽幽道:“很少听见它的动静了。” 皇上道:“叫他们再给这边送过几笼小的。好看。叫得也好。” 德妃攥住了皇上的手道:“还是不必了。已看了它几年了,叫他们拿了去了。不几天也就没了。好歹叫它再过阵安稳日子,也算我们地一场缘分。” 皇上点点头,将德妃又揽紧了些。 德妃偷眼看皇上神色安详,便问道:“听说朝堂上这两天有大臣奏议太子之事了。皇上若觉着不妥,就当没听见臣妾这话皇上晓得德妃的心思。看那小皇子也甚是聪慧,呀呀学语,能说好多词语了,见人也不怵的,较别地大皇子更合他意。道:“朕也有这意思,只是如今皇后娘娘身怀有喜,不好定的。” 德妃落泪怨道:“皇上知道皇后所怀只是位公主罢了。生下来,又能怎样?皇上在位已十三年了,东宫空了十三年。.1-6-K,手机站wap,.Cn.皇后这胎不是太子。皇上又要等上几年么?皇上不是也是庶出么?” 德妃只顾自己口舌之快,皇上已勃然大怒。一句话不讲,推了德妃地上。甩袖而去。 德妃醒悟过来,追出去看时。皇上早移驾往凤坤宫那边去了。 德妃后悔不迭。恨自己迷失了心性,说出那等话来。想到皇上方才地话。知道自己的皇子是不能当太子了,皇上一心立嫡。她看着凤坤宫那边,不觉就在门前占了半晌,宫女过去给她披上了大氅,才惊觉了,缓步回了屋中。 皇上去了凤坤宫,皇后忙叫芳郊到小膳房端碗如意卷红豆粥过来。 皇上道:“竟有些饿了,拿些充饥的过来。” 皇后道:“今儿这边烧的桂花翅子、拿砂锅煨的鹿筋,皇上看着可好?” 皇上道:“再端一碗你说地粥就行了。” 芳郊一边记在心里头,一边出去传话了。 一时,两个宫人两手提了紫檀提盒进来,一宫女接了过来。 皇后道:“就摆在桌上罢。”那宫女一样样将盘子放在桌上,丝毫不带响声。皇上净了手,坐在椅上用。拿起勺子,竟又掉了桌上。 皇后惊道:“皇上是怎么了?” 皇上笑道:“昨儿奏章多了些,睡晚了。早上起来,就觉着这边膀子麻木了。大概睡过去了,就没有动弹,压着了。” 皇后笑道:“伺候的人也不知道随时看看。我服侍皇上一回罢了。”便过来坐下,亲自给皇上舀了一口粥喝了。 皇上再不要皇后舀了,笑道:“这么多服侍的,再叫皇后来伺候,你身子坐在这凳子上头又该腰酸了。” 皇后想想也是,便转头看看芳郊和绿遍。 芳郊间皇后朝自己面带笑意,以为要叫自己过去伺候,正待抬脚的,皇后却对绿遍道:“你过来伺候,粥有些热了,先吹吹,不要烫了皇上。” 绿遍来至皇上身边,微福了身子,便站在一侧,端起粥碗,拿银勺子舀了,放于唇边轻轻吹上两口,再送入皇上口中。 邓姑姑进来,轻声言道:“敬事房送过来几个宫女,皇后娘娘可教谁过去一趟挑上两个好的,到这屋里来伺候。” 皇后便对芳郊道:“你跟着邓姑姑去一趟罢。” 邓姑姑跟在芳郊后头出来了,并不知道芳郊是满腹的牢骚,还笑道:“绿遍这姑娘端着碗站在那里,袅袅婷婷,看着就好看呢。” 芳郊冷笑一声道:“邓姑姑当年也给先皇端过碗吧。” 邓姑姑听了此言,一下子就给噎住了话。本想回敬她两句,可心里知道她和绿遍是打小就跟着娘娘的,与别的宫女有天壤之别。再者,今儿这事还要求着她,少不得咽了嗓子里头的话,笑道:“姑娘拿我这老地打趣了。姑娘也看看我这样子。如今能在皇后这边做事。都是我一日日苦熬出来地。若能有姑娘一半的好看,说不准还真能给先皇端个碗呢。” 芳郊听她说话入心,心里地窝火也就灭了大半了。想到刚才说话未免过分了些。便道:“方才唐突了姑姑,姑姑不要见怪才是。我身上有些不痛快。” 邓姑姑巴不得她有这句话地。忙笑道:“姑娘快别这样说。还有事求着姑娘呢。”便附耳对芳郊说了几句话。 芳郊略想想,言道:“什么芝麻粒儿地事,说不上求地。既是远方的亲戚,自然还是跟着姑姑地好。” 邓姑姑拜谢不迭。 进了屋子,五六个年纪十三四的小宫女整整齐齐站在那里。听见有人进来。也不敢抬一点头。 芳郊低声对邓姑姑道:“是哪两个?” 邓姑姑道:“就是东边的两个。” 芳郊叫她们抬起头来,看了。心里不免一惊:最东边地一个虽说不是绝色,倒是温文含蓄,脸上没有抹脂粉,却透着红的。暗道:如今绿遍已经比我强些了,若再弄了一个这样的进去,不是都把我比下去了么? 便扯了邓姑姑到一边去,道:“你知道皇后这两天对皇上不常过来,就因着前头太后给了皇上一个攸儿。心里就不耐烦了。若这时候叫这个过去了,皇后见她生得俊俏些,谁保的皇后待见么?还是过上一阵子。等皇后心气平和了,我再和皇后说说。岂不便宜?” 邓姑姑跟着皇后也几年了。早摸透了皇后跟前几个有些势头的宫女的心思,怎奈此时也不好说别的。只好等以后了。便道:“不是姑娘提醒着,就办错了事了。就按姑娘说的罢。” 只挑了那个长相一般的,再加上一个长相喜庆些地,余者邓姑姑便安排到针线上、浣洗上、打扫上去了。 这天,太阳落了山了,芳郊和一个宫女给太后那边送了东西回来,正一路走着,碰上两个宫女子前头过来,互相打了招呼。那两个宫女对芳郊身旁的宫女言道:“才得了上头的几样赏赐,有一锭小金子,你见过地比我们多。妹妹和我们商量商量。打个什么式样的簪子好看。” 芳郊便道:“你们到林子里头地小亭子商量去罢。完了到桂花树下找我。”一人便拐到桂花树下,坐在石凳子上等着。 听见有人走过来,转头一看,是德妃娘娘。 芳郊忙起身行礼。 德妃上前扶了她,笑道:“我在这里等着妹妹来呢。” 芳郊这才明白,方才地两个宫女是德妃那边的。看看周围,也暗下来了,不好瞧见什么地,便道:“娘娘这回要奴婢做什么?” 德妃道:“妹妹是个爽快的人,我就直给妹妹说了。我这里有一点东西,妹妹给撒碗里去可好?” 芳郊道:“我不在清袖堂,怎去撒,娘娘还是另外找人?”德妃笑笑,道:“不是给季婕妤用的,是给咱们皇后娘娘吃了。” 芳郊唬了一跳,道:“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竟要杀害娘娘?你休要再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你什么也没有说的。”转身欲走。 德妃在她身后冷冷笑道:“妹妹那翠鱼儿,收得可好?翠鱼儿说不见就不见了,你家里才添上的十几顷地哪来的银两?你父亲早就赌败了家的,谁的接济?皇后现在是要我死了,我死前实在不想再拽上别人。妹妹再好好想想。” 芳郊早吓得停住了脚。 德妃过来,又好言道:“妹妹跟着皇后几年了,她给了你多少银子?那点子赏赐、衣裳够你用几辈子?能帮着家里什么?皇后见你比别人伶俐些,明知道你好,却不帮你往前走一步的,这是多年的情份么?你若是明白人,日后有我的,自然也是你的。待我做了正位,保妹妹做了妃子。不要死心眼的,总一心一意地给别人捧着妆奁盒子。” 德妃自袖取出一个小布包,道:“何况并不是要了皇后的命,只是能打下她腹中的胎。” 芳郊看着布包,却不敢伸手去拿。德妃言道:“你父亲的借据还在我家府上放着,若到时候一同抖搂出来,就不好了。” 芳郊一咬牙,拿过布包,放了怀中。 德妃道:“不必一齐放进去,分成三回,药效慢慢发作,没有人起疑心的。” 芳郊点点头。 德妃笑笑,给芳郊整整衣领子,慢慢走了。少时,那宫女回来,芳郊问道:“那是哪房里的宫女?”那宫女道:“是德妃那边的。姐姐千万不要告诉了别人。我们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芳郊道:“别再叫别人知道,以后也少跟她们来往。若娘娘知道了,不依的。”那宫女感激她好说话,两人便去了。 第八十七章 翠鱼 41翠鱼 翌日日头还没有上来,就有许多人到了舒宜殿宫外,团团围住了。一宫女上前叫门。里头人道:“还未到开门的时候呢。”那宫女道:“梁老夫人有信捎进来了。”里头便去了门闩。刚敞开一条小缝,外头人便撞开了门,几个公公、宫女快步进去了。 德妃还未起身,听见外头响动,便惊了。叫宫女出去打探。外头已进来了宫女,在帘外言道:“有事劳烦娘娘早些起身罢。”说罢,就撩帘进来,叩拜了,不等德妃叫起,便站于一旁,眈眈看着德妃的举动。 德妃情知有变,仍厉言道:“你们是哪宫里的,眼中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王法?这舒宜殿是说进就进么?” 里头宫女不卑不亢道:“娘娘先不要生气。我们不过是奉了皇后的旨意,过来护卫着德妃娘娘,好不出什么变故。少时,皇后娘娘就过来说话,德妃娘娘还是起来梳洗罢。” 德妃知道和她们无话可讲,听说皇后就过来的,便让宫女伺候着起来了,到时候再与皇后争理罢了。 德妃犹自强作镇定,底下的宫女却不安起来,不时拿错了衫子,就是又把毛靴子穿到了德妃脚上。 德妃此时倒静了,言道:“慌张什么?有天大的罪过也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还过你们的日子。” 两个正给德妃换上重缎丝绵绣鞋的宫女听了此话,更是觉着此关难过了,竟嘤嘤啜泣起来。 德妃听着心就躁了,喝道:“我还没有断气呢,嚎什么?”正乱着。外头宫女唱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两位娘娘在正堂上落座。有宫女过来请德妃过去了。一路看文学网 德妃婷婷站立在堂上,发髻丝毫不乱,两侧各插一花钗。缀着的珠子微微摇晃,颊上抹了胭脂。唇上点了红。就是没有跪下。 皇后身边的邓姑姑言道:“德妃还不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德妃冷笑道:“我还道自此以后这宫里头,就没有王法了。见了两位娘娘还要多事么?” 皇后笑道:“德妃怎么就糊涂了,我执掌后宫,何时就没有了王法了?” 德妃道:“大早上的,那么多人就闯到我地殿中来。这是哪家的王法?我好歹还是皇上亲封的德妃娘娘。”皇后道:“姐姐在这宫里呆地年数比我长的,自然知道什么是王法。我这正宫娘娘倒不知什么是王法了。姐姐心中若还有这后宫地王法,太后娘娘与我也不至这时候坐在这里了。” 德妃早见芳郊立于皇后身侧,先心惊是她在皇后面前告了状,但见她声色也是惊疑不安,便放下了心,心道:必是皇后要栽赃陷害于我便理直气壮道:“我向来循规蹈矩,在这深宫里头,那里去做什么犯王法的事?” 皇后笑笑。自袖中拿出一张纸来,道:“这是梁成的供词,说是你指使了他。购得了箭毒粉,你母亲夹带进宫。私授予你。如今。你兄弟已认了罪,梁老夫人吓昏过去了。还未醒来。你可还有话说么?”德妃怒道:“一派胡言!” 皇后道:“姐姐且坐下,消消气,若是你兄弟诬陷你,早晚查出来,追究他。我也不信,姐姐好好的,要这东西进来做什么?只是证言在这里放着,也要给官府一个说法才好。”说罢,给几个宫女使了眼色。那几个宫女便进了内室,开始翻箱倒柜。 皇后见德妃面色怒得青紫,便道:“姐姐不妨跟着,免得有宫女叫人挑唆了给姐姐栽赃呢。” 德妃将头撇了一侧,置若罔闻。 皇后笑笑,端起茶盅抿了两口。 过了一会子,有宫女过来,手中捧了一包东西,道:“柜中底下一个瓷罐里的。” 太后叫她捧至跟前来,看了,竟笑了。道:“好几十年未见这东西了。德妃自哪里淘换得来?” 德妃扭头不答。 皇后看了一眼,也是不识,问道:“太后娘娘认得这个么?” 太后轻声道:“这叫慎恤膏,是房事时吃地。” 皇后面色一红,不说话了。太后知道她年轻,有些话不好问的,便向德妃道:“即便没有别的事,就凭了这个,不顾皇上龙体,哄骗着皇上用了,这时你口里的王法么?” 德妃自知理亏,低了头不言。 又一宫女过来,拿着一个圆肚的小瓷瓶,上盖木塞。 德妃抬眼一见了,脸上一白,还是强自坐着。 一太医早等在外头。皇后叫人将瓷瓶拿了出去,叫太医辨认。太医观其形色,嗅其味,道:“是箭毒粉。”跟随的医官奉上一杆称药的小秤。太医将药粉倒进称了,道:“重两钱。” 两娘娘听人奏报了,便问德妃:“梁成说共买了四钱,还有两钱呢?” 德妃便道:“这宫里有鼠,那两钱早拌了粮食,药老鼠了。这两钱是还没有用的。” 太后笑道:“你这殿地厚、墙硬,再有了鼠,我们凤坤宫、雍藻宫岂不早有了鼠灾了么?” 德妃道:“还请太后娘娘明察,并非德妃虚言。” 太后道:“但等你母亲醒了,自然一切明白。” 皇后、太后一行人出了舒宜殿,明令将德妃禁于舒宜殿,不得外出一步,外人也不得擅 回至了凤坤宫,皇后在炕上歪着歇息,太后坐于一旁,对邓姑姑道:“叫这宫里所有人等站于前庭,不得擅动。”邓姑姑便出去传令,皇后屋里的宫女也都出去了。 皇后惊道:“太后这不明了天就过来,要我跟着做了这事。难道还有什么大事么?” 太后道:“若没有我,你不定这两天就要殡天了。” 邓姑姑进来,道:“都在前庭了,只宫外还留着几个公公当值。”太后点头,便叫自己带过来地几个年长的姑姑跟着邓姑姑去搜宫女公公的住处。 小半天,回来了。邓姑姑奏道:“倒没有多少违例地东西,几样细软,也是娘娘,或是别宫的娘娘主子们赏地,我那簿上都记地。只是有一样,是我没有见过的。皇后娘娘看看,别是我忘了些了。” 皇后看了,是一个料子甚好地翠鱼儿。太后接过去,也看了一眼,道:“皇后赏的?” 皇后摇摇头,问道:“这是谁的?” 邓姑姑道:“在芳郊屋中包袱里找到的。” 皇后笑道:“保不定是她忘了告诉邓姑姑。是别的妃子赏的罢?”太妃却道:“邓姑姑到宫史房中查查,叫芳郊进来说话。” 第八十八章 邓姑姑出去,到了站在最前头的芳郊跟前,,笑道:“太后娘娘有事要问芳郊姑娘,请芳郊姑娘进去呢。” 芳郊见她满脸幸灾乐祸的模样,恨不得下手撕烂了她的脸。倒是不露半点恐惧之色,仍旧像平常一样,微低着头,轻迈着步子进去了。 皇后见她站在外头这会子,脸上已冻红了,便道:“外头可暖和些了?” 芳郊答道:“禀娘娘,日头升上去了,照在身上也不很冷。” 太后道:“你看这样东西可是你的?” 芳郊就宫女手中一看,就是那个小翠鱼儿。她拿起这样东西,放在手心细细看了,道:“奴婢有过几样翠鱼儿,只是和这个有些不同。太后娘娘哪里得的?到底是谁的我就不知了。” 太后笑道:“好一张利口。就是从你头上摘下一只簪子来,你也不知道是谁给你带上的罢?” 芳郊还要争辩,太后扭头叫几个公公拉了她下去。皇后欲要说话,也是插不上嘴。 片刻,邓姑姑回来了,道:“这样子的翠鱼儿有三个,是前年皇上赏了德妃娘娘、淑妃、李贵嫔。我叫了几个宫女到这三处查看,一会子就回来了。” 太后颔首笑道:“你办事很是稳妥。过会子有你的赏。” 邓姑姑忙道:“是我的份内事,不敢要赏。” 等几个宫女次第回来,皇后便知淑妃、李贵嫔的都在,独德妃拿不出来。这才顿悟了,黑了脸不说话。 太后道:“你瞧瞧。都到了了你的枕头边了。幸亏着有人白天黑夜里暗自盯着她府上,办丝毫的事情,也有人告诉了我。若不然。那短了地两钱好东西,今儿说不准就要派上大用场了。” 皇后咬牙道:“亏我平日里那样待她。定要让她不得好死。” 外头有传皇上过来了。皇后便有些慌张。道:“这事还没有奏报皇上,我们就这样处置起来。若皇上怪罪下来,该如何?” 太后见她这个样子,不免好气又好笑,道:“你空担了皇后的名儿。这事又有凭有据。你只管一字不差和皇上说就是了。” 皇上进来,给太后请了安。皇后待要给皇上福身,皇上笑着止了。 皇上笑道:“太后娘娘今儿过来得早,在朝上还想着和皇后一同过去给娘娘请安呢。” 太后道:“皇上孝心可嘉。只是在朝堂之上,还是要商讨国事,别的,还是下朝之后再思虑才妥当。” 皇上站起身来,恭敬答道:“谨遵太后教诲。”太后叫皇上坐下了。 皇上又道:“看着天阴得厚了,这场瑞雪就要下了。” 皇后笑道:“来年必是丰收地年景。” 太后道:“这国泰民安。也要时时警醒,方是治国之策。” 皇上颔首。 太后给皇后使个眼色,皇后便道:“皇上未到德妃娘娘那边么?” 皇上道:“下了朝。才过来,听说太后在皇后这边。一路看中文网首发16K.CN朕便过来了。还没有到别处去德妃身体有恙么?” 皇后正要说话。太后惟恐她说不妥当,便道:“有奏报说德妃娘娘私藏箭毒粉。皇后自然不信德妃竟作出这等事。便告诉了我,一同查看查看,好还德妃一个清白。” 皇上惊道:“哪里的奏报?朕怎没见?” 太后道:“府尹还没有查明,如何上报给皇上?不过是府尹夫人昨儿过来,来皇后这边说了几句话。府尹已落了德妃兄弟地口实,只是怎敢再查?不查,又怕万一出了差错,将来担是非。我听了也是大惊:这德妃素来行动安静,虽有些时候脾气急躁些,也是年轻,不懂事。断不会作出这等事。我便过来,和皇后商量着,要尽快查明此事,好平息了风波,外头传开了,对这宫里也是不好。” 皇上心中半信半疑,在皇后、太后面前也不好为德妃说话,便道:“那朕就过去问问,看她竟要做什么。” 太后道:“皇上还是待事件平息了,再去劝慰得好。若万一是她有了异心,自然对皇上不好。若查出来,德妃没有过失,那时皇上再去,就说这两天没有到这后面来,就是了。德妃也不会怪皇上不念这些年的情份。” 太后一句句皆切中了皇上的心思,皇上自然就不好走了。 太后又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道:“皇上在德妃那边见过这个么?” 皇上定睛一看,是个白瓷虎纹瘦口小罐,在德妃那边过夜时,用的东西。也是听说了这样东西,因与德妃情份最长的,凡事也好说话,向德妃提起了一回,德妃便叫娘家兄弟弄了来。皇上不好在别处用这种东西,只召德妃时才用。今儿竟叫太后拿在了手中,怎好说是见过地,只好言道:“不曾见过。” 太后道:“也不知是何时弄进宫的。若她早偷偷给皇上用了,还了得么?皇上凡事也要有个防人之 皇上点头。太后又拿起那件圆肚瓷瓶,道:“这是在德妃那边找到的箭毒粉。” 皇上此事瞠目结舌:刚才听着皇后、太后两人说话,只道是二人才商量,还没有找德妃说话的,还处处偏着德妃。如今竟连箭毒粉也找了出来了。本觉着德妃只是叫他兄弟乱咬了出来,看来或是果有此事了,不免就想到了上回自己从舒宜殿一怒而去心中不免万般烦恼,道:“皇后、太后就彻查此事,朕还有奏章要批阅。” 太后道:“皇上国事要紧。回去吧。皇后必会稳妥处置此事,皇上放心就是。” 皇上去了。 一宫女进来道:“芳郊愿意说明白了,是在那边落了口实。还是叫她过来,娘娘再问话?” 太后笑笑。道:“进来罢。” 少时,两宫女搀着芳郊进来。但见她身上不见一丝红的,只是两腿已站不起来,趴在地上,脸色惨白。 皇后见她这样。心中又有些不忍:芳郊九岁上就在自己屋里伺候,学着大丫头做些粗笨的事。过了两年,大了,自己喜她有眼色,便叫她跟着身边伺候。直至进宫。但又一想,若她真是为了别的,而同德妃串通了,谋害了自己,那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太后叫左右服侍的都下去了。道:“你可愿讲了?” 芳郊点点头,气若游丝般将德妃前前后后送她翠鱼儿,求她在皇后面前讲季婕妤地话。又给她纸包,叫她瞅机会叫皇后吃了地事一一说了明白。 皇后怒道:“你就听了那贱人的话了。全忘了我平日里怎样待你?” 芳郊流下泪来。道:“奴婢一时昏了头了。她又接济我家里头许多银两。我怕德妃去逼迫父母,便假意拿了那药回来。她说是让孩子没了地药。并没有说是箭毒粉。”趴在地上呜呜哭了几声,又道:“奴婢死了也是自己造地孽,还请娘娘开恩,不要累及我家中地父母。” 皇后骂道:“到了这时候了,还想着他们?你母亲先是要把你卖到楚馆中去,使我们府上地家奴见你哭得可怜,将你买了过来。你父亲只知每月里托人问你拿钱。我素日里待你就像姐妹,还比不上你拿猪狗不如地爹娘,枉费了我的一片心。” 芳郊自知理亏,只一边抹泪。太后见皇后撒够了气了,便道:“德妃是叫你拿药给皇后吃了么?” 芳郊疑惑,道:“正是,太后娘娘。” 太后道:“你到门外候着,还要叫你过来说话。” 芳郊应了,待要起身出去,却爬不起来。太后唤进两个宫女,还是把她扶出去了。 皇后道:“太后怎不说怎样处置?就叫她下去了?” 太后笑笑,道:“这令到时候自然是你颁地。我还有话问你呢。” 皇后心里不明白,道:“太娘娘要问什么?” 太后道:“如今德妃就在你地手里,你是要她生,还是要她死?” 皇后切齿道:“既然她都要取了我的性命,哪有留她的道理?” 太后道:“你想除了她,有人未必就愿意了。” 皇后道:“太娘娘是说皇上?” 太后点头,言道:“这德妃做出这事,也是与你有积怨。别的不说,她诞了小皇子,你却没有答应给她晋升,这皇上是知道的。事也没有成的,皇上看在与她多年的情份上,能允了你去杀她么?” 皇后心中忿恨,知道太后所讲句句实情,忧道:“这便如何是好?若只是将她去了封号,打进冷宫,难保皇上不念在情份上,过些时日就要她出来的。那她的罪过岂不都销了去了?外人还不耻笑我么?” 太后道:“你实在是大家闺秀,只知道烦躁,不懂应对。德妃要做什么,如今全在芳郊地一张嘴里放着。她嘴里要说什么、不说什么,你只管告诉了她就是了。谋害你,皇上还能念她对自己的好,那谋害别的呢?” 皇后听出了意思,便又唤芳郊进来。 太后对她说了几句,芳郊吓得哆嗦,道:“那我们全家岂不要凌迟处死么?” 太后厉言道:“你就是不说这些话,我照样能叫你全家凌迟。你就这样一句句写了,过后我自然留下你这条小命。” 芳郊便依着太后所讲一一写了下来,画了押。 两个宫女仍扶了她出去,太后道:“好生看着,不要饿着冻着。” 外头候着地宫女悉数进来,伺候两位娘娘喝茶,吃点心。 皇后忽觉着有些躁热,便道:“推开窗屉子,放进点新鲜气 一宫女道:“外头才下起雪了。娘娘不嫌冷?” 太后道:“拿出两个火盆子去,只留一个。这宫墙烧得有些热了。下雪也倒不是太冷。” 那宫女便出去,将窗外搭的红毡子掀开了。另有宫女便将窗子开了一扇。 皇后也不敢就到窗子跟前去,挪了椅子离窗子几步远坐了,看外头地大雪。连着几日都颇为寒冷,那雪落在了地上,也不见化开来。一会子,地上就白了一片。有公公拿了扫帚,已开始扫路上、廊上地雪了。 皇后转头对绿遍道:“你出去说一声,留着别处的雪,不要人过去走。” 绿遍本想说都是老章程了,不必说地。想想今儿这么多事,也不敢讲了,掀帘出去,有身边的宫女给披上了一件斗篷,便过去说话给了管事公公。说完了话,见雪这样大,都不想进去了。见那忍冬的叶子上头都落满了雪花,便轻轻揪下一个小枝子,拿进屋里,叫太后、皇后瞧瞧。 皇后将枝子拿过来,凑在脸前看,笑道:“还是这雪花儿好看,一朵朵的,比雪粒儿好。” 绿遍道:“去年芳郊就折了许多枝子,事先放在外头。等下了雪,那枝子简直是玉琢的一样。娘娘叫她插在了那个彩釉的七孔花插上,也不敢放进屋里,就摆在外头廊上。从屋里看着,更好看呢。” 一股脑子说完了,绿遍才悟了,慌忙跪下。 皇后也不责罚,道:“你也是与她姐妹一场。起来罢。” 太后向带过来的宫女道:“回去告诉他们,午膳摆到凤坤宫来。皇后道:“太后娘娘不要那么麻烦。天这样冷,那膳食就是放在提盒里抬过来,到了这里,就凉透了。我叫这边把太后的加上就是。” 太后道:“抬了过来,摆在那里,看着罢了。我就同你吃了。” 皇后笑笑,复转过头去看外头的雪,渐渐宫墙上头的黄琉璃瓦也都叫雪遮了。皇后道:“太后娘娘看这雪真是大,一转眼工夫,看不见墙了。” 太后道:“雪再大,也就几天的风头,待日头一晒,半天就没有了踪影。黄琉璃瓦,还是瓦片儿,一毫不变。那雪,就化作了水,与污泥一起了。” 皇后笑笑,道:“就怕日头不肯出来,那雪就要还压着琉璃瓦了。” 外头进来两个姑姑,捧着从雍藻宫取来的衣裳。 太后站起身来,由她们给自己更衣。看着皇后道:“没有日头,就要燃上一堆柴火。免得雪越积越多,也会把琉璃瓦压裂了。” 皇后道:“就怕烧起火来,把琉璃瓦也烤化了。” 太后道:“那就要看好火候了。” 第八十九章 茂荫堂 43茂荫堂 两日后,清袖堂。 抹云自包袱中取出一个布包,解开看了,是一对镇纸。言道:“柱子就要送皇上这个么?” 甘棠看了看道:“就是它。拿过来我再看看。” 抹云将之递至甘棠手上。甘棠一手捧着,一手慢慢摸了一对镇纸的上上下下,道:“这是我父亲送予我最好的东西了。”一对镇纸合在一起是一幅庭院仕女图:左侧是一绾侧髻的仕女,站一梅树下,稍抬颈部远望团月,衣带飘飘欲飞;右侧是一梳散髻的仕女,趴在书桌上,和目假寐,手边书页让风吹得散乱了。 甘棠道:“将这个小睡仕女纹的镇纸拿个锦匣子搁了。” 抹云出去别屋,拿了几个空的锦匣子过来,道:“这几个最好,主子选一个罢。” 甘棠挑了一个素缎的,放上了。 藏梅打外头进来,跺脚搓手,跑到火盆跟前,整个人就要抱住那个火盆子。 抹云道:“别图热乎,小心焦了你的留海儿。” 藏梅道:“抹云你出去看看,舒宜殿正往外搬东西呢。” 抹云是个好热闹的,哪有不看一眼的道理。看甘棠没有摇头,便出去了。 去了门口,两个当值的宫女忙迎了过去,笑道:“姑娘也出来瞧热闹。” 但见许多敬事房的公公搬着冗沉的木制家具,又有许多宫女也两人一帮、三人一队的架着箱笼等物,络绎不绝自清袖堂门口过去。几个管事公公在其间看着,并没有一个乱说话的。.wAp..CN.怪不得在屋里头听不见一点动静。 抹云问道:“你两个看见什么了?” 一宫女道:“先是一顶轿子过去了,轿旁一个姑姑、两个宫女跟着。看着像是舒宜殿里头地人。轿后头是凤坤宫的邓姑姑,和三个宫女。” 抹云便回去,告诉了甘棠。 甘棠道:“想必皇后有些不甘心。如此。是叫德妃到那边茂荫堂住了。” 藏梅道:“去了茂荫堂,也就见不上皇上了。皇后还不遂心吗?” 甘棠笑道:“德妃心志大。皇后即抓住了她的把柄,自然想着一了百了地好。就看皇上的意思了。此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德妃要谋害当朝皇后,按律当斩;往小里说。并没有成事地,德妃可一概不认,若皇上怜惜,恕她无罪,也说得过去。就看皇后怎样调度了。” 抹云道:“宫里头这么多年轻貌美的,皇上对德妃倒是有情得很呢。” 藏梅道:“从小就一处儿,还有不好的么?” 正说着,外头宫人报:“张婕妤过来了。” 抹云忙撩帘出去,迎了进来。 甘棠下地拉了张婕妤的手到炕上坐着。又叫藏梅拿了一张皮褥子过来,给张婕妤盖在腿上。 张婕妤看甘棠身上却什么也没有,便道:“妹妹怎不盖?难道是有意地俭省。留下东西,将来好给小皇子添用?” 甘棠知道她是说笑。言道:“妹妹向来是最怕冷怕热的。好歹熬过了热天,如今竟不怕冷了。晚上盖地被子厚些了,身上还出汗。换了一床薄的,还是觉着闷热。前几天,她们找出了一张银鼠皮,薄得很,又透气,罩上了一层单子,晚上我盖着睡了,倒觉着舒服了。” 张婕妤道:“全是妹妹如今有身子,火力旺些,待生产了,就和以前一样了。” 抹云碰过一碗冒热气的姜汤粳米甜粥,张婕妤接过来,吃了几勺子,道:“妹妹没有出去瞧瞧热闹么?” 甘棠知道她指的什么,故作不知,问道:“什么热闹?还没到年下,姐姐往哪里瞧来?” 张婕妤道:“德妃丛舒宜殿搬到茂荫堂去了。” 甘棠睁大了眼,道:“姐姐乱说话了,可不要叫外边人听见了。” 张婕妤笑道:“妹妹还蒙在鼓里。就打你门前过去,我进来时,还有东西没有搬完呢。” 抹云一旁便道:“我才出去迎婕妤进来,也看见了。” 甘棠道:“这几日雪大,我怕滑脚也不敢出去一步。姐姐知道些什么,说给妹妹听听。” 张婕妤倒是盼着她什么不知道,好给她一大惊的。当下,便一一道来,竟像她就在跟前看着、听着,说到要紧处,不禁眉飞色舞。 听罢,甘棠道:“原来德妃竟要谋害皇上,这还了得么?那样一个大美人儿,竟吃了豹子胆了。” 张婕妤淡淡一笑,道:“谁知是要谋害谁,只听芳郊的一面之词, 也不好就下了断语。” 甘棠道:“那皇上、皇后的意思呢?” 张婕妤道:“皇后是要斩草除根,以儆效尤,皇上也不十分信的,皇后只好先叫她离了舒宜殿。” 甘棠道:“姐姐哪里来的这样好地耳报神,竟知道的这样清楚明白。” 张婕妤道:“我就刚从凤坤宫出来,和皇后说了几句话。她没有明着说。单就几句话,我也就听出门道来了。皇后心里怨着皇上,又不好强逼着皇上与德妃恩断义绝。” 甘棠心道:皇上不下旨意了结了德妃的性命,难保皇上一时念及与德妃地恩情,再减了她的罪,从茂荫堂搬出来,一步步就又上来了。皇后自然也明白,毕竟德妃还有一个皇子摆在那里,自己没有子嗣,终于千算万算到了这一步,哪肯善罢甘休。 张婕妤又与甘棠说了一会子孩子冷暖饱饿之事,便告辞去了。 甘棠一时想起什么,道:“你们去一个看看,那水冻住了不曾?” 藏梅道:“一早我就过去看了,冻得结实呢。拿来给主子看看?” 甘棠道:“怕拿进来了,屋里暖和,一下子就化了。你就拿到石桌上去,我开了窗子,就看见了。” 藏梅叫上了一个宫女,到后院把前天夜里冻上地冰一罐罐搬了过来。拿起两个,走到窗子底下。 甘棠看了,道:“已经冻透了。把它们放在那里,没有日头,也化不了。皇上若过来了,就拿出来给皇上解闷 黄杨木刻庭院仕女纹镇纸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九十章 思过 44思过 腊月十八,万圣节到了。 如今边界平定,又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国内大治,皇上本想借自己的诞辰,举国欢庆,大大的热闹一番。却有了德妃的事,那兴致就没了大半。只在前朝接受了王公大臣的拜叩之礼,免了往年的大宴,只在后宫与太后、太妃、皇后、一般妃嫔摆了几桌酒吃了,就罢了。 每逢大节,各位诰命皆往凤坤宫朝见皇后,皇后最是威风。盼了这些时候,有了喜了,更愿有多的人进宫,听几句阿谀奉承话儿。见皇上竟如此料理,皇后就将满肚子怨气撒到了德妃身上。皇上收了皇后的折子,却似未收。既不说杀,也不说放,就这样拖着。皇后也不好跟在后头要皇上的斩令。节后两天,皇上驾临清袖堂。 甘棠叫藏梅将脚炉拿过去,叫皇上踏了。又把手中的手炉放到皇上手中,笑道:“这么多天了,出了日头,竟不见那雪少了一二分。可见天冷。” 皇上道:“你少出去看,别叫风吹了。朕也是坐着轿子过来,这风打在脸上很硬实呢。” 甘棠道:“这两日皇上吃饭可好?” 皇上道:“吃饭比以前好些了。想是天冷的缘故。”见炕上一角放着一个象耳香炉。问道:“今年不是新发了生金的炉子么?比这个新鲜些。” 甘棠拿起那个香炉,捧在怀中,道:“这是前年得的,我喜欢它光洁雅致,今年就舍不得不用了它。有了情分了。” 皇上不语。 甘棠道:“不止这个,皇上看我手上的镯子。”撩起袖子叫皇上看,“自打皇上给了我这副镯子。有时也换了别的来戴,还是觉着戴上了它心里头舒坦。” 皇上道:“怪道总见你常戴。是念旧啊。” 甘棠笑道:“皇上不是也是个念旧的人么?” 皇上“哦”了一声,道:“怎么说呢?” 甘棠道:“乾熙宫里头那书案上地搁臂,看样子不是两三年的东西了。.手机站wap,.CN.” 皇上笑了,道:“你看得细,少说十年了。是一个臣子送的。那个臣子告老还乡也有五六年了。也有好地。就是不如那个使来顺手。” 过了半天,甘棠使个眼色,几个侍女都避了出去。遂低下头,拭了颊上的眼泪,道:“这人都是念旧地。我看德妃姐姐就是一时的糊涂,迷了心智。姐姐凡事都好,就是有时候性子急了些,难免做出什么错事来。” 皇上听了,不说对。也不说错。 甘棠接着说道:“将来小皇子长大了,又是一个皇上喜欢的,如今若硬起了心肠。后头看见那小皇子,心里岂不难受?” 皇上道:“这些天了。唯有你一个替德妃求情。想来她在这后宫。树敌不少。” 甘棠道:“臣妾斗胆说句话:能遮过人眼就罢了。都是一家子,何必要到了最后。还要横眉冷对呢?” 皇上将她揽了,道:“朕也是这样想,就怕皇后不答应。” 甘棠道:“证词上都说德妃是要害皇上。这被害的主子要给害人的些许情面,别人说什么呢?若德妃是害皇后地话,皇上自然不好插言,如今并不是。” 皇上笑道:“还是你一语道破了天机。朕要免她的罪过,别人还插什么嘴呢。” 甘棠言道:“皇上也不可太操之过急了些。不管怎样,是谋害皇上的罪名,皇上也要遮遮人眼才好。” 皇上道:“依你来看,如何办呢?” 甘棠想了半天,道:“我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办好看些,又不要让德妃受罪。或者就暂削了她德妃的名分,叫姐姐就在茂荫堂思过三年。三年过去,皇上是要她搬出来,还是给她复了名分,这就看皇上的意思了。皇上觉着妥帖么?” 皇上道:“是该杀杀她的性子了。朕择日就下旨。” 甘棠笑笑,道:“皇上过来多时了,也该到别处走走逛逛。还有好多姐妹们盼着皇上呢。” 皇上道:“少见你这样的,竟把朕推出去。看朕下回还来不来了。” 甘棠道:“这宫里头这么多的姐妹,我把皇上占了起来,就要让眼泪给淹死了。”皇上笑了,想想时辰也不早了,便去了。 见皇上走了,抹云打帘进来,道:“有公公过来说年下的份例到了。我叫藏梅带了两个宫女、两个公公过去了。” 甘棠点点头,道:“领了回来,你和藏梅挑两匹好地,做衣裳。” 抹云道:“剩不了几天了,这时候才叫过去领。” 甘棠道:“偏赶上德妃这档子事儿,若不然,还等到这时候?本来这年跟低下各处都忙活。” 抹云道:“主子刚跟皇上都说了?” 甘棠点点头。 抹云急道:“就是昨儿晚上主子说的么?” 甘棠又点点头。 抹云道:“主子心肠好过了头了。主子忘了她德妃怎样挑拨皇后来害你了?何必去趟这道混水?就叫她自生自灭好了。那样这后宫里头不知多少人乐得心里开了花了呢。” 甘棠道:“别人是都开了花了,我这朵花眼看就要落了瓣了。” 抹云道:“德妃去了,主子不就过清静日子了?” 甘棠道:“你忘了皇后娘娘了。德妃去了,她那孩子还在。皇后一总儿揽了过去,下头谁又是她的眼中钉了?还是叫德妃扎在皇后心里头,不要去了才好。” 抹云恨道:“竟帮了德妃,心里实在难过。” 甘棠道:“德妃要在堂中守过三年。皇上本就对她淡了,三年过去,变成什么样子,谁知道呢。除非老天欠了她地人情,不然就要尝尝好滋味了。” 抹云道:“听着倒是有些道理。还有,才刚几个主子遣人过来送了年礼。” 甘棠道:“你看着处置就是了。别的都好说,记着张婕妤地那份,不要混了。” 抹云笑道:“早包好了放着呢。小公主见了,一定喜欢。” 甘棠坐了这会子,也觉累了,便叫抹云扶着在屋里走了几步,就歪在炕上歇息。 过了几日,皇后就颁了旨意,意思与甘棠所说差不离儿,削去了德妃地名分,收了金册、金印,贬为宝林,闭堂思过四年。 甘棠知道了,心中偷笑:三年变四年,必是皇后的意思了。我就狠了,皇后更狠些呢。 腊月二十七,诸事停当。清袖堂里里外外都打扫了。 甘棠与抹云、藏梅就围着火盆坐了,一人手中一把剪子,剪些花纸来贴在窗上。 藏梅先剪得了一个,一点点扯开来,是一树梅花儿。喜滋滋拿给甘棠、抹云看。 抹云瞅了半天,道:“这里头怎么有六瓣、四瓣地梅花啊?” 藏梅忙拿过来,果然,左下角一朵四瓣的,上角一朵六瓣的。不禁跺足。 抹云笑道:“主子还没有嫌你费了一张好纸,你先急了。” 甘棠要过去看看,道:“修成花苞就是了。” 藏梅道:“不修,我就不信剪不出一个好的。”说罢,又拿了一张红纸,埋头剪了起来。甘棠、抹云摇头笑了。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九十一章 侍驾 45侍驾 腊月二十八,宫中已挂起了灯笼,只还没有放置烛火。彩烛也发放到各处,单等二十九日,就要各处插置起来。 皇上处理了政务,想到自己几日没有往内廷中逛逛,便召唤人过来更衣,好过去走走。几个宫女手托帽、袍、靴、束带,走过来。 皇上抬眼一看,里头有攸儿,手中是自己家常戴的一顶皮冠。皇上身量高,攸儿身子娇小,就要踮起脚来,给皇上戴冠。两胳膊一举,领口就皱了起来。皇上便觑见了一抹白色的胸,脖上还挂着前头因头次侍寝时自己赏的一个玉螭龙,洁白如油脂,更托出了她的细腻雪肤,不禁心猿意马起来,就势拉住了她的两只手,拢入怀中。 另几位宫女见此,便低头捧着东西退出去了。几个随侍见这般情景,早过去将床帏子撩开了。 一番云雨过后,攸儿欲起身,皇上仍揽了她,笑道:“再躺躺罢了,又无事可急。” 攸儿也乐得在皇上身边待些时候,便又躺了。 皇上道:“你服侍得入朕的心意,还是将你安置到后宫,有个名分的好。” 攸儿给皇上掖掖锦被,一支玉臂就搁在皇上胸前,道:“奴婢并不稀罕什么名分。只图能多看见皇上。去了后宫,哪里能比过了这里,日日见着皇上了?这比什么都强。奴婢心里甘愿。” 皇上道:“你这样的想法倒是少见。若叫那些娘娘主子们听见,不知是气呢,还是妒呢。” 攸儿道:“娘娘是娘娘,奴婢是奴婢。攸儿见识浅,想不到别的。只知道能在皇上跟前伺候着。.Www,16K.cn.就是奴婢修了几世的福了。”抬起手来给皇上抚摩额上的皱纹。 皇上握住攸儿地手,道:“真是少见你这样的女子。什么时候想过去了,你就告诉朕。” 攸儿没有说话。只是身子更靠近了皇上。心道:“总等我也怀上了龙种,才好抬头过去的。” 皇上示意起身。攸儿撩起帷子,自己先穿了。几个宫女端来金盆,伺候皇上洗了。方才出去地宫女过来,给穿上了衣靴。还是攸儿给戴上了皮冠。皇上借机捏捏攸儿的纤腰,攸儿登时涨红了脸。皇上笑着去了。 攸儿走至日史官公公一边。问道:“公公劳累了。” 那公公道:“已给姑娘记上了。” 攸儿微福了身子,道:“谢公公。”转身回去自己房中,拿来了一锭银子,放进了公公手中。那公公略推辞,就放到了怀中。 且说皇上到了后宫,先去看甘棠。刚绕过了影壁,便看见窗上贴满了花纸,脸上笑了。 因皇上前头有话,甘棠便不出门迎着。只在门内候着。见皇上进来了,便福了身子,道:“皇上累了。快炕上坐了暖和。” 皇上拥了她,过去一同坐了。 藏梅端上热茶。抹云捧过果盘。 皇上道:“今儿太医过来了?” 甘棠道:“一早就过来了。还带过来两个医婆。我看着倒很是稳妥。” 皇上道:“你这两日吃地还香甜?” 甘棠笑笑,道:“不敢多吃呢。坐在椅上。都俯不下头去。吃一点子,就觉着都顶到胸口上来了。胸口撑得疼呢。” 皇上笑道:“再熬上些日子,就好了。” 甘棠道:“算算日子,也就刚过了年。” 皇上道:“那到了春上,你就可同朕一同踏春了。今年秋上有外国献上的几匹小马,身量不大,性情驯顺,你等着和朕去试试。” 甘棠道:“皇上还是看哪位姐姐胆子大些,请了她去。我胆子小,也就站在一边看看罢了。就是叫我站在阁子上望远,我看着脚下,还眼晕呢。更甭提别的了。” 皇上道:“朕早给你留了出来,你若不要,还给谁好?” 甘棠想想,笑了,道:“皇上还是给臣妾留着,臣妾好送人的。” 皇上道:“说来听听。” 甘棠一手轻抚腹部,道:“就是他呀。” 皇上也笑了,道:“也好。先骑这个。等大了些,朕再教它其高头大马。” 甘棠笑道:“那臣妾就替他先谢谢皇上了。” 皇上道:“朕要往凤坤宫一趟,这就走了。” 甘棠知皇上因德妃一事,鲜至凤坤宫,当下忙亲手给皇上戴上皮冠,系好了大毛氅,送至门边,撩帘看着皇上进了轿子,才回来坐下。 藏梅过来,换了脚炉中的木炭。甘棠看看抹云,却站在一边愣神,半天不说一句话。遂笑道:“抹云遭了魔障了,大白天地睁着眼睡了。” 抹云听见藏梅嗤笑,这才醒悟过来。 甘棠道:“你方才在想些什么?” 抹云言道:“主子这几天就要生产,我是想着主子生了后,皇后要封主子为嫔,还是妃。若封了嫔,一年只能见家人一次。若封了妃,宫律上是一月一次,大多就通融了,有事了就传了进来,好过碰到什么事,没有个商量的人。” 藏梅插嘴道:“主子是直接封了婕妤的,想必这次也是一样,省了嫔了。那我们就要称呼主子哪个号的妃呢?” 甘棠见藏梅煞有介事地在那边想,笑了。道:“不用想什么妃子了,不知这辈子有没有呢。一定是嫔的。” 抹云灰了心,说出去拿样东西,撩帘去了。 甘棠看看抹云的身影,摇头笑笑。 藏梅不明白,还是想问个清楚。 甘棠只说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了。”便闭了 藏梅和方才的抹云一样发起呆来。甘棠心中好笑,觉着累了,便歪在炕上歇息。藏梅也像没看见,还在一边思虑。 甘棠顺手拣了一个小果子,就轻轻扔到藏梅身上,道:“又一个走火入魔的,快醒过来罢。” 藏梅忙过来,给主子脱下了靴子,把毯子给甘棠盖在身上。 甘棠道:“也不是很冷,就单盖住腿就是了。” 藏梅道:“给主子捶捶么?” 甘棠道:“也好。这两天总觉着两腿酸胀。” 藏梅用心地给主子捶,间或揉揉,甘棠觉着好了,竟睡了过去。 第九十二章 抱锦 46抱锦 腊月二十九,太后照例拿出些样子好的头饰、手环之物赏了众妃嫔。对那些能得皇上赏赐的来说,自是没有什么。更多的是成月里看不见皇上一面的,得了这个,大年下的,心里也是欢喜一阵子。 清袖堂这边就让抹云领了两个宫女过去雍藻宫领回来。按说应亲自过去,只因甘棠就这几日了,便不用过去了。 小半天,抹云回来,打开小匣子,甘棠看里头是两支珠花并一对花钗,还有上用的胭脂一盒、香粉一盒。抹云收好了匣子,道:“拜见了太后,太后问主子身子可好,饮食怎样。叮嘱主子好生保养。” 甘棠点点头。 抹云又道:“是抱锦给我拿过了匣子。太妃也在一边坐着。看见了抱锦,还叫她过去说了几句话。” 甘棠道:“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了?” 抹云到:“也没什么要紧的话。先是问她年纪,后又问她家在哪里。说看着她很是接眼。太后笑笑,没有说别的话。” 甘棠道:“你和那两个回屋歇息罢。藏梅在这里就行了。” 抹云点头,出去了。 藏梅问道:“年节那天,主子出去行礼么?” 甘棠笑道:“上头没有留下话,哪里敢不去?坐上轿子,慢着些,也就过去了。只是等得时候长些。” 正说着话,有凤坤宫的女官过来传话,说皇后娘娘谅季婕妤身怀有孕,后日不必出去。 甘棠与藏梅皆松了口气。甘棠见藏梅也像自己一样,便问道:“你长舒了一口气。.http://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却是为了何事?” 藏梅道:“主子觉着年节下给上头的太后娘娘、皇后行拜叩之礼麻烦,下人更是呢。”说到此,忙撩帘看看外头有人没有。回来又说:“也就是当着主子的面。我敢说这几句话。娘娘主子们,还可在宫里头坐着等。下人们就捧着用得上、用不上的东西。在外头顶风站着。若上头迟了,更是遭罪。有回都过了晌午了,里头没有完呢,就那样站着。好几个就倒了地上,几个公公急忙抱头抬腿地下去。待各位主子娘娘出来。腿都要挪不动了。” 甘棠戏谑道:“你前头是有福的,在凤坤宫里头当差,不必风里站。如今可是转了风水了。藏梅笑了,道:“主子说笑了。藏梅还是愿意跟着主子的。这边人少,差事也是少地。主子又和气,这是下人求香拜佛盼着的。” 甘棠道:“你说话就净挑好听地说给我听。底下还不知道说什么呢。” 藏梅忙道:“就是一句实话。难道偏要说主子为人刻薄寡情,主子才心里头高甘棠笑道:“说着玩的,你就当真了。” 藏梅努嘴道:“是主子说话伤人 甘棠好言劝慰了几句,藏梅这才破涕为笑。 甘棠道:“外面那几盆梅花开了么?” 藏梅道:“那两盆腊梅开了几朵了。别的没有呢。” 甘棠道:“你出去叫两个公公搬进来罢。藏梅便撩帘去了,对着外头说了几句,便回来了。 两个公公将两个大盆搬过来。放在门口。外间伺候的两个宫女便抬了一盆进来,甘棠叫放在了屋南。又道:“那盆就搁在外间罢了。” 赏了一会子梅花。百无聊赖,抹云回来了。 甘棠问道:“可歇好了?才多大工夫。抹云道:“躺着也闭不上眼。身上难受,还是过来大家说话的好。” 过了年,宫中复了原来地景象。只是皇上诸事繁忙些,还没有过来一趟。 初七,甘棠正吃饭的工夫,抱锦竟过来了,手中还捧着东西。她解释道:“跟着嬷嬷出来送东西,那嬷嬷要到张婕妤那边找个老相识说话,就带着一个小宫女过去了。我说正好到这边来要跟好使的绣花针,就过来了。” 甘棠便问她可吃了饭。抱锦道吃过了。抹云知道还没有送完东西,哪里就回去吃了饭了。便去另端了几样果子过来,又舀上了一碗粥,道:“就是吃过了,走了这些路,肚子也空了。将就用点罢。” 抱锦便不推辞,在小桌前坐了,用了些,便起身给甘棠拜谢。 甘棠问道:“听说不是干杂差了。” 抱锦摇头,道:“前头领东西,不过是姑姑叫上去帮忙,并不在太后房中。妹妹是个福短的,不像婕妤主子,命好。” 抹云听她的话,有些不对,便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抱锦依旧说道:“进宫好几年了,就贤妃娘娘拿我当妹妹待着。一宫里人和和气气的,夜里有时候都笑醒了几回。谁想就那样了。定是有个妖人其中作祟,要不也不至此。” 甘棠看见她暗中咬牙的样子,实在不像前头那个娇俏的人儿。就是在太后那边见到时,也没有今天这个愤恨地样子,不禁心中起疑。 便试探道:“贤妃娘娘已去了,抱锦还是忘了好。” 抱锦看着甘棠道:“只是忘不了。” 外头宫人进来道那嬷嬷已在外头叫了。 抱锦起身,给甘棠福了身子,道:“季婕妤是个好人,只是抱锦没福气,能给婕妤服侍一天半天了。”转身又拉住抹云,道:“姐姐若哪天能看见扶素,就说我想她呢。”捧起东西扭身出去了一边藏梅笑道:“这位姐姐是怎么了?说的话里头怪怪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甘棠道:“她前头服侍贤妃娘娘地。自贤妃去了,她的心就灰了,说话就有些糊涂了。”仍旧低头吃饭。 晚间,甘棠便向抹云道:“这两天你托事去看看抱锦,与她排解排解。” 抹云道:“听她说话,好像明白了前头那事是有人作梗。” 甘棠道:“不管她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你不要多说话,小心祸从口出呢。” 抹云点点头,两人便吹灯睡了。半夜,甘棠就觉着肚中胎儿动得厉害,自己也没有十分睡着。 翌日一早,抹云服侍甘棠起身,便看见褥子上头见了红了。因前头医婆子说过地,也不十分惊慌。叫了外面地人进来,支使了两个去凤坤宫报信。一边收拾了,换上新褥子,叫甘棠躺了。 甘棠却没觉着怎样,言道:“去叫张婕妤过来一趟。”宫女便出去了。 第九十三章 临盆 47临盆 张婕妤先过来了,说道:“我算着就这几天了,果然没错。” 少时,两个医婆、两个稳婆便过来,身后跟着四个年纪大些的宫女。稳婆子给甘棠查看了,道:“不妨的,还有好些时候呢。就请主子这就过去产阁罢了。那里也放上好几个火盆了,比这里还暖和。” 张婕妤笑道:“妹妹不必慌的,姐姐跟着你过去。” 外面把轿子只抬到房门口,抹匀、藏梅搀着甘棠坐上了。一应梳洗的东西早早备好了,提上包袱,一行人就跟着去了。 到了产阁,果是暖和得很。炕上铺好了甘草垫子,甘棠摸了一下,道:“看着是草叶子,竟很是柔软。” 张婕妤道:“不是将草拿来了就用的,这里头不知要花上多少工序呢。” 一个稳婆子道:“主子离正时辰还早,是先撤了这落草的垫子,还是就铺着?” 甘棠道:“既这样,还是先换了罢,躺在这上头,白白的心里慌乱。” 两宫女便卷走了垫子,又铺上了厚褥子,扶甘棠躺了。 外头进来凤坤宫的两个姑姑,略问了几句,道:“皇后娘娘用过早膳,就过去太后娘娘那边佛堂,烧香念经,祷告季婕妤主子能平安生产。” 甘棠言道:“烦劳两位姑姑替我谢谢皇后娘娘、太后娘娘。” 两姑姑转身去了。 有宫女提了食盒进来。 甘棠道:“一早就把姐姐叫过来,肯定没有吃什么,就在这里用些罢。” 张婕妤笑道:“那是自然。省得我再回去一趟。” 抹云将饭菜自食盒中取出,放在桌上,给张婕妤安好箸勺。便又拿了一个碟子,问了甘棠想吃些什么,夹上了一些。藏梅则捧了一碗粥。两人就站在炕前。喂了甘棠来吃。 甘棠笑道:“这叫人往嘴里送吃食,倒是省力。只是不比自己吃得自在。” 张婕妤道:“今时不比往日,还是蓄着气力的好。” 两人吃了,甘棠就叫身边的几个宫女,连带张婕妤带来的两个,就坐下吃了。到:“没有外人,就在这里吃了便宜。” 过了半天,仍是没有什么迹象。 张婕妤笑道:“这个小贵人看来要明儿才得出来了甘棠道:“姐姐还是先回去罢了。有动静了,我叫人再去请姐姐过来,好在路也不甚远。” 张婕妤先不好就走,无奈甘棠催促,便道:“我也怕小公主找不见了又哭起来,就先回去了。有事就叫人赶紧过去。” 甘棠点头,抹云就送了张婕妤出去了。 一直到了晚上。还是一如往常。 两个稳婆子摸了摸甘棠的肚子,道:“今儿是不会了,等明天了。” 两个医婆、稳婆就在外间和衣睡下了。抹云、藏梅仍在里头。好在冬里,地上也是热地。下头有火道。在地上铺了褥子。两人轮着睡了些时候。两个稳婆也不时进来瞧瞧。 直到天将破晓,这才腹痛起来。张婕妤也过来了。一旁陪着。 中间事不必细表,到了晚间,终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待擦洗干净,包好了褥子,张婕妤抱在怀中,笑道:“妹妹是个瘦人儿,想不到竟生出这样的大胖小子。” 甘棠也没有气力说话,只卧在床上笑笑。 宫女捧上红枣银耳粥,一勺勺给甘棠舀着吃了。一路看文学网甘棠便闭上眼睛睡了。 初十一早,乾熙宫那边便派过来女史官,先待皇上问候了季婕妤,言已在宗谱上记了。 少时凤坤宫也遣过人来,也是老样。 奶子府派过五个奶婆子,叫甘棠选留三个。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甘棠留下了三个身子稍丰满,脸上透着和顺气儿的,余者仍回去。 三个奶婆子就抱了小皇子到侧房里喂养,另有抹云并一个宫女跟着。 奶子府地宫人道:“因天寒,满月前就在这边喂养,待满月了,再过去奶子房中。” 甘棠会意,那几个宫人又过去侧房叮嘱了几句,便去了。 张婕妤过来在甘棠耳边说了句话,甘棠便叫众人离了这房。 甘棠问道:“姐姐要说何事?还要遣了她们出去?” 张婕妤笑道:“妹妹有了奶水不曾?” 甘棠羞道:“才觉着有些胀了。” 张婕妤道:“那就是有了。妹妹就要她们给喂了?” 甘棠道:“不然怎样?” 张婕妤道:“忘了姐姐了?自己喂养起来的孩子自然与娘亲近。整日里叫别人在怀里抱着,哪里还会与你亲近。” 甘棠道:“姐姐说得在理,只是宫里地规矩,妹妹该如何处置?” 张婕妤笑道:“这是冬里,月子是不必说了,在一处,不过堵了几个人的嘴罢了。回了清袖堂,你就讲小皇子身体孱弱,还是放在身边的好。皇上那边,料想妹妹自然好说话的。只是皇后那边。既然皇上准了,皇后也不会自惹无趣。姐姐我就是这样过来的。你没看见别人地孩子,都离亲娘远远的,只会往奶婆子身后头藏。叫人见了心里难过呢。” 甘棠想想也是。唤进抹云,抱了小皇子进来,便松了衣襟,给孩子喂了。又叫抹云回去,拿上些银两给三个奶婆子拿过去了。几个奶婆子乐得不费什么,还白得了银子,便只在人前做做样子罢了。 几日后,用了金盆给小皇子沐浴。几个妃嫔也过来看了。皇后因身子不便,未曾过来。都说小皇子眉眼上像母亲,额头宽些。眼角微微上挑,单眼皮 甘棠道:“才看时。闭着眼睛只知道哭。觉着眼睛还大。没想到不哭了,一睁开来,这两只眼睛就像是拿我这眼睛做了模子。” 众人都笑了,道:“哪里就像婕妤说得那样小了。皇上眼睛也是细长,双眼皮儿也浅。说不定再长长。就随了皇上也不一定的。”便叫侍女们把带过来的见面礼儿捧过来,叫婕妤看看。不是玉如意,便是赤金长命锁,都是宫中常见的东西。 众人走了后,甘棠问抹云道:“张婕妤今儿没来?” 抹云道:“才刚我回去清袖堂,路上碰见两个张婕妤那边的宫女,说是小公主有些不舒坦,正请了太医过去诊治,皇上也过去了。” 甘棠道:“你琢磨着皇上去了时。过去看看。好叫我放心。这几日张婕妤总过这边来,没有照顾好小公主。” 抹云应了。小皇子这时却哭起来。藏梅忙抱起来,哄了半天。还是哭。甘棠道:“想是饿了。抱过来罢。” 藏梅看着小皇子吃奶地样子,笑道:“看他的馋样子。真是好笑。” 抹云道:“看你看人家吃奶的样子。才像是馋了呢。” 藏梅听了此话不依,追着抹云喊打。外间两个嬷嬷进来道:“主子坐着月子。姑娘们安静些,小心唬了小皇子,咱们都要担待。” 藏梅、抹云这才止了。 抹云估摸着时候也到了,便起身叫了一个宫女陪着过去张婕妤那边。 去了,才见皇上仪驾还在门外候着。想想回去也是还要过来一趟,遂进去了。 一宫女领着两人先来到了下房歇着。两个未上去地宫女也在这里候着,只听一个说道:“昨儿太后赏了皇后一架屏,皇后说要凤坤宫派人过去搬来,可巧有一块朱雀瓦当不知怎的就掉下来碎了,自然要赶紧补上。一时人手就少了,皇后便告诉了张婕妤从咱们这边过去几个人,到雍藻宫搬过来。去了,正瞧见一人,是以前服侍贤妃地抱锦。可叫我看呆了,还以为是看错了人。” 另一个宫女道:“穿得好了?” 那宫女道:“还是咱们平常地装束,只是脸上不像前头见她那般丧气了,一点胭脂不擦。众人还说不要冤枉了她,看她整年的一张素面,可见她地忠心。还是日久见人心。看惯了她不擦脂粉,乍见了,竟还有几分姿色。” 两人只顾在那里嘁嘁喳喳,说人闲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抹云不禁半信半疑:前几日才见了,说话还糊里糊涂,转过身去就换了人啦?主子还叫自己有工夫过去看她,看来是多虑了。 此时,便听见外头有人走动,知道是皇上起驾了。果然,过不多时,便有宫女来请,说:“我们主子请两位姐姐过去说话。” 进了屋,行了礼,抹云便道:“听说小公主有些微恙,我们主子叫我俩过来看看。” 张婕妤道:“不过是受了凉,太医说不碍事,吃几剂药就好了。叫你们主子放 又道:“有句话好话儿,回去说与你们主子知道,先不可说与别人。” 抹云道:“张婕妤还不知道我么?请说就是了。” 张婕妤道:“听皇上露了一句半句话,皇后有意封季婕妤为妃呢。” 抹云自然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忽想起一事,道:“不知皇上要封我们主子为哪个名分?” 张婕妤道:“这就不知了。贤妃地号是空着,德妃也留着了。看皇后、皇上地意思了。别地皇上也没有说的。” 抹云点点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出来了半天,该让我们主子胡思乱想了。” 张婕妤便送至了门边,抹云忙又将其搀了回座位,道:“张婕妤这样,怎叫我们做奴婢的受得起。”便掀帘子出去了。 眨眼,满月了。王公的正妃。在朝文武官员的内眷,皆坐轿乘车进宫看视。 因这几天天气依然寒冷,甘棠在产阁中还未搬出。便不免有些忌讳。故进宫之人只在皇后处说话,没有进产阁中去。独楼华公主并戚夫人与她们自是不同。给皇后娘娘打了招呼,便往产阁去了。 门外宫人进来传了话,甘棠便起身迎在门内。 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儿,正好小皇子醒了。一奶婆子便抱起来,叫公主看。戚夫人笑道:“一对元宝耳朵呢。是个有福气地。” 楼华也道:“能生在这帝王之家,自然福气是旁人比不了的。瞧这胖嘟嘟地脸儿,一张嘴就像要笑了似地。” 一时,奶婆子抱了小皇子到那边房里,几人便坐着说话。 甘棠笑道:“听说都尉爷年前有喜事了。” 楼华一笑,道:“打我生下那一胎,总是没有再怀上。只一个男丁,就单薄些。便劝着他又收了一个二房,就是婆婆的一个侄女儿。性情好。面相也好,给我绣地枕头,季婕妤若见了。也要赞上几句。” 甘棠道:“依妹妹看,倒不要先赞那个妹子。还是先说公主的好了。公主府那边别地几位哪有公主这般胸怀。能为都尉地烟火着想。” 一旁戚夫人道:“先我也说她,这才多长的工夫。犯不着弄个人进来,再怎样,也是别扭。我是过来人了,知道里头地苦。谁知人进来了,她们竟相处得好比一个人儿。竟是我多操了心了。” 几个人便笑了。 甘棠道:“既然这位妹妹这样好的,公主有空就带她进来,也逛逛,咱们人多了,说话也热闹些。” 楼华笑道:“今儿就想带进来的。你不知她是个腼腆的,知道是个热闹的日子,便涨红了脸儿,说改日再跟着进来。” 甘棠道:“虽说太腼腆了,有不好的地方,总比那扬风乍毛的,强上多少倍去。这就是公主的福分了。” 公主含笑点头。 正说着,外头进来宫人说道:“皇后娘娘那边摆宴了,请楼华公主、戚夫人过去呢。” 楼华并戚夫人便去了。 那宫人又道:“皇后娘娘问季婕妤,是过去那边,还是不去。若去,就叫一顶暖轿过来。” 甘棠道:“还是不去了吧。就说我谢谢娘娘的美意,只是天气寒冷,我身子又不好,就烦劳皇后娘娘代我受累了。” 那宫人便去了。 藏梅说道:“主子怎么不去?坐在暖轿里,一丝风儿没有地。也能在那些夫人面前露个脸儿。主子娘家现在这里,也好拜托个人的。” 甘棠笑道:“你竟懂得这许多道理,平日里算是看轻了你了。” 藏梅道:“主子怎么不信。你不知道,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嫔妃们才好为着自家地父老兄弟拉拢人呢。” 甘棠道:“我倒拉拢谁呢?我父亲现在就很好了,小兄弟才刚读书,别的几个也还不大。以后再说了。” 奶婆子见公主走了,还是抱小皇子过来。甘棠便伸手抱过来,逗弄着,引他笑。 又过了几天,不似前头那样寒冷,也没风,便搬回了清袖堂。 皇后娘娘过来,甘棠忙迎了进来,扶皇后上坐,自己跪了,给娘娘请安,兼谢娘娘地劳碌之苦。 皇后道:“我身子也重了,听宫里老人地话,没有过去看看。妹妹不要埋怨才是。” 甘棠道:“甘棠心里感激还无法表的,谈什么埋怨地话。娘娘为甘棠祈福,那日又不辞辛劳办满月酒,甘棠深感不安呢。” 皇后道:“前日,我叫他们把诸人送过来的满月礼搬了这边,你可点收了。” 甘棠道:“又劳娘娘费心。” 皇后去暖阁中看了小皇子,倒是满心里喜欢,道:“我看着这脸上像着妹妹呢。” 甘棠道:“就是呢。昨儿皇上过来也是这样说。” 甘棠又扶皇后回座。 皇后问道:“你近来身子可好?” 甘棠道:“托娘娘的福,倒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 皇后道:“千万要暖和着,也要注意饮食,不要作下了病,就是一辈子的事了。过会子,我叫太医过来给妹妹瞧瞧,这就放了心了。” 又说了几句,皇后便回宫了。 第九十四章 季嫔 季嫔 太医自清袖堂过来,皇后一听甘棠的素疾并无什么大的厉害,没有要犯起来的迹象,心中疑惑,道:“难道季婕妤并没有什么隐疾么?” 那太医道:“隐疾仍在。或者是因生育皇子,而身子转好,也是有先例的。” 皇后不禁扼腕。少时又想:如今德妃的子女已在自己身边站着了。只要德妃一死,她的皇子倒还大些,看着也伶俐。自己今年已是开了花了,明年或许就能结果。想至此,便打发人去叫德妃的小皇子过来。 一会子,两个嬷嬷抱着小皇子进来了。嬷嬷跪下,也教皇子跪下,给皇后请安。小皇子倒是乖巧的很,懂不懂地就跪下了,嬷嬷又教他说话,他便奶声奶气道:“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虽心里十分厌着德妃,打心里是喜欢这位五皇子的。遂笑道:“打今儿起,就叫我母后娘娘。皇后娘娘显得太生分了。” 两个嬷嬷是极有眼色的,忙教五皇子改称母后。 皇后笑着应了,道:“本该就应这样叫的。德妃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是你的嫡母,待你更亲的。快些过来,就在我身边坐了。” 五皇子年少不更事,那样的一个小人儿,哪里知道自己母亲和这位温和慈爱的母后之间的恩怨,挪着过去了。 皇后叫绿遍将他抱起来,就靠着自己坐了。说屋里热,便亲手给脱了外头的小斗蓬,将自己的手炉放在他手上,道:“抱着这个比什么都强。” 那小皇子看这个扁圆的东西。.wap,q i s h u 9 9 . c o m.上头雕龙刻凤,那龙头、凤首都是高高昂起于器物之上,略晃动。那龙头、凤首也慢慢摇摆。 五皇子捧在手中,爱不释手。 皇后见状。道:“你就拿了这个玩去吧。” 两嬷嬷惊道:“皇后娘娘还是赏些别的罢了。这个拿了回去玩耍,还有个好地?再说也是违制了。”皇后道:“不过个孩子罢了,懂得什么。等他不玩了,你们再给我拿过来就是。” 两嬷嬷没有别的话说,诺诺答应了。 小皇子玩了半天。竟歪在皇后身上闭上了眼。两嬷嬷忙道:“我们把五皇子抱了回去吧。” 皇后却道:“就在这里睡就是了。大冷的天里,抱回去叫风吹了,又要喝汤药,何苦来呢。待醒了,吃些东西,肚里暖暖地,再去不迟。” 便叫宫女就铺好了褥子,安顿五皇子睡下了。两嬷嬷便到下房中等候。 正逢皇上过来,见皇后就那样偎着五皇子睡着。甚感欣慰。就在一旁坐着,等皇后醒转。 倒是五皇子先醒了,看见父皇就在身边坐着。笑着看自己,便爬到皇上跟前。拱到其怀中。道:“父皇来了。” 皇后听见,便也醒了。也没有起身给皇上问安。就那样躺着,笑道:“皇上早来了。也该叫臣妾一声。一人干坐着,好生无趣。” 皇上道:“看你二人睡得香甜,一旁看着心里也是香甜。” 皇后笑了。就听五皇子道:“父皇,母亲呢?” 皇上哑口。皇后忙道:“你母亲生病,正在医治。待好了,就来看你。”哄了一会子,便叫那两个嬷嬷将五皇子抱走了。 皇上想想,道:“看这孩子倒叫人怜惜,只是- 皇后道:“只是他的母亲竟做了那样大地错事。若非皇上怜惜她的几个孩儿,也就没有命了。待四年后除了禁,料她也就能改过前非,能尽心待皇上了。” 皇上本想能为德妃说上几句话,未料到皇后已说了这些话,只好又道:“季婕妤的孩儿已满月了,她册封的事情还要你辛劳了。” 皇后道:“不过是封嫔,万事好过去的。皇上放 皇上疑道:“前几日皇后刚说要封她做妃,今日又改做嫔,这样朝令夕改,成何体统呢?” 皇后见皇上阴了脸,便笑道:“皇上听我说几句话,若皇上仍想封她做妃,臣妾便依了你。” 皇上便听她讲来。 “一则她刚侍奉了皇上,我因喜极了她,便越过几极,直接册了婕妤。别人顶多是个才人罢了。张婕妤如今有一女,不过是名婕妤罢了。季婕妤有了子,封为嫔,也不过是一时。慢慢再提就是。” 皇上道:“朕本来想着就该是封嫔地。你说册妃就是,朕想你必有册的理由,这内廷是皇后统管,朕是放心的。才听你说再改封嫔,听了你说的话便解了。皇后办事稳妥了。” 皇后道:“先前臣妾总爱耍些性子,做出不合礼法的事。如今要做娘了,就要说话办事妥当才好。若再那样,未免叫这些嫔妃们不服气呢。” 皇上点头应允。 过了几日,皇后便操办着给甘棠办了册封礼。因甘棠有了自己的住处,便就在清袖堂接了金册、金印。余者均与前册婕妤时没有什么差别。 待礼官去了。抹云帮甘棠收了金册、金印,道:“前头张婕妤还说是册妃,怎就转了主意,真是让人不解。” 甘棠道:“这样也好,树大招风不是?有了皇子了,皇上待我还好,这就是天大的运气了。” 抹云道:“只是主子就不好和母亲见面了。” 甘棠道:“我本来就不奢望着进来还能见着家人,如今半偷半明地也见了。还有什么不足?何况这封了嫔,逢节也能见的。我都知足了,你们也跟着乐就是了。” 藏梅、抹云便也笑了,又忙着打点明儿拜见太后、皇上、皇后的穿戴。 甘棠伸手自案上拿起一支随金册赏下地凤钗,这凤倒是有些像锦尾雉鸡的样子,尾部不像凤尾那般舒展圆顺。想这宫里自然还是讲忌讳的。若在外头,自己家里,头上戴上两凤,甚或三凤,都是无人介意。在这里,也只有皇后、妃子还可戴那富丽堂皇地大凤钗了。别的虽也戴,那钗地气势也是一点也不雄伟,温温顺顺地卧在发髻上。 正想着,外头宫女进来,言道:“主子府中来了家书。” 抹云过去接过来锦袋,自里头取出信笺,递给了甘棠。 第九十五章 礼成 礼成 甘棠接过来,仍嗅到了一股子果子的香味,遂笑道:“春天快到了,母亲盼着迎春花开了。” 其母在信中提到甘棠的厢妹妹,自母亲去世后,就少了许多话,只喜欢自己呆在房中,或抱着书,或做做女红。甘棠的母亲进房同她说话,她也笑容相对,间或脸上有了愁云,直道是思念的母亲,还有甘棠。去年多少提亲的上门,门第相当,人物也好的,有几家。只是厢妹妹就是不松口。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因她母亲没了,她又那个样子,唯恐整日里烦她,再闹出什么病来。一家子也就只好放下了这事。这过了年,又有人上门来。问她,半天说了一句话:终生不嫁。父亲恼了,道家中不能留着一个大姑娘,叫外人说闲话。季厢哭了几天,撂了一句话出来,嫁是不嫁,或把她送了庵里,或把她送进宫里头,与甘棠姐姐做伴,服侍姐姐一辈子。 甘棠不禁皱眉,将信笺放了一边。 抹云道:“主子是怎么了?平常看到家书都高兴好些时候,今儿是为什么事?” 甘棠把家书给她,道:“你看看罢了。”抹云看完了,道:“难道又要添一个姐妹了?” 甘棠道:“这绝对不行的。我们在这里,还不知道这里的苦么?再叫自己的妹妹进来,那我这姐姐就不要做了。” 抹云道:“那主子还是写信回去,好好劝劝,不要叫她太死心眼了。” 甘棠道:“当然要如此。若还是不行,那我就要劝着父亲。就要让她带发在家中修行就是了。” 抹云道:“主子想的也太多了些。或许她只是一时的主意,过几天就好了。” 甘棠苦笑道:“那是最好了。” 一宫女在帘外问道:“上头拨了两个姑姑、四名宫女、两名公公过来了。.手机站wap,.CN.” 甘棠便叫抹云出去安置。 翌日,甘棠便穿戴好了。坐上了暖轿,先往雍藻宫那边过去。昨儿皇后便打发人过去给太后说了此事。太后也做了准备。 甘棠自轿中出来,抹云、藏梅左右搀了,来至正殿月台。其宫中宫女便进去告了太后知道。太后收拾停当,戴好了凤冠,左右人搀了去到正殿宝座坐了。 甘棠见太后已升了座。旁边礼官也高声道:“新晋季昭容参拜太后娘娘。一拜!” 甘棠双手拢与袖中,俯身拜了。 礼官又道:“二拜!” 甘棠便再拜。 礼官道:“一跪。” 甘棠便跪在了早设好的拜褥上头。 礼官道:“一叩首。” 甘棠便双手放在拜褥上头,俯头叩了。两宫女搀了起来。 如此又两遍。这才礼成。 太后离座回了暖阁。甘棠目送太后去了,两宫女过来搀着,道:“季嫔主子请到暖阁陪太后说话。”便由偏门进去了。 见了太后,又行了拜见之礼。太后赐了座。 太后笑道:“这刚满了月,就怕路上着了凉了。回去了就快喝上一碗姜汤水,驱驱寒气。” 甘棠道:“谢太后娘娘。” 太后又笑道:“小皇子剪了胎发了?可哭了?” 甘棠道:“满月那天,篦头房过来了人。剪了收去了。倒好,没有哭。” 太后点点头,看看身边的宫女。那宫女便将一边案上摆地一托盘碰了过来。 太后道:“这是给你预备的贺礼。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取个吉利的意思罢了。” 有宫女过来,揭去了红绫子。 是两匹上好地妆煅。并一柄金如意。 甘棠起身谢了。见太后面露疲惫之色。便告退了。 回了清袖堂,稍事休息。看了一回小皇子,喂了奶水,便又起身往乾熙宫去了皇上正候着甘棠。受了甘棠的礼,便下座来,携了其手往偏房坐着说话。 皇上道:“朕给预备了一份好礼呢。” 便听身旁一声道:“快打帘子,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倒唬了甘棠一跳,转过来一看,竟是一只大绿鹦鹉,正睁着两个眼,看甘棠呢。 皇上道:“你可喜欢?就拿了回去。” 甘棠走了过去,逗弄一番,笑道:“皇上送了臣妾好大一份厚礼呢。” 因还要趁早到皇后那边,便向皇上告退,叫两个人先把大鹦鹉放了大鸟笼里头,围上了毛毡子,送到清袖堂去了。 到了凤坤宫,仍是给皇后行了六拜三跪三叩之礼,皇后叫人端上了礼,是一对玉瓶,并一双镶着珍珠地雀头鞋。 皇后道:“这双鞋上头共镶了六十六颗小东珠。你回去了,就穿上看看合适否。” 甘棠见礼重,忙再俯身谢了,道:“这东珠的雀头鞋,叫臣妾如何穿呢?皇后穿了,倒还说得过去。我穿了,就拜糟蹋了它。” 皇后道:“给了你,我自然还有。这也是给你做的,是你的尺寸。我再拿回来,也是没法穿的。你就拿了回去罢,我心里就高兴了。” 甘棠又问:“娘娘还有多少日子就要移居产阁了?” 皇后道:“还早呢。总要两个月罢。” 甘棠道:“那时候正天好,热不到冷不着,还是皇后有福气啊。”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甘棠怕皇后身子重了,要歇着,便拜退出来了。 这时候,已近午膳了。日头高挂着,倒也不十分冷了。 甘棠看看轿子,道:“距清袖堂也不远了,走着回去就好。” 藏梅道:“虽有日头,这风也是硬得很呢。” 甘棠道:“在屋里头闷了这些时候了,再不透透,就要憋闷死了。” 便叫那轿子到后头跟着,自己在前头慢慢走。北风吹在脸上,倒觉着爽快得很。 抹云一旁嘱咐一宫女道:“快些跑回去,取那顶紫缎地帏帽过来。” 甘棠道:“不必那么麻烦了。拿什么帏帽,待拿过来,咱们也就到了门口了。又不是出门,也没有刮起土来,戴上了也不好看。” 说着,就到了清袖堂了。进去,看见小皇子已醒了,正抱着,叫他看那大鹦鹉呢。 甘棠笑道:“还是离那大鸟儿远着些,省得抓着了脸。抱了一会子了?放在炕上歇歇,别累着了脖子。” 几个宫女上前给甘棠褪去了外面的衣裳,抹云又拿过一件宽些的长衫给甘棠穿上了。 一个宫女过来道:“奴婢本是皇上那边专门喂鸟的。皇上叫我过来这边,伺候着鹦鹉。” 甘棠点头,道:“藏梅带她下去拾掇好了,以后这大鹦鹉就属你一个人的事了。不要饿着、渴着它。” 那宫女便跟着藏梅出去了。 第九十六章 皇恩 50皇恩 过了两日,皇上来了清袖堂,甘棠正抱着小皇子在房中慢慢走着,轻轻与之说话儿。 见皇上进来,甘棠笑道:“皇上怎不叫她们进来说一声,臣妾也好出去迎进皇上来。” 皇上道:“正是不要你出去,才没有叫她们进来传话。”走至甘棠身边,看了看小皇子,道:“又胖了一点子。甘棠道:“都说这时候是该胖的。等下地到处跑的时候,就要瘦下来了。” 皇上道:“还好稍胖些看着好。甘棠就叫奶婆子们好好喂养就是了。” 甘棠面上一红,将孩子交给奶婆子抱到别的屋里,示意旁边人都出去了。在皇上耳边说了一句话。 皇上看了看甘棠,道:“虽说违了宫律,倒也是心里疼他的缘故。只是不要传了皇后那边去,悄悄地,也就没有什么了。” 甘棠忙跪下了,道:“甘棠代小皇子谢皇上恩典了。” 皇上扶起甘棠,道:“小皇子是有福了。想朕就没有福气在亲娘怀中躺过一回。” 甘棠对皇上身世略知一二,见皇上有些伤悲,便忙着劝慰。道:“小皇子的名讳可有了?” 皇上道:“翰林院已起草了几个,朕再酌量一番,百日时就宣了。” 甘棠道:“那就要皇上劳神了。” 皇上道:“朕已知会了皇后,准你母亲近日进宫一趟,来看看。” 这倒是天大的喜讯,甘棠喜得竟忘了谢恩,半天方道:“臣妾谢皇上、皇后恩典。叫甘棠都不知说什么了。” 皇上笑笑,道:“还有你的小兄弟,也叫他一同进来。.1#6#K#.” 这样一来。倒叫甘棠更是感激涕零,半天没有说话。只拿绢子抹了眼角的泪。 皇上见她落下泪来,只当她心里头委屈,便道:“过段时日,还是要封你为妃的。只是近来宫中是非多了,还是暂委屈了你。”说罢。伸手为甘棠撩了耳边地一绺头发。 甘棠忙道:“皇上还要谈什么委屈,臣妾是高兴的。能见着家里人,臣妾还有什么要求的。就是永是个昭容,也是愿意地。” 皇上道:“难得你这么说。听着这意思倒和攸儿相仿,像是姐妹了。” 甘棠笑道:“皇上不知么?我们本就情同姐妹,原来就在一间绣房中做活计,晚上就在一屋中困觉。” 皇上惊道:“怪不得说话这么像的。她也说封不封地就罢了的话。” 甘棠低头一笑,道:“她话虽那么说,到了时候。皇上还是该给她一个名分得好。” 皇上道:“那是自然的。你这当姐姐的倒是偏着妹妹,怕她在朕这里受了委屈似的。” 甘棠笑了。 三日后,其母其弟便来了。 因皇后产期近了。不便见外人,故到凤坤宫略站了站。邓姑姑就叫人领过清袖堂这边来了。 甘棠见了母亲还可。一见那脸庞清秀地兄弟,就流下泪来了。一把揽在怀里。哭了一阵,才罢了。 那小兄弟本见了甘棠面生,怎奈是同父同母的血脉相连,一会子,就坐在甘棠怀里要东西吃。 奶婆子将小皇子抱出来,叫外祖母看。 其母忙抱在怀里,万分欢喜。问道:“可起了名了?” 甘棠道:“没有呢,要到百日。” 其母便心肝宝贝地叫起来了。 过了一阵,甘棠有话对母亲讲,便叫藏梅领了小兄弟到别的房里寻个玩意儿,只留下母亲一处坐着。 甘棠道:“厢妹妹可转意了?” 其母摇摇头,忧心道:“还是倔得很呢。看了你的信,哭了两场,更要进来,说你这里既然孤单,更要进来与你作伴说说话儿。与别人还是不爱说话。只与家中原来那个王嬷嬷说上几句话。”甘棠疑道:“哪个王嬷嬷?” 其母道:“就是管着杂事的李忠家里的。” 甘棠道:“以前我没进来时,厢妹妹不是厌弃她么?捡到了厢妹妹的一个金锁,还要藏起来的那个?听说以前是在青楼的。” 其母点头,道:“那时候你父亲本就不愿李忠要了她进来。怎奈他老实,被那女人迷了心窍,死活要她。加上李忠又没有什么才干,愿跟他地也一时找不到,你父亲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自那金锁的事后,她便不在府里住了。打前年始,又进来了一两趟,竟与你厢妹妹说上了话了。外人都奇,只道那样天仙一样的人儿,怎就这样了。独你厢妹妹说一个人自有一个人地好处。你父亲不准她进来。她便只在你父亲去了衙门的时候溜进来。我们几个虽清楚,也不好说地太硬了。只好随她去了。好在一个女人家,就当给你厢妹妹解解闷罢。” 甘棠苦笑道:“上回给了你那镯子,做不了嫁妆了。” 其母长叹一声,眉头紧锁。 甘棠劝道:“母亲还是多和妹妹说说话。妹妹岁数上也到了时候了。若能寻个好人家最好。实在不能遂了妹妹地心,母亲就听了妹妹,也比进来这里好。” 其母听了这话,心就转到了甘棠的身上,道:“你在这里吃了不少苦罢?回回家书上头都是些好话,为娘地心里也是半信半疑的。真真是做娘的生生把你送了进来啊。”说罢呜咽起来。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甘棠忙道:“我在这里倒是没有受什么苦。只是这么多的嫔妃,能到了皇上跟前的有几个呢?我是怕妹妹想不到这些。” 其母道:“你厢妹妹说了,进去了不是为着荣华富贵,就在你身边,说说话儿,看看书,下下棋,打发日子就是。不愿到皇上跟前伺候呢。” 甘棠苦笑道:“妹妹想的就是我才进来的时候心里想的,天哪会遂了人愿呢。” 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那小兄弟进来,道:“那几张纸呢?” 其母笑道:“差乎忘了。”便自怀中取出几张纸,道:“这是你那小义弟写的字,知道他的姑奶奶在这里,央我带进来。” 甘棠接了过来,看那字倒写得很是规整,道:“瞅时候,我叫人送过去就是了。还要多督促他们好好念书。” 其母笑道:“你这小兄弟倒是能背一些东西了,只是坐不住。不知挨了多少板子了。” 吃过了午膳,甘棠便送他们回去了。 第九十七章 多舛 51多舛 太后亲自给皇后熬了补汤,坐了轿子往凤坤宫过来。 皇后叫她们搀着在门内迎了进来。笑道:“太后娘娘怎么大老远地过来,想我了,叫她们过来说一句,我过去就是了。坐在轿子上也不冷。” 太后道:“说是那样说。到了这时候了,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叫宫女自棉包袱里取出砂罐子,将汤倒了一碗出来,说道:“还热着,喝一碗罢。” 皇后便叫人伺候着吃了半碗,道:“味道好。太后娘娘告诉她们怎样弄来,好每日里做给我吃。” 太后道:“虽是好东西,好的吃多了,也就伤了身子。想着吃了,我做了,叫人给你带来就是。” 皇后心里感激,道:“这宫里就姑母最疼我了。” 太后嗔道:“你知道就好。” 当下,两人又说了许多的话,太后便去了。皇后歪在炕上细细思量。 自因德妃去了茂荫堂,其小皇子每日里哭闹找母亲,皇上见了,心里难过,便找了皇后提到这事。 皇后道:“我也是看了不忍心。听着五皇子哭,心里就揪得慌。想和皇上讨个人情,又怕皇上说我生事。” 皇上笑了,道:“如此就好了。皇后看着办吧。” 皇后道:“我听进去送东西的宫女们说,梁宝林在茂荫堂整日在佛前诵经,说是自己罪过深重,倒是诚心忏悔的样子。今后不如既准了五皇子进去探视,也准许别的姐妹们进去。好和她说说话儿,也能打发些光阴。皇上若能给臣妾这个人情,臣妾这里就代梁宝林给皇上叩头了。” 皇上没有想到皇后竟如此通情理。忙笑道:“皇后如此深明大义,是朕的福气啊。” 凤坤宫便派人到茂荫堂下了口谕。也到别处地各宫、各堂说了话。 众嫔妃本忌讳皇后,并不敢到梁宝林处。后来还是有那素日与其相厚的,怕她出来了嫌着自己,毕竟还有一个皇子在那里,谁知日后是怎样。便硬着头皮去了。时日长了。并不见皇后有什么不乐,大家这才三三两两间或去上一趟,在梁宝林处露露面,就算了自己的一份情意了。 甘棠既不早也不晚,与张婕妤约着,带着几样果子,也过去了。梁宝林看上去倒是满面春风,虽脂粉不施,倒另有一番风采。见她们来了。脸上带着笑,道:“听说季昭荣地小皇子长得好呢,等暖和了。可要抱过来给我瞧瞧。” 甘棠道:“等会跑了,正好和梁宝林的皇子一处玩耍。” 张婕妤看她一屋地摆设。自是不能和从前比的。遂道:“如今梁宝林竟喜欢这素雅的物件了。” 梁宝林焉能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之意。笑道:“有些人是要一辈子素雅的,有些人到底也能俗上一阵子。张婕妤不是在说咱们这里头有那俗人吧?” 张婕妤见她竟借了自己地话。暗讥甘棠,心里便着急了,欲待开口说,甘棠轻轻将手放置了她的手上,面向梁宝林道:“我们也坐了好一会子了,该回去了。.1-6-K,手机站wap,.Cn.梁宝林歇着吧。” 梁宝林本想着好好逞一时口舌之快,只好站起来,作揖相送。 张婕妤一出来就笑了,道:“我回头看了一眼,她作揖的样子倒叫人好笑。” 甘棠道:“也是难为她了。来了这趟,就好了。以后咱们少来这地界儿,还是清清静静过咱们的日子。张婕妤道:“看不出皇后竟这样心好,好些个姐妹常过来这边说话,听说竟能到灭灯时候。皇后也不管不问。” 甘棠笑道:“姐姐看着好了,改日妹妹也到姐姐那里玩到半夜。” 张婕妤道:“季昭荣以后快别再这样叫了,你如今不比以往,是嫔了,身份尊贵。” 甘棠拉住张婕妤的手道:“什么身份,什么尊贵,我只知道是姐姐在产阁里不避忌讳的日日照顾妹妹,不管以后怎样,姐姐还是姐姐,妹妹就是妹妹。” 张婕妤道:“也好。只是当着人前,还要有些体统。免得叫那些不识趣的找话头 甘棠点头。二人便自回自堂,去看孩子。 到了小皇子百日,便有王公大臣前往宫中朝贺。内眷们便往后宫来。依例,甘棠抱了小皇子去往凤坤宫,众人远远看着,说些吉言。几位近眷便走到前面来,喜眉笑眼地与皇后、甘棠说话。几位宫里的老嬷嬷又捧着一些吉利物件过来,嘴里念叨着一些话,完成了百日的礼制。 少时,乾熙宫过来六位礼官,隔着帷子宣了皇上地旨意:赐六皇子名为谨谡。另有诸多金玉之物的赏赐,叫皇后、甘棠看过,便送往清袖堂去了。 天气稍暖,皇后临盆的日子就到了。迁往了产阁,这阁与甘棠待过地产阁又是不同。再两日,顺利产下了一名小公主。 又不到小公主百日的时候,茂荫堂就出了事了。 德妃竟在自己地寝房自尽而死。一段牡丹香草织金妆花缎,绕了颈,挂在悬帷子地如意纹红木架上。先看见的是个伺候洗漱地宫女,在外头等了半天了,不见有人出来,只当宝林夜里睡晚了,未曾起来,便推门进去了,却看见这样的事,唬得半死。半天才出去叫了在门外当值的两个公公,忙告诉了上头。邓姑姑先知道了,先不敢叫皇后知道,自己带了人过来察看。竟不止宝林一个去了,屋角还躺着宝林贴身伺候的一个宫女,一手握着一根金簪子,身上、地上淌满了血。 邓姑姑强作镇定。叫人去了雍藻宫求太后过来拿主意。 太后是念佛之人,不愿看这些场面,只听邓姑姑一句句说了。便道:“人命关天,我是个老人了。还是叫皇上过来处置。暂不要过去叫皇后知道,还没有过百日呢,不要受了惊吓。” 皇上过来了,要过去看。太后拦住道:“人都去了,看有什么用?别惹上了脏东西。身上就不受用了。” 皇上念及以前种种,那泪就滚了下来,泣道:“是朕太冷落了她。” 太后道:“哪里是皇上的错呢。若说她前头做的事,杀十回的头也有了,还是皇上地恩典,饶了她的性命。或许是她诵经开悟了,明白了自己罪不可赦,才一死求得解脱。” 皇上想想在理,坐在那里摇头叹息。 一时。给梁宝林换衣的宫人进来,捧着托盘,道:“这是梁宝林颈上地缎子。” 太后对皇上道:“到底不是正经去了的。安亲王已从北边回来。族御司也就有了领事之人。皇后这时候也不好叫她操这份心。皇上还是叫族御司那边过来瞧瞧,查验一番。” 皇上便叫身旁地公公传旨叫安亲王、宁亲王进宫。 太后见诸事妥贴了。便起身待要回去。一转眼却正瞧见那托盘上放的缎子。顿时有些诧异。道:“这块缎子怎和我的那匹相仿?” 皇上听了,看了一眼。道:“太后娘娘看出了什么不对么?” 太后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觉着这块缎子我是见过的。还是皇上叫人送到了雍藻宫,说是数目也不多,就一块拿了过来,叫我看着赏人也行。” 皇上叫宫人将托盘拿了近前来看,看了一会子,道:“这是江南那边年后才进上来,因花色与往年不同,朕听着好,还叫人特地拿了几匹看了看。因过了发赏的时候,就叫人给太后送了过去。梁宝林这里怎么就有了这东西?” 太后想了半天,道:“没记着往梁宝林这边放过赏。我还是叫我那边地人拿着簿子过来,查查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子,安亲王、宁亲王赶过来了。太后一句句说了事情,道:“茂荫堂伺候的几个人都绑了起来了,我那边的人这就过来了,你们且查查这缎子是哪房里出来的。我也倦了,先到凤坤宫去看看皇后,就要回去了。皇上还是去处理政务,这里的事就交给两位亲王,查明白了,就告诉皇上一声就是了。不要往皇后那边说话,” 安亲王、宁亲王早自去传话的公公那里明白了,过来时候也带了几个医婆子,当下便叫人领着去茂荫堂处置此事。 皇上身心也疲惫了,不好到皇后那边,便到了清袖堂歇息。 甘棠已听了一两句说梁宝林不好了,见皇上过来,脸色也不好,并不敢多问一句。 两个宫人端了金盆过来,甘棠亲手拧了手巾,双手递给皇上。皇上擦了手,又擦了脸,道:“朕要躺一躺。叫她们都下去罢。” 甘棠便示意她们都出去了,给皇上换下了衣裳,扶着皇上躺下了,盖好了,又揭开衾香炉的盖子,放上了一捻子香末,拧好,又包上了一块绢子,系好了,放在枕头旁边。自己这才出来,先去看了看小皇子,告诉奶婆子不要叫他哭起来,回来就坐在帘子外头,等着皇上招呼。 一个人坐着,不知怎么,就觉着心里头慌起来。便起身走了几步,还是心跳得快。 正琢磨着叫人进来倒杯参茶,抹云神色慌张进来了,道:“族御司的几个人在外头等着,说是请主子到太后那边说话。” 甘棠听了这话,心中狐疑,却不再像方才那般心悸,叫抹云拿了外头穿的衣裳过来。抹云道:“还是把皇上叫起来,主子先和皇上说一句话再去?” 甘棠摇摇头,道:“等皇上醒了,你说罢了。” 藏梅并另两个宫女跟着,甘棠便上了轿子去了。 到了雍藻宫,两个姑姑带着甘棠来了正堂。 上首坐着太后并安亲王,宁亲王在左边坐了。 甘棠慢慢走上前去,依次给太后、两位亲王行了礼。 太后道:“季昭容这段还好?” 甘棠道:“托太后娘娘洪福,甘棠身子好。” 太后道:“季昭容与梁宝林关系一向可好?” 甘棠直言道:“甘棠听说了梁宝林地事了。我与梁宝林一向和睦,没有什么口角之事。” 太后道:“那你可送过梁宝林什么东西没有?” 甘棠想想,便道:“几月前,与张婕妤一同过去,拿去了几样果子。再没有别的东西往来。” 太后略抬抬手,一宫人捧着托盘到了甘棠身边。 太后道:“你可认得这缎子?” 甘棠转头看了看,遂道:“不曾见过。” 太后示意,那边姑姑便展开了簿子,念道:“二月十七,季婕妤晋封季昭容拜见太后娘娘,赐牡丹香草织金妆花缎一匹、牡丹丹竹织金妆花缎一匹,金如意一柄。” 甘棠再正眼好好看了那托盘上的一条缎子:紫红牡丹压暗黄牡丹,浓淡香草点缀,金线勾边,金片饰花蕊,耀耀生辉。 甘棠稳声道:“那两匹缎子并没有拆开红绫子,还在清袖堂中存放。”声儿虽还一样,心里已是慌了:有心将你扳了,还会拉下这一步么?” 有宫人进来道:“在清袖堂查到了共六匹妆花缎,其中一匹叫人剪了一条下来了,正放在最上头,是牡丹香草纹样。”说着,将那匹缎子呈了上去。 安亲王接过去,又拿起托盘上地缎子,毫厘不差的对上了。 太后道:“季昭容还有话说么甘棠笑道:“太后还想甘棠有什么话说呢?” 太后看看两位亲王,安亲王道:“物证面前是赖不了地。待禀告了皇上,再做裁决罢了。” 太后点头,抬抬手,几位宫人过来,摘去了甘棠头上地簪钗,褪下了肩上的披帛,去了腰上地裙带,便带去了静思堂,身前人是一个也不准带的。 甘棠在宫中早看过了世态炎凉,只是思念自己的孩子,在只铺了草席的木床上辗转难眠。心中忿恨太后、皇后心狠手辣,怨恨自己没有早做了打算。皇上那边也定是怨了自己。虽说梁宝林不是原来的德妃那样得皇上的眷顾,总好过别人。如今自己在这屋里就等着三尺白绫,或是一盅毒酒了。自己的命是轻的,一想到小皇子还不会叫声娘,这夜深人静,吃不到自己的奶水,定是嚎啕大哭,睁着眼睛找人的,便心如刀绞,早想到了这一步,不该叫小皇子吃了自己的奶水才好。 正在暗暗流泪之时,却听得有人开门的声响,来人手执一烛,进来了,又将门关上了。 第九十八章 笑别 52笑别 甘棠一惊,料是太后今晚就要动手,仔细一看,确是抱锦。 那抱锦笑道:“季昭容在这里睡得惯么?” 甘棠又惊又喜,拉住了抱锦的手道:“你怎么进来?可曾叫她们看见了?不要给你招来了罪过?” 抱锦道:“外头就两个嬷嬷看着。我给了她们一人一锭元宝,又不是要劫了你出去,也认得我是谁,她们乐得做了这顺水人情。” 甘棠苦笑道:“你这两个大元宝看来是白花了。我也难从这里出去。别说是元宝,就是一点散碎银子,我从此也没有了。”转念一想,看到了腕上戴着的两对镯子,一对赤金,一对翠玉。便一并撸了下来,放到抱锦手中,道:“这对金的,就留给你做个念想。想不到咱们竟没有缘分在一个屋檐下服侍贤妃娘娘几天。倒也一处说了几句话,难得你能这时候来看我一眼。这对玉的,你且替我的谨谡留着。待他大了,就想个法子给了他,就说娘在最后的时候就想着他呢,叫他别忘了我这个亲娘。” 抱锦看了看,又将镯子放到甘棠手中。 甘棠道:“妹妹今晚既有胆色到这里来,难道不肯为姐姐做这事么?” 抱锦笑笑,道:“你既称我做妹妹,那我就认了你做我的姐姐。我家中也没有父老兄弟,以后还望姐姐每逢清明、忌日给妹妹烧一炷香,准备些饭食。” 甘棠听她越说越不像了,道:“妹妹是说什么话?”便见两行清泪自抱锦脸上落了下来。 抱锦摇摇头,泣道:“姐姐不必多问一句。.wAp..CN.妹妹也不多说。过几日姐姐就明白了。姐姐不要忘了妹妹方才说的话,不然妹妹真就成了那孤魂野鬼,无处落脚。” 甘棠道:“妹妹放心。你去找纸笔过来,我就给父母说了此事。叫他们知道我有了一个叫抱锦的妹妹,随时打听着妹妹。” 抱锦摇摇头,道:“姐姐不必如此,妹妹这一去,姐姐就能出去了。” 甘棠听了此言。心中更是疑惑,猛然醒悟,道:“难道妹妹要拿了自己的性命救下姐姐?你若如此,姐姐这就撕了裙子,结成绳子,悬到梁上去。” 抱锦抹了眼泪,道:“妹妹是为了自己。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就算没有姐姐的这事,妹妹也是脱不了这一去地。姐姐以后不要怪了自己,是妹妹心甘情愿做的。” 甘棠还要问个明白。怎奈抱锦死活不说明白,只说道:“太妃说明日容亲王就要进宫了。”便起身对着甘棠笑了一笑,扭头去了。 荣亲王同宜亲王都是先皇的亲兄弟。而安亲王、宁亲王是因祖上地战功世袭的爵号。安宁二王手握兵权,便不免有些轻待了他人。荣亲王自由习武。不愿在朝中做悠哉地亲王。几次请命往前线杀敌。都因安宁二王怕他夺了自己的兵权,而屡次阻止。这回因安亲王身在边塞。荣亲王再三请奏,皇上便准了他去南边镇敌,竟传来了捷报,皇上龙心大悦。恰是请了他明日来内廷再吃家酒。虽宫中出了事情,因德妃已是梁宝林,丧事一切从简,是惊动不了谁的,便还是照旧操办。 翌日,家宴就摆在龙船上。虽说暖风袭袭,因周遭宫人打着蒲扇,倒也过得去。太后、皇上都到了。余者便是安、宁、宜、容四亲王,又有两位重臣相陪。 太后因已除了心头大患,面上就有了几分春色。席间与皇上温言说笑,与几位亲王也都谈论几句。 安亲王见荣亲王很有几分得色,便道:“荣亲王虽说年事已高,却还能取得如此战绩,确实叫人佩服啊。” 荣亲王笑笑,道:“哪里是我的功劳。我只是坐在帐中督战罢了,带军杀敌的还是本王地两位犬子。倒是有几分英勇,皇上今后还要多多的锤炼他们,好让他们为朝廷效力,不要白白领了朝廷的俸禄。” 皇上道:“想不到两位皇弟也有这等本领。想这皇族中也大有有用之人啊。” 安亲王脸上就不好看了。 太后一旁说道:“安亲王在边关为朝廷效力,也劳碌了,这回来了,还要好好休养,朝廷缺不了亲王啊。” 安亲王看看荣亲王,轻捋着长须,笑了。荣亲王也不易察觉地笑了,不与安亲王斗嘴。 少时,几个宫女端了托盘过来,撤换了桌上的饭食。 其中便有抱锦。 捧着托盘离了桌子,却没有跟着那几个到舱外,而是站到了船侧,旁边两个宫女见她到了这里,以为是新上来的,便欲上前催促。没想到抱锦却自怀中取出了一把利剪,两宫女吓得惊叫出声,席上的众人才看到了这一幕。 别人不识,太后是认得的,便沉下脸来,喝道:“大胆抱锦,要惊吓了皇上么?还不拖了下去?” 几个亲王也都站了起来,护着皇上。 一旁的人俱是宫女,只有几位公公在这龙船上伺候,还是在下层划水的,一时也上不来。旁边几艘小船上倒是有侍卫,也怕弓箭伤了皇上。 但听抱锦道:“皇上不必惊慌,奴婢不是要行凶,只是有几句话。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掷了地上。 太后此时心中也是有些慌乱了,想她本是因众人都赞她脾气儿好,才叫她到身边来伺候,这时候又这样,不知里头有什么事情。见有侍卫上来了,便道:“杀了这名刺客!”抱锦笑道:“太后娘娘等不及了么?奴婢这就去了。皇上信奴婢说地句句实言。” 不等侍卫靠前,抱锦两眼一闭,两手紧握了剪刀,就刺到了脖子上,那血眼见着就冒了出来。抱锦睁眼看了四周一眼,闪身落到了湖中。湖中荷花上有几朵沾上了几滴血,倒比那花尖儿还红,在日头下闪着光,一会子工夫也就干了。几个宫女趴在船板上擦拭血迹,侍卫们已撑了船去打捞。 太后、皇上等人来到了下舱坐着,等船靠岸。 一宫女捧着锦囊过来。 太后道:“那样的脏东西奉上来做什么?还不烧了她去?” 皇上还未说话,荣亲王道:“人都死了,怕她做甚?看她说些什么?或者家里有些冤屈,就是一名烈女了。” 第九十九章 墙倒 53墙倒 皇上也是心中奇怪,便道:“荣亲王既有兴趣,就接过来看看罢了。” 宫女将托盘捧了过来。荣亲王伸手将锦囊拿起,松开了锦带,里头就是一张常见的纸。亲王打开来,看了一遍,笑道:“皇上有位季昭容么?” 皇上疑道:“就是正月里刚诞了六皇子的,皇叔南下,对宫里事情知道不多。难道这纸上还说了她么?” 荣亲王将纸递了过去,道:“有些话还是皇上自己看了好。” 皇上接过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不免大惊:不止说了季昭容是无辜,遭人陷害,竟是太后所为。更是言道自己身怀有孕,就是日夜随从太后的两个假尼姑所为。 其余人等见皇上变了脸色,皆不知那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皇上言道:“家宴就到这里散了罢,宜亲王、荣亲王留下,随朕到乾熙宫再谈谈诗词歌赋。” 龙船靠了岸边,公公们把搭板铺好了,再站于两侧。太后先行,皇上随后,再是亲王、重臣。 太后刚要说话,皇上道:“太后娘娘受了惊吓了,好好服侍太后娘娘回去歇息。”太后见皇上如此说了,便也不多问,上了轿子去了。 余者除了方才点了名的两位亲王,都告退去了。 皇上等人去了乾熙宫,遵旨检查了抱锦之尸的两个医婆子也随后进了乾熙宫。 荣亲王问道:“那宫女倒是如何?” 两医婆子答道:“腹上都显了明纹了,该是有了三四个月了。”荣亲王道:“下去罢。若对外人说了一个字,不是你一个人的死。” 两个医婆子战战兢兢告退去了。 皇上坐在位上不发一言,荣亲王对宜亲王使了眼色。宜亲王便道:“那两个女尼倒是好办,抓了过来,验看就是了。若是女身。一切好说。若果真就是那宫女所说,皇上还需有个准主意才是荣亲王道:“这位太后若果真做出了这等丧尽皇家脸面的丑事。.网,电脑站www,.cN.再坐在这太后的位子上就说不过去了。还要好好想个法子,既遮了丑,还要----”言至此,荣亲王便不说了。 皇上道:“也只有如此了。” 便叫了两个女官过来,细细吩咐了。那两个女官便领了十个侍卫装扮地公公往雍藻宫去了。 到了后。几个公公留在了外头,两个女官叫宫人进去通报了,便进去了。 拜见了太后,便娓娓言道:“皇上回到了宫里,只说方才受了些惊吓,头有些晕,身上也不自在。以前听太后言听听诵经,也能叫人心神安定,故遣了我们两个过来。向太后娘娘借了那两个尼姑过去,诵上一两遍,好缓解缓解。” 太后笑道:“可巧她们两个这几日得了风寒。都躺在炕上呢。若去了,难保不传了病给皇上。你们回去告诉皇上。改日我再领了她们过去。若不然。就到庙里再请几个过来就是了。” 那两个女官倒是有备而来,又道:“皇上说了。若借不了人过去,那皇上就亲自过来了太后略想想,道:“那就不劳皇上跑这一趟了。两位且等等,让那两个女尼梳洗了,好随二位过去。”说完便起身往后堂去了。 两名女官等了顿饭工夫,那两个女尼便自后堂出来了。 两女官道:“皇上请二位过去诵经,稍后我们再将二位送回来就是。” 两女尼点点头,便跟着去了乾熙宫。 两女官待二位女尼进来了,笑道:“这乾熙宫与别宫不同,要检查了身上,才得进去。” 两女尼脸上一红,倒也不敢说别的。依言脱下了身上的衣裳。两女官在一边看了,就叫旁边地老嬷嬷服侍她们穿上。二人且往皇上所在屋子过来。 皇上听了,长舒了一口气,道:“真是白慌乱了一场。” 荣亲王倒冷笑一声,道:“皇上就叫她们进来,给念念经文,也好给太后一个交待。” 皇上便叫了二人进来,命二人诵经。 二人自怀中取出经书,跪在了地上,手捻佛珠,开始念诵。 荣亲王看了一会子,道:“两位念了也有些年头了罢,就离了经书罢。”那两个女尼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道:“我们两个天性蠢笨,不曾能背诵下来。” 荣亲王一听便笑了,道:“且先不要诵经,给皇上和我们讲讲你二人是在哪处庵中出家,是跟着哪位师太,都是念过哪些经文。再给我们讲讲佛。” 两女尼支支吾吾便说不出来。 皇上大怒,喝道:“拖了出去,杖责。” 两女尼早吓得趴在了地上,哭道:“皇上饶命。是太后叫我二人这样装扮了,说那两个尼姑身子不适,就叫我们过来挡过这回。我们不敢不从。” 荣亲王道:“既然太后已准备了,那就不要怪咱们撕破了脸。” 当下,荣亲王、宜亲王亲带了侍卫去了雍藻宫。 见了太后,荣亲王拜见了,正色道:“有密报,刺客潜进了内廷,皇上口谕,要各处搜查,好保内廷安危。” 太后道:“我这里不必了,未曾见有人进来。” 荣亲王道:“太后自然与刺客毫无瓜葛。就怕这底下人欺瞒了太后娘娘,私自窝藏了。为免除后患,还请太后娘娘暂移驾凤坤宫,我等细细搜查了,好不要叫刺客、内奸唬了太后娘娘。” 太后知道他素性蛮横,再勉强,荣亲王也不会顾及她的情面,遂冷笑一声,道:“若搜不出什么来,荣亲王可要给哀家一个交待。”说罢,便领着一班宫女去了。 荣亲王一声令下,十几个侍卫便逐房搜查。 小半天过去,毫无所获。 荣亲王不甘就此罢手,坐着苦思冥想。 一侍卫上前附耳几句,荣亲王便叫了宫内留着地几个宫女进来问话,知道了两个贴身伺候太后的宫女的名字,便叫过两个侍卫嘱咐了,遣他们往乾熙宫去了。 少时,那侍卫便带了那两个宫女来了。 那两个宫女在太后身边是见过世面的,给荣亲王作了揖,道:“不是皇上要问我们话么?太后娘娘还等着我们过去伺候。” 荣亲王起身出去了,旁边的侍卫不待两宫女说话,便一阵乱杖下去。这贴身伺候地大宫女哪里受过这样大的罪过,早早就嘴里喊道:“亲王要问什么,我们说就是了。” 荣亲王进来道:“那两个女尼哪里去了?” 两宫女道:“就在后园子墙角的水井中。那壁上有洞,把他们填了进去,就拿石头又堵上了。” 荣亲王皱眉道:“二人已死?” 两宫女道:“方才那女官进来要人,太后叫人给他们灌了毒酒。” 侍卫去水井中,拉出了两个假尼,口鼻流血,早已死去了多时。 荣亲王回去乾熙宫,一一禀告了皇上。 皇上道:“这要如何处置?传了外头知道,那还得了么?” 荣亲王道:“太后是必须废了的,不然以后还不知要出什么差错。倒是叫进安亲王进来商议。他也算是太后的娘家人,叫他出面就好。” 皇上一想到太后做的龌龊事,自己竟还对她恭敬了这许多年,心中更是愤恨。道:“请太后回宫去罢。叫侍卫扮作公公在外头站着,不许有人出入。” 女官们出去料理。 过了一个时辰,安亲王就到了。 荣亲王将人证、物证一一摆了,安亲王也没了话说,颓然坐在椅上。 荣亲王笑道:“安亲王暂不要在这里歇息了,还要和皇上商讨出个对策来,还弥补了过去。不要叫人耻笑了皇上啊。” 第一百章 肃庵 几人便在乾熙宫商议了一夜。其间,皇后求见,皇上未曾准见。 皇后自乾熙宫回去,奶婆子将小公主抱了过来,道:“小公主哭了一会子,该是想叫娘娘抱抱了。” 皇后喝道:“既是好好的,抱过来做什么?不要过来添乱。” 奶婆子万分惶恐,抱着小公主下去了。 皇后坐在椅上,绿遍端过一盏茶来。皇后接过来,抿了两口,道:“叫她们预备,我要到雍藻宫。” 绿遍道:“现在哪里能去了?娘娘方才叫邓姑姑到雍藻宫看看是何事。到了宫门前,根本就进不去一步儿。外头站着的公公们也是以前没有见过的。给银子也不行。” 皇后皱眉,心道:我听了太后的话,这回总没有出什么差错。难道皇上知道了季昭容之事?那也不至于禁足了太后,而没有到我这边来问话。皇上又避而不见,这要如何是好? 顿时方寸大乱,遂叫过绿遍,道:“叫两个人出宫将我母亲接了过来。” 绿遍接过令牌,忧道:“时已半夜,恐不叫出去。” 皇后道:“就说小公主突发急病,要王妃过来看看。” 绿遍便出去了,叫人拿着令牌出去。 不多时候,王妃到了。一进门,便拉住皇后的手道:“小公主怎样了?我说你父亲这时候还没有回来,不是小公主有什么不测罢?” 皇后惊道:“我父亲何时进的宫?” 王妃道:“午后就被皇上传了进来,这时候还没有回去。你不知道么?” 皇后颓然坐在了椅上,半天道:“看来这次的事情不好收拾了。” 翌日,季昭容回到了清袖堂。又过了半月。这半月却是风平浪静,在皇后小公主的百日上,内眷们问到太后娘娘的身体。皇后便依了皇上所言,道:“身有不适。在宫中休息。” 又过了几日,宫中就传出了消息:太后夜梦先皇,先皇授言道太后娘娘只有一心向佛,朝夕在庵堂诵经,就能保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过了一些时日。皇宫后山上就修了一所庵堂,名为肃庵。近旁地村人想进去看看,只是半路上就有士卒挡道,休想过去。 自太后搬离了雍藻宫,皇上待皇后也很是不如从前,就是正月十五,也是到凤坤宫坐一会子,便移驾别处。 皇后待说太后与己无干的,只是想想皇上也不信的。只好忍了怨气,在凤坤宫中与小公主相伴,好在自己还是皇后。别地嫔妃倒还不会爬到她的头上去。 清袖堂也很是平静,甘棠每日在堂中与谨谡逗笑。看大小地燕子飞去飞来。倒也快活。 这日,皇上过来。没有叫宫人通报,便进来了,屋里却没有什么动静。撩帘进去,却见甘棠抱着谨谡,旁边又有抹云,站在东窗前,一句话也不讲,就往窗外看。 皇上心中疑惑,移步过去了,站其身后一看,竟是两只家雀儿在掐架!就见两个小家伙爪子扯着爪子,尖嘴戳着尖嘴,在石榴树下打滚儿,一时这只将那只压在身下,一时那只又占了上风,就像那戏台上演的傀儡戏,撸了袖子对打,你打我,我打你,难分高下。忽的,一只雀儿挣脱了挟制,飞到了石榴枝子上去了。那只却不放过,仍追了过去,两只又厮打在一起,竟从树上摔了下来,继续在地上打滚。 甘棠、抹云看得出神,那谨谡哪里能看半天的,早转过头来,看见了父皇,便伸过胖胖的小手去碰其脸上地髯须。没想就揪疼了,皇上“哎哟”叫出声来,甘棠、抹云俱唬了一跳,转过身来,见是皇上,忙跪下了,给皇上请安,道未曾见皇上进来,请恕罪。1--6--K 皇上抱过了谨谡,道:“到这里,看了一场好戏,你们何罪之有?” 甘棠笑道:“臣妾自小到这,从没有见过小家雀儿这样打架呢。真是精彩得很。皇上见过么?” 皇上道:“倒也是头回见的。看它们那样子,和斗鸡是一样的。” 甘棠低头想想,道:“皇上不讲,臣妾倒没有想到这上头去。” 抹云给皇上端过茶来,皇上把谨谡抱给甘棠,伸手端起茶来喝, 腕上就露出了一串佛珠。 甘棠先前是没有见过的,便道:“皇上的珠子倒是好看呢。” 皇上笑笑,自腕上取了下来,放到甘棠手上,道:“都说你是个难得的巧手,看看这个,也不输了你呢。” 甘棠细看看,一个珠子上有一个菩萨的头像,一串珠子竟不重了样子。那头像也是面色各异,有张口笑者,有竖眉怒者,有闭目假寐者,还有呲牙唬人者,没有两个是重了的。 甘棠心中一动,将珠子还了皇上,道:“又是那个空林所做?” 皇上笑道:“是空林交到了朕的手上,只是并不是他所雕。” 甘棠疑惑,道:“宫中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还有这样地高人么?皇上招了多少工匠在这宫里头?” 皇上笑道:“不是一个工匠,就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呢。”甘棠道:“你说哪个宫女绣工好,或诗画好、操琴好,臣妾都信。拿着把刀子在木头上弯来刻去,真是没有见过。不是皇上在拿臣妾打趣吧?就是那个空林雕的罢了。” 皇上道:“君无戏言,要还是空林做地,还在你面前当宝贝拿出来么?改日叫你亲眼见了,你就信了。” 甘棠也是惊讶:一个宫女竟精于此技,倒是难得呢。 皇上收了珠子。道:“这些日子也凉快些了,有空就到眉寿宫与太妃娘娘说说话,再过两个月。太妃就搬过雍藻宫那边了,离这儿就远了。” 甘棠笑笑。道:“太妃的腿疼病到了雍藻宫那边,想是该能好一些,眉寿宫就是有些湿潮气。待皇上走了,这里刚做了几样蜜糕,我就给太妃拿过一些去尝尝。” 皇上点点头。又与谨谡逗笑一时,便起身去了。 甘棠便依方才所言,叫抹云装上了蜜糕,几个宫女随着,一路走着去了。 到了眉寿宫,有宫女给掀了帘子,甘棠进去了,却见淑妃坐在一边。便先给太妃施礼,又给淑妃施礼。 淑妃站起身来。拉住了甘棠道:“我这做姐姐地,一向不好热闹,也少见这位妹妹。” 甘棠道:“淑妃姐姐面色甚好。怎说这样地话?” 淑妃苦笑道:“这是潮红罢了。自那几年小产了一回,这身子就垮了下来。” 一旁太妃道:“你也不必说苦。有儿有女。哪来地苦呢?这就是甜了。” 甘棠也笑道:“姐姐是个儿女双全地,在这宫里头有几个呢?别人都眼红着呢。姐姐看妹妹的眼睛。本来好好地,进来看见了姐姐,也就变了色了。” 淑妃笑了,道:“想不到妹妹这么会说话。” 甘棠道:“新做了几样糕,给太妃娘娘拿了过来,淑妃姐姐也尝尝罢。” 淑妃笑道:“妹妹不知,姐姐我素来不吃这些甜腻的东西,吃了就不舒坦。” 太妃道:“刚吃过了点心,先放在那里。” 甘棠道:“怎不见鸣莺、送雁两个?” 太妃道:“与琼姑姑领了人到雍藻宫那边收拾去了。那边太过宽敞,收拾起来费时些。” 甘棠道:“皇上尽心得很,听说过去了两趟,看那台阶地面子磨平了,怕太娘娘雨天了不好走路,特叫人换了。” 淑妃笑道:“皇上也是在太娘娘身前长大的,自然有一份孝心的。” 太妃笑笑,没有说话,抬起手来看了看红指甲,道:“这指甲上回染得不好,有浓有淡。” 淑妃近前瞧了一眼,道:“我看着还好。太娘娘看我的。”便伸出手来。太妃看了,道:“就是两个小指染得不好,别的都行。” 淑妃笑道:“这就是染得好地了。不知怎的,每回好好的弄,就是这样,不让人喜欢。” 甘棠道:“淑妃姐姐摘的什么花 淑妃道:“不就是指甲花儿?难道妹妹用的不是?” 甘棠道:“还在家里时,母亲说过,染指甲用的花儿要采晒了日头的才好。在阴凉地儿长的,染出来色儿就不艳丽。” 淑妃看了看甘棠的指甲,笑道:“我说呢。我那边地指甲花儿都是放廊里头,一天里头不知能不能晒上一个时辰么。” 太妃看看甘棠,道:“记得你服侍了我一回,染得就好。今儿日头好,不知道那指甲花儿晒得如何了。”甘棠便站起身来,道:“甘棠这就出去瞧瞧,摘些好的来,给太妃重新染一遍。淑妃姐姐也不要走了,等着一起染。” 一旁淑妃忙道:“叫她们去就是了,你出去干什么?” 甘棠笑道:“虽说晒了日头的好,晒过了头地也就不顶事了。” 淑妃虽是比甘棠身份高些,但甘棠如今在皇上面前不是一般人儿,不好就稳稳坐在那里,叫她服侍,便道:“坐了这些时候了,也该起来走动走动。太妃在这里,我同妹妹出去学学,以后也好服侍太妃娘娘。” 太妃知道她的意思,点点头,二人便出去了。 这染指甲是个不费气力却费时地活儿:采花瓣儿、去花白、捣花浆、加药粉,再抹了指甲上头,拿桑叶子一圈圈绕了,用红线系好。待甘棠回去了,已到了用晚膳地时候。 藏梅正抱着谨谡在院中站着。看甘棠她们进来。藏梅嗔道:“主子这时候才回来,小皇子都哭了两回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饿得不行了。才吃了两口奶婆子的奶水,还不找别人,单要我抱着。还不能坐着,就得站在这儿。我这胳膊腿儿都要变成木头了。” 甘棠忙将谨谡接了过来,抹云笑道:“看看你受了多大地委屈似的。连咱们主子都教训上了。” 藏梅撅嘴道:“我是看小皇子在那里哭,心里难受。又不是为了我自个儿快活。” 几个人便进屋去说话。 抹云问道:“这天眼见着凉了,也该把那些常戴地金银头面擦洗擦洗。若不然到了时候,该迟了。” 甘棠笑道:“我又不是爱到处宫里转着说话的人,到时候再拾掇就是了。你且坐下歇歇,也跟着我在太妃那边忙活了半天了。” 抹云道:“回来了,还有好几个人呢,我给她们说说就是了。” 藏梅道:“主子就叫她去。她有浑身的气力,白天里用不完。晚上又该和我唠叨上半宿,不叫人睡。” 抹云作势要打,藏梅忙跑别屋里去了。说道:“我给主子先端碗汤过来喝一 抹云听甘棠地话,便不忙出去。道:“先陪主子吃了饭。明天再说罢。” 忽想起一事。便问道:“眼见着新选的秀女就要进宫候选了,主子可劝好了妹妹了?” 甘棠忧虑道:“不在身边住着。就在家书上说那么几句,有些事又不好明讲,不好就说动了她。” 抹云笑道:“主子势必忧心妹妹一旦进来,就不好出去了不是?” 甘棠道:“既然知道还这么说?” 抹云道:“若我给主子想个好法子,主子要怎么谢我?” 甘棠笑道:“你又有什么法子,倒是说来听听。” 抹云道:“皇上地几个大些的公主已开始在书馆认字了,里头也有几个王公大臣的女儿陪着。都在宫里头住着,有时候也回去住几天,再进来。主子就叫妹妹和她们一起,岂不既成全了妹妹,又不会让妹妹困在这里?有天倦了这里,不过就脱个病,回去了事。前几天,贵妃的一个堂妹就进来了。还是张婕妤叫我过去拿东西时,在路上碰见了,听几个宫女说就是进来跟着公主念书。说不定明天就会过来拜会主子了。” 甘棠道:“我本来是有这个念头,不过是妹妹身份和那些郡主、小姐不一样。倒是并不知道贵妃既然有了先例了,我就去求求太妃。太妃准了,皇后就不好驳了。”过了两日,甘棠借着过去给太妃搬过几盆花儿去,就向太妃说了此事,太妃竟是满口应承,道:“进来能陪你说说话儿也是好的。你先去和皇后说一声,我随后叫个人去说上句话。” 没几日,这事真就成了。 八月十三,甘棠其母借进宫地机会就带了季湘进来,先来拜谢姐姐。 季湘一见到甘棠,还没有俯身作揖,脸上先流下泪来,嘴里说不出话来。 甘棠留母亲吃过了晚膳再回去。用了午膳,其母到那边屋里躺着歇息,甘棠便叫别人都离了,与湘妹妹在这边说话。 湘妹妹哭道:“自母亲去了,家中就没有了能说话的人儿。姐姐的母亲虽好,还有一个小兄弟要照看,后来又添了一个义子,更是忙碌。底下人都是势力的,见我没有了母亲,待我也不像从前了。在家里有时想不开了,真想就随母亲去了。” 甘棠陪着掉眼泪,听她这么说,忙道:“姑娘家的,哪里就有了这些话?从前姐姐是管不了的,以后你进来了,咱们就一处住着,你也就有了说话的人,不像以前了。在家里时,咱俩就好,在这里,还要和从前一样,有什么话、什么委屈,都告诉了姐姐。” 湘妹妹方破涕为笑。甘棠便又与她说些别后的事情,听她说家中的琐事。一时奶婆子又把谨谡抱了进来,季湘忙手忙脚乱抱过来,奶婆子怕她失手,一旁护着。 季湘道:“不怕地。你们主子的小兄弟都是我抱的。虽说过了好几年了,我还是知道怎么抱孩子地。” 那奶婆子就笑了,道:“想不到这位千金小姐本领大呢。” 甘棠有心问问前头母亲提及王嬷嬷的事,一怕季湘嫌了母亲在自己面前传递这些话,二怕季湘面上再过不去,便忍下不说了。 待母亲进来,季湘抱着谨谡出去看石榴,甘棠便问:“前头我说地事情怎样了?” 其母道:“依你地话,你父亲借端午时候送了礼,荣亲王还又叫他的大公子亲来家里拜访了,也回了礼。这中秋,那边送了请柬过来,邀你父过去赏月饮酒,你父也答应了,叫人送了回帖过去了。” 甘棠点头,道:“也不必走得过近了,叫人说些话。” 其母道:“你父说了,明白你地意思,叫你尽管放至掌灯时分,才散了回去。 第一百零一章 姐妹 55姐妹 过了中秋,季湘便择了日子进来了。甘棠留她在身边住了一宿,便送她去了学馆旁的杏阳院。那些在宫内陪读的都住在这里。 甘棠临走说道:“你好好地在这里,公主们也不是整日都到学馆来。若有了空了,你就打发个身边的宫女到清袖堂说一声,我好叫人过来接了你过去说话。不好自己就跑了过去,叫人看笑话。” 季湘点头,道:“姐姐放心,妹妹不会给姐姐添乱。” 甘棠摇摇头,笑道:“姐姐不是怕有事来扰。这里头不是在自己家里,你不仰仗我,倒靠着谁去?只是这里规矩多,你也不知外人都在算计些什么。凡事少出头,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心意。” 季湘点头应允,送甘棠出来。 外头站着两个这边管事的姑姑,见她们出来了,便道:“季昭容放心,有什么事都有我们照应着。有要叫季昭容知道的,我们便过去和昭容说的。还请季湘姑娘放心,这里的人都是和善的。” 甘棠便与几个宫女回去。路上转过了一个花亭,看见尚才人坐在叠石下,两个宫女旁边伺候着。见甘棠过来了,尚才人起身拜见,甘棠笑道:“尚才人出来的远了,没有坐顶轿子。” 尚才人道:“看今儿有些凉风,便出来走走,竟走得远了,坐在这里歇歇再回。季昭容怎也没有坐轿子?” 甘棠道:“坐着过来的,送了妹妹到杏阳院里去,我也想走走了,就叫轿子在后头远远跟着。尚才人若想回去了。就坐上轿子,一同回去罢了,省得坐在这里歇着。叫她们回去让轿子过来。又得等上些时候呢。.wAp..CN.” 尚才人抬眼看看,果然在后头有两乘轿跟着。一乘绛红轻纱, 轿顶周遭缀饰琉璃花珠流苏,六个公公抬着。一乘淡青素色纱矫,没有什么文饰,料是方才甘棠的妹妹所坐。只有两个轿夫。想想自己的那顶纱轿也是素色,银白蝴蝶样的文饰,除此也就没有什么了。也确实累了,便应了。 一旁藏梅朝那轿子挥了两下手中地绢子,两顶轿子过来了。 甘棠道:“难为尚才人了,坐这顶轿子。” 尚才人笑道:“好过在这里坐着,回去歇一会子,就该用饭了。” 甘棠也坐了轿子,一行人慢慢回去了。 到了清袖堂。抹云迎了出来,道:“皇上过来了一趟,看主子不在。就去了。” 藏梅道:“若不是遇上了尚才人,主子叫她坐了轿一同回来。还要迟呢。随了主子的性子慢慢走回来。有你等的时候。” 进了屋,抹云问道:“主子碰上桐香了?”甘棠道:“你不高兴了?以前我们还在一屋里说话谈笑。” 抹云道:“她那人太清高。说话爱带刺儿。那时侯能离得远些就远些。” 甘棠笑道:“亏着今儿藏梅同我去了。换作你,见了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抹云笑了,道:“那倒不至于。我这人有话不好憋在心里头,那时侯看她别扭了,找了地方就和她吵了,也没有什么积怨。不过是不喜欢与她亲近些。如今她也是主子了,和我更是不一样了。” 甘棠笑道:“成了主子,你就不喜欢人家,那我现在这样,你想怎样啊?晚上等我睡着了,你可不要两手环在我地脖子上头啊。” 抹云扑哧笑了,道:“主子就是成了娘娘,我也是心里喜欢。就怕不能明天就改了呢。” 藏梅一边道:“那位尚才人这时候了,还没有什么动静呢。” 甘棠道:“这又不能急的。全靠机缘了。这内廷没有生育地主子,也多得很。听说攸儿有了喜了,这几天也就要搬进来住了。” 正说着,宫人进来道:“主子该用膳了。这边便开始准备。 用过饭,张婕妤就过来了。进来笑道:“知道昭容不爱睡晌觉的,我就不请自来了。” 甘棠拉她在椅上坐下了,道:“我这一天的觉是定了的,这时候睡了几个时辰,保管晚上要少睡几个时辰。宁愿有人过来和我说说话才好。” 张婕妤道:“我是无妨碍的,要睡多少就睡多少。只是睡多了,你看这些日子我又胖了多少了?就到你这儿来了。” 抹云端上了几样果子来,张婕妤拉住了抹云地腕子道:“瞧瞧抹云姑娘,长得平头正脸的,白搁在这里,又来了那些秀女,封了这个、那个的,我就看不透皇上怎就看上了那个攸儿。” 甘棠道:“姐姐看着平常,既然皇上喜欢,自然有她的不同他人之处。我们既然来了这里了,这些事还要看开些。” 张婕妤道:“我也不是那好拈酸呷醋的,只是看着她在乾熙宫独占着皇上心里头不舒坦。皇上三天五日地才进来一趟,难不成就有那么些的折子、奏章?我是不信。皇后也不管这些,只在凤坤宫躲清静。” 甘棠道:“这几日她也快进来了,姐姐的心病就没有了。” 张婕妤道:“也是。好歹叫皇上快些看上一个别人,好教她也心里头好受好受。”拿起一个酥梨咬了一口,看着旁边几个伺候的人儿,道:“你们都下去罢。” 抹云便领着张婕妤的侍女出去了,又随手将门关上了。 甘棠道:“姐姐要说什么,还要把她们赶了出去?” 张婕妤嘿嘿一笑,道:“你知道那个空林罢?听说皇上最近又常去那里了。白天就在那处院子里听箫,半夜才匆匆回乾熙宫去。” 甘棠道:“姐姐也见过那个空林么?” 张婕妤道:“我自拨派到凤坤宫处听候皇后使唤,不免就见了几回。皇上待他亲厚,我是不待见地。有回还见他颈子上缀了一根红色的锦带,也不知坠了一个什么要紧的东西,掖在衣下。一个大男人家地,还带个那样的东西,真是叫人可气可笑得很。” 甘棠笑道:“姐姐看得仔细,妹妹倒是没有看见。” 张婕妤满脸通红道:“我就是不服气,他哪里就能比过了这后宫里地人,惹得皇上叫朝中人非议。” 甘棠道:“咱们还是说些别地,笑一笑,好过说这些心里头难过。” 张婕妤道:“妹妹说的也是。咱们又在皇上跟前不敢说什么地。对了,听说那空林前头还向皇上要了一个宫女到身边伺候,没想到皇上宣了那个宫女去了,竟看着对眼,就留下了。也不知那空林怎样。” 第一百零二章 遇友 56遇友 甘棠听了,心中一动,道:“这空林跟前还有宫女伺候么?” 张婕妤道:“先是没有,后来皇上看那几个公公不比宫女照料得好,就拨了几个过去了,但只管早晚穿戴、洗漱,平常是不在跟前的。都有公公跟着,皇上也就不怕他做出什么来。” 甘棠道;“这个宫女不知姓什么。”张婕妤道:“不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好像也是太妃那边的人。” 说到这,竟笑了。 甘棠道:“姐姐笑什么?” 张婕妤道:“我要还是个宫女,必要花上一些银两,叫敬事房将我补到太妃那边做活才好。” 甘棠道:“这是为何?” 张婕妤道:“你且在心里数数,先是陆才人、后又有尚才人,再有你,竟都是太妃那边调教出来的。还有如今在皇后身边梳头的束楚,俱是太妃那边出来的,你道奇是不奇?” 甘棠想想,确是如此,便也笑了。 谨谡在那边屋里醒了,奶婆子抱了过来,甘棠便接过来,给他吃奶。 张婕妤道:“这谨谡倒是很懂事,哭得少,晚上又不闹腾。我那个这样大的时候晚上最能哭闹,非叫我抱着满屋里走才行,眼看着闭上眼睛睡着了,刚放下,就醒了。有时实在烦了,就叫奶婆子抱到那处。想想又放不下,还要再抱了回来。” 甘棠道:“他就是晚上睡得好些,白天就不好好睡,一点子动静就睁了眼了。” 张婕妤笑道:“看来倒是随你得很呢。”两人让谨谡坐在炕上。和他逗笑了半天,张婕妤便走了。 过了两日,太妃叫鸣莺送来了一罐新茶。甘棠便叫鸣莺坐下说说话再走。 鸣莺不坐,道:“太妃说想吃几个石榴。嫌别处的不好,听说季昭容这边的好,想问问还有么?” 甘棠道:“树上还挂着不少呢。想吃酸的,还是甜的?鸣莺道:“要有,就都放上几个。” 甘棠便叫人去竖梯子。一会子。便端来了。抹云取了一个食盒子过来,放好了,道:“鸣莺记着,上头地是甜的,下头的是酸地。” 鸣莺点头,对甘棠道要回去了。 甘棠便对藏梅道:“你叫上一个宫女,一起送鸣莺回去吧。”藏梅正要给鸣莺打帘子,鸣莺笑道:“若是抹云姐姐没有别的事,昭容叫她去可好?路上我们姐妹也好说话。” 甘棠道:“我倒忘了这个了。抹云就去罢。” 过了顿饭工夫,甘棠看着宫人给大鹦鹉喂食从后园子里抓来地青虫,奶婆子抱着谨谡也在一边看着。谨谡看着好了。伸手去抓盘中的虫子,奶婆子忙去拉开他的小手。却是已抓了几只了。甘棠道:“叫他玩罢。这些虫子也不咬人的。” 正说着,抹云与同去的宫女回来了。 甘棠问道:“太妃吃了石榴了么?” 抹云不言语。甘棠知道有事,便招了抹云到了寝室里头。.1-6-K,手机站wap,.Cn. 抹云道:“主子不该叫我去。太妃嫌我心眼子太多了,还亏着在她身前伺候了好几年。” 甘棠劝道:“不过是说你不常常给她递几句话儿。以后你就常过去两趟,她也就安心了。” 抹云道:“能说什么?” 甘棠道:“就说说我与谁说话了,或者在屋里干些什么了。又没有什么相干。” 抹云道;“在那边碰上敬事房地管事公公过去说关起来的那两个近侍,昨儿夜里撞墙死了。” 甘棠道:“太妃可说了什么?” 抹云道:“只点点头,说知道了,让抬出去化了就是。可恨到底不知是哪个动了主子的妆花缎,现在打眼看去哪个在院里的宫女都是有嫌疑,连我都不信自个儿了,心里难受。皇上对主子也还过得去,为什么就不为了主子查个清楚明白。” 甘棠道:“能这样就好多了。你静心想想,这事查了下去,或是皇后,或是太后,叫皇上怎么处置?德妃比起皇后、太后,不过是个不甚重的人,死了就是死了。皇上也有许多兄弟,能当皇上,也是太后那边的扶持。再查下去,查明白了,安亲王现握着兵权呢。太后能离了这内廷,已经是大限了。抹云道:“主子倒是说说谁开了库房的门,做了那事呢?” 甘棠道:“这清袖堂现在人更多了,都在这宫里活着,谁不多长个心眼儿,给自己留条路。这天暖了,库房的门平常倒是锁着,窗子可开着呢。谁进去不得?再说了,咱们又没有跟着,那些个搜查的,进了库房,现从布匹上扯了下来,谁能说得清。一本糊涂账,你我以后多防着些就是了。” 抹云应了,又道:“皇上待德妃也算厚了,还是按了妃子地例葬了。只当这些娘娘、主子们活在这里要想这个、思那个的,皇上心里也是有事呢。” 甘棠笑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心里头装的是大事,我们心里头装地只是指甲花种子一样的小事罢了。对了,你可看好了哪棵指甲花留种子?” 抹云道:“比了两棵出来。听了你地话,不挑那花艳地,单看哪棵的花色最浓。” 甘棠点点头,道:“放到廊子下头,这时候雨水勤了,别再叫雨水打了种子。答应了几个姐妹,到时候不能给人家,就不好了。” 抹云递给甘棠一碟子酥包,道:“她们哪里就短了这个,看着主子地指甲染得好了。就生出这些事情来。” 甘棠道:“总不能天天傻坐在那里,好歹找出些事来做做,心里才不空落落的。这和我种了满院子的东西一样。只是她们不喜欢。要不,就该找咱们要丝瓜种子、葫芦种子了。”伸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道:“这是什么馅的?与别地不一样。抹云笑笑,道:“我把西瓜种子晒干了,去了皮,把果仁磨成了粉。那厨子不知又加上了些什么,就给主子做成了这个了。” 甘棠又吃了一口道:“味道倒很好呢,盛上几个叫两个人给皇上送过去。叫藏梅给季湘送去几个。若还有,就给张婕妤送去,她的小公主也能吃这个了。” 抹云道:“照主子这么送法,咱们就没得吃了。剥那些西瓜子,这手指都要肿了。” 甘棠道:“那就明天我和你一起剥了,做好了,再给张婕妤拿过去。” 抹云笑了。道:“刚做好了,我就给季湘姑娘、张婕妤那边送了。看主子急的样子。” 两个人在屋里打趣,竟有一个大燕子自敞开地窗子了进来。在屋里飞来撞去。 甘棠、抹云不知如何是好,就坐在那里看着。 甘棠想起了什么。道:“快去把帘子撩起来。挂在那个双鱼金钩上,好叫它飞了出去。别在这屋里撞破了头。” 抹云刚过去。还没有撩起来,那燕子就扑到了帘子上了。 抹云打手一抓,竟就抓到了手里。她也没有想到的,就站在了那里,看着手中地燕子呆住了。 甘棠笑道:“别呆了,拿过来,叫我看一眼。” 抹云这才悟过来,捧着燕子过来了。 甘棠两手把它接过来,看了看它的圆圆的眼珠子,再摸了摸它亮紫的青羽,就给了抹云,道:“放了它去吧。” 抹云便把它就从窗户放了。 过了几天,杏阳馆送来消息,几位公主因要做衣裳,那边要歇息一天了。甘棠便叫了两个人过去,叫了季湘往这边来。 等季湘过来了,甘棠先给她看了母亲的书信,又问了那边住得可好,吃地怎样,几位公主可和气。 季湘道:“那饭菜都是好的,就是有些太过油腻。这几天好歹顺了过来,能吃一些了。几位公主说话还好,几位陪读的郡主、小姐性情也和顺。” 甘棠道:“你刚从家中出来几天,人情世故也不知道的。凡事谦让些,她们养尊处优惯了,有一句半句没有说到心坎上的,就当没有听见。好歹在那边熬些日子,时日长些了,不用偏等这时候,你就过来住上几天,也没有事的。咱们姐妹就像是在家里了。” 季湘点点头,只顾逗弄怀中的谨谡。 甘棠又道:“天也凉了。这宫里不同家中,少见外人。抹云去库房中拿缎子去了,过会子你挑几样看上眼的,我把裁衣裳的叫过来,给你做了。” 说话间,抹云同几个宫女就抱了些布匹进来了。 甘棠唤了季湘到桌前,比照着选了一样四合如意洒线罗,一样织金菊花暗花罗,一样串枝莲状花罗,来做衫裙,另选了几样花纱做披帛。 季湘道:“姐姐都让着我选了,姐姐拿什么做呢?” 甘棠道:“姐姐不是个爱穿新衣裳地,春上穿的还有几身没有上过身。等我想做了,再选出来做就是了。你奔了姐姐来了,姐姐难道还要你在别的人前头面涩么?” 季湘落下泪来,道:“我母亲去了,就剩下姐姐待我好了。” 甘棠给她拭了眼泪,道:“把胭脂都哭了去了,吃几口东西,姐姐陪你到园子里去逛逛。等你回家去了,跟父亲讲讲。” 季湘低下头,道:“姐姐不要赶我回去。我再不嫁人,只愿陪在姐姐身边。等姐姐老了,咱们一处晒日头,讲讲年小时地事,不好么?” 甘棠道:“现在姐姐也不好说别的了。等你自己想好了,再说吧。” 过了会子,藏梅端了水来,季湘洗了脸,重抹好了香粉、胭脂,甘棠给她画了眉,一行人便出去了。 刚过了桥,便看见几个人过来了。 甘棠先看清了,打头地是攸攸儿工工整整穿戴着,身后几个宫女相随。又有两个凤坤宫地姑姑跟着。 到了跟前,攸儿略俯身拜见了甘棠,口内道:“见过季昭容。” 甘棠浅笑,道:“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一姑姑道:“景美人新晋了位,去给太妃行礼。” 甘棠道:“这是正经事儿,快些去吧。”攸儿便又俯身,随姑姑们去了。 季湘看她走远了,转脸看看甘棠,似有深意,却不说什么。 到了园中,各样的花树已开尽了花。就是菊花正是好时候,挣着劲儿地怒放。 走累了,甘棠便与季湘寻了小亭坐下。 抹云端上两杯茶水。 季湘喝了一口,道:“还热嘴呢。”抹云笑笑,取过暖壶,道:“姑娘看看就知道了。” 季湘扭头一看,砂壶外头包了三指厚地棉芯垫子,又将砂壶放在棉笼中。怪道水还不凉。 甘棠远远看见好像是皇后过这边来了,便低头叮嘱了季湘几句。 一行人迎了过去,皇后笑道:“真是个好日子,都出来走走。季湘姑娘也歇着了。” 季湘低首道:“今儿公主们要做衣裳。” 皇后点头,道:“还是到这亭子里坐着说话。我也累了。” 皇后先进去坐下了,给甘棠赐了座,甘棠便坐下了。又叫季湘坐。 季湘看了一眼甘棠的眼色,道:“民女低贱,还是站着听皇后娘娘说话。” 皇后便也不强求甘棠道:“娘娘的公主没有出来晒晒么?” 皇后道:“奶婆子说昨儿夜里睡得不好了,今儿睡得多了。就没有抱出来。” 甘棠道:“方才碰上了景美人,往太妃那边行礼去了。” 皇后鼻内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见皇后无甚趣味,众人也不好说笑,便都闷闷的。湖那边走过两个宫女,邓姑姑看了两眼,低首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 皇后道:“把她叫来我瞧瞧。” 邓姑姑便遣了两个宫女过去了。 一时,便带了人过来。 皇后道:“你俩叫什么?” 其中一个道;“回皇后娘娘话,奴婢叫催柳,她叫夏音。” 第一百零三章 猫缘 57猫缘 皇后“噢”了一声,道:“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催柳道:“皇上叫我们去瞧瞧太妃那边拾掇得怎样了,有没有缺的东西,皇上就叫人送了过去。” 皇后嗤鼻道:“见天叫人过来拿这个、取那个,还要缺,得到天宫里去要了。” 两个宫女也不敢答话,低着头站在那里。皇后转脸对夏音道:“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夏音慢慢抬起头,眼睛还是看着地上。 皇后笑道:“咱们皇上如今也不知怎么了,放着新选进来的那么多俊俏的,也不见传了过去,竟把这些个接二连三地弄在身边。”说罢,带着一干人去了。 甘棠看看夏音,笑道:“妹妹别来可好?”夏音忙道:“季昭容是我们的主子了,不敢让主子这样叫的。我如今在乾熙宫那边当差。” 甘棠道:“才听说了。打上回你从我这里拿回了东西,就没有再见了。” 夏音脸上一紧,道:“我们下头人事多,整天忙来忙去,再说也不好莽撞去看主子。” 甘棠道:“如今到了皇上那边,该有了闲暇的时候了,你是知道清袖堂在哪边,叫上一个姐妹,过去坐坐,我们说说话。” 夏音点头,道:“恐耽搁了,我们该过去了。” 甘棠点点头,叫她们去了。 季湘见皇后去了,便坐下来,道:“方才的夏音好一双小脚。” 甘棠道:“妹妹的金莲不比她差呢。.wap,q i s h u 9 9 . c o m.” 季湘看看自己的双足。道:“那时候还嫌母亲心狠,若再早缠一年,这双脚就像夏音的金莲了。” 甘棠笑道:“那时候听妹妹整天整夜得哭。我揣上了剪子想去给妹妹松了布子,叫夫人看见了。好一顿骂呢。” 季湘道:“记得姐姐缠了三回。” 甘棠笑了,撩起裙摆,道:“只要看见娘走了,我就想法子拆了,她看我疼得厉害。就顺了我。这最后一回,还是父亲有一日看见了我地脚,责备了我娘,才又缠了。也是晚了,比不上妹妹的好看,大了这么多呢。” 季湘看了甘棠足上的锦鞋,道:“这是姐姐绣地花 甘棠摇摇头,道:“就鞋前的小菊花是我绣地,帮子上的是抹云给绣的。”正说着话。听见旁边凌霄花丛后头有动静。宫女过去看看,是一只大猫,就抱了过来。道:“不知是哪处跑了出来。” 甘棠看看,道:“是槛寿堂的猫。”遂抱过来。给它挠挠下巴。那大猫便喉咙里打着小呼噜趴在了甘棠的褶裙上。 季湘道:“姐姐还是和从前一样。” 甘棠道:“是啊。那只走失了地猫现在不知在哪里了。或许就是那个雨天掉了水坑里也不一定。” 季湘劝慰道:“姐姐那只猫最是命大。姐姐忘了,它掉到了人家的枯井里头。足有一个月。等找到了,给人拴上绳子把它抱了上来,都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竟好好地又活了过来。可想它是有福的,这时候不知在哪家吃肉呢。” 甘棠摇摇头,道:“不会。它必是死了的。这几年一两月总能梦见它一回,梦到最后它还是又走了,可不是它给我托梦么?看我想它了,就让魂魄来到梦里与我相见。” 季湘道;“都怪我引起了姐姐的伤心事。真不该说那句话。” 甘棠道:“怪你作甚。养了它整八年,就是一棵花草,也是个伴了,何况是个喘气儿的小东西。” 说着话,过来两个宫女,道:“裁衣裳的过来了,藏梅问主子,是先叫她们回去,吃了晌饭过来,还是叫等着。” 甘棠笑道:“只顾着和妹妹说话,把这个忘了。”低头看看怀中的猫儿,道:“妹妹先回去罢,姐姐把这猫送到那边就回去。季湘便随那两个宫女去了,甘棠叫两个宫女回去,传了轿子过来,往槛寿堂去了。 待近了,却看见一二十宫女捧着端着的站在外边,一顶八抬大轿停着。 抹云眼尖,忙叫轿子停下了,撩开轿帘,对甘棠道:“太妃在那边呢。” 甘棠想想,道:“先拐到那边路上,看太妃出来。”又过了半炷香地工夫,便听见槛寿堂那边领轿公公叫起的声儿。待走净了人,又等了片刻,甘棠这才下轿,进了槛寿堂。 向夫人见她怀中抱着猫儿,道:“我说它跑哪里去了,昨儿夜里也没有见。” 甘棠道:“刚在园里看见了,怕向夫人担心,就给夫人带过来了。” 把猫放了地上,那猫便爬到了向夫人身上,卧下来。 向夫人抚抚猫的脊背,道:“还是猫有些良心,给它一口吃,它就知道是你给地恩惠,和你亲近。” 甘棠知道定是方才与太妃谈得不好了,才说这样的话。 向夫人摆摆手,身边伺候地人下去了。抹云见状,便也领着人出去了。 向夫人道:“如今你地好妹妹也上来了,还有了喜。太后倒是成全了她。” 甘棠道:“她一向机灵,到了皇上身边自然能得到喜爱。” 向夫人道:“你也是个有心计的,比她差不到哪里去。既然你诞下了皇儿,以后就要做一些事了。” 甘棠道:“要做什么?太后走了,皇后没有了依靠,也不像从前了。这样平静地过日子也好。” 向夫人笑了,道;“这里没有外人,不知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你只顾清静,若不是因抱锦忠心为主,今儿你能来了这里?早与贤妃一起共叙前事去了。” 甘棠心道:或者我死了,更是能称了你地心。道:“我在那屋里头关着的时候,心里并不怕呢。想着,向夫人或许就能想出了法子,救了我出去。我能出来,想必夫人从中也使了力罢。” 向夫人干笑了一声,道:“这是你的造化罢了。若你只想着凭造化,迟早就吃了亏了。不愿被人所制,就要先制了别人。以后有些事还要你出面才好。今儿你先回去罢了。” 甘棠便出来了,抹云等便迎上去,扶了,坐上轿子去了。 第一百零四章 季湘 季湘 可巧,就在路上碰上了空林,身后跟着几个公公,手里捧着东西。 甘棠待要叫轿夫快步过去,没想到空林已弯腰作揖了,且口中言道:“见过季昭容。” 甘棠恨自己只图凉快,还是坐着纱轿出来,叫人看见是谁,只好强笑道:“空林师傅也出来走走。” 空林指指身后的东西,道:“做完了一对花瓶,给皇上送过去。季昭容赏眼看看,可好?” 没有等甘棠说话,空林转过身去,掀开了托盘的盖头,取出了一对小瓶。 抹云接过来,递至轿前。 甘棠隔着纱帘子看了,是对红木的小花瓶,上面嵌贝做出了几朵菊花的样子,花瓣细细长长,瓣头都微微卷起,倒是不像一般所见菊花的样子。 甘棠笑道:“空林师傅好手艺。”便示意抹云给空林拿了过去。 倒是抹云看着这对瓶子,像是看不够似的。 这时,叠石洞里出来了夏音并一个宫女。夏音忙拜见过甘棠,道:“只顾贪图绕点近道,唬了季昭容了。”又给空林施过礼。 甘棠笑道:“皇上嘱托的事可问好了?” 夏音道:“过去了,太妃不在,等了一些时候,已问准了太妃娘娘的话。这就回去告诉了皇上。” 甘棠便道:“那你们快些回去罢了。有了工夫就到我那边,我们叙叙旧。.手机站wap,.CN.” 夏音与那宫女便拜退了。 甘棠转头对空林道:“我们也要回去了,师傅慢些走。” 那空林看着夏音的影子,有些怔了,听了甘棠的话。才回转过来,道:“送季昭容。” 甘棠只作没有看见,便去了。 回了清袖堂。抹云道:“求主子一件事,主子可答应?” 甘棠道:“你且说说看。别的都可,就是不要叫我到皇上跟前讨东西去。” 抹云立时红了脸了,道:“主子既然明白了,还请主子厚上脸皮给抹云讨个情面。” 甘棠道:“什么好的,就是一对瓶子罢了。库房里比它好地有几对呢。你去挑上两个,摆房里去,不一样?” 抹云道:“主子不知,我不是看中了那瓶子好,是相中了上头的花样。我抹云的名字是服侍了太妃,才叫地。在家中也有名字,父亲因喜欢一棵菊花,开时那花丝是长长卷卷的,有时就笑称我是卷菊。母亲嫌这号小家子气。不叫父亲那样叫我。也就叫到了五六岁上,就又改了名字了。所以看着那菊花地样子,我心眼里就喜欢上了。” 甘棠道:“既如此。改日我就向皇上说两句,给你讨了过来。你日日看着。夜夜守着。就当你的宝贝了。” 抹云连忙称谢,甘棠拿指头戳了她额头一下。笑道:“现如今是看上了这个,改日别看上了谁的金宝了、金册了,再叫我去讨,可就麻烦大了。” 抹云撇嘴道:“现在我可不稀罕那些个东西了。”听到谨谡哭起来,她忙过去看看。 这时季湘由宫女陪着打外头进来。 甘棠问道:“妹妹到哪里去了?正要叫人过来问问。” 季湘道:“刚才裁衣的宫女给我量了身量,看了那几匹罗,说现如今有了几样新样式,若我得闲,就过去看看几件做得了的。我想想也没有事,就过去瞧了。” 甘棠笑道:“可相中了?” 季湘摇摇头,道:“看着是好,就是有些招人眼。袖子宽了两分,裙褶子也大了些,穿在身上,怪别扭。” 甘棠道:“听妹妹地话,就知道妹妹长大了。不是那个整天笑来笑去的小姑娘了。” 季湘道:“姐姐也离了妹妹好些年了,姐姐都是谨谡的娘亲了,妹妹再像小时候那样,就要叫人说笑了呢。”说罢,走至甘棠身边,挨着坐下,道:“姐姐给妹妹梳梳头罢甘棠道:“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腻歪人啊。”便拿了妆奁盒过来,打开了,取出梳子。给季湘散开了发髻,轻轻梳起来。 季湘道:“在园中碰上的那个景美人,姐姐熟悉么?” 甘棠道:“怎么说这个?你看她美不美?” 季湘道:“打眼一看,很是好看,带着一副稚嫩的样子。只是脸上没有姐姐的平和雍容。我看她看姐姐的眼神冷冷的,有些凌人,叫人不愿接近。” 甘棠道:“妹妹才进来,这些事不要总在心里头琢磨。你就只好好在杏阳馆住着。我先前也在家书里说过,这宫里除了荣华,还有更多叫人心里不痛快的地方。妹妹不要搅了进来,还是像以前快快乐乐地,就是姐姐最大的心愿了。” 季湘道:“姐姐这话就不对了。妹妹既然进来了,就要为姐姐担一分忧,哪有整天里自己图快,不管姐姐事情的道理。那个夏音低着头,倒是一派恭顺地样子。” 甘棠给她挽了个发髻在头上,留着束头发,拿一条红色的缎带绑了垂在肩上,道:“妹妹这束头发,不知要何时一起挽了起来。”季湘道:“姐姐不要像她们一样在我耳边唠叨,我打定了主意,就跟着姐姐了,在这里就这样和姐姐做伴,不出去了。” 甘棠摇摇头,给她鬓边插上了两朵珠花,道:“你看这珠花,外头瞧着千娇百媚,实则一丝儿香气没有地。就连那野地里地花儿朵儿,也比它强上千倍。” 季湘只垂了头,不说话。甘棠知道她还没有转过弯来,只好叹口气,叫了她一起过去看看谨谡正做什么。 大家正与谨谡玩乐,外边进来宫女道:“皇上今儿要过来这边与季昭容用膳。昭容早做准备。” 甘棠点头,说:“知道了。” 等那宫女去了,甘棠向季湘笑道:“正好妹妹也在,可和皇上见一见了。 第一百零五章 小瓶 小瓶 没想到,季湘却站起来,道:“姐姐该送妹妹回去了。” 甘棠惊道:“这是为何?妹妹今晚还要住在这里,我们好好说话。” 季湘执拗,仍道:“姐姐忘了妹妹的话么?我进宫是为着陪伴了姐姐,并不想一睹龙颜,给自己长什么见识。姐姐就送了妹妹回去。改日妹妹再过来,姐姐忙罢。甘棠无法,只好叫人把她送回去了。 抹云道:“主子这位妹妹性子倔得很,我倒没觉着主子这样呢。” 甘棠道:“她先时也不这样。虽是嫡出,和我在一处儿,处处还让着我这做姐姐的,脾气也柔和。随她去吧。等她琢磨过来了,还是把她送回去,也少了我的心事。” 抹云点头,道:“主子主意是好,就是不知这季湘姑娘能不能看透主子的这份心了。” 到了将晚膳的时候,皇上就过来了。 甘棠笑道:“皇上可累了,先到榻上歇一刻罢。” 皇上道:“不妨,还是先用膳。本想着能早些过来,又商议了几件事,就过来晚了。” 甘棠道:“皇上不必为了臣妾而耽搁了国事,那就是臣妾的大罪过了。” 皇上道:“朕心里自有尺度,你不必忧心。可作了上回那道菇子?” 甘棠笑道:“知道皇上并不是为了来看臣妾,是为了那菇子才过来,哪敢不叫厨子做了端上来?” 皇上笑了,与甘棠来到这边屋里在桌前坐下。 见一桌子的菜都是自己不常见的,笑道:“臣妾将朕的晚膳都赏了人不曾?” 甘棠指指屋角长案。道:“皇上看那边就晓得了。” 皇上看去,那案上摆满了碗盘,都用金罩子盖着。 甘棠道:“案下还有四摞食盒子呢。若都摆了出来,恐怕就要往地上放了。我这屋子小些。” 皇上道:“搁在一边就是。不必管它。” 看眼前盘子上搁着一烧焦了叶子包裹的东西,便问:“这是何物?” 甘棠笑道:“皇上这就不认得了?还说想着呢?”使个眼色,一宫女上前来,将层层叶子揭开来,赫然便是白嫩地菇子。 皇上便有些惊了。道:“难道前头我吃的就是包在这里头的?” 甘棠道:“那回是去了叶子,另拿盘子装了。其实还是放在叶子里头,吃时再打开,里头地香味儿就跑不了了。” 皇上低头嗅嗅,道:“果真是比上回还要香呢。这是荷叶么?” 甘棠摇摇头,道:“外头叶子有些焦了,就难看出来了。这是南瓜叶。今年这里没有种,是嘱托了采办上的人,从宫外带了进来。皇上在这边用膳。没有跟着尝膳公公,我就代劳了。”遂举箸夹了一个菇子放进了嘴里。 皇上道:“这样香地东西,就是有东西在里头。也要尝尝才是。” 也吃了起来。 两人吃了一盅酒,皇上道:“也叫那边照着样子做了。.1@6@K@.就是没有这样的味道。昭容还要叫厨子到乾熙宫一趟才好。”甘棠笑了。道:“什么麻烦的东西。皇上就赏给我两个大元宝,我准教会了皇上那边的人。” 皇上笑道:“难道昭容竟会了这个?” 甘棠道:“原本这个就不是厨子做出来的。前头我害喜时候不思饮食。抹云记起了家中吃过这个。就给我做了。就是备好了菇子,稍洒些水,放好盐,扯几片不大不小地南瓜叶包了,放到炉灶里烤。约摸着好了,就拿出来了。最是原汁原味,清淡得很。” 皇上道:“昭容好福气,有这样贴心的宫女服侍。” 甘棠道:“皇上难道没有好福气?听说一个叫夏音的,去了乾熙宫伺候了。” 皇上道:“人痴憨些,话也少,前头给你看的那串佛珠就是她雕的。” 甘棠笑道:“没有想到她还有这样大的本事。倒正投了皇上的喜好了。” 皇上道:“闲的时候,就看她坐在那里,一心一意刻物件,一双小金莲颤颤的,倒是叫人心静得很。” 甘棠听了此话,心中一酸,暗道:说话这样地不避嫌疑,还能指望皇上待自己有多少真意呢。 一边给皇上说趣话儿,一边叫宫女给皇上夹菜,清袖堂中倒也其乐融融。 膳毕,两人来到书房叙话。 皇上见一边多宝格上没有摆着什么东西,便道:“怎不放上几件东西,太空了也不好。” 甘棠道:“先时地几件都摆烦了,再有别的,我又不喜欢,索性就空着了。” 皇上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朕叫人给你拿几件过来。” 甘棠想了一会子,道:“倒是想要个小花瓶放在上头。不要样子古怪地。就要那种平平常常的小口圆肚地最好。玉地、金的,太贵重,放在这里,也污了这些书,木头地就好。” 皇上笑了,道:“今儿,才得了一对小瓶,就与昭容说的一样,明儿就叫人拿了过来。甘棠忙俯身拜谢。皇上又与之携手说些诗词歌赋的话。 次日,就有人送了那对瓶子过来。抹云欢天喜地接了过来。 甘棠道:“你且别太乐了。现放那边屋里摆两天,再放你那屋里去。皇上过来看不见,就有话了。” 抹云道:“就摆在书房,我能看上几眼就是了。”甘棠见她捧着瓶子往书房去了,也不管她。 过了几日,甘棠几人往张婕妤去了。在一拐角处。竟又碰上了空林。 那空林给甘棠施了礼。 甘棠见这样的人竟在宫中如此自由行走,心中就有了恼意,平了气。转身欲走。 那空林却道:“季昭容慢走,空林有事相求。”甘棠有些吃惊。道:“我与师傅没有来往,师傅要求我什么?” 空林道:“只斗胆问季昭容一句话----那对小瓶是在昭容处么?” 甘棠又是一惊,面上多少有些红了,道:“前几日皇上倒是赐了一对瓶子过来,我没有细看。不知是不是呢。” 空林面上一灰,向甘棠又施了一礼,便领着两个公公去了。 待回至清袖堂,抹云叫了别人出去,急急地对甘棠说道:“是我给主子招事了。看那空林脸上很有些不快的样子。是不是将瓶子送了回去?” 甘棠笑了,摘下头上的几朵大珠花,道:“他能怎样?就算在皇上跟前有脸面,能挑唆皇上将赏了人的东西再要了回去?那不是叫皇上打自个儿地脸么?他该能聪明些。再说了,皇上既能二话不讲。就赐了瓶子过来,可见这瓶子也不是很得了皇上的心。我只是不明白,这空林怎这样看重这对瓶子?”遂叫抹云将那对瓶子取了过来。 两人细细看了。却也没有个头绪。 抹云正要将它们收了起来,忽想到了什么。便道:“主子给我说过空林前头是问皇上提过夏音的。敢情这里头还不知掺和了些什么。” 甘棠道:“这也不关咱们地事。撂开了就是。你倒是叫个人到裁衣那边看看,几件衣裳也该缝好了。” 抹云笑道:“还是我过去一趟。主子也知道我好个热闹。看看她们都在忙些什么。” 甘棠打趣她两句话,就叫她去了。抹云出去,便叫了别人进来伺候。 顿饭工夫,抹云和一个宫女抱着个包袱回来了。 打开了包袱,几人便一起来看。抹云道:“还有一件衫子,正绣着花边呢。说后日就送了过来。” 甘棠道:“还是晌午时,你送了过去,叫她穿穿看。不顺意,就拿回来再改改。” 抹云重包了起来,道:“趁便将那几样新鲜的果子挑一些,也带了过去,省得主子想起来了,再叫人跑上一趟。” 甘棠笑笑,应了。抹云自去准备。 待到了杏阳馆,抹云见了季湘,便将包袱递上,道:“主子本想自己过来,谨谡又闹着不睡。” 季湘忙叫抹云坐下说话,抹云笑道:“姑娘万不可如此。我们只是下人,伺候主子、姑娘地。” 季湘便不再让,身边一个侍女陪着,到隔壁房里换上衣裳看看。 几件都好,独一件腰上阔出了一寸。 抹云看了,便道:“姑娘就留下那几件,我把这褶裙到了回去,叫她们再改改。” 这时,那边套间里出来一位姑娘,季湘道:“抹云姐姐不知道,这是贵妃娘娘的妹子,我都称她叫隋姐姐,比我大着五个 抹云忙给她施礼,道:“吵着隋姑娘了。” 那隋姑娘却似羞臊些,道:“抹云姐姐言重了。”便不说话了。 抹云料她是个不善说话的,遂引她说了几句话,隋姑娘道:“听姐姐说,季昭容最是手巧,又得皇上的怜爱,改日要与季妹妹同过去拜访。” 抹云笑道:“那就是我们主子的贵客了。”又说了几句,便捧着包袱辞去了。 回去说了季湘试地衣裳,又讲了那隋姑娘的事,道:“娇娇怯怯的样子,说是比主子的妹子大,依我看倒是她像个做妹妹的。” 甘棠道:“贵妃倒是大家闺秀,身份尊贵,在这宫里头,算性格儿好的,也不常出来走走,少见她的面。” 抹云道:“主子没有见过她的妹子,倒是没有贵妃娘娘的架子,和气地很。还说来这里看主子呢。” 甘棠笑笑,道:“来就是了,要好好照应呢。”看看外头天气,道:“今儿稍暖和些,你拿块酥糕来,咱到外头撒了去。” 抹云道:“主子也是,好什么不好,单好这个。眼看着咱这里地蚁洞一年比一年多了。” 甘棠道:“又没有进房里来,怕它什么?你若再这样说,管保叫你下世托生个小蚁,没地儿找粮食吃。” 抹云笑道:“那我就打听着,找到主子住的地儿,就在主子帘子外头做个窝 说着话,藏梅进来了,苦眉苦脸地道:“张婕妤的小公主也忒缠磨人,主子以后再去,万不要带了我过去。” 甘棠笑道:“谁叫她和你对上了眼,别人不找,偏回回叫你抱。” 几人出去了,藏梅眼尖,看见了一个蚁窝,便叫甘棠过去。甘棠捻了一点子酥糕,撒在窝口,就见几只小蚁嘴上咬着,叼进窝里头去了。 找遍了清袖堂,也洒满了酥糕末子。甘棠觉着腰腿有些酸麻了。 藏梅、抹云忙扶了,进屋里躺下。 藏梅坐在旁边矮凳子上头,轻轻给甘棠捶腿,见甘棠不像睡地样子,便道:“刚才主子走了一会子,陆才人就到了。我在一边听她们说话,说是皇上已准了五皇子就跟着皇后了,皇后该笑不拢嘴了。” 甘棠道:“皇后原是你的娘娘主子,你也该为她高兴。” 藏梅撇撇嘴,道:“在皇后身边能活到今儿,算是我命大了。不过听着皇后待五皇子倒是很尽心,饮食入寝无不亲自察看。皇上也说皇后贤良呢。” 甘棠道:“看来五皇子是福气大。” 抹云一边说道:“这样看起来,五皇子若跟着德妃,未必能有今儿地好呢。”甘棠道:“别人千好万好,哪里就能比上自己地亲娘呢。你们没有生养,知道什么是好?” 两人点点头,便说起别的话来了。 夜里就下起了秋雨。淅淅沥沥,打在油毡窗蓬上头。甘棠站在窗前,推开窗子,任潮湿地秋风吹在自己身上。抹云在小榻上听见了雨声,欲起来看看窗子可关严实了,却见甘棠正站在那里。忙取了一件衣裳给披上了,道:“主子别贪凉,吹着了就要叫太医了。” 甘棠笑笑,将才披上的衣裳又褪了下来,道:“就是为着叫太医呢。” 抹云不解,眼见着外头风大了,连带着夹了雨水吹了进来。甘棠身上也叫雨水打透了些。抹云连劝带哄地,才将甘棠搀到了床上。次日,甘棠躺在床上,头上就烫起来了,脸上也红。 宫人忙去禀明了皇后,皇后便准了太医过来瞧了。 第一百零六章 贤妃 贤妃 太医看过,说是受了风寒,因昭容身子质弱,有素疾,这病便见着有些凶了,慢慢调养就是了。 晚间,皇上便来探视。见甘棠不施脂粉,散着头发躺在那里,脸上却似擦了胭脂般的红,眼中泪水盈盈,很有些心疼。与她说了几句暖话,便回转身来,责道:“这堂里的人是怎样照顾?都该杖责才是。满屋子的宫人都跪下了。 甘棠拦道:“皇上息怒,都是臣妾自己身子经不起,怨不得她们。她们都是极尽心的。皇上若责罚了她们,不是叫我的心里更难过么?” 皇上见她这样说了,便道:“不是昭容求情,此次万不能饶了你们。” 宫人便给甘棠叩头谢恩。 甘棠朝抹云看了一眼,抹云会意,带了众人出去了。 甘棠道:“我这一病,太医又说不是几天就能好了,心里就怕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谨谡还是吃奶的年纪,可怎么好?”说着,便呜呜哭了起来。 皇上忙劝慰:“哪里就那样了?一天几顿药吃着,慢慢调养,也就好了。你放宽了心。若整日里乱想,才不好了甘棠道:“风寒倒是不怕的,就怕又引起了我那原来的老病。犯一次,就重过一次。想想在家中时,母亲在身边日夜侍候,我是放了一千个心的。如今在这里,虽说这些宫女也都是好的。只是再好,也好不过去的。” 皇上便道:“这有何难。明日朕给皇后递了话,叫你母亲过来陪侍就是。等你全好了。再离宫就是。” 甘棠道:“万万不可。想我只是一个昭容,前头为了我,皇后已违了几次例了。在这样。不单我在姐妹面前抬不得头,也连累了皇后娘娘。怎好再统率内廷呢?皇上若真疼我,就不要叫了我母亲过来,坐一时回去了,必是寝食难安,万一再闹出病来。更是我的不孝了。.网,电脑站www,.cN.”强挣着说完了这些话,便咳嗽起来。 皇上听了这番话,更是心焦。 这时,便听见那屋里谨谡哭起来。 甘棠道:“怎叫他哭起来?快抱了进来。” 抹云抱了谨谡进来,道:“他一醒来,见不到主子,就闹起来了。主子现病着,还是不要抱地好。” 皇上见他哭得厉害,便抱了过来。谨谡伸手抓着父皇头冠上的锦带玩弄,这才止了哭。 甘棠泣道:“若臣妾有什么不好了,皇上还要善待谨谡。虽说他不是嫡出。母亲是个嫔,到底是皇上的骨肉。那我日后如何。也就都放了心。” 皇上宽慰道:“你放宽了心。好好养病。朕自有安排。”直待甘棠喝了汤药,沉沉睡去。谨谡也叫奶婆子哄着睡熟了,皇上才去了。 隔了一日,就颁下旨意:晋封季昭容为贤妃。因季昭容身体有恙,待痊愈了,再行册封之礼。日常用度都改以妃子地份例。宫人便都以贤妃呼之。 颁了旨意,皇上便亲派了宫人将甘棠之母接进宫来,以使其安心养病,不要再胡思乱想,哀泣忧虑。 过了半月,甘棠身子渐渐有了起色,能在堂中走动走动。这日,其母正陪其坐在天井说话,季湘由侍女伴着来了。 先给甘棠行了礼,又拜见了姨娘。 待坐下了,甘棠道:“这几日我好些了,叫她们去找你过来,却说你也有些不适,现在可好了?” 季湘道:“就是头晕的病,好些年了,到了这时候,就犯上一阵子。不用吃什么药,就好了。姐姐还叫了太医过去,喝了几碗汤药,也管了些用。” 甘棠道:“你正是好年纪,还是好好调养,不要像姐姐,做下了病根,就不好了。” 季湘点头。 甘棠地母亲一旁说道:“自打你湘妹妹进来,你父日夜惦念。我就说还有甘棠在呢,时时照顾着,你父才放了 季湘道:“还请姨娘回去告诉父亲,说湘儿在这边很好,不必挂念。有空了,我就回去。” 甘棠道:“给你新做了两件死的衣裳,回去的时候不要忘了带上。” 季湘道:“我进去看看谨谡。” 甘棠便笑着看她进去了。其母忧心道:“你看她可好了些了?可劝了她?” 甘棠道:“还是从前的想法。那日皇上过来,她都避了去。看来,也像我,事事看破了,没有了杂念。” 其母怔了一会子,方道:“还是我平常不大照看她,总觉着她大了,能有什么。如今悔也晚了。” 甘棠劝了几句,其母还是不断摇头叹气,说是自己的不是。 直待季湘抱了谨谡出来,两人才换了笑面,与他逗笑。 又过了一阵,甘棠好全了,其母遂出宫去了。 这日,忽闻得景美人失足落水,腹中地孩子也没有了。甘棠心道:虽说攸儿如今不同以往,到底姐妹一场。她有没有家人,就是孤零零一个,想想也叫人心酸。打发了抹云她们备好了几样补汤,几个人抬着,往景美人的处所去了。 果然不出甘棠所料,因攸儿没有家世,又没有了骨肉,这后宫的姐妹们都是乐意锦上添花,不喜雪中送炭,门庭中冷冷清清。 攸儿见甘棠来了,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只幽幽言道:“贤妃恕我身子不便,不能起来相迎。” 甘棠走至床边,坐下来,道:“我叫人熬了补汤,你趁热喝上一碗,好驱驱体内的寒气。” 攸儿笑道:“贤妃娘娘真是有心得很。若不是娘娘来了,我是喝不上什么的。” 甘棠也不理会,接了抹云端过来的汤碗,见攸儿转过脸去,便道:“给你放在这边桌上,想喝了,就叫宫女伺候着。” 攸儿道:“我这里总共这眼前的两三个人儿,哪里能像姐姐呼三喝四的,什么事也不愁的。” 甘棠见她说话太不像了,示意别人都出去了,便道:“我看在从前姐妹地情分,今儿来一趟。你若还是从前的心,我们还是姐妹。若真是忘了我这个姐姐,那我也不求你什么了。” 攸儿抬眼看了甘棠,道:“姐姐知道我要给父亲挣清白,却站出来,给妹妹使绊脚儿,攸儿没有这样的姐姐。” 甘棠道:“你父亲去了这么多年了,琼姑姑也帮着你,你又在乾熙宫伺候着,难道你还没有清楚?” 攸儿扭过头去,不搭言。 甘棠又说道:“前头我早叫了父亲托人给你查明了地。你父亲为官确实谨慎清白,就是那年却贪了官银。恰逢上头抽调军饷,你父便有了亏空。这才查办了。如今我想来,你父既是廉洁,为何要拿了那笔银子。至今那银子没有查出,攸儿,你该知道那银子的去处才对。” 攸儿怒目而对,道:“甘棠姐姐倒是查得清楚明白。那今天,攸儿就叫姐姐听个尽兴:我父一心将我送进宫来,只因官职卑微,希望能花些银两获得提升,好教我进来了,靠着父亲地名衔,能早些有个名份。没想到事发,获罪。我父就拿了那笔银子,打点了,我才进宫做了奴才,保了命。姐姐可清楚了?你快些回去,告诉皇上知道,叫人来拿了我去。” 甘棠摇摇头,道:“妹妹心机大,看来是要了了你父地心愿。可是何必要害了贤妃,心里就好受么?” 第一百零七章夏音 攸儿面色一白,双眉一拧,辩道:“你不要拿这个来冤枉了我。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害她?” 甘棠一笑,道:“此事瞒不得所有的人。你心中有数就是了。如今你虽遭了这个事,总是封了美人了。姐姐就走了,你歇息罢。” 攸儿冷冷道:“季昭容好走。这妃没有行册礼,昭容也要谨慎呢。” 甘棠一愣,笑道:“劳妹妹费心了。” 攸儿躺在床上,看甘棠还是从前不紧不慢的步子,款款出去了,也记得与她的姐妹情分。只是她却出来挡了自己挣荣的路儿,更是愤懑多些,心道:咱们既各自挣着命,到了这一步上,还能顾多少?就看各人的命数了。你既能获了皇上的宠爱,我岂有不能的。 一宫女端了补汤过来,道:“温和着,正好喝,烫不到嘴。” 攸儿看看,道:“都倒了去,我不喝。” 那宫女劝道:“这是主子份例里没有的。还是身子要紧。待主子身子好了,过上几年,这些也就都有了不是?” 攸儿看她一眼,道:“你很会说话。只是我心里不自在。都倒了去。”遂转身朝里睡了。 那宫女看看手中的汤碗,暗暗摇摇头,依她的话倒了去。正叫人抬着食盒出去,碰上尚才人进来。 尚才人道:“不是在屋里伺候景美人,你们这边人少些,又出去做什么?” 那宫女忙道:“是这几样东西不好了。我们倒了去,省得时间久了,闹得屋里头有了味儿。” 尚才人一看是双层的剔红食盒。面上鸳鸯荷花的图样,四围兰草的花儿,便知这不是这边的东西。定是不知哪个上头地娘娘。或者主子,送了过来。景美人不喜的。唇边微微一笑,迈步进来了。1--6--K 攸儿早听见她的动静,不好在床上装睡,叫宫人给放好了被褥,靠了上头。与尚才人说话。 尚才人道:“妹妹进来这些时候了,姐姐也来得不勤,全因着妹妹是皇上跟前地红人儿,姐姐不好往前凑的,免得叫人说是去倚势地。偏赶上妹妹怀的是贵子,担不了天大的福气,没了这个孩子。姐姐听了,心里也难过得很。因姐姐也是没有生育,看谁有了。便心里馋死。看见一个公主、皇子的,心里就痒痒得很,非得抱在怀里亲个够。” 攸儿知道皇上也召了尚才人到乾熙宫的。言辞上也有几分客气,道:“先时心里也难过得很。这几天想开了。是命中就没有这个孩子罢了。” 尚才人道:“妹妹不是平常人儿,若是。早整天哭天抹泪地,拔不出来了。等妹妹能下床了,还要到姐姐那边走走。” 攸儿虽知这后宫里头,难逢一份真情义,好歹能有个和自己说说话儿,也是难得。等十五过去给皇后请安,不至于连个说话人儿没有。当下,笑道:“妹妹也是个好动的人,不愿闷在这处,过几日,妹妹便过去找姐姐。” 尚才人道:“妹妹前头总在皇上跟前伺候,可听说一个叫做夏音的?”攸儿过来之前,皇上就带了她去看过那个宫女雕物件。长相是普通,可是若整天见的都是牡丹芍药,猛不丁碰见一朵小小的野菊花儿,也能有几分新奇的意思。加上她那一双少见的金莲,皇上对她倒也另眼看待了。不自觉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足,也是小巧玲珑,只是若和她一比,就显得拙笨了,可见老天有眼,总不能叫一个人把天底下的好都给占全了去。 遂道:“我过来时候,她还没有过去。不过也见了两面。看着憨憨地,却心机灵巧,能刻一些小玩意儿。还有一双金莲,少人有的。” 尚才人道:“妹妹躺了这些日子,不知道许多事呢。她如今正顶着你的那份差事,每日在皇上跟前伺候。听说皇上还赞她娇憨之人地好也是无人能比的。前头我没有过来时,在太妃娘娘那边贴身伺候,她是抹云手下地宫女,不过跟着混混日子罢了。妹妹在皇上那里伺候得面面俱到了,她哪里就能叫皇上说那样地话。我是不明白的。” 攸儿道:“各人有各人地好。听说姐姐的才情就是皇上赞的。这也是别人羡慕的。尚才人心里便有些自得,看攸儿有点子累了,遂嘱她好好歇歇,出去唤了侍女走了。 有一搭没一搭走在甬道上,尚才人远远看见几个公主由嬷嬷伴着,正往这边说笑着走过来了。心中有些刺痛,便闪过了一边,绕过亭子,在石凳上坐下来。听那些人走过来了,扭过头去自花树间看。常见的几个公主,除了几个嬷嬷,还有几个伴读的跟着。听说贵妃的妹子、甘棠的妹子也进来了,只是没有机缘碰见。好好地看了,只因隔着些路,也看不真切。遂打消了念头,靠在栏杆上头,看鸟雀在枝头上转圜。 这尚才人嫉着的夏音正坐在乾熙宫一间朝阳的屋子里头,静心地琢一个双鲤。鱼头、鱼身已出来了,就剩下鱼鳍、鱼须子还没有成型了。有心在皇上跟前作出样好的来,便将两片木头放下,好好的酌量。看看窗外,几个公公正将种着花的大瓷缸子搬了别处。几株有些不好了的菊花,也另换了好的过来。 一看见了菊花,却又触动了心事:那对小瓶去了清袖堂了,好过放在架子上头,每每看了,心中便十分不舒坦。那空林也是不看眼色,这时候还要时时地给自己找难堪,实在是叫人头疼。皇上对自己也有了几分眷顾,这是朝思慕想的好事。自己以前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虽是他前头帮了自己,自己也没有求了他,是他自个儿赶着教了自己这个。因自己前头是跟着甘棠做事,甘棠自打去了槛寿堂,平日嫌怨甘棠的便打发了自己去做杂事。好在机缘巧合,老天有眼,竟得了那项好处。跟着公公们去工坊中搬送东西,他瞧见了那样东西,便凑了前头来。回回偷着教了自己一点技艺,时日长了,也能上了道儿。谁知道合该自己是到不了那个地方,竟叫皇上看顺了眼了,叫自己来了这边。若能有什么事叫他死了心,就好了。 正想着,皇上轻步进来了,夏音忙站起来。 皇上道:“怎样了?” 夏音低声道:“鱼尾刚完了。” 皇上拿起来,细细看了,道:“这刀法上有些空林的样子。” 夏音道:“空林师傅雕出来的东西,奴婢怎能比得了?这都是奴婢得空的时候,就寻块树上落下的木头,慢慢雕磨着玩。哪里能说上什么刀法。”皇上笑道:“也不必说这样的话。且放下这些,和朕出去走走。” 夏音便微微低着头,跟着皇上出来宫门。宫女、公公们在后头跟着,捧着一应用的东西,倒是一声不闻的。夏音落皇上三四步远,缓缓跟着。这样既能听见皇上说话儿,也不会越了自己的身份。 正走着,便碰上了几个公主过来了。 皇上便笑问道:“到哪里了?” 有公主道:“皇后叫我们过去说说话儿,这是才从凤坤宫出来。” 皇上点头,看到了季湘,便道:“这位姑娘以前没有见过的。” 公主道:“是贤妃的妹妹,伴我们读书。” 皇上点点头,见季湘站在那里却是并不脸红窘涩,又与公主说了几句话,公主们便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 忧喜 眨眼间,下霜了。 甘棠抱着谨谡站在屋内,看大鹦鹉还在外头,便道:“天也冷了,把那大鸟拿了进来,看冻坏了它。” 专伺候它的宫女忙将大鸟提了进来。抹云道:“还是放到别的屋里。猛不丁地冒出句话来,别吓了六皇子。” 那宫女便提起大鸟欲放到别处,那大鸟养熟了,倒是认人的,许是看见了谨谡,便哑声哑气地叫道:“父皇到了!父皇到了!” 那谨谡也知道些事了,放下了手中捏挲的甘棠颈上的一串石榴石珠子,四处看了看,见没有父皇的人影,便委屈地哼唧了几声,接着“哇哇”哭了起来。 甘棠见他这样,心里也烦躁起来,忙叫那宫女快些出去。抹云、藏梅也拿了几样谨谡平常喜欢的物件儿,上前来哄。 一家人正乱着,季湘进来了。陪着来的有一个宫女并两个嬷嬷。 甘棠便先叫抹云将谨谡抱了过去,自己过来招呼两个嬷嬷。 那两个嬷嬷也是有眼色的人,以前还坐在凳子上,与甘棠说上几句话,今儿便急着去了。 季湘看谨谡这样,便从袖筒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单肚子葫芦,揭开了盖子,竟爬出了一只翠绿的小蝈蝈。 那谨谡见了,也就不哭了,专心地看那个蝈蝈。 甘棠笑道:“从哪里得来了这个?姑娘家家的,也看着这个好了?” 季湘道:“哪里是我喜欢。姐姐忘了?只要是两条腿以上的东西,我就怕得要死了。看见贵妃的妹子手里有两个,我想着要一个过来,给谨谡看看也好。” 甘棠笑道:“亏着你来了。要不然这场哭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止了呢。” 季湘随口问道:“姐姐不是好好看着妹妹的外甥,又惹他做什么?” 甘棠道:“哪里惹着他了。.wap,16K.Cn.是在屋里头闷着,心里不高兴了。” 有宫女进来道几个主子过来找甘棠说话甘棠见季湘皱眉头。笑道:“不到这边来地。你和抹云说说话儿罢了。”说完,就过去那边屋里了。 季湘逗弄了谨谡一会子。看抹云一旁绣着花儿,便道:“刚才谨谡是怎么了?他素来是不爱哭的。” 抹云抿抿嘴儿,低声道:“皇上有半月没有到这边来了。娘娘倒是不在意的,就是六皇子心里稀罕他父皇,一听父皇两个字。便要哭闹。我看着心疼,可我们也没有什么法子。说多了,娘娘心里不好受。季姑娘是娘娘地亲妹子,也能递上话儿。好好和我们娘娘说说。好歹能求着皇上过来两趟,六皇子也就好多了。娘娘每日单等着皇上过来,这可是不好。别处的娘娘、主子,哪位不是一天三趟地给皇上送这个、递那个地。我们娘娘总是淡淡的。眼看着这时候了,还没有正式行册礼,我们一边看着心里很急。” 季湘道:“皇上待姐姐是用心的。不然也不会下旨封了妃子。这才多少时候,不会就这样罢了的。” 抹云道:“季姑娘是进来不多时候,哪里知道那么多呢?这里没有别的人儿。我这个做奴婢地本不该说这些。皇上有这么多的去处,今儿顾惜你了。不见得明儿还想着你。娘娘到了这天。已经是不易了。若单顶着一个妃子的名衔,没有走了明路儿。谁会拿着当妃子待呢?” 季湘想想,道:“皇上现常去哪处娘娘那里?” 抹云道:“若皇上能到内廷来,怎样也会到清袖堂来坐一会子。如今,皇上根本不过来了。听说除了正经的上朝、商讨国事,就是叫了几个匠人,在乾熙宫琢刻东西。那个夏音也在一处伺候着。” 季湘点点头,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了。会和姐姐商议的。” 抹云满心欢喜,道:“娘娘心里是很亲近季姑娘的,你既然说了,娘娘总会听进去的。” 季湘点点头,道:“难为你处处为了姐姐着想,很难得。” 抹云道:“娘娘待我们宽厚,我们也就为了我们娘娘了。” 季湘笑笑,便与抹云再说了一些别的话。 过了顿饭工夫,甘棠回来,向季湘道:“妹妹是在这边住两天,还是天晚了就回去?” 季湘道:“我只过来坐坐,贵妃的妹子要我过去贵妃那边说说话。等晚了,我们就一起回去了。” 甘棠道:“也好。下回也要同贵妃地妹妹过来这边。” 季湘“恩”了一声,又坐了一会子,叫上随身的宫女,便告辞去了。 甘棠看她去了,问道:“看她心里有事的样子,你可与她说了什么?”抹云道:“只是说了我绣地花,别的就是和谨谡玩笑了。” 甘棠看看抹云,也没有再说别话。 又过了几天,皇上终于过来了。正坐在清袖堂中说话,怀中抱着谨谡。 贵妃扶着宫女地肩头进来了,见皇上在这边,给皇上施了礼,笑道:“看外头并没有站着什么人,以为没有客来呢。竟是皇上到了这处。”又转脸对甘棠笑道:“姐姐来地不是好时候,对不住妹妹了。” 甘棠有些窘了,道:“皇上想起了一样物件儿,叫他们回去取了来给谨谡看。姐姐快些坐了说话。” 贵妃坐下了,道:“皇上到底叫他们去取什么好东西?我来的路上,看天好,就登了琅阁上,想望望远。倒是看见一个宫女手中捧着东西站在叠石一边,等人儿。我瞧着,倒是以前没有见过地一个。心中不明白,怎一个人出来了?过了一会子,就看见空林师傅同两个公公过来了。那空林看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便撇下了公公,过去与宫女说话。两人不知怎么,竟拉扯起来了。我也看着惊奇。这时候,打那边花树后头出来了一个宫女,看着就是皇上跟前的人儿,叫做银鬲的,前头到我那边送过东西。空林师傅这才悻悻去了。妹妹,看是好笑不?竟是要抢了皇上要拿过来的东西不成?” 甘棠听了,当然不好说话的。皇上脸上没有什么,却只又说了两句话,便起驾回去了。 甘棠叫藏梅重给贵妃摆了几样果子,使眼色叫宫女们出去了,便笑道:“姐姐不知道银鬲是和谁一起么?” 贵妃浅笑,道:“妹妹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儿,难道不知么?” 甘棠笑道:“妹妹也是一知半解呢,还要姐姐的教诲。” 贵妃道:“你妹妹倒是比你多了两分胆色。” 甘棠心中一惊,道:“季湘在姐姐那边可说了什么?她很是任性,姐姐不要拿她的话当了真。” 贵妃笑了,道:“妹妹知道我没有生育皇子,说不定姐姐以后要倚靠着妹妹了。” 甘棠稳了心神,笑道:“姐姐与妹妹本就是一家子人么。”想了想,又道:“只是姐姐远远看见,没有听见他们说些什么。皇上难准就处置了。” 贵妃又笑了,道:“若这样的事,叫未出阁的公主看见了,皇上还能像没事的人儿么?” 甘棠忧道:“若是姐姐自己的公主,难叫皇上信。” 贵妃道:“我进宫这些年了,难道就没有几个自己的人么?” 甘棠便放下了心,道:“多亏姐姐从中斡旋,妹妹就等着了。只是姐姐好歹给夏音说句好话儿。” 贵妃看看甘棠,道:“到了这时候了,妹妹还这样踌躇,他日若真叫她上来了,会好好待了咱们么?想存着人情,就难在这里立足了。就看她自己的命了。或者,皇上还抿了这桩子事去呢。” 甘棠想起与她往日的情谊,心中便有些不忍了。 第一百零九章 生变 宫里人都悄悄儿瞧着这桩丑事。因空林的身份不清不白,皇后也不好出面,加上夏音也是乾熙宫的,索性撂开了不管。 夏音初说是空林自己来纠缠于她,空林倒是一个痴人,觉着既不能生着在一处,就要一处死了才好,索性竹筒倒豆子,从头至尾说了夏音怎样在路上逢了他,怎样将一样信物儿丢在面前,自己就认了她是自己小时的知己,便有了后来的事儿。待一班宫女到了夏音的住处搜出了和空林颈上一样的东西,夏音便没有别的话说了。 皇上恼了,立时就叫了人过来,将她送到了浣衣处去了。虽说留了命了,那个去处,整日里不闲着,管事的非打即骂,风吹日晒,身子不是好的,也就没了命了。 那空林先关了起来,说是择日就斩了。 皇上下了朝,处理完政务,便往内廷这边过来,和各处的娘娘、主子说说话儿。 这日午后,皇上便往清袖堂过来,抱了谨谡坐在膝上。 甘棠端过来一碗粥,给谨谡喂着吃。 皇上笑道:“这个叫别人做去就是,你又来忙碌。” 甘棠笑笑,道:“皇上不知道做了母亲的心,就是将心剜了出来给自己的孩儿,还嫌不够呢。” 皇上看着谨谡说道:“你比父皇有福气啊,吃了母亲的奶水,又能吃母亲喂的粥汤。” 甘棠道:“皇上既羡慕得很,就着我的手,也吃一口就是。” 皇上道:“怎么能和谨谡抢东西吃?” 甘棠舀了一勺。送到皇上嘴边。皇上张嘴吃了,看旁边的宫女暗暗笑了,自己也笑了。 正说笑着话儿。抹云悄悄进来了,站在一边。看看皇上,瞅瞅甘棠,神色慌张。 甘棠拿眼示意,抹云摇摇头,不说话。 皇上也看着抹云似有不对。问道:“抹云去了哪里?脸色不好呢。” 抹云强笑道:“回皇上话,娘娘叫我给张婕妤处送了东西,回来路上竟迎面飞来了一只大鸟,唬了一大跳。” 皇上笑道:“准是鹿囿中飞了出来地,不必怕的。” 抹云点点头,向甘棠道:“张婕妤说过会子就过来,也抱着公主来。” 甘棠点点头。皇上道:“那朕就到太妃那边去了。你们姐妹好说话。”甘棠道:“皇上在这里也是一样。” 皇上道:“有新来的好茶,朕给太妃娘娘送过去。” 甘棠便不再相留,送皇上去了。 藏梅搀甘棠回来。嗔道:“娘娘怎不和皇上说那正经事儿?我都要急死了,给你端茶水递眼色,你也当没有看见。” 甘棠坐下了。道:“皇上这时候正烦着心呢,怎么好说这个事儿去烦扰他。过一阵子再说罢了。” 藏梅摇摇头。自叫了两个宫女进来收拾。待张婕妤过来。 甘棠瞅瞅抹云却不在屋里了,也不知她到底遇见了什么事儿。正待叫人过去找她进来,张婕妤便笑着来了。一进屋,便道:“路上逢着皇上了,敢情是我将皇上给冲撞走了。真是没有拣对时候儿。娘娘心里头,要骂我了。” 甘棠说过几次,还是以前姐妹相称,怎奈张婕妤仍称娘娘,甘棠也就随她去了,当下便道:“皇上要到雍藻宫那边探视太妃娘娘,这才去了。怎能埋怨了你呢。”说罢,两人携手在椅上坐下了说话,几个嬷嬷也抱着小公主进来了。 甘棠夸赞了几句眉眼,便道:“你那小兄弟刚睡下了,你坐到炕上去玩耍,那里暖和。” 张婕妤便将包袱里头旧地小孩棉衣取了出来,笑道:“我也是蒙着眼瞎做的,好歹穿了暖和就是。看她穿着我缝地棉衣,心里头不一样呢。” 甘棠道:“姐姐做这些东西,是无师自通的。” 两人便忙活开来。抹云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在一边帮忙。甘棠看她脸上好些了,也放了心,没有问。 一直到了晚上,张婕妤在这边用了晚膳,才去了。 等屋里去了别人,甘棠问道:“刚才你是怎么了?” 抹云一听这话,两眼就红了,扑通跪下,抱住了甘棠的腿,呜呜哭了起来。 甘棠劝了半天,抹云止了哭,泣道:“还要姐姐救妹妹一命。” 甘棠也急了,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好好说了,我才好给你裁度。” 抹云道:“我回来时候,碰见了清袖堂外面站着的乾熙宫的宫女。里头一个是与我素日相厚地。我便扯了她一边去说几句话儿。她提到那夏音与空林的事,说到两人的信物就是两个小木头狮子。”甘棠一听,也愣住了,想到了夏音找自己要去的小狮子。 抹云泣道:“娘娘不知道的,我前头给娘娘说的那个小时的表兄,就是刻了一对小狮子,赠了我一个。进宫里来,我也带进来了。只是有回竟丢在了外头,没有找见。我怕是夏音拣了去了。她该是知道我有一个那样的东西,有时侯也戴上了玩耍。竟没有和我说一声儿。太妃那边有几个姐妹也知道这小狮子是我表兄送了给我,或者她打听了去,趁便就笼络了空林了。” 甘棠道:“这空林你也见过的,怎没有认了出来?” 抹云道:“只是小时节庆时见上一面。后来大了,也就隔开了,不知他是何样人物了。到底他怎样到了宫里头,我也不知道地。还请娘娘费心,叫我见一面空林。虽说有小狮子。我也没有亲见,名字也不对,或许并不是一个人儿。我也就放了 甘棠见她哭得那样悲切,忙先扶她站了起来。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儿。我们还要细细思量。” 两人坐下了,甘棠忽想起了什么,唤了一个宫女进来,刚要说话,想想又不说了。叫宫女出去了。 转头对抹云道:“你不知道,并不是夏音拣了你那个东西,是我呢。” 抹云张大了 甘棠又道:“我拣了去,先送给了如今的景美人,后来夏音来找我说小狮子是她掉了,还画了一张样子给我看。就又还给了她。那张纸,我记着她没有拿走的,你去我先前地包袱里头找找看,若找到了。也就知道空林是不是你那表兄了。” 抹云不待甘棠再说别话,掀帘去了。 过了一阵子回来,恹恹地。道:“没有呢。” 甘棠道:“可能搬了几处地方,给失了。” 两人闷坐了一会子。甘棠想想。道:“那小狮子上头地丝线是什么样子?”抹云忙自针线箩中取出了一小绺丝线,将线头拴在一处。开始编花样。编出了一段,道:“一个连环扣,接着是个梅花扣,再一个连环扣。原来地那丝带是红丝线里头夹了一根头发地。”说罢,面上一红。 甘棠缓缓说道:“那小狮子就是你地没错了。看来空林有八分地样子是你的表兄了。”抹云一听,便坚持不住了,歪在了炕上。 甘棠忙叫人进来,掐了人中,灌上了一口酒,抹云这才醒了过来。 次日一早,抹云便在炕上起不来了。 甘棠到她屋里去,抹云拉住甘棠的手,道:“娘娘怜我就剩下这么一点子念想,倒不是抹云寡廉鲜耻,实在是为着小时候一大家子人在一处,嬉笑着玩耍,就是没有别的,也有兄妹的情分在里头。看他白白为了一个假卷菏,失了性命,我心里头很是憋屈。我想问问他,怎么就来了这里,家里是怎样了。娘娘好歹成全了我,下辈子抹云还是娘娘地丫头,做牛做马,尽心服侍。” 甘棠给她抹了泪,道:“皇上既关了他起来,再放出来,颜面何在?我想想,能保住他的一条命,就是你前世吃斋念佛修来的了。” 抹云点头。 隔了一日,皇上约着甘棠在园中走了走,甘棠道:“皇上走了这半天了,还是到清袖堂坐着歇歇。再到别的姐妹屋里头坐坐。” 皇上笑道:“朕耳边就少听见这样的话。” 甘棠笑笑,道:“这样了,姐妹相处和睦,皇上心里才能清爽,也好安心商讨国事。” 皇上道:“朕告知了皇后了,礼部这几天就择好了日子。那边翠微宫这些日子也修缮好了。你可想换个殿名?” 甘棠道:“这殿名哪能随了意思来改动?翠微宫就很好了。太兴师动众反而不好。” 皇上没有坚持,上了暖轿,与甘棠去了清袖堂。 甘棠亲自服侍着皇上用了一盅参汤。 皇上看屋里头有些不一样,便道:“这摆设有些变了。” 甘棠笑道:“闲着没事,就到库房里头挑出了几样喜欢的物件儿,重新摆了,皇上看着怎样呢?” 皇上道:“倒是新鲜了一些。”转目,便瞧见了窗台上摆放的角雕。 甘棠顺手将角雕捧了下来,道:“这还是皇上见甘棠喜欢,给我送了过来。皇上还说过是哪个匠人雕的,我倒忘了。皇上再叫他做几样这样的东西,我一齐摆了出来,该好看呢。” 接过纸卷来看:狮嘴微张,露两排小牙,三爪落地,一爪抬起,似抓物状,粗尾微立。 第一百一十章 角雕 皇上一见了角雕,脸上就沉了下来,道:“这是那个空林刻的。以后还是收了这个东西,摆别的罢了。” 甘棠面上一惊,道:“他的手艺竟这样好么?真是只知道外头,却做出了那样的事。皇上仁慈,真应凌迟处死才是。” 皇上看了一眼角雕,道:“倒是留下了几样好东西。” 甘棠唤过一个宫女,道:“把这个角雕收了起来,不要再拿了出来。” 那宫女踌躇了一会子,去了。 皇上道:“看着这个宫女倒也喜欢看这个东西呢。” 甘棠摇头,道:“昨儿摆了一天,谨谡看见了,就抱在怀里摩挲了半天,睡觉时候还想抱着呢。这上头角角棱棱的,怕一个看不见,就划到了手脸。还想着能求着皇上再找这个匠人给移着这个样子给做出个小的来,雕琢得滑润些,好叫谨谡抱着玩呢。谁知道这匠人已经犯了事了。刚才那宫女只是忧心谨谡一时想起来,玩不到了,又要哭闹。” 皇上沉思片刻,道:“既谨谡喜欢,怎好看着他哭着不管。你想好了做什么,找个人交待清楚,朕遣人带他过去吩咐空林做出来,再发落就是了。” 甘棠忧心道:“臣妾担心这样不是很恰当,恐别人说些话。” 皇上道:“无妨。这事只是朕自己发落了,没有牵扯别人。” 皇上去了,甘棠便去一一告诉了抹云。 抹云道:“那也拖不了一些日子的。” 甘棠劝慰道:“这时候皇上心里头正怒着,能拖一天也是好的。等皇上心绪平了,再拿事说和。或许就能保了命了。就是坐在了大牢里头。日后还长呢。你说是不是?” 抹云点头,道:“娘娘派谁去找他说话呢?” 甘棠道:“说几样要雕的东西,并不是瞒人的。.http://wwP..就是要顺道问问他家中地景况。看看他到底是你的表兄么,我们再一心给他找出路。” 两人合计了半天。就遣了岭祥过去。 甘棠抽空找了岭祥过来,吩咐了他几样要雕刻的东西,又随口说道:“你顺便问问他是哪里地人儿,好歹这时候叫他来做了这样的事,觉着倒是叫人难受。好歹到时候给他烧炷香。也算对得起他了。对了问问他地姓氏、全名 岭祥答应了。 皇上那边叫了人过来,甘棠便叫岭祥跟着去了。 半天方回来。 甘棠叫岭祥进屋里去问话,抹云一旁站着听。 说完了交待了事情,岭祥道:“那空林是孟州人。原来还是家道殷实的人家,因家父遇上了奸佞小人,家道中落,他便离了家,四处游荡,来到了京城。仗着雕工好,在一亲王府做活。后来亲王将他送至了皇上身边,便进宫来了。他是姓张的。全名叫张献庆。” 甘棠明白了,便叫他出去了。 看看抹云。扶着椅子神情恍惚。甘棠遂明白了。 抹云在一边凳上坐下来,道:“娘娘说我怎么就这样命苦。原来是做着梦。思量着待娘娘随皇子出去住了,我也能跟着去了,回家去看看。如此一来,竟是不行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趣。可恨那个夏音,和弄出了这些事。” 甘棠道:“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若细细算起来,倒是我的不是呢。若我当初拣了那个小东西,没有自己窝了起来,或者夏音来要时,我就再问问她丝线的样子怎么不一样,也就阻了她这条路了。” 抹云摇摇头,道:“这都是命呢。我表兄合该要遭这些罪地。怪不得别人。” 甘棠道:“你这样想了最好。以后咱们还要和前头一样,过咱们的日子。若能保全了他最好,若不能,也尽了力了。” 抹云点头。 一时,奶婆子抱着谨谡过来找甘棠,几人便说开了别的话。 晚上,季厢过来了。 甘棠叫她到了别的屋里,问她道:“这夏音的事里头,你搀和了贵妃那边了?” 季厢点点头。 甘棠看着季厢没有说话。 季厢道:“我看着谨谡哭着,你做人娘的却没有正主意,这做姨妈的就得给外甥出头。” 甘棠道:“你就看准了贵妃?这次她没有反口咬了你一口,算是我们的造化了。你还是规矩陪公主们读书就好。” 没想到季厢却道:“姐姐小时候待我好,这当人家妹妹的,这时候也大了,就要给姐姐分忧才是。” 甘棠给季厢把额上地刘海儿抚上去,道:“妹妹把这宫里头的事想得容易了。你这次脚上粘上了泥儿,是不好甩脱干净的。姐姐一心想保全了你,能好好地在姐姐身边待着。” 季厢点点头,道:“妹妹听话就是。姐姐不要操心了。” 甘棠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咱们出去再用些点心罢了。” 两人携手出去,藏梅弯着腰扶谨谡在地上正挪着走,见她们出来了,谨谡嘴里咯咯笑着,往这边来了。却不往甘棠身边蹭,而举起了两个小胳膊,叫季厢抱。 一屋子人笑了,都道:“这做姨妈地比亲娘还有脸面呢。” 天下事,有喜地,就有悲的。 皇后带了几个贴身地侍女,到雍藻宫问候太妃娘娘。 太妃请皇后坐了,笑道:“公主长大了不少吧?总说要过去看看,只是路远,我这身子这些日子又有些虚了。正吃着药呢。” 皇后笑道:“听说皇上这几天都过来看看,我今儿才知道了,太妃还要顾念我年少无知,不要生气。” 太妃笑了,道:“也是正逢着皇上过来,看见太医在外头侯着。劳烦了皇上每日往这边过来,我心里不自在的很。” 皇后道:“是皇上的孝心呢。太妃抚育皇上一场,没有功劳,也有意分苦劳呢。” 太妃撇嘴一笑,看皇后梳的发髻,忽道:“皇后这头发还是束楚打理么?” 皇后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这几年用顺手了倒是不愿别人给我梳理头发了。” 太妃笑道:“这孩子看着外头不是很伶俐,做这个竟做得好了。前头在我这里时,也就梳个平常的样子罢了。现在给我梳头的宫女,也都赞皇后的束楚梳头在行呢。” 皇后不搭话茬子,指着那窗棂子说道:“外头搭上了皮子,这屋里头眼见着暗了。前头这个窗子外头是不挡皮子的,坐在这里就亮堂些。” 太妃笑了,道:“这皮子还是皇上亲自叫人从库房里挑出来的。别的就由敬事房分派到各宫各堂里去了。皇后那窗上也是这样的吧?” 皇后道:“我用的还是去年的老皮子,觉着还是那些好。” 又说了几句话,皇后便告辞去了。 回到了凤坤宫,皇后在炕上躺了,怒道:“这太妃太不识趣,竟要将束楚再要了过去。实在可恨。” 绿遍一旁小心翼翼道:“如今皇上很是尊崇太妃,皇后若不顺从了她,奴婢怕她在皇上面前中伤皇后,那皇后岂不因小失大?” 皇后道:“是她自己拱手将束楚给了人,好歹现在调教出来了,再厚着脸皮要了回去,也太不知羞。若是真好意思,就告诉了皇上,我倒要看看皇上要怎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近了年关,楼华公主进宫了。到太妃、皇后处问候了,便往翠微宫过来,与甘棠厮见坐下。 楼华道:“这翠微宫又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了。前些日子也没有进来给你送贺礼,贤妃怪罪了罢?” 甘棠笑道:“楼华公主说远了。这些日子好歹忙了过来,现在就盼着来个人说说话。” 楼华道:“听说贤妃的册妃凤服很是华贵好看,费了好些工夫,典礼前一天才备好了?” 甘棠便道:“收在柜子里头了。这就叫楼华公主看看。” 藏梅闻言,疾步出去别的屋里头取了过来。 楼华接过来,又展开铺在床上看了:绯红的丝锻,里头夹织了雀毛,抚之,柔软异常,两宽袖各着一凤,黄首紫翅;前两对襟共两对紫凤;后背三红凤。其间又绣有团花点缀。 楼华道:“太妃去了么?” 甘棠摇摇头,道:“太妃娘娘身有小恙,皇上常过去端汤侍药。为这个,典礼上也没有奏乐。” 楼华长叹一声,道:“我那儿也是多病的身子。这大点了,反倒不及小的时候了。每天请这个太医,找那个神婆的,还是没有什么起色。总是好一阵歹一阵,眼见着我这头发都要白了。” 甘棠看看,道:“真是有几根白了的。”遂小心将那几根白发自髻中抽了出来,宫女递上了剪子,甘棠给齐根儿剪了下来。 楼华接过头发,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真是愁煞了人。” 甘棠慰道:“孩子还小呢。再大些。也就好了。那姨娘可与你相厚?” 楼华道:“她还是顺和我的心意,不是心内存歹的人。身上也有了喜了。” 甘棠冷眼看看她,暗地里摇头叹息:聪明人儿一个。也有想不到的时候啊。 送走了楼华,刚要略躺下歇歇。就有人进来说槛寿堂来了两个宫女,求见贤妃娘娘。那两个宫女进来,拜见了,便柔声说道:“我们两个过去敬事房那边取东西,向夫人叫我们过来看望贤妃娘娘。说娘娘忙过去了,还请娘娘过去槛寿堂看看腊梅。趁没有开花儿,看中了哪盆,好给娘娘送了过来。” 甘棠道:“我知道了。回去和向夫人说,就道贤妃有空就过去的。” 两宫女告退了。 抹云道:“那向夫人这时候叫娘娘过去,不知道是什么事情。.1#6#K#.” 甘棠道:“或者是向夫人用我使力地时候到了。” 抹云问道:“娘娘过去么?” 甘棠笑笑,道:“要去一趟。至少要看看她说什么。” 转天,甘棠便坐上了暖轿,往槛寿堂去了。 向夫人亲自站在堂外头迎了甘棠进去了。 没有坐在堂上说话。而是进了内室。 说了几句家常的话,甘棠知道向夫人还另有别的话要说,遂屏退了左右。 向夫人道:“贤妃娘娘做了娘娘了。身份尊贵,请你再到这里来。真是委屈了。” 甘棠笑笑。道:“并没有忘了向夫人地恩情。夫人有什么话,说了给我就是。” 向夫人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皇上地孝心重。只是用错了地方。” 甘棠看着向夫人,没有说话。 向夫人接着道:“皇上的生母是向充媛,难产死了。那时侯先皇待她也是平常,就按着嫔葬了。先是太妃接了皇上在膝下养活,后来太后才夺了过去。虽说皇上即位也这么多年了,却没有人给皇上递上奏本重葬向嫔。” 甘棠道:“向夫人要我向皇上进言?” 向夫人笑道:“贤妃娘娘确实聪慧。这样提醒了皇上,皇上也会感念你的孝心的。” 甘棠沉默不语。 向夫人冷冷道:“你若觉着为难,就罢了。” 甘棠道:“我虽是娘娘了,到底这样大的事情,还是另选了人来说好些。我还带了几样点心过来,要给吴嬷嬷送过去,我先出去了。”遂不等向夫人说话,便去了。 江碧莲自侧房走了过来,道:“贤妃可乐意了?” 向夫人喝了一口茶,道:“和我想得没有差。做了娘娘了,便过河拆桥,想我是够不到她了。”江碧莲问道:“夫人要怎样对付她呢?” 向夫人笑了,道:“那好几个小瓷瓶子多年没有用了,不知里头地东西坏了不曾。” 江碧莲道:“我每年都换了新的进去,能用的。只是若用这个给贤妃,怕皇上一心放在了贤妃身上,夫人再想别的人去告诉皇上,皇上一时也没有了心思。” 向夫人看看江碧莲,笑道:“别看你年纪大了,说出话来倒是有理。”闭目想了一会子,倒:“也罢,别再出了什么岔子。等这事完了,再慢慢来罢了。” 江碧莲道:“这就去叫人把尚才人叫了过来?”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向夫人道:“这些娘娘主子的若都往这边跑,叫人看见了也不好。这太妃正巴不得抓我的错儿呢。叫她那身前的小丫头过来一趟就好。” 江碧莲点点头,出去安排。 那甘棠来至后堂,正巧吴嬷嬷坐在凳子上晒身子呢。 宫女将食盒子提到屋里去,将几样糕点拿了出来。 那吴嬷嬷见有人进来,只管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装睡。 甘棠知道她是不愿说话,便领着人转身去了。过了会子,江碧莲来到后头,进了吴嬷嬷的屋子,见她正翻看贤妃送来的东西。 吴嬷嬷见她进来。嘴里咕囔道:“好歹来一回,总是这些吃地东西。若是送几锭元宝过来就好了。” 江碧莲讥道:“给你送来了元宝,你又要想着金山银山了。” 吴嬷嬷尴尬地笑笑。拿了一块甜糕,放到嘴里吃了起来。边嚼着边说道:“这甘棠倒是懂礼,还想着我这个老婆子。不亏我当日里照顾她。” 江碧莲笑道:“你还会照顾别人,不把人家扒了一层皮去就好了。说这个话,不是打自己脸么?” 吴嬷嬷脸红了,嘴里还犟道:“她那个病上来的时候。整夜里咳嗽,也就是我,换了别人,早和她撕咬开了江碧莲道:“那是谁一大早跑去找向夫人诉苦,叫夫人斥了出去?这才多少地工夫,你就都忘了?” 吴嬷嬷臊了,这才不说了。 江碧莲道:“前几日夫人问你是还留在这里,还是去南宫那边?那边夏天里头又去了两个,伙食上比这边好些。” 吴嬷嬷忙摇摇头。道:“我还是在这里就好。我好个清净。” 江碧莲笑道:“好什么清净。当年你可是最喜欢热闹地了,什么时候成了那清雅的人儿。是怕前头惹下地祸事太多了,恐到了那边活不长罢。”不待吴嬷嬷说话。便开门去了。 甘棠一行回去了翠微宫,。抹云几个取出了衣裳伺候甘棠将出门地衣裙换了下来。甘棠却坐在炕边。也不说话儿,怔怔地。抹云轻轻问道:“娘娘是累了?” 甘棠笑笑,站起身来,随她们给换了下来。 几个宫女捧着衣裳去了,抹云又搭手给甘棠卸下了头上地钗环,道:“向夫人说了什么,看着娘娘有些不乐。” 甘棠将耳上地花坠子摘了下来,看着上头的翡翠滴子,就像园子里湖中的一滴水。见抹云正蹲着身子,将腰间的玉珏解下来,遂将坠子往她耳上挂了。 抹云吓了一跳,忙将坠子摘了下来,道:“娘娘这是干什么,这样地东西,要折煞了抹云了。” 甘棠笑笑,道:“折什么。我也不过是这会子坐在这个位子上,谁能说以后还这样呢。不过过一天算一天罢了。”抹云料是向夫人不知对娘娘说了什么了,便道:“娘娘不管怎样,有六皇子呢。凡事放宽了心,向夫人离咱这儿远远的,能碍着咱们么?” 甘棠道:“但愿是这样。向夫人不知要做什么事,我应承不了,她自然再找了别人。咱们先在一边看着,不要惹火上身就是好的了。” 抹云点点头,道:“给素日与娘娘相厚的几位娘娘、主子的年礼都备好了,娘娘可再看看?” 甘棠道:“你拿主意就是。那贵妃、张婕妤两边礼要与别处不一样。贵妃的妹子虽说这年下回去了,也要备上一份,宁多了,也不要叫人说我们小气。张婕妤的小公主喜欢前头我们做的冰灯,这两日天就很冷了,你分派她们做上几个花样,到时候和年礼同送过去。” 抹云便出去分派,又有别人进来伺候。 这时候,几个嬷嬷捧着几个托盘,后跟着两个宫女抬着礼盒进了翠微宫。 甘棠看了,笑道:“这份礼可太重了。这叫我都不敢收了。” 那嬷嬷笑道:“我们贵妃娘娘说了,这几匹绫缎是送了贤妃娘娘的妹妹,那剔红盒子里地东西也是给了她,难得她与我们娘娘的妹子好。我们娘娘还说,要是贤妃娘娘乐意,让二人结为姐妹更好呢。” 甘棠笑了,道:“真真你们娘娘是最会说话的,听了叫人心里乐得开了花。几个嬷嬷到那边房里坐坐,和我们这边地老姐妹们说说话。” 那几个人便笑着下去了。 抹云、藏梅叫了人把几份礼搬了别的屋里头。 甘棠道:“你们也不要再等了,也都给各处送了过去罢,别叫人说我们想看人送了再下礼。” 抹云、藏梅就叫了人进来,领了各处地礼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桐香 尚才人坐在堂中,笑盈盈听身边小丫头说完了,道:“你回去和向夫人说,桐香一切听夫人的话就是。” 小丫头转身又去了。 尚才人坐在妆台前,看着菱花镜中的娇人儿:前额稍高,几缕刘海儿浅浅地盖着。两眼不是桃花眼,却是夜一样地黑,有些陷,更是让人觉着乌亮如墨。小鼻尖翘,香唇圆圆。右手轻轻抚上脸颊,心道:我生得这样一副模样,若有个孩儿,不拘儿女,都是好看吧。就是甘棠生得没有我的娇俏,她的谨谡也是那样地招人怜爱啊。先前的德妃是婀娜妩媚的,她留下的儿女都是粉妆玉砌的,不输人下。可怜自己了。 几滴清泪落在手上。低头看看自己的腰腹,愣了半天。 转头对宫女道:“叫备好了轿子,我要出去散散。” 那宫女出去,另有宫女过来,伺候尚才人换下了宽衣,选了一身素雅的穿上了。 一时,轿子过来了,尚才人出了堂门,屈身进了轿子,低声说了句话,轿子便颤巍巍起来,去了。几个宫女拿着东西跟在后头。 隔日,向夫人正在槛寿堂后看几个公公搬弄花盆,便听前堂来了人了。 正疑惑,有宫女疾步跑了过来,道:“太妃娘娘过来了,请向夫人过去说话。” 向夫人抬头看看天,灰蒙蒙的,看来要有雪了。拿手拢了拢鬓发。看身边江嬷嬷有些惶恐的样子,笑道:“慌什么,大不了一死。你不过是个老嬷嬷。又不拖家带口的,死了也就死了。我能将你择清了,自然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江嬷嬷哑声说道:“多少年了。夫人。我是什么样的人,夫人是知道地。”说罢。欲跟在向夫人身后,到前堂去。 向夫人看了她两眼,伸手自地上盆中扯了几片叶子,放到江嬷嬷手中,道:“还是先保全了你。或许以后还能见上一面。”江嬷嬷不说别话,将叶子就那样咽了,走到后堂一间小屋中去了。 随后,向夫人才带着那宫女往前堂去了。 太妃已坐在了堂内的正位上,向夫人略倾一下身子,权作行了礼了。不待太妃说话,便移步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太妃脸上挂着笑,也不与她计较,道:“向夫人这些日子来过得好啊向夫人看看太妃。笑道:“太妃在雍藻宫住得舒坦得很呢,看着面上较前红润多了。那眉寿宫看来就是不好呢。太妃真是会选呢。太后娘娘坐在佛像前头,也该想到了今天了吧。若哪天皇上发了善心。把太后娘娘接了回来,太妃娘娘又该回眉寿宫了吧。或者。眉寿宫也不好进了。就得到这槛寿堂来了,要不。就要到南宫去了。太妃娘娘可说我说得对是不对?我可都是为太妃提醒着呢。” 太妃也不介意,仍面目和善地说道:“向夫人未免心太善了些。自己委屈住在这里,想想当年是何等地荣耀。就连我也是望尘莫及。也就是太后后来得了先皇的心去了,向夫人宫中才清净了下来。”向夫人道:“所以这才叫锦上添花呢。我亲妹妹生地孩子,生生叫别人揽了过去。那样的人才是大大的善心人。老佛祖保佑她活上个千年万年,长生不死。” 太妃道:“你既这样说了,我倒要问问你。你亲妹子当年诞子,你这当姐姐的,不到跟前去,这才是极善呢。” 向夫人道:“我若在了跟前,那孩子也就认了我了。不会让别人抱走了我的外甥。” 太妃笑笑,道:“是当今地皇上有福。若跟了你这个姨妈,不知要成个什么样子。你也是抱走了半天的,不是皇上见孩子哭得厉害,还是给我抱了回来么?这是天意,你何必再去做什么别的事。” 向夫人待说什么,却没有说。静了片刻,才道:“太妃到这里来,不知有何事,这种污浊的地方,太妃娘娘还是早回去雍藻宫罢了。又有几个老的染了伤寒,躺着等死呢。” 太妃敛了笑,道:“向夫人好好在这里养老,为甚去找尚才人给传话 向夫人早料到了太妃要问这话儿,冷笑了一声,便道:“当今皇上是讲孝的,奏请皇上厚葬生母有何过错?太妃娘娘倒说给我听听,我也好懂懂这个礼 太妃笑道:“这事是轮不到你出来说话的。内有皇后,外有王公大臣,你偏劳了。” 向夫人冷笑一声,道:“不知太妃要让我到何处安身?” 太妃道:“看来你还是明白的。你既厌倦了这里,那就到南宫罢了。那边不少的老姐妹,不会像这边,没个人说话儿,总爱胡思乱想。” 向夫人道:“太妃今儿是特地来送我来了?” 太妃道:“你这就叫人收拾罢了,你这边人少,就叫我地宫女给你搬过东西去就是了。你那个侍女哪里去了?” 向夫人道:“太妃娘娘今儿来得巧了,倒正好给那个奴才收尸。” 太妃示意身边的老嬷嬷去后堂探看,少时,那老嬷嬷回来,道:“得了伤寒了,正发热,炕上都吐满了秽物。” 太妃皱皱眉头,道:“先让她在这里几日。死了就罢了,不然就再叫她南宫那边去。” 向夫人也不行拜礼,走到里边收拾去了。 太妃直看她出来,到堂外去坐轿子,这才慢慢站起身来,由宫女搀着出去了。回去了雍藻宫,太妃坐下了,看见了桌上摆着的尚才人带过来地几枝菊花插在双耳梅鹿青瓷瓶中。心中笑道:这大冬天的,各处宫堂也就有些脸面地能自暖坞中分得一盆菊花。竟剪了给我送过来插,可见倒是很想在我这边尽心地。 这会子,心里觉着甚是痛快。想了一想,便吩咐身边的人道:“去传尚才人到我这边说话。” 盏茶工夫。尚才人就到了。 太后赐了座,道:“你那住处离这里远得很,我打量着总得两顿饭地工夫才得过来,你像是骑上了马了。” 尚才人扑哧笑了,道:“都说太娘娘是个慈祥地娘娘。比我在这里服侍娘娘时更待人好了。我正往这来的路上走着,想到处走走消散消散。正碰上太娘娘遣去地宫女,我就过来了。难怪太娘娘觉着快得吓人呢。” 太妃笑了,道:“我说呢。拿回去的糕可中吃?” 尚才人点点头,道:“没有吃过这个呢。咬在嘴里,甜糯得很,也不腻口。” 太妃看了看她,笑了,笑得很是开心。 尚才人有些手足无措。窘了,道:“太娘娘笑什么?是我头上的的发髻开了?簪子歪了?“ 太妃遂冷笑两声,道:“桐香。你若吃过了那糯糕,这会子也来不了这里了。” 尚才人本就倾着身子侧坐在凳子上头。乍听这话。就自凳上跌了地上,口中哎吆了一声。脸上显见得黄了。 太妃面上没有了笑了,道:“向夫人平白无故怎就看上了你去给皇后递话儿?后宫这么多的美地俊的,灵的蠢的,都不去找,就找了你了。你觉着我这个老主子娘娘就老成了那样,什么也不知道了?你是个有心机的,只是心机大了,我这边也不敢再受了你的意了。” 尚才人张口道:“我在太娘娘身边那些年了,什么事太娘娘不知道的?向夫人告诉了我这个,焉知就和我一个人说了这事?我心里头念着太娘娘往日里待我的好,巴巴跑来告诉了太娘娘。谁知道还有谁知道了,并没有过来说的?太娘娘念我地忠心。若想到了别处,怕太娘娘冤枉了自己,我怎会跑了过来,自己端起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了?还请太娘娘再思量。” 太娘娘兀自摆弄手上戴着的几个大戒面儿的宝石戒指,道:“若是个蠢蠢笨笨地,我也就信了你的话了。谁叫你是个伶牙利齿地,我也不敢信了。你回去罢了,以后我不传,就不必过来看我。看看哪处大树好乘凉,再靠了过去罢了。” 尚才人还要开口说话,太妃示意身边人过去搀扶尚才人,自己走别地房里去了。 尚才人无法,站起来,缓缓出去了。她的两个侍女见主子出来,忙扶着回去了。 太妃在别间坐了,鸣莺过来道:“太娘娘可乏了?给太娘娘捶捶可好?” 太妃摇摇头,心里想着可能与向夫人有接触地人儿:远的、近的想了一遍,倒是想起了一位----甘棠。 甘棠正坐在翠微宫中,与几个贴身侍女玩笑。 藏梅打外头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笸箩,上盖着一厚布。 抹云笑道:“你去了半天,也不说做什么,竟搬了这个回来,好不好,把这屋子给脏了。” 藏梅嘿嘿一笑,道:“你既说脏了,过会子不要吃了才好。别自己打嘴。” 甘棠嗅见了味儿,道:“你烤得可好?” 藏梅笑笑,道:“还是娘娘的鼻子好使。”遂掀开了布子。大家一看,笸箩里头盛满了泥块儿,还散着热乎汽儿。 甘棠笑道:“闻着是那个味道,怎么是这样的?叫人怎么下 藏梅也不说话,拿一块绢子垫着手,取了一个。再拿起笸箩里的一块小石头,就在笸箩中砸开了,就是一块黄澄澄的甘薯! 大家都笑了,道:“难为你想到这个法子。就是不要吃了满口的泥巴,太牙碜了。” 藏梅剥好了一块,放到了碟子里头,给甘棠端过去,道:“娘娘拿勺子吃?” 甘棠看看,上头还有一段薯皮,便道:“还是拿在手里吃着香甜。”垫着绢子捧起来,吃了一口,道:“比白煮的好吃多了。”又道:“趁着热呢,都吃罢。” 几个侍女知道娘娘脾性,便也挑了,站在一旁吃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溺水 出了正月十五,宫中卸下了各处的的喜庆东西,只是甬道上偶或看见红烛的炷泪,显眼地滩在地上。 整个节庆的日子里头,皇后称病,只大典礼上才出来与皇上坐于朝堂接受百官的朝拜,除此,便在凤坤宫养息。 与皇后一样病了的还有尚才人。尚才人是最喜欢在人前出头露面的,到了年下,嫔妃们各处走动,与皇上、太妃同饮欢宴。各位亲王的内眷也到宫中拜会。尚才人依仗自己的俏丽,虽身份不高,但因说话玲珑些,倒是极得内眷们的喜欢,暗地里说她有逝了的德妃的影子。她不出来,内眷们觉着有些闷了,可嫔妃们是高兴的,免得她在这里夺了自己的风采去了。 园中的湖上也结了一层厚冰了。宫中到了热天里头,便要很多的冰来降暑气,每年冬里就要由外头向宫中输送冰块,到了夏天挖出来使用。若冰窖储满了,便待到了夏天,再由地方补送。许多公公便趁园中游玩人少的时候,开始凿冰储备上一些。也是有时候皇上娘娘们一时兴起,怕再要驶舟游兴,到了眼前头,就要遭了训斥。 有的嫔妃们闷了,便会到园中看热闹。有时公公失足跌了湖中,。满身湿透,叫人顺腰上系的绳子拉了上来,浑身湿透了,满脸青紫,打着哆嗦,有兴看见了,也是她们的一乐。 没几天,尚才人忽然就找不见了。 那两侍女跪在凤坤宫,哭哭啼啼道:“才人身上觉着好些,就说穿着暖和衣裳,到园中看凿冰。才人喜欢热闹。前几天还说病了这些天了,待好了,就要各处里走走。” 一旁邓姑姑斥道:“拣要紧的说来给皇后娘娘听。娘娘哪有工夫听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那侍女忙又叩了头,道:“是吃了饭过去的。我们三个宫女跟着。到了园中。少看见人。才人在亭中坐了,打发我两个回来拿栗子糕吃。谁知等我们装好了过去,却没有看见尚才人去了哪里。.www,16K.Cn.想着许是才人到别处转了,我们便四处里找寻,也没有看见。又以为或者是与才人走岔了路了。才人或者回去了,我们就回去了。谁知才人还是不在。我们便慌了神了,特来和皇后娘娘说。” 皇后看看外头,正是冬里,窗上又挡着毛皮,自罅隙里看,天也早暗了。看着地上跪着的侍女,也不耐烦起来。 邓姑姑便说道:“你两个先回去。或者这时候就回去了。过会子还没有回去,娘娘再叫人到别处找找。” 两侍女便出去了。 皇后懒懒地站起来。道:“你叫几个人到别处看看罢。”便由绿遍搀着回房歇息去了。 邓姑姑便唤了几个宫女,吩咐了,提着灯笼到各处宫堂中问问尚才人是否到了这里。 过了小半天。几个宫女到了邓姑姑地住处,告诉了邓姑姑身边人话。说并没有找见尚才人。也到尚才人那边问过了,还是没有回去。 邓姑姑也在屋里听见了。有些慌了神,穿衣出来,便往皇后寝房中去了。皇后闻言,便待天亮了再去找寻,又想尚才人在皇上眼中也是一个妙人,若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皇上要怪罪下来,遂在绡帐后道:“你再叫多些人到园中找找。到雍藻宫去一趟,给太妃说一声,看太妃的意思。” 邓姑姑领命去了。到了雍藻宫,太妃也没有别话,只说要细细找了,别漏下了地方。 翌日,仍是没有消息。待皇上下朝,皇后便亲往乾熙宫告诉了皇上。 皇上又派了人到园中搜寻了一遍,也是没有结果。 雍藻宫。 太妃看皇上眉头紧锁,道:“或者一时就来了消息,皇上还是宽心些。” 这时候,不见了人了,皇上却念起了前头去阵前,尚才人随侍左右,万般辛苦,身上也消瘦许多,每日里都是笑脸相迎,端茶侍饭,从来没有说一句劳累地话儿。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皇后看太妃一眼,道:“明处都找遍了,有的地方却没法去找地。” 皇上听了,抬起头来,道:“皇后是说园中的湖?” 皇后点点头,道:“难保尚才人看那冰厚,站到上头去了。” 皇上唤进人来,令到园中将冰都凿了。 只是湖太大了,打捞了两天,也没有看见什么。 翠微宫中,甘棠手中握着诗卷,心中也是波浪起伏:尚才人眼见是死了。或者就在湖中某处躺着,或被人填进了井里、埋到了土中。这尚才人是得罪了哪个? 抹云打外头进来了,还捧着包袱。 甘棠疑道:“怎么,不该没有人啊?” 抹云将包袱放下,示意别的宫女出去了,这才说道:“才到了槛寿堂,传话的老公公就出来说,如今向夫人已不在那里了,去了南宫了。说江嬷嬷的病拖了几日,看看无妨,也叫人抬去了南宫。太妃叫了两个老嬷嬷在槛寿堂守着呢。我想着,进去了,再叫她们问这问那,就回来了。”甘棠皱了眉头,将诗卷扔在了桌上。 抹云道:“娘娘不要心里躁。我再去南宫罢。” 甘棠摇摇头,道:“不去也罢。江嬷嬷也不想叫人多看了她地。南宫不比槛寿堂,人多了。几样东西另寻了地方放了,以后有机会再说罢。只是白让她那小重侄子费了心力。” 抹云道:“那太妃也是,有了年纪的人了,不是到了雍藻宫好好颐养天年,还这样地操心,连这样的事也要拢了。” 甘棠苦笑两声,道:“咱们也都在太妃手底下过了好些日子,你还不清楚这太妃娘娘?叫太后在上头压制了多少年了,,好歹上来了,自然要事事给自己着想。咱们也要想想该怎么办了。” 抹云不解,看着甘棠。 甘棠道:“你也先不必知道,等我想明白了,再和你说。” 抹云知道她,也就罢了,没有问。 又过了两日,才将尚才人打捞上来了,还有随身服侍的宫女也是一处。 因皇后提着,说园子里少人走动,别是有了歹人,将那主仆推进了湖中。 虽太妃笑着说多少的侍卫宫里宫外防卫着,怎会就进来了什么歹人,皇上还是传令叫了两个仵作过来查看。最后也没有看出什么。 皇上叹道:“这尚才人是个有才情的,只是命短啊。”吩咐下去,照嫔例葬了。 与尚才人一处住着的陆才人本来看着尚才人不见了影子,还是心里暗暗高兴的,人前却还哭诉:“我们姐妹一样地住着,却找不到了人,这叫我怎么和皇上、皇后交代,要嫌了我与她犟嘴了,这可要我怎么处?” 知道了尚才人原来是溺了水了,先是心中畅快,看着她那边屋里黑乎乎的,也没有了人走动,心中便慌张了。到了晚上,躺在炕上,忍不住起身往那边探看一眼,看到窗上影影绰绰地树影,心里便恐得要命。叫侍女就陪她睡在一张床上,还不许闭眼,就睁眼瞧着。 熬过了一夜,陆才人便跑到凤坤宫哭诉,求皇后给自己另调了住处。 皇后笑道:“这有什么?又不是你把她推下了水中。若你总这样了,倒叫人觉着你心里有鬼了。或者尚才人去了,真是与你有些关联,你这才坐不定了。” 陆才人听了,更是害怕,踉踉跄跄去了。回去后大病一场。待病好了,皇后看着她黄瘦的样子,心中可怜,这才叫她别处住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挪居 刚葬了尚才人,逢皇上到翠微宫这边来。皇上见桌上摆着几样果子,及用了的茶盏,便道:“是谁过来了?” 甘棠道:“是我母亲,才走了,皇上便来了。”一旁宫女过来,收拾了去了。 见皇上面现倦怠之色,甘棠亲端上了热茶,又站于一侧,给皇上卸下了头上的金冠,揉摩头肩。 皇上见她这样柔情,笑道:“这样劳碌了你,不要累了。” 甘棠笑笑,道:“这能算得了什么?不过动动手罢了,皇上又不是整天呆在这里,我也就忙碌这一会子罢了。比起皇上整日里为国事操劳,我这是举手之劳呢。” 皇上握住了甘棠的手,笑道:“你母亲过来和你说了什么,看你脸上气色好呢。” 甘棠道:“这年下,我父身染了重病,母亲怕我担忧,竟瞒了我了。今日,母亲过来,因病已经好了大半了,才告诉了我。我唬了一跳,幸亏没有怎样。若真有了事了,想想父亲病着的时候,我还在和姐妹们玩笑,岂不叫人心里头难过?所幸好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喜的事么?” 皇上点点头,道:“既如此,你找人给你父送过几样进补的东西去。” 甘棠忙道:“甘棠代父亲谢皇上恩典。”接着又道:“父亲好了些,正找人看寿墓点在哪里好呢。生了这样一场病,便想提早准备着了。” 皇上颔首,道:“这是应该的。” 甘棠道:皇上每年都出去祭拜先皇,皇上的生母也是与先皇共处一墓么?” 皇上笑了,摇摇头。道:“朕的母亲位份不高,只是在皇陵的偏侧葬了。待太后百年之后,才得与先皇同陵呢。” 甘棠道:“听宫里头老嬷嬷说起来。皇上母亲虽没有抚育过皇上,也是一个性情极柔和地人。.手机站wap,.CN.若当年能顺利产下皇上。皇上就不会享不到母亲抚育了。” 皇上面现悲色,道:“是母亲的命运不济啊。” 甘棠道:“皇上母亲在天有灵,看见皇上治国有方、天下太平,肯定是心中安慰的。只是她一个人冷冷清清躺在墓中,到底太冷寂了些。” 皇上看着甘棠。道:“贤妃倒有什么提议么?” 甘棠跪下了,道:“这事本不该由臣妾来说。只是每每念起皇上母亲冷清一个人,当年生子已成了一国之君,皇上何不就重葬了母亲?即便不能与先皇同陵,能葬于先皇陵侧也是皇上待母亲地情义了。” 见皇上默然不语,甘棠又道:“臣妾是不会说话的人,皇上知道地。若哪句话皇上觉着是臣妾不该说的,就给臣妾个人情,不要怪罪了我就是臣妾的福了。” 皇上将甘棠扶了起来。道:“你是为了朕的孝心才这样说,怎能说是什么罪过。此事说小则小,论大则大。不是朕一人就能点头的。还要朝议了才行。” 甘棠笑道:“不论皇上能不能做了这事,臣妾既说了这话。心里头就松快了许多了。” 皇上道:“你心里想得这么多。未免思坏了身子,还是每日里头在宫中歇歇。外头走走散散,陪朕说说话儿。” 甘棠笑道:“皇上说到甘棠心坎里去了,怎么就知道我想着这样呢?” 皇上拉着甘棠地手,看着她的眼睛道:“朕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儿了。寻个荒山僻野的地方,有几间草屋子,屋前有一片小菜园子,屋后一块地中庄稼。最好不远的地方有一林子,林中一条小河,河中还有水草、鱼虾。间或有长了长角的鹿跑到河边饮水。夜里,燃着油灯,围坐在炉前说说话儿。这就是一天了。你看我说的你可喜欢么?” 甘棠偎在皇上怀中,也看着皇上的眼睛,心道:你也是我地半个知心人罢了。那是以前的我的心思。现在有了谨谡了,就不同以往了。谨谡开心了,我才能开心;谨谡得意了,我才能得意。我仅有一个谨谡,而皇上,,是有无数个甘棠,又有很多个谨谡啊。想至此,脸上落下泪来。 皇上惊道:“好好地说话,怎么就哭了?” 甘棠拿手抹去了泪,道:“是听了皇上的话,觉着很暖人心,鼻子一酸,就哭了。不为别地。” 皇上笑了,自桌上拿起绢子,给甘棠揩了眼角地泪水,道:“你放心。这翠微宫就是咱们的草屋子。” 甘棠听了,两臂搂住了皇上,不为别地,就因皇上说的这句话。皇上出了这翠微宫,该就忘了。可是这一刻,我,甘棠,是皇上心中的知己,是皇上心中的人儿。 甘棠道:“我倒觉着前头那清袖堂才更是草屋呢。前后都种上了我喜欢的东西。这翠微宫好是好,只是太大了。或许我就是小家小户出来的,住进了这里,反觉着不及原来的那里暖和顺意呢。谨谡也好夜里啼哭,我心里烦恼得很呢。” 皇上道:“前头你也说了,朕还当是才进了这里,谨谡住不惯。看来是该搬离了这里了。这住处也有了好些年了。前头也该住过不少的娘娘了。” 正说着,奶婆子抱了谨谡过来了。 甘棠过去接过来,抱过去给皇上看。 皇上道:“昨儿晚上睡得好么?” 奶婆子道:“只要一吹熄了灯,就好哭。好容易拍着睡过去了。一会子就又哭着醒过来了。” 皇上想了一阵子,道:“先抱着谨谡到乾熙宫住上几天看看。等天暖和了,看再搬了别处好,还是再盖了宫去住。” 甘棠忙抱着谨谡跪了,道:“谢皇上大恩。” 几个贴身服侍的便稍事收拾了包袱,甘棠抱着谨谡坐了暖轿过去了乾熙宫。 头天夜里,谨谡有些哭闹。到了第二天,就睡得好了。 皇上就道:“看来确是要挪了地方才好。就先在这里住些日子罢。” 太妃得了消息,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句,皇上却是一笑,道:“不过是权宜之计。天暖了,就搬了出去。太妃娘娘若听见了谨谡哭成那样,心里肯定也是不落忍的。” 太妃不好说别的,悻悻回去了。 皇后见太妃都没有说动皇上,自己也乐得清净,不去自找烦恼。 住了几日,甘棠到凤坤宫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斜睨甘棠一眼,道:“贤妃不是在乾熙宫与谨谡嬉戏,怎来到这里?” 甘棠笑笑,道:“臣妾到了乾熙宫住了两天,忙碌了两天,好歹收拾停当了。应该早过来知会皇后娘娘一声,是我欠礼了。” 皇后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是最识礼的。若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乾熙宫罢了。” 甘棠道:“皇后娘娘前头凤体欠安,没有敢来叨扰娘娘。如今娘娘好了,当然要和皇后娘娘好好说说话才好。” 皇后抿嘴一笑,道:“贤妃是吃了桂花蜜才来的罢,说出话来腻人心呢。” 甘棠笑道:“娘娘好歹叫别的人出去,我才好和娘娘说几句知心话 皇后一愣,心道:你如今飞到梢头上去了,心里乐开了花,还有什么知心话和我说来。看看身边的人,使个眼色,叫她们出去了。在宝座上斜斜地靠了后背,道:“有什么话说罢。我也有些倦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淡定 甘棠拈起一颗蜜饯送进口中,轻轻嚼了嚼,笑道:“娘娘喜欢吃这样的甜口,我倒觉着还是酸甜的东西好吃。” 皇后见她这样淡定,待要不搭理,却又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些什么,便拿眼瞧着,也不说什么。 甘棠也定定看着皇后,随意地说道:“太后娘娘在山上身子还安康罢?” 皇后冷笑道:“劳你惦念了甘棠笑笑,道:“若是没有了太妃,太后娘娘或许也能回来住些日子罢。” 皇后不语。 甘棠道:“尚才人去了这些日子了,我这才想起来,她有回碰见了我,说着话就说到了人的生死了,她顺口说道皇后的生母去了这么多年了,如今也该重葬了才是正理。现在想起来还像在耳边才说的一样。没想到,这转瞬的工夫就没有了这个姐妹,真是叫人揪心呢。” 话说完,便起身道:“皇后娘娘倦了,我就回去了。怕谨谡要找我了。” 皇后看她走了出去,心里狐疑:费了半天的事,就为了说这两句话?也没有把宫女唤进来,静静思量甘棠的那几句话。 用过午膳,皇后叫宫人去安亲王府传了母亲进来说话。 其母急急坐了轿子过来了,进了凤坤宫 皇后给母亲赐了座,便细细问起了当年之事。安王妃不明就里,倒也悉数告之。当下,两人细细商量,至点灯时,安王妃才去了。 甘棠回去了乾熙宫。自与谨谡玩乐,又叫了抹云、藏梅到身边来,令抹云再去嘱咐翠微宫的老嬷嬷。看好了屋子,早睡早起。无事不要出入。还告诉她们两个,来到了这乾熙宫,不要与乾熙宫的宫女们拌嘴,少去寻事,无事也不要离了乾熙宫。只伴在自己身边就好。还叫藏梅过去与随着过来的两个奶婆子说了这个话。.Wap,16K.cn. 抹云道:“娘娘到了这里,还要这么小心,是为了什么?” 甘棠看看抹云,待要告诉一二,再想想,终究抹云是在太妃跟前伺候过,且瞒过去就是了。遂笑道:“这毕竟不是我们关了宫门,就是一家人了。到了这里,还是诸事小心。太妃、皇后都瞅着咱们了。一旦传出了一丁点子不好的事情,要怎么处?叫皇上也是为难。咱们也就住不了这里了。还要卷起铺盖来出去,叫她们看了咱们地笑话。抹云因着空林的事。甘棠是出了大力的,心里满怀感激。只是没地方使力气。如今见她这样说,遂道:“娘娘放心就是。我万事小心些,不会出了事地。” 甘棠会意,点点头。恰皇上过来说话,两人急忙过去迎了进来。 皇上递上一个锦袋,道:“是你妹妹叫人送进来的。甘棠当面解开来,笑道:“是妹妹写地书信。” 打开来看了一遍,道:“妹妹说因父亲病还没有痊愈,待父亲全好了,才能进来了。还说父亲吃了皇上叫人送去的补药,也大有起色。” 皇上道:“这人世间的安排,真是奇妙得很呢。你是这样随和的一个人儿,说话待人上别人是说不出别话。你那妹子眉眼上与你倒是相似的,只是有些清寒地样子。” 甘棠一笑,道:“妹妹原来也是和我一样的。我进宫以后,妹妹的母亲去了,妹妹才成了这个样子,也是思母过甚。” 皇上颔首,道:“原来与朕是一样的人啊。” 甘棠看了皇上两眼,道:“妹妹性子是有些刚烈的,原来是吵着要出家为尼的,是父亲硬阻了下来,且送到这里来,看能否转了心思。就看日后怎样了。若不能只好就依了她的心思。” 皇上笑道:“也算是个奇女子了。” 过了两日,皇上下朝回来,看见藏梅、抹云正一人一边搀扶着谨谡在内廊中挪步,甘棠站在一边瞧着笑。 甘棠上前行礼,皇上便携其手,来至书房。 皇上道:“你前头刚与我说了重葬的事情,也是巧了,今儿在朝上,就有几个亲王加上几个文武官员提起了此事。” 甘棠笑道:“竟有这样巧合的事?合该是皇上地母亲应该是尊贵的棺椁。” 皇上看看甘棠,道:“朕让各亲王会同礼部、户部商议了,再定夺。” 甘棠道:“亲王的意思怎样?” 皇上道:“有说要迁葬于先皇陵墓一侧,有说要追尊为太后,与先皇合葬。” 甘棠点点头,道:“皇上地母亲若没有早逝,也该是如今的太后了。” 皇上没有说话,道:“朕要往内廷一趟,你可同去?” 甘棠笑了,道:“皇上说笑了,那些姐妹好容易盼到皇上过去了,若我跟着过去了,算怎么样呢?还是皇上自己过去罢了。我们就在这边,也不往皇上那边去。若召了姐妹过来,我们不会过去扰了皇上地兴头地。” 皇上道:“难得你的好性情,不愧一个贤字。”遂起驾去了。 甘棠她们自在这边或吟诗,或与谨谡说些蜜话。 皇上到了内廷,还是先到了雍藻宫一趟却看见太妃面色上有些不好看了,忙道:“太妃娘娘可宣了太医过来瞧了?” 太妃略笑笑,道:“不过是这两天天气不好了,睡得不好,无妨地。” 皇上道:“明儿太妃娘娘若还是觉着这样,还是叫太医给看看。” 太妃笑道:“过来一趟,又要罗嗦多事,放帘子、置屏子的,看着叫人没有病,也有了三分病了。”见皇上又要劝,便道:“这是玩笑话儿。若当真觉着不好了,自然叫她们去叫的。” 皇上放了心,道:“诸亲王正和议给朕的母亲迁葬一事。” 太妃早得了消息了,还是面上一惊,道:“这可是一件大事。可是要好好打算一番。不止要和议好了,也要看好了天时,可能动土不能?不要因着这个,再触犯了什么,就是得不偿失了。” 皇上点头,道:“太妃娘娘说的是,这些都要议了。” 太妃略看看皇上,沉吟半晌,道:“依我的意思,先不要动。待太后娘娘百年之后,与你母亲共与先皇合葬一陵,那是最好。” 皇上道:“朝臣们倒没有这样的提议。过几日,看他们的奏章罢。” 太妃道:“这是家事,还是皇上心里要有个准主意,不要听信了别人的话,才好不叫别人说皇上看人的眼色行事,日后皇上才好在朝堂上有威严。因前头的事,安亲王的气焰少了一些了,不要再因着这个,又叫他们起来了。皇上可要三思。” 皇上道:“太妃娘娘怎说是安亲王?今儿安亲王告病,没有来上朝呢。” 太妃稍窘,道:“那是我多虑了。不过安亲王也不是孤军,朝中多有他的耳目,皇上要当心,不要再叫他们东山再起,那时侯就不好收拾了。” 皇上微笑,道:“朕也是这些年的皇上了,不是那执政前的小孩子了。太妃娘娘多虑了。” 太妃又待说什么,有宫人外头轻声道:“皇后娘娘求见太妃娘娘。” 太妃略皱眉头,又笑了,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也过来看我了。” 叫宫人请皇后进来说话。 第一百一十六章 姐妹 皇后浅笑着进来了,向太妃、皇上见了礼,坐下来,道:“远远看见就是皇上的辇驾在外头,心里头就想着,皇上今儿也过来了,可倒是巧了。” 皇上笑道:“早知道皇后也要过来,就先去凤坤宫,约同皇后同来了。” 皇后道:“皇上不要怨了臣妾才好。或者皇上要与太妃娘娘说几句体己话儿,那就是臣妾来得不巧了,不要怨了臣妾才好。” 太妃道:“皇后也是亲王府里长大的,说这么见外的话就有失体统了。我们本是一家的人,没有什么要避人才能说的话。” 皇后笑道:“孩儿感激太妃娘娘的教导,这样的错话,以后断不会讲了。” 沉闷了一会子,皇后道:“前几日我母亲过来一趟,带进来几株好人参,给太妃娘娘拿过来两株,太妃看好是不好,度量着用罢。”说罢,一边宫女将托盘捧了过来。 太妃令身边宫女接了过来,伸手拿起了一株,端详了片刻,道:“这参须韧劲儿大,不密而长,缀着这些小珍珠疙瘩,皮色也显着老成,菱角腿儿,横长着,是好人参。看这长短、芦头上的小片儿,也就知道这参少说也有两三百的年纪了。” 皇后笑道:“太妃娘娘的学问是没有人能比的,能讲出这样一套经来。我也就能看看哪株大些、哪株小些。我母亲也就说这是好的,拿进来叫我吃,若再叫说别的出来,管保也要哑口无言。” 太妃道:“安王妃素来是锦衣玉食,万事儿不需自己上心的。哪里能和我比呢?倒是记着皇上的母亲年轻时候是最对这些事情上心地。长什么样子的柑橘最好吃,哪种花儿招的蜜蜂儿最多。有一回竟为了看看一朵牡丹里头有没有蜂儿在里头,把手指给蛰肿了。1-6-K-小-说-网我们都笑这个痴妹妹呢。” 皇后听出了太妃地话音儿。正待驳上一句嘴。谁知皇上却少听见母亲的事儿,便又向太妃打听当年母亲地事儿。皇后虽听着无趣。却也只好装出志趣满怀的样子,面上溢着笑一旁听着。太妃看皇上爱听,只是自己不想说这些老故事,再则心里头有别的事,说了几句话。便不待往下说了。 皇上虽看太妃的样子懒懒的,也不好再问别地,知道了一点子事也心里头高兴的。 皇后见太妃这样,趁机道:“太妃娘娘也该到榻上歇歇了,皇上也别一时心切,不顾太妃的身体。” 皇上便说了几句叫太妃注意身体的话,同皇后娘娘出来了。既同皇后一起,就不好再到别的妃嫔那里去了,与皇后回了凤坤宫。晚上也在凤坤宫入寝了。 好在甘棠知道皇上一去,保不定回来,所以也不觉着怎样。在房中与抹云说了几句闲话儿便睡下了。 迁葬一事诸王宫大臣分成两派,各执一词。争论不下。安亲王一边。认为于礼于情都应迁葬;荣亲王一边,认为还是不易轻动。缓一缓再议。 甘棠母亲进宫来,顺便季厢也来了,给谨谡带了几样自家做的吃食,给甘棠带了些诗书札记。 季厢不明白姐姐怎到了乾熙宫,甘棠还是照前头说给皇上的话说了一遍。季厢听了,笑笑,没有说话,与姐姐说了一些家中的情形,便留郑姨娘与甘棠说话,自己说去找抹云说话,掀帘子出去别屋去了。 甘棠看她去了,便坐至母亲身边,先说了一些体己话,遂问道:“父亲这年下往荣亲王府中去了么?” 其母点点头,道:“年前身子好的那段是三五日就请了过去吃酒地,后来病了就没有去。荣亲王打发了人过来看过,还荐了两个太医去看了。这阵子倒没有过去。” 甘棠道:“如今荣亲王正忙着正事呢。”说罢,附耳与母亲说了一些话。 其母诧异半日,道:“你这样可要如何是好?” 甘棠道:“能与荣亲王一边了是最好不过其母思虑片刻,道:“就像你说的,他怎么会放下了太妃那边,来和你站到了一道?” 甘棠笑道:“太妃和他是比咱们深厚些,不过也不是自家的人。如今也是老了,荣亲王若有些远谋见识,也该再多想想了。” 言罢,起身去帘外,唤过一个宫女说:“看谨谡睡醒了,抱过来。”那宫女去了,甘棠又进来,附耳与母亲说了话。 其母待谨谡起来,与之玩乐了半天,方去了。 季厢伺候着甘棠洗了头发,待干透了,拿起梳子给轻轻梳开来。甘棠在镜中看着妹妹清雅地面庞,忽道:“妹妹是我的亲妹妹,有话不要放在心里头。我且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总在这宫里头住着?” 季厢道:“姐姐怎么这样问?妹妹如今不是住在这里,与姐姐一起么?” 甘棠一笑,道:“妹妹又来打岔了,敢情不明白姐姐地话?那姐姐就要明着问你了。” 季厢摇摇头,手中地梳子也没有停,道:“妹妹也就在这里住一段儿,不会住长久了,还要出去的。” 甘棠转身握住了季厢地手,拿下了梳子,道:“妹妹到底是做什么打算,务必给姐姐讲明白了。万一我们姐妹两个想到了两岔儿,可要误了你的终身。” 季厢跪在了地上,眼看着甘棠,道:“妹妹今儿就起个誓,若存了姐姐说的那个心,妹妹不得善果。” 甘棠忙要搀她起来,道:“妹妹这是拿姐姐当了外人。就是妹妹有了那个心,姐姐定使上了全力的。我们是一家的人,难道姐姐还要拿你当了那外人么?” 季厢仍是不肯起来,道:“方才妹妹说的话,姐姐记在心里头,看以后就是。若别人有了什么心,姐姐还要拦了,不要硬逼了妹妹做什么事。” 甘棠忙点点头,这才把季厢搀了起来,道:“姐姐不是为了别的,既然妹妹这样说了,姐姐只好再为妹妹另做别的打算。季厢仍是摇头,道:“姐姐不要再为了妹妹操心了。我是还眷恋着姐姐,过上一阵子,我还是家去了。” 甘棠也没有别的话劝。季厢又拿起梳子,给甘棠梳起个发髻来。 静了一会子,季厢道:“妹妹给姐姐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姐姐却还是拿妹妹当外人呢。” 甘棠是从来没有季厢思做外人的,忙道:“妹妹这是怎么说?” 季厢道:“就说到这乾熙宫来住着,姐姐就没有跟妹妹说实情的。” 甘棠听她说的那番话,心里头早滚热了,更不愿妹妹心里不舒坦,叫她觉着到底不是一个娘生的,遂就告诉了妹妹那桩事。 季厢道:“姐姐把这个告诉了妹妹,妹妹就知道姐姐是将妹妹当作了自家人的。” 甘棠道:“不想你知道,是为了你不再像前头那样莽撞。前头你是运气好,以后不见得怎样,索性不叫你知道。” 季厢道:“姐姐还当妹妹小孩子呢。姐姐心里头有了事,妹妹也能帮姐姐斟酌斟酌的。” 倒戈 甘棠道:“如今只坐着等就是了。或者成了,逃过这次劫数。或者不成,太妃就不会放过我去了。到时候你就早早离了这里,回家去。能与父亲一家人都离了都城最好。” 季厢道:“这时候说这个,未免言之过早。看看罢。” 这日在这里吃了晚膳,季厢不便在这边睡了,甘棠遂打发人送她那边去了。 荣亲王府。 荣亲王叫门外伺候的人送季大人出去了。自己坐在太师椅上,唤了锦屏后的幕僚过来。 荣亲王道:“你看是如何?” 那幕僚道:“看他虽没有明着说出来,话音里头也带出来了。荣亲王是何打算?” 荣亲王道:“太妃先前和我打的招呼,也没有说一些。看来这一迁墓,里头还是大有文章。这贤妃倒是胆大,要与太妃博上一博了。” 那幕僚道:“听荣亲王的意思,要倒了贤妃这边了?” 荣亲王摇摇头,道:“若贤妃没有什么把握,只是任性与太妃赌气,那将来受气的还是我呢。好歹也是太妃帮着走到了这一步。” 其幕僚道:“那荣亲王也要早打了主意才好。若迟了,将来也不好说话。” 荣亲王看看堂外日薄西山,道:“这时候也不好把自己撇得太清了。” 过了两日,荣亲王就托人代奏皇上,说犯了旧疾。皇上恩准,许荣亲王在府中休养几日。 朝堂上的人不是瞎子、聋子,一见荣亲王脱了身。谁愿还杵在那里叫皇上心里不待见。也就装病的装病,都托事不再说自己直言的事了。 户部礼部便择了日子,准备要启棺重葬了。既然事成定居。文武百官乐得锦上添花,都上了奏章,说应追封为太后才是正理。 既是太后。就要一切陪葬之物按太后的规矩来办。1--6--K光是穿戴,就要忙碌上一阵子。虽说在墓中这些年了,一些事情上也不能丝毫马虎地。 皇上没有了心头上的事儿,就每日上完朝,便到内廷逛逛。散散 甘棠与谨谡也在乾熙宫住惯了,皇上笑言:“干脆就在这边长住下去罢。这里也空着这些屋子没有人住。” 甘棠道:“哪里能这样呢。皇上是顾念谨谡人小,不能担待一些东西。别人不知道的。就是知道了,也不能不顾念这宫里头地律制。好歹暖和了,皇上再给我们另寻处地方。或者就是清袖堂,或者还去翠微宫住上一阵子,兴许就没有事了。” 皇上道:“也好。只是若你们一旦去了,朕倒觉着冷清了。” 甘棠笑道:“皇上只要不懒,就过去看看我们娘俩。就不冷清了皇上道:“那是一定的。听谨谡叫一声父皇,心里也舒坦呢。” 甘棠看看皇上,道:“臣妾听这句就不解了。皇上皇子、公主也不少了。想来是不少听他们讲话地,怎就单喜欢谨谡说话儿?” 皇上道:“可能是谨谡这段总在身边。那情分不是别人能比的。” 甘棠点点头。道:“是呢。谨谡才生下来时,我看着他的小样子。也没觉着怎样。后来喂他吃奶、哄他不哭,有了病了,心里着急,这才知道什么是做娘的心了,真是为了孩儿,一条命也能为他搭上的。” 皇上道:“朕知道。” 甘棠问道:“迁葬之事怎样了?” 皇上道:“这两日一应之物都备全了,准备就要开棺了。” 甘棠颔首,心中忽想到一事,便道:“也没有常到后宫去走走,要叫姐妹们说我恃宠而娇了。” 皇上道:“朕要到雍藻宫一趟,你就随朕过去罢了。” 甘棠遂坐了暖轿,随同御辇过去了。 皇上自去雍藻宫,甘棠先往凤坤宫而去。 皇后见甘棠来觐见,并不惊奇,赏了座。 甘棠道:“皇后娘娘清闲,小公主没有在身前?” 皇后道:“刚抱到别地房中去了。总在这一间屋里,闷得哭闹。” 甘棠道:“是啊,还要等这天气再暖和一些,才好抱出去玩玩。” 皇后道:“贤妃过来一趟,所为何事?” 甘棠笑笑,道:“前头太妃娘娘将槛寿堂的向夫人遣到南宫去了。那是什么时候来着?”歪头想了想,道:“就是尚才人去了不多时呢。我在槛寿堂住了那些时候,向夫人对我多有照顾,所以今日过来向皇后娘娘讨个人情。“ 皇后琢磨着甘棠话里头的意思,道:“你想着向夫人再回去么?” 甘棠笑着摇摇头,道:“向夫人在那里,有一些老姐妹,倒也是个好去处。只是最近以来,宫里头事太多了,怕向夫人也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以后甘棠想带盒果子过去,也没有人了。或者皇后娘娘闷了,叫向夫人过来说说前朝的奇闻逸事儿也是好的。” 皇后是会意的。叫宫人送甘棠出去了,便授意身边人去南宫将向夫人接到凤坤宫来说话。 却说皇上去了雍藻宫,与太妃说话。 看太妃倒是有了几分病容了。 皇上道:“那内官说太妃娘娘今儿叫了太医过来瞧了,怎么说?可用了什么药?” 太妃歪在炕上笑笑,道:“就是觉着身上没有气力,喝了汤药了。这时候觉着好些。皇上忙碌了朝中之事,还要过来看看,明儿就不要过来了。”皇上道:“太妃娘娘说这些话,不是叫朕更心焦么?若平时,朕还要每日过来一趟,不用说这时候了。” 太妃道:“皇上以后就要歇歇了。” 皇上不解,道:“太妃娘娘这是说什么话?” 太妃道:“我是说等我这病好了,皇上就不必每日过来了。我心里不安呢。” 皇上见宫女取过一张毛皮褥子,要给太妃盖身上,便起身接了过来,给太妃盖在了腿上。 太妃笑笑,道:“皇上的孝心也够了。我只是一个太妃罢了,实在担不起皇上的眷顾的。”说罢,竟落下泪来。 皇上心里不明白了,忙道:“朕是在太妃娘娘膝下长大地,能尽点孝,是应当的。太妃娘娘怎就哭了起来?”太妃也觉不妥,遂强颜笑道:“或是身上不好了,就有些胡言乱语起来。皇上也坐了一些时候了,到嫔妃那里走走吧。” 皇上见太妃脸上是倦了的样子,便请辞出去了。 太妃唤进帘外地宫人,道:“叫上几个人,到南宫一趟。请向夫人过来说话。若是托词不来,你们想了别的法子也要她来。多带上几个人罢了。” 那宫人出去了。太妃唤过琼姑姑,叫她取自己地一个小匣子过来。 琼姑姑把匣子捧了过来。 太妃自己打开了,上层是几样头饰。见琼姑姑偷眼往这边瞧,便伸手取了两样,递到琼姑姑手中,道:“难为你跟了我这些年了。” 琼姑姑乐颠颠接过来,口中还道:“自到了雍藻宫,太娘娘不知赏了多少东西了。” 太妃道:“把那瓶皇上才送来地果子露取来。” 琼姑姑两手拿着过来。太妃道:“你回去歇歇罢。” 琼姑姑便出去了。 太妃又拉开了匣子底下的小屉子,打里头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拔开了塞子,往果子露中倒了许多进去。自语道:“没想到算尽了机关,到头来还是和你一样地结果啊。” 魂销 太妃令人收拾了一桌果子摆好了,将酒盏、果露瓶子放了旁边。 等了小半天,却还是人没有来。好歹人来了,身后却没有跟着向夫人。 太妃紧盯着宫人道:“这点子事还没有办妥帖?” 宫人忙跪下了,道:“叫了六个人去的。只是到了那里,向夫人已不在了。” 太妃站起来,惊道:“怎么说?” 宫人道:“说是皇后娘娘叫人来接了去了。” 太妃跌坐在椅上,自语道:“是天要绝我。” 在椅上坐了半日,也没有用膳。 到了晚间,太妃把身边的人都打发了,说心里烦躁,见不得人在跟前伺候。几个宫女乐得清闲,都出去了。只留下两个站在内廊上听候召唤。太妃找出了当年先皇极喜欢的一身衣裳,自己穿上了。轻轻摩挲着前襟上的一大幅喜鹊登枝图,眼中落下泪来:这还是如今的太后没有夺了自己的隆宠时,先皇令人给自己绣制的。上头的两只花喜鹊耳鬓厮摩,是先皇御笔画的图样。羽翅上的白花纹是拿小粒的东珠镶嵌。当年自己穿上了身,在人前一走,是多么地叫人艳羡。这些年过去了,珠子都有些泛黄了,就像自个儿一样,要谢了最好看的时候了。又到隔壁房里头找出了一双大红的绣鞋穿上了。这绣鞋尖头上有一滴墨,都沁了鞋面子里头去了。当初先皇教自己作画,自己伏在案上题上自己的名号,先皇从身后轻轻揽住了自己的腰身,自己一扭身。那笔尖上的墨就滴了下来。16K.CN先皇给自己褪下了这只鞋子,道:“可惜了这上头的绿蝙蝠。”自己还不打紧地,收了起来。逢着想皇上了,就拿出来看一眼。先时是很少拿出来的。后来如今的太后得了先皇地心去了,自己就整日里没人在跟前的时候把鞋子放身前看着。穿了这双去,先皇就能一眼认出自己了吧。可惜是自己这时候才去了陪伴先皇,先皇还识得过去口中地“俏姑娘”么?向夫人的妹子该在先皇面前说自己的不好了,先皇是知道自己的难的。该不会不认了自己。 移步到了妆台前,看了看菱镜中地面庞,真是有了三分老相了。太妃打开了胭脂盒,轻声道:“皇上,你是最喜欢我抹了浓胭脂的,说那样才娇俏。”拿出了一张丝胭脂,轻蘸了水,在手上晕开了,抹在了两颊上头。又取了粉盒子。在颊上轻扑了粉,笑道:“过红了,叫她们明儿一早见了。该唬着了。” 把自己最喜的的一只七凤钗插在了头上,。那长长的流苏垂了胸前。上缀的玉珠子凉凉地打在面颊上,好象眼中滚下来的泪珠儿。本是打算着太后去了。最后自己去了时候,皇上能看在自己抚育一场的份上,追了自己太后的名分,如今是不能了。万事是一场空啊。 在桌前坐了,将果子露倒了酒壶中去,给自己斟上了一盏酒。吃了几口东西,道:“总不好空着肚子去拜见先皇地,叫那些姐妹们说笑。”遂吃了一盏酒,吹灭了灯,放了帷子,就往炕上躺了。 半夜,就落起了雨了。翌日一早,礼部上奏皇上,因变了,是否改日开棺。 皇上正思量,有公公过来附耳说了几句。皇上大惊,略镇定了一下,将几件要事交于各部商议裁定,甩了一句“退朝”出来,便匆匆往内廷去了。 是太妃身前伺候的鸣莺先觉出了不对,太妃是向来早起的,若谁起来晚了,就要笑骂两句地。推门进去,又撩帘进了内室,却看见床帷子放了下来。心中奇怪,道:这天暖和了一些,太妃早不叫我们放床帷子下来了,说白叫人喘不过气来。等什么时候咽气了,身上冰凉了,才放下帷子来挡风呢。心里头便“咯噔”一下,轻轻叫了两声太娘娘,太妃没有应声,鸣莺遂慌了神了,也不敢近前看。转身出来,叫人去找了琼姑姑过来。 琼姑姑正在风头上呢,只道太妃晚上睡得迟了也是有的,还笑着嗔责鸣莺道:“多大地事儿,还罢罢把我叫过来。” 鸣莺见她这么说,心内稍定,也不回嘴,扯着琼姑姑地衣袖进了内室。 琼姑姑撩起来帷子,看太妃竟是那样穿戴了,端端正正躺在床上,只是面上抹了胭脂,别的也没有什么不对,只当太妃自己早起来了,打扮好了,又躺下歇息。便上前笑道:“太妃娘娘睡得可好?” 见太妃不应,又唤了两声,太妃仍是不理。 琼姑姑心里也有了几丝凉意了。慢慢伸手过去,放在鼻下一探,却是寸息没有地。 琼姑姑倒是经了事的,稳住了心神,也不忙向身边人说,携了鸣莺的手来到外室,道:“你到外面站着,不要叫了人进来。” 自己带了两个人就往凤坤宫去了。凤坤宫闻了消息,先叫了两个太医过来,又找人去给皇上带了消息,这才带了太医往雍藻宫这边过来了。 等皇上赶过来,太医已给太妃探视了。跪在皇上面前,道:“从太妃口鼻的血来看,是服了毒了。”皇上是大惊,独皇后是心里有数的。待皇上沉定下来,便欲招礼部及各位本家亲王过来议事。 见皇上满面悲戚,皇后料定了皇上是要大事铺张来办的。待要叫皇上去听听那向夫人所言,又怕皇上怨了自己早不说的。遂闭口不言,只待皇上到了开棺之日就明白的,任皇上去找人操办。 过了两日,天放晴了,满宫都身着缟素。 给皇上母亲启棺的礼部官员过来奏报皇上,说几个老嬷嬷给先太后尸骨换装时,发现了一件奇事:尸身是早已朽烂,露出了尸骨,是发黑的。 皇上无心再在太妃这边守灵,亲自过去看了,随行的也有几位王爷。 皇上看了,悲从衷来,顿足道:“朕的母亲竟是蒙受了这样的冤屈而死啊。”只恨不能将下毒之人抓到眼前来碎尸万段。 到了晚间,皇后来到了乾熙宫,道:“这前头的事儿还要找几个先朝的嫔妃来问问,才好有个辨别。” 皇上道:“几个亲王也是这样说。” 皇后道:“这样看来,太妃娘娘去的时日就有些蹊跷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嬷嬷 皇上心中也掠过这一想法,只是不愿往那方面考虑。 等调出了史档来看了,真是当时除了稳婆,就只有太妃一人在场了。 两个稳婆早没了多年了,也无法再去审问。 皇上脱去了孝服,不再理会太妃下葬之事。一应陪葬的金玉器物都免了去了。进宫给太妃超度亡灵的僧侣草草收场去了。出葬那天的排场倒没有变的。皇上称因伤悲过度,也没有出来。皇后娘娘也是稍现身,会了一下王公的内眷,便称病不见客了。 只是追封的向太后那边还是热闹一些,僧侣尼姑都跪了地上,为其颂经。只待到了落葬之日,才能清闲了。 这日,甘棠将季厢接了乾熙宫这边。 甘棠问道:“这一段总没有念书的,怎么没有到这边来?” 季厢怀抱着谨谡,道:“来一趟,用过了饭,还要再回去。不象前头能住下了。怪麻烦的。姐姐什么时候搬了回去住了才好。太妃已然去了,姐姐要回去了么?” 甘棠苦笑,道:“太妃是没了,还有这个向夫人,皇后肯定要将她捧上了天的,皇上更是不必说的。我如今是向夫人心里的一根大刺了。她不想法子拔了去,怎心里痛快。” 季厢道:“姐姐在这乾熙宫里,她能怎么样?只能在房里干着急罢了。” 甘棠笑笑,道:“只是皇上还喜欢着,我厚着脸面在这里住上一天半天。哪日皇上厌了我了,我只好就离了这里。生死由命了。” 季厢道:“老天爷总不能眼睁睁看她们害了人。” 两人正说话,藏梅在房外轻轻叫了一声娘娘。掀帘子进来,捧着托盘,道:“张婕妤那边送过来一些干枣。来人说。等贤妃娘娘有空了,还请娘娘回去说说话。应自己找娘娘来的。只是娘娘如今在这里,没有宣召,不好过来。” 甘棠叫藏梅把枣儿拿过来,看了看,一颗颗大圆的干枣。..暗红的色儿,拈起一颗来,掐了一点下来,许多蜜丝儿连着。笑道:“难得张婕妤有这样的心,定是自己晒出来地。比咱们自己的好得多了。” 转头对藏梅道:“你出去和她们说,我略收拾一下就过去的。” 藏梅答应了,便出去了。 甘棠问季厢道:“你可愿一起出去走走?” 季厢懒懒地摇摇头,道:“你去罢,我在这里和谨谡玩耍。” 甘棠叫人进来。与自己换了出去地穿着,带了几个宫女,坐上轿子去了。 到了张婕妤那边。张婕妤知道她要过来,早早出来迎了。见轿子来了。紧走几步过去。 甘棠出来轿子。张婕妤笑道:“只过去说一声儿,没想到贤妃娘娘就过来了。” 甘棠笑道:“你既想我了。我哪敢不过来的。也想和姐姐说说话儿,看看小公主了。” 张婕妤道:“几个嬷嬷带了她去外边玩了。今儿日头正好呢。” 甘棠道:“也是。我也嘱了她们待日头再高些,就抱了谨谡到外面来看看呢。两人携手进了屋子,坐了说话。 张婕妤道:“这屋子里怎么有了一股子香气儿?才刚还没有嗅见呢。” 甘棠拉了袖子,来闻了闻,笑道:“是这衣裳上地味儿。” 张婕妤听说,忙过来甘棠身前,嗅了嗅,道:“还真是呢。这香气比我熏衣裳的好多了。我的那些香放在手里,嗅着还好。一放了熏炉里头,就太浓郁了。” 甘棠笑了,道:“是我母亲给我带了进来的。你若喜欢这个味道,我回去了就打发人送过来。” 张婕妤忙道:“娘娘还是找了那方子来,我叫她们去配了来就是了。” 甘棠道:“这倒不用想的,方子我是知道地。就是怕你嫌麻烦了。”张婕妤笑道:“别看我的那些香不好,也用了好多东西呢。你告诉了我,我能做了来就好。做不来,我再向你讨去。” 甘棠遂沉吟一阵,道:“黄熟香四斤,白附子、茅香各二斤,丁香皮五两,藿香叶、零陵香、檀香、白芷、生结香各四两,茴香二两,甘松半斤,乳香一两,要另研磨了,枣半斤,焙干了。都磨了细末,拿蜜和了。放罐子里头存上一两个月,取出来,做成小丸,就好了。” 张婕妤道:“娘娘记性这样好,我是记不住这些的。只是听着这个每样的分量这么多的,不象是要做香的,倒是要煮一大锅粥呢。” 甘棠笑了,道:“你是不知道的。难道就只有你喜欢不成。家里上上下下不少的人,再添上许多亲戚。但凡谁家的夫人过去说话,知道了这个,都要要上一些。怎好拿不出来地?只好每每做上许多,好分派的。” 张婕妤遂叫人备了纸砚,劳烦甘棠又说了一遍,一样样记了下来。 张婕妤将方子拿起来,教给身边人儿,道:“去按这个把东西要了来,裁减了分量。” 甘棠笑道:“姐姐性子也太急了些。我叫她们给送过几丸来,也够你使上一阵子的了。” 张婕妤笑了,道:“整天地闷在这里,也就绣绣花儿,或是和别地姐妹斗斗牌,画画儿我又不喜欢。好歹有了这个事了,也好有件事儿做做。才好一天天地过日子。” 甘棠笑道:“小公主是懂事了,不往你身上缠磨。等你再生上一个,就有你烦恼的了。” 张婕妤脸红了,料甘棠住在乾熙宫,是知道皇上召了自己过去侍寝两回。忙岔开话,道:“六皇子走得怎样了?” 甘棠笑道:“不叫人搀着呢,走得急了,就摔了,叫身边地人下一跳,怕碰到了哪里。” 张婕妤道:“胆子比我们这个大多了。那时侯跌了一回,就不敢下地了。总叫人抱着,连地都不下了。” 甘棠道:“姑娘家地,总是胆子小些的。” 张婕妤失意身边人出去了,笑道:“也不是所有地姑娘家都是胆子小的。就像我们的太后,还有才去了的太妃,谁比得上她们?” 甘棠知道这宫里是瞒不住事的,只是想不到这样快。言道:“到了那一步了,谁不为了自个儿呢。想想她们也是过了一阵好日子的。” 张婕妤道:“就是这样的话呢。你看我,到老了,也就要到南宫去了,和一群老婆子在一处,等着咽下了这口气就罢了。” 甘棠劝慰道:“凡事往好处想。或者一年两年的,就生了皇子了。就是没有,有个亲生的姑娘的,还能苦了你了。” 张婕妤道:“娘娘是不怕的,到时候就跟着六皇子出去了。不受这边的窝囊气儿。”想了想,又小声说道:“听说楼华公主的儿子不好了呢。皇后娘娘亲遣了几个太医过去。好几天了,也不见起色。” 甘棠叹道:“她只有那么一个,还是好起来才行啊。” 又说了一阵,有宫女进来道:“贤妃娘娘那边过来人了,说六皇子找呢。” 张婕妤忙道:“娘娘还是快些回去罢。等你搬回了翠微宫,我再过去找你说话。本不该叫你出来的。” 甘棠笑道:“这有什么,不过小孩子一阵子闹上来。” 说归说的,还是站起来,坐了轿子去了。 回去了乾熙宫,季厢迎了上来。甘棠问道:“谨谡在房里么?” 季厢示意甘棠身边的人下去了,道:“不是谨谡呢。是槛寿堂来了两个老嬷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告密 甘棠坐下,道:“姓什么的?” 季厢摇摇头,道:“没有说。只说要到这里寻向夫人,其中一个说这里不是凤坤宫么。我叫人出去告诉说不在这里,说了不是凤坤宫。她们也就去了。我心里觉着奇怪,就叫人过去找了你和你说了。” 甘棠低头心道:“这内廷不是能这么顺便能出来的,不知是使了多少东西才得出来。宫里的老宫女了,就是没有见过凤坤宫,断来不到这里。想必该是江碧莲了,只是不知那个是睡。” 思量了一些时候,叫了抹云进来,道:“你叫上两个老实些的,拣上几样吃食,送到槛寿堂给吴嬷嬷吃。看那江碧莲有没有话。” 抹云听明白了,遂收拾停当去了。 到了槛寿堂,还是老公公在堂门口,见抹云来了,忙迎了出来,道:“姑娘来了。” 抹云笑道:“向夫人回来了?” 老公公道:“回来了。只是这几日都早早往凤坤宫那边去了,不在堂中。姑娘还是改日再来拜会罢。” 抹云道:“向夫人不在也无妨。就是来看看里头的吴嬷嬷,送几样果子罢了。老公公点头。抹云又自食盒中取出一壶酒来,放到老公公手中,道:“老公公吃饭时候喝上一些,对身子最好的。” 老公公乐滋滋接下了,道:“姑娘费心了,还记挂着我这老公公。” 抹云遂带了宫女进去了后堂。 在门外喊了两声吴嬷嬷,竟是江碧莲出来了。 江碧莲请抹云屋里头说话。抹云看看四处很是清静,道:“嬷嬷有话外头说罢。屋里清冷呢。” 江碧莲知道她是嫌恶屋里的味道,笑道:“知道贤妃娘娘会叫了人过来,早焚了香熏了半天了。只管进去。” 抹云叫那两个在外头等着。自己便进了屋里,真是少了许多的异味了。.1-6-K,手机站wap,.Cn. 吴嬷嬷见抹云进来。也自炕上站起来迎。 诸人坐下。抹云笑道:“江嬷嬷去了乾熙宫找我们娘娘去了?” 江嬷嬷点头,道:“是和吴嬷嬷一同去的。知道贤妃娘娘出去了,我们只好回来。” 抹云心忖:怪道叫我进来说话,看来这个江嬷嬷和吴嬷嬷是有渊源的。 抹云便道:“贤妃娘娘叫我给江嬷嬷捎了东西过来。”递上了一个小包袱。 江嬷嬷手中一摸,知道是些小玩意儿。该是自己地老侄子给自己送过来,遂笑道:“劳烦抹云姑娘给贤妃娘娘说江嬷嬷给娘娘磕头了。” 抹云笑笑。 江嬷嬷又道:“怕向夫人一时半会地再回来。就麻烦姑娘给贤妃带句话儿:那追封了的向太后肚里是有东西的。” 见抹云不解,道:“姑娘也不必多问了去。就说我们这两个老东西地命全在贤妃娘娘手里攥着。” 抹云记住了话,便告辞出来了。 两个老嬷嬷送出来,见抹云她们拐了弯了,才回去屋里坐下。 吴嬷嬷手里拿着个夹馅子的糕饼,一边吃着,一边问道:“你可拿准了这个甘棠?我在这里窝了这些年了,也惯了。不要老了老了。又搭了命进去。” 江嬷嬷道:“不搏上这一回,等她复了太皇贵妃地名分,咱们少不了一死的。你想在这里等死么?” 吴嬷嬷一味往嘴里塞着东西。看看江嬷嬷,没有做声。 江嬷嬷道:“你在她身边终究是比我短。也有了好些年了。我难道不比你知道她么?能在太后、太妃眼皮子底下熬过了这些年。好不容易能出了头了,我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人。若不叫我们闭上了嘴,能安稳么?你是整日里就知道昏吃昏睡,不多想想。你如今是孤身一个,我还有个念想,不能不多想想。” 吴嬷嬷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吃食,道:“我都听了你的话就是。” 江嬷嬷笑道:“你如今帮了我,日后咱们就是亲姐妹。” 吴嬷嬷看她一眼,笑道:“你和我好了这么多年了,又来说这些。” 江嬷嬷笑笑,没有说话,怀里揣上小包袱,道:“我这就到前头去了。你老老实实呆着罢了,这些东西够你吃上一阵。”遂出去了。 吴嬷嬷本是口中还嚼吃着东西,见江嬷嬷走了,那腮帮子就不动了,脸上黯淡下来,嘴里低低地咕囔起来。 却说抹云这边回到乾熙宫,给甘棠说了那话。甘棠沉思不语。 一旁季厢道:“这江嬷嬷就是父亲收的义子地姑奶奶?” 甘棠点头,道:“我的病多亏了她了。” 季厢道:“若不是因她的老侄子在咱们家里,她会帮了姐姐么?” 甘棠微微一笑:“妹妹说的没有错。是老天有眼,帮了我一回。就是不知道这回怎样。” 季厢道:“若向太后腹中中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那这回是谁做下的事?” 甘棠道:“必是向夫人无疑了。江嬷嬷、吴嬷嬷既然知道这件事,是怕自己得不了善终的。”季厢道:“姐姐要怎样?告诉皇上?你可要想好了才行。毕竟往咱们这边来的人都是外人,谁说的准她们地底细?” 甘棠凄然一笑,道:“说不准、说的准又怎样?看我们娘俩的命罢。” 到了晚上,甘棠叫人过去看皇上可召了妃嫔过来。少时宫人回来,说没有人来地,皇上正在书房。 甘棠点头,对镜抿了头发,移步过去了。 皇上见她进来,道:“朕不叫人去请了你来这里,你是不过来的。今儿是怎么?” 甘棠不说话,打开了手中地绢子,是一把琢磨得很是精致地玉锁。 皇上拿起来,看了看,道:“这样小巧,给谁戴了身上?” 甘棠正色说道:“向太后生前是吃了苦的。家父从前在南边为官时,那里有个风俗,凡生前遭了罪地人,下葬前三日,便在腹中放上一玉锁,来世能转了运道,不会再续前世的苦难。” 皇上明白过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定定看着甘棠,半天没有说话。 甘棠也觉出了不对,看着皇上。 皇上慢慢道:“朕喜欢你,是看着你的清心寡欲,诸事看得开,什么都是淡淡的。如今看来,你与太后、太妃、皇后,都是一样的人啊。凡事都是斤斤计较,惟恐放过了别人的错处,也是小肚鸡肠的人。何苦要添了这些麻烦事,叫自己操乱了心,叫朕也心里难受。” 甘棠稳稳站着听,也不说一字半句来辩驳。 皇上又道:“皇后说太后的凤棺似夜里有人动了,朕是不信的。还怨皇后是生事。如今看来,你做了贤妃,就不是原来那个干干净净的甘棠了。” 甘棠心里明白,是江嬷嬷,或吴嬷嬷那边走了风声,向夫人、皇后早在皇上耳边说了话了,设好了套子,等自己往里头钻呢。 皇上又道:“为何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清清静静过日子呢。先惹出了太妃,太妃去了,也算是前头有因的。这又要生出这样的事。” 甘棠知道那向太后就是腹中有别样的东西,如今也是不见了。 跪了地上,道:“一切罪都在臣妾身上。听凭皇上的发落就是。” 皇上倒是诧异甘棠怎么不说几句话,就这样淡淡应下来。心中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遂挥挥手,道:“你先回去罢。别叫谨谡哭闹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生变 甘棠缓缓退了出来,两宫女也忙随后跟着。 内廊上置有一一锦屏,甘棠借势将手搭在上头,头也歪倚在了屏框上。屏框是冰凉的,檀木的,但好多年的老东西了,早擦磨得亮光闪闪。甘棠的头正搁在屏框一阳雕的雉鸡尾上。那尾是高高突出来,硬硬顶着发髻,硌得头皮刺刺得疼。甘棠却浑然不晓得,动也不动,就那样站在那里。眼睛瞧着锦上的丛丛牡丹花儿,心道:这大雉鸡在框上站着,白白看着那无限的风光,却无缘踩过去,踏上一脚绿毯。可嗅到了那一缕缕馥郁的香气?不会经历了那花开花落,不会淋漓了那山林间的风风雨雨,只是冷冷站着,看着几只大蝴蝶在花丛翩翩起舞。我如今是做不了这堪破世事的雉鸡了,翻身落进了这泥泞中,无法挣得开了。 那两宫女见娘娘有些不象,早回去一个叫了抹云过来了。抹云站了一边,见娘娘痴痴的样子,稍待了一会子,见她没有去意,便轻轻过去,道:“天晚了,娘娘不回去么?” 甘棠恍然醒转过来,笑道:“怎么就站了这好一会子了。还是回去罢。”手搭在抹云臂上,慢慢走回去了。 进了屋,抹云待要问问,看甘棠的样子,知道是不好了,也不敢问。甘棠察觉她的脸色,道:“咱们掉了套子里头去了,无可挽回。或者明儿咱们就要离了这里了。” 抹云更是不敢再问了,恐更叫甘棠伤心。服侍甘棠躺下了,放下了床帷子,自己先在帷子外边凳子上坐了片刻。那帷子边上垂下的流苏就抚在她的绣鞋头上,微开的的窗子透过些小风。吹着帷子也稍稍晃动,那流苏更是在鞋头上来回地扫。抹云觉着有些痒了,将脚往外头移了移。听帷子里头甘棠并没有什么动静。心道:娘娘前头睡地时候,必要在床上翻翻身的。稍一会子,就仰着睡了。这会子,什么声儿也没有,肯定是没有睡了。抹云轻叹了一口气,忙又捂上了嘴。怕娘娘听见什么。.网,电脑站www,.cN.静耳听听,帷子里头没有什么,才放下了 忽想到了娘娘的妹子,心道那倒是一个可商量地人儿。马上站了起来,可转念想到这是乾熙宫,又颓然坐下了,早过了熄灯的时候了,自己一个宫女,哪能贸贸然就到了内廷去了。 如此。主仆二人就这样到了天明地时候。 两天过去,没有什么动静。皇上也没有往这边来坐。只叫奶婆子将谨谡抱过去,看了两回。 甘棠这日便问明了皇上在哪里。过去了。皇上倒也没有阻拦,就准了她进来了。 甘棠跪了地上。皇上也没有说起来。 甘棠道:“这阵子天气暖了许多了。臣妾想着也该要回去了。皇上每日在这里处理政务,我们在这里给皇上也是添了许多繁杂的事儿。还是离了这里的好。”见皇上仍未言。甘棠又道:“翠微宫皇上既然要修补,我们娘两个还是去清袖堂住着。还请皇上恩准。” 皇上看看甘棠,做了贤妃后,甘棠的发髻上头总插着一只三凤花钗,一凤翠眼,一凤红宝石的眼,一凤绿宝石地眼。自己还有时给她插了头上去了。如今她头上没有了花钗了,只一支独簪在上头。看着簪子有些眼熟,却不知是谁戴过这样的了。 甘棠在地上跪了些时候,皇上才道:“你起来先回去罢。” 甘棠抬眼看了皇上,道:“那我们这两日就搬了出去了。”皇上点了头,道:“不要委屈了谨谡。若他喜欢这里,朕叫人抱了过来这边玩耍。” 甘棠给皇上叩了头,站起来,转身去了。到了房中,正好季厢也过来了。 甘棠笑道:“妹妹来得正是时候。帮姐姐收拾了东西,明儿,咱就搬了这里。” 季厢道:“那翠微宫且收拾停当了?”甘棠苦笑,道:“要到清袖堂那边住着。” 季厢问道:“前头在翠微宫好好住着,这再搬到了别处,可怎叫人琢磨?” 甘棠道:“不管搬去了哪里,只要出了乾熙宫,肯定是要落人话柄。就是去了翠微宫,我这个名分也保不住了。早晚要搬了出来。何必再叫人笑上一遍。” 季厢看姐姐装扮上也不及前头,心里也有几分凄然,不再问了。和抹云、藏梅她们开了柜子、橱子收拾衣物。也没有多少的东西。一则只过来了这些时候,平常有了什么,就回去翠微宫拿过来。二则乾熙宫这边,一应用物都是全的,短不了什么。包了几包袱,放在了一间屋里条桌上。 甘棠道:“这里好收拾些,就是翠微宫那边,东西就多些了。”转头对藏梅道:“你叫上一个宫女回去,只找了我们清袖堂那边用过的东西出来。可能零碎些,你叫那边的几个好生查找,不要碰碎了东西。那些笨重的东西,若是原来清袖堂那边的几样,就叫几个公公,搬了过去。别的,凡是翠微宫里头地,不要动就是了。” 藏梅听了,就出去叫了一个宫女往翠微宫去了。 甘棠见藏梅出去了,扭头对季厢道:“妹妹倒是要怎样?这两天就回去家里可好?” 季厢摇摇头,道:“姐姐这时候要妹妹走,妹妹怎么忍心?姐姐好的时候,我进来了。这样了,我又出去了,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我跟着姐姐身边。姐姐有了事,也好商量。” 甘棠知道她的性子,既然这样说了,就是铁定了心了。遂道:“也好,你暂住在这里。若不好了时候,你再出去就是。等到了清袖堂,你还是不要常往这边来。万一有了不好,你也好推脱。” 季厢道:“姐姐放心。妹妹也经了一些事地。” 次日,甘棠抱着谨谡过去给皇上辞了行,便坐了轿子,往清袖堂去了。 吃过了午膳,正要歇息片刻。外头宫女来报几个凤坤宫的公公、宫女过来了,要面见娘娘。 甘棠道:“里头可有礼官?” 那宫女低了头,道:“看着是有地。” 甘棠唇边一笑,道:“算着也该来了。” 叫宫女摆了香案,传了礼官进来。 礼官先拜见了娘娘,展了旨意读了。 甘棠叩了头,谢恩接旨。 几个宫女送礼官出去了。 抹云扶甘棠坐了。 甘棠见抹云惶恐地样子,脸上就笑了,道:“还是个婕妤呢。前些时候你不是才冒了句主子出来,现在更要再改了回来。” 抹云道:“皇上竟忘了和娘娘的情分了。”甘棠自头上拔了簪子下来,道:“这是前头去了地贤妃娘娘赠了我的一支翠簪子。皇上见了,也是毫无印象的。当年你该知道贤妃也是皇上心里头真疼的一个,今也就这样了。还有德妃,不过死了,就了了。那多年的情分,在咱们皇上眼中,算得了什么呢。还是个主子,也算是皇上、皇后的恩典了。还能再求些什么呢。” 因前头搬过来时候,就没有带过翠微宫的东西来。故少了许多的麻烦事儿。少时过去,原来收了去的清袖堂的一些布置陈设也一样样搬了回来。 抹云与甘棠到了堂后的小园子里头,坐着躲清闲。 抹云劝慰道:“这样也好。我们关起门来,过我们的清静日子,不是更好。”甘棠笑笑,道:“我比谁也喜欢清静的日子呢,怕她们不愿意。” 抹云道:“那主子要怎样呢?” 甘棠道:“看看罢了。只要皇后她们不要再看了我的谨谡好,我们这样倒是好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抹云急道:“那皇后那边要向皇上开了口,可要怎样?” 甘棠道:“她有了五皇子了,这马上要算计我的谨谡倒是不至于。皇上自己经历过的,该不会轻易就叫谨谡离了亲娘去了。” 藏梅走了后头来了。 甘棠道:“那边都归置好了?” 藏梅道:“不是呢,还要好一会子才行。是主子的妹妹过来了。” 甘棠皱眉道:“不是和她讲了不要过来,怎这又来了?” 藏梅道:“两个宫女抱着包袱,随后跟着,不知要往哪里去。” 甘棠狐疑,便来到了前头。 季厢果带了随身的一个侍女来了,远处是两个宫女。 甘棠携其手往一间清静的屋里去了,外人都候在外头。季厢道:“妹妹今儿来给姐姐辞行了。” 甘棠疑道:“妹妹怎又想起来回去?不是才说了不走?” 季厢道:“想着父亲才好不多时候,姐姐如今也安定了,这几天少有事的,我便思量着回去一趟看看。杏阳馆那边也准了我出去了。” 甘棠点头,道:“也好。如今我是婕妤了,不能与母亲常相见,还要劳烦妹妹在家中多照顾些。还有我那小兄弟,可怜我这个姐姐不能多眷顾他。” 季厢道:“姐姐放心,妹妹没有了母亲了,在府中还亏着姨娘照顾着。我这心里是不敢忘了这大恩大德的。姐姐的母亲就是妹妹的母亲。” 甘棠心中还有千言万语要说的,却不知道要拿什么话叮嘱,拉着妹妹地手。笑道:“看我这个姐姐是怎么了,你先前回去,我也没这么样的。叫你笑话了。”说着,脸上有笑。眼中却显了泪了。 季厢道:“姐姐不要这样。也就十天半月就回来了。那时候妹妹就不回去了,除非姐姐撵了妹妹出去。” 甘棠摇摇头,道:“你既然回去,就多待些时候罢了。一路看中文网若有了什么,我自给你捎过信去找你进来。” 季厢没有说别的。又过去看了看谨谡。甘棠忙着叫藏梅收拾了几样宫里地果子、吃食,叫那两个宫女带上,又嘱咐了两句话,才让季厢去了。 甘棠坐在椅上,道:“抹云快去给我端一碗参茶过来。我怎么觉着这胸口闷得慌,咚咚跳得厉害。” 抹云忙去倒了一碗过来,道:“正好预备着呢。以前主子不愿用这个,亏着藏梅说主子这两日事儿繁忙些,都煮好了放那儿温着。” 甘棠咽了两口。方觉着好些了。道:“这季厢偏拣了这个时候出去,白叫我慌了这些工夫。以前也没有这样,今儿是怎么了。” 抹云道:“主子可要咳嗽上两声?”转身要去捧过嗽盂来。 甘棠道:“不是要咳的样子。还是觉着心里头觉着怪怪地。” 抹云怕她是心里头难过。在众人面前逞强,不愿显在外头。遂道:“主子就躺下歇歇罢。谨谡也跟着奶婆子睡了。要有一会子呢。” 甘棠想想,道:“也罢。我也觉着有些倦了。”这一睡下。直到午后才醒转过来,稍吃了些饭。 藏梅怕甘棠再躺下了,便劝着甘棠出去走走,道:“好歹有了闲工夫了,主子带咱们出去散散,就在这近处略散散。” 甘棠明白她的心意,便道:“换了衣裳罢。” 几个宫女过来,给甘棠装扮了,一行人出去了。说是近处走走,走着走着,便有些远了。 迎面几个人也慢慢逛着过来了,是张婕妤和她的小公主,后头跟着几个宫女、嬷嬷伺候着。 张婕妤远远笑道:“听说季婕妤回来了,还没有过去看看。你看看这个缠人的,总腻歪在我身上,不容我出去一会子。” 甘棠道:“和姐姐有缘分的,这不也见到了?”矮下身子与公主逗笑。那小公主倒是个爱笑地,抱着甘棠的胳膊不放松了。 张婕妤道:“快松开了罢,别给婕妤扯皱了袖子。” 几人正说笑着,张婕妤忽道:“还忘了一件要紧的事儿呢。”遂拉了公主过来,叫嬷嬷抱着,转身去了。 甘棠正纳罕是怎么了,站了一会子,皇后一行从身后上来了。这才明白了。给皇后凤辇让过路,皇后住下了。皇后见是她,笑道:“我道是谁,竟是季婕妤。” 甘棠给皇后见了礼,道:“明儿十五,想着该去拜见皇后娘娘的,这两天忙了一些,也没有过去凤坤宫。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皇后轻笑两声,道:“这哪里算什么怪事,比这个厉害的我见得多了,心里也是不惊不跳的。” 见甘棠不说话,自己却偏要说上几句,想起刚才远远看见几个人去了,便道:“刚才季婕妤是和哪个说话,看见急匆匆地去了。” 甘棠道:“不过是几个宫女,我叫了她们回去拿些东西过来。” 皇后早看准了是张婕妤了,不过甘棠今非昔比,那张婕妤也没有什么可惧的,心里头冷笑着,嘴上倒没有说什么。 皇后身边的绿遍道:“皇后娘娘还要往前边去呢。” 皇后笑道:“也是,皇上等久了,难免要撒气出来,再免了哪个、降了哪个,反叫人说我这个不贤的人在里头说了不好地话。” 甘棠笑了,道:“皇后娘娘慢走,季婕妤恭送。” 皇后去了。 藏梅心里深悔,不该叫主子出来,碰上这些人物,道:“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还是回去罢了。” 甘棠道:“既出来了,索性到处逛逛,还怕叫风吹了不行?又不是什么娇弱的身子,风吹雨打还禁得住。” 众人见她这样说,不好说别的,免得主子再疑心了自己多舌,陪着甘棠往园子里头逛了一些时候,才慢慢转着回去。路上,甘棠瞧见那小林子后头似有几个人避在那里,心里正装着事情,便叫藏梅领了个人过去问问。 走出去了几十步,藏梅她们赶上来了,脸上青白,到了甘棠身边,附耳道:“是抬了去了地一个嬷嬷到外头化了。” 甘棠心里扑通通跳,道:“你可看清了?怎么这光天化日的就抬出去了?不是晚上做这些子事么?” 藏梅道:“我也这么问了一句。他们说是上头传了话下来,就这时候出去,不等了晚上,怕那病传了别人。” 甘棠又问:“可看见是哪处地嬷嬷?” 藏梅伸伸舌头,道:“这可不敢看了。连这几句话还是远远问地。听着是姓江,是槛寿堂的。” 甘棠头上一阵晕,藏梅忙使劲扶了。幸亏离清袖堂不远了,进了屋,赶紧躺下来。 抹云拉了藏梅一边去,嗔道:“糊弄着主子出去了,怎么不好好伺候着?不是看见主子倦了,就劝着回来,光图恋自己心里爽快了。” 藏梅也是不明白地,一五一十将刚才的话说了给抹云听。抹云一听是姓江的嬷嬷,心里登时明白,不忙和藏梅罗嗦了,到甘棠身前照顾。 甘棠攥了抹云的手,泣道:“这不是都怪了我么?叫人家丢了性命。” 抹云忙道:主子是碰见了什么鬼神?竟说起胡话来了。你们快些出去,别又带了不好的东西进来。”叫别人都出去了。 这才道:“主子快别这样。向夫人那样毒辣,江嬷嬷是靠错了主子,是早晚的事。就是没有这遭事儿,咱们也担保不了她的命。主子说是不是呢?” 甘棠阂上眼睛,泪淌了下来,翻身朝里,没有话了。抹云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甘棠心里也是难过,索性就站一边,等主子哭够了再缓缓劝慰。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甘棠哭够了,翻身过来,哽咽道:“你去找些金银箔来,咱们给她叠些元宝,好叫她路上使用。” 抹云为难,这样的东西哪里好去要的,人家问上一句,要了做什么,要怎么说呢?朝外头看看,天色有些暗了下来了,便道:“还是明儿去罢,天也晚了。这时候出去,叫人看见了,又要过来问话,多说一些话不说,拿回来了,裁了,又到了用膳的时候了。点着灯,也叠不好几个,白把眼睛熬红了,出去叫别人见了,不知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甘棠点头,道:“亏着你一边提醒着。莽莽撞撞去了,也不好开口就要的。这个江嬷嬷不管怎样,也算是救了我的一条命的。看她就那样空落落地去了,心里真是难过得很。她丢了性命,也是有自己的缘由在里头。” 抹云道:“生死在天。何况是在这么个地方。” 甘棠无意扭头看见了床边放着的一把紫檀的椅子,上边还搭着自己前头绣制的椅搭子,是一幅舞狮图。甘棠道:“怎么又把这椅子搬了进来了?”皇上是喜欢坐这个的,说那狮子绣得精妙。 抹云道:“放在这里,主子也要坐坐。” 甘棠闭目思量了一会,道:“换了原来的搭子过来罢。皇上,皇上是一年半载地不会来了。” 抹云道:“主子不要这么想。也就几天的工夫,皇上待主子的情分,这宫里是少有人及的。” 甘棠道:“你不知道。咱们皇上是心里头有数的人。或者前头我挑了头去说给向太后迁墓地事,皇上就怪了我出这样的风头。如今又说放肚子里头什么东西,皇上叫别人吹了风了。还能往什么好处想我呢。” 抹云道:“看来这皇后娘娘和向夫人是合谋来害了主子。” 甘棠摇摇头,道:“不然。向太后腹中是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地。不过如今看来,就是那个吴嬷嬷给向夫人露了话了。向夫人早去做好了手脚,我却还到皇上跟前说什么风俗。皇上难道还不疑了我谋划好了,在向太后尸首里头藏匿好了什么,好挑事端么。” 抹云忧道:“这可如何是好呢?” 甘棠笑道:“顶多就是一条命罢了。想来这贤妃的名号太不吉了。那去了地贤妃正在九泉下看着我呢,看看我是怎样的下场。” 抹云见甘棠竟说起这样的话,不免有些心惊胆战。忙道:“也到了时候了,主子换了衣裳,就过去罢。谨谡这时候也该吃些东西了。” 甘棠笑笑,抹云便觉着笑得有些恍惚了。不想其他,扶了甘棠起来,叫进宫女来,搭手去解衫子,却觉着甘棠身上竟是滚烫。惊得差些叫出声来,轻声问道:“主子可觉着难受么?” 甘棠道:“就是有些头晕。没有防碍。”强挣着换上了衣裳,去那边房里抱谨谡。谨谡欢喜着往娘的身上爬,甘棠两臂一抱。刚抱了身上,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了。 好在抹云身边跟着。知道主子身子不好,早有准备。一见主子手松开了,忙接了谨谡下来,没有摔到哪里。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众人忙扶了甘棠床上去躺下来,又看谨谡并没有惊吓到。两个嬷嬷便到凤坤宫去禀告皇后娘娘,好传了太医过来诊治。 好长的工夫,太医才来了。因甘棠虽有些清醒了,只是浑身无力,无法再移到别屋坐了,叫太医诊治。抹云低声问道:“就放了床帷子下来,里头还有帐子,就这样摸了脉象可好?” 甘棠微摇了头,道:“还是搀到外间,叫我躺在榻上,隔上屏风罢了。” 抹云不敢犟嘴,依言与几人搀了她出去外间,令她躺在榻上,又取了一床褥子过来,给盖上了。等诸事归置了,也有了顿饭工夫。 太医施礼,坐了屏外凳子,给甘棠诊脉。 少时,太医便起身,又隔屏施了礼,出来了。 抹云、藏梅随着出去了,问道到底怎样。 太医道:“季婕妤是有了喜了,只是因心力交瘁,有些外感风寒地症状,倒是无碍的,重在好好修养。我开了方子,你们随了我去把药拿回来,煎汤服用就是了。” 抹云、藏梅两个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打发两个宫女随太医去凤坤宫回话,再到太医院抓药。 两人进去了,别的宫女早把甘棠扶了里面躺下了。 甘棠微睁眼看了,道:“太医说了什么?” 抹云弯腰,轻声笑道:“是好事呢。说主子有了喜了。” 甘棠先惊,再喜,后忧。苦笑道:“来得不是好时候啊。偏这时候来找娘来了。藏梅道:“主子还是好好养了身子。再怎么,不过是少了前头那阵子,主子先前也是婕妤,不是好好地有了六皇子了?没有了别的,总还有我们尽心的伺候。”说着,脸上就淌下泪来,赶紧使劲低了头去,怕主子看见。 屋里点了灯了,甘棠倒没有看见藏梅哭了,听见了她的几句话,心里也好受了几分,道:“拿些粥来我喝。不好亏了这肚子里头的孩子,将来出来了还要白白胖胖地才好看。” 抹云忙出去给端来了一碗粥、两样小菜。 甘棠强坐起来,喝了粥,道:“你们都出去吃饭罢。” 别的宫女便轮着出去吃了。 过了会子,抓药的宫女回来了,抹云接了过来,亲自到外边去煎制。又叫了那两个宫女身边来问话。 抹云道:“太医可报了主子有喜了?” 一宫女点头,道:“皇上也在,都听见了地。” 抹云心一跳,道:“皇上没说过来瞧瞧?” 那宫女道:“没有说这样的话。皇后也是说了一句知道了,没再说别的。” 抹云道:“没有看见皇上脸上是喜,还是别地?” 宫女道:“隔着远,也不敢抬起头来瞧。” 抹云道:“皇后就没有再问别的?” 宫女道:“没有了。只说了句好生伺候着,就叫我们出来了。” 抹云心里闷闷地,叫她们过去那边吃饭去了。 药锅里地水已咕嘟嘟冒起泡来了。抹云忙拿一筷子支了盖子,妨沸了出来。又将木柴抽了一根出来,用小火慢炖。忙活好了,便在旁边小凳子上坐了,看着炉膛中的火苗子,开始胡思乱想:好歹亏了主子在皇上跟前圆全着,不时找了东西叫人送到空林那边琢磨,皇上地气也消了大半了了。原想着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或者空林还能有了自由的那一天,看来还不知要熬多少日子了。内心愁苦,眼中落下泪来。忽然嗅到了焦糊的味道,低头一看,竟是炉膛里的火苗子窜了出来,烧燎到了裙边了。吓了抹云一跳,忙拿炉灰盖住,才灭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连过去了几天,皇后、皇上那边,也没有叫人过来看看。 甘棠看谨谡和藏梅打外头进来。藏梅嘴里还咕囔着什么话。谨谡走到甘棠身边,伸过两个小拳头去。 甘棠笑道:“又拣了什么好的来了?不会又是小石头子儿罢?” 谨谡笑着摇摇头,张开了小手:竟是几块断了的镯子。 藏梅道:“让六皇子牵我的手,硬是要抓着我的镯子。我这才戴上了这个玉的,就两天的工夫,就完了事了。叫我看看还能镶起来不?”作势要拿了起来看看。 谨谡却没有稀罕够的,紧攥了手,藏在抹云身后,还咯咯地笑着。 抹云一边道:“都是你前头给六皇子养出来的习惯,你忘了还叫我们看,说皇子拉着镯子走路,比搀着走得好呢。这又来说这个了。” 藏梅小声道:“你也叫他那样走来着。” 抹云笑了,道:“你看我如今是戴着什么?”撸起了袖子来叫她们看,是两个黄澄澄的金镯子。 甘棠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戴这个,叫人说我这个做主子的连副镯子也没有的。” 抹云笑道:“主子不要听她在那里发脾气儿,是想要新镯子了,才想出这一招来了。” 藏梅恼羞成怒,道:“你竟说这样的话。那日你看见我那支簪子了,说上头的簪头最衬你的衣裳了,巴巴地求了去了。现在又来说这个话了。快把簪子还了过来。”说着,就过来要拔了抹云头上戴着的一支菊花头的簪子去。抹云忙撩帘躲了出去,藏梅哪肯罢休。追了出去,在外头两人闹成一团。谨谡看她们闹了,更是乐了。也跑着出去了。 甘棠在屋里头笑道:“你们要怎样,也别跑出了这个屋子。叫外头走着地人听见了,不知道要编排些什么呢。” 那两个是平素闹惯了的,听见甘棠的话,声音儿低了些,却还是扭在一起。甘棠却顺手拿起谨谡丢下了地碎镯子。看还能不能接得上。可惜了上头的一块翠,正好裂开了。她皱皱眉头,道:“镶得再好,这块翠也要盖住了去。.1-6-K,电脑站www,.Cn.单剩下外头地白,少了灵活气儿了。还是就破开,做了戒面子,倒能有两个好的了。”旁边的宫女也附和着说好。 甘棠正想着,是做了方形的戒面子,还是做了蛋形的戒面子好。外头就有宫女进来道:“季老爷府中来了人。” 甘棠诧异,这不年不节地有什么事,就快了端午了。母亲就能过来,什么事情竟要过来。忙叫快进来。 两个嬷嬷跪了。鬓角处戴着一朵白绒花。 甘棠一眼就瞧见了。心里咯噔一下,就慌了。 两嬷嬷缓缓说了。原来甘棠的母亲----郑姨娘昨儿夜里去了。 甘棠就觉一盆凉水自头上灌下来,浑身凉了。身子摇晃几下,就要往地上倒了。几个宫女忙扶住了,搀到床上躺下了。 等甘棠醒了过来,又大哭了一场。抹云一边陪着哭了,一边问那两个嬷嬷:“是哪个更次上去了?那嬷嬷道:“就是不知道呢。这几天都有些恹恹的,老爷也叫了大夫来瞧了,说没有什么,不过是有些劳碌着了,多歇歇,就是。谁想到就这么去了。” 抹云道:“也没有再叫了大夫来看么?” 那嬷嬷道:“来了。说是暴病,外头瞧不出什么来。家里都猜着和夫人那病是一样的呢。”抹云道:“你们可去了凤坤宫那边,告诉了皇后娘娘?” 两嬷嬷说去过了。 抹云点头,道:“可择定了日子出殡了?” 两嬷嬷道:“没有呢。老爷正找了人来商议。” 抹云扭头看看甘棠也没有什么话要问了,便道:“你们回去罢。有了什么事了,就进来。” 两嬷嬷给甘棠叩了头,去了。 甘棠犹自哭着,抹云、藏梅上前好言劝着。 少时,凤坤宫遣了人过来,托盘中有几朵白剪绒花儿,一身素服。 来人道:“皇后娘娘说了,这素服穿三日就成了,也不要穿了外面走去,叫旁人见了不吉。叫两个人堂外头站着,不要叫别的嫔妃过来。”说罢,放下了托盘去了。 甘棠抬眼看了那几朵花儿,幽咽道:“把那个花匣子拿过来。” 藏梅到另间屋里找了出来,捧了过来,打开盖子。 甘棠看了看,伸手从里头拿了一朵白菊花出来,泣道:“可怜我的母亲,就这么记挂着我去了。肯定心里头难过,都是我这个做闺女的不孝,让母亲受苦了。知道了我这个结果,就有了心病了。都是我的错啊。” 抹云接过菊花,给甘棠插在鬓边。甘棠又挣扎着下床,穿上了素服,卸下了头上的一应花饰,独留下那朵白花儿。看着镜中自己这样一身装扮,甘棠把持不住,又哭了,众人忙劝着躺下了。 其母出殡之日,甘棠只得在堂后小园中设了香案,拜祭母亲。又过了一月,甘棠就给家中捎信,说叫季厢进宫来。甘棠是想着,季厢在母亲去了时候是正在家中地,有心问一些母亲去世的情景。 拖了半月工夫,季厢才过来了。 姐妹见面,先哭了一场。甘棠是哭自己和妹妹一样,都是没有了母亲的人了。季厢泣地是自己终了了自己的心愿了。 抹云几个劝开了,两人才坐下来说话。 甘棠问道:“可知道了我母亲是患了何病才去了地?” 季厢道:“事后父亲也找大夫来瞧了,说是或者吃错了东西,或者是犯了什么急症。” 甘棠闻言,又落下泪来,道:“妹妹不必来宽慰我。必是因我地事令母亲劳心了,忧虑成疾,这才早早撂下了我去了。”季厢道:“姐姐不要伤心了,姨娘在天上看着,心里还不更是难受么?姐姐如今又有了喜了,更要当 甘棠苦笑摇摇头,道:“这个孩儿命苦了,连姥姥都见不到一面了。” 季厢岔开话道:“我今儿是过去杏阳馆那边,还是在这里住呢?” 甘棠道:“就留在这里住上几天罢了。也没有外人来的。你就是住上半月一月地,也没有人来撵了你的。” 季厢看看甘棠,没有说话,看藏梅抱着谨谡打外头进来了,忙过去接了过来,道:“可想我这个姨妈了?” 谨谡心里还记着她的,先还闭了眼睛,不看季厢,一会子就和季厢玩开了。 到了夜间,甘棠就叫季厢和自己一床睡了。半夜,季厢就惊醒了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见季厢坐了起来,甘棠也醒了,问道:“怎么了?” 季厢道:“梦魇了。唬了一跳,出了一身的汗呢。” 甘棠道:“你是在家里累到了,快些睡吧,天就要亮了。” 季厢道:“觉着有些闷了,把帐子收起来罢?” 甘棠道:“随你舒坦就是了。外头值夜的宫女便过来,将帐子拢了,问道:“可要喝口茶?” 季厢问甘棠道:“姐姐要喝么?” 甘棠摇摇头,道:“本来就难睡着了,喝了更不知道哪刻才闭上眼,你喝罢了。” 季厢道:“那我也不喝了。”便躺下来。 看着窗隙外的新月,季厢道:“姐姐就要这样过下去了么甘棠幽幽道:“还要怎样呢?能保全了谨谡,就是姐姐的心愿了。” 季厢道:“为了谨谡,姐姐还要再与皇上周全才是。” 甘棠长叹一声,道:“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妹妹还不知道么?实在是倦了。若不是因着谨谡,姐姐我也就早有了决断了。” 季厢忽问道:“姐姐相信因果报应么?” 甘棠道:“怎么说这个话?” 季厢道:“没有什么。想姐姐这样一个散淡的人儿,不知道以后到底是个怎样结果。” 甘棠道:“姐姐也不知道妹妹这样聪慧的人儿,最后花落何处呢。” 季厢冷笑道:“妹妹早晚是要飘零四方的命呢。” 甘棠笑了,道:“你是个做什么的,到处去贩卖针线女红么?” 说了一阵,两人见天就要亮了,才又阂眼睡了一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早,两人起得床来,季厢利索的穿戴好了,就回转身来帮忙甘棠装扮。 甘棠笑道:“妹妹忙完了,就一边去洗漱罢,再叫你伺候姐姐,这叫怎么话说呢?” 季厢也不言语,只管闷声不响给甘棠穿上了绣鞋。 甘棠道:“你看这双鞋,还是前头你回去前,给我画下的样子,几簇小梨花儿,这时候穿,正新鲜。你的那双,她们也帮着我做完了,你走的时候就带上了。” 季厢点点头,道:“梨花倒是可人怜得很,就是有些子娇气了。让那风儿一吹,就落了满地下都是。” 甘棠道:“世上哪有不落地的花儿呢?早晚都是化作了泥土一样,看不出以前的好了。” 季厢道:“虽是这样说,到底还是来这世上一趟,在枝头上呆得长久些要好些。姐姐不想做一朵长长久久的花儿么?” 甘棠道:“妹妹回去了这些日子,说起话来,越发地有深意了。” 说罢,几个宫女端水过来。季厢先服侍着姐姐洗漱了,又亲给甘棠梳了头发,挽好了髻子。刚要拿起那香膏来,要给姐姐涂抹。甘棠摆手道:“这些日子,我不用了。闻着这味道,这肚里就翻腾开了。你也不要抹什么。” 季厢道:“怪道以前她们脸上、身上都飘满了香气儿,我还说姐姐这是省钱呢,连这个都不愿她们用了。” 甘棠一听,笑了。身边的宫女也笑了。 一旁抹云道:“季姑娘还是多在主子这里住些日子。还是姑娘会说话儿,逗着主子笑笑。一路看中文网我们都是些拙嘴笨舌头的。成天只会惹主子不高兴的。” 季厢笑道:“我倒是愿意的。就怕姐姐连香脂地钱都省了,还能多匀我一碗饭么?到时候你们只会一边瞧热闹,不管我的死活了。” 甘棠道:“看你。越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也快洗了,咱们就过去吃了。夜里你睡的不好了。一会子,你再躺下歇歇。” 季厢便过去洗漱。 藏梅端进一碟黄杏来。甘棠道:“酸甜怎样?” 藏梅道:“这是才送过来。” 甘棠道:“你还是先尝一个。若是腻口地,拿下去,你们吃了就罢。” 藏梅捏了一个小的吃了,道:“这青绿地倒是比昨儿的酸些。泛黄了的想必就有些发甜头了。” 甘棠吃了两个,对季厢道:“这一早起来,嘴里就有些干呕,吃点爽口的,就好些了。” 季厢正将一个翠环的坠子挂在右耳上,道:“姐姐这回想要个皇子,还是公主?” 甘棠道:“有了谨谡了,再有个妹妹与他玩耍就好了。手牵着手儿,往园里逛去。妹妹跌跤了。哥哥把妹妹拉扯起来,哄妹妹不要哭红了眼睛,那该多么好啊。” 季厢笑了。道:“姐姐是最喜欢这些事地。我倒还记得小时候我摔倒了,你把我拉起来呢。还把雨天找的蜗牛儿送我。怕我哭。” 甘棠笑道:“亏你还记得。给了你了。见天的还得我去采了草叶子来喂,才不死了。”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便过去那边用饭。季厢在这边又住了一晚,遂过去杏阳馆去了。 却说这日午后,甘棠正躺下了,想阖目歇息片刻,宫女拿进来一个锦袋,又有一个包袱,说是季府传进来的家书。 甘棠还道是父亲送过来的家书,拿出来看却是沈姨娘写的。说是郑姨娘去世前日,叮嘱过沈姨娘,自己的妆奁匣子,等自己去了的时候,是要给甘棠送进宫里去,好留个念想。想来,甘棠这时候也过了最难过的时候了,才叫人送进来。 甘棠不禁又落下泪来,对宫女道:“把包袱拿过来。”自己亲手打开了结子,果是母亲用了一辈子地槭木奁盒,满布海棠的花饰纹络。是母亲诞下自己后,父亲给起了“棠”字后,找人雕了这个,送于母亲。是母亲最喜的一样物件了。 甘棠开了奁盒,看里头地东西,母亲几样贵重些的细软都在里头了:一对祖母绿地耳坠子,两对金嵌宝地耳环,一串红珊瑚的项珠子,六个红宝蓝宝戒面地戒子,三支金钗,两只翠簪子。自己前头送给母亲的几样东西,沈姨娘说都陪着母亲去了。 甘棠看过了,心中不免悲伤,刚要盖好了,忽想起来这奁盒是有个夹层的,就在这盖子上。母亲在这夹层中常放的是十二枚金绣针,如发丝般细。平常是不用的,只有要绣什么要紧的物件时,才取出来用。母亲曾说是娘家陪送的,外头是买不到这个的。 甘棠打开了夹层,却没有看见那金绣针像原来一样一枚枚插在绒布上头,倒是有两张纸。甘棠狐疑,打开来看,竟是母亲写给自己的。 匆匆看过,甘棠就瘫在了床上。一旁宫女慌了神,忙过去掐人中,又给扇风,灌上了一碗参茶,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抹云在那屋里听见动静,也跑了过来。忙问道:“主子觉着怎样了?去凤坤宫禀告么?” 甘棠两眼无神,半天方道:“罢了。你们出去,叫我躺着歇歇就好了。” 众人看看抹云,抹云便叫她们去了。 抹云就站在床前,将奁盒及盒上的纸都收拾了,放进了柜子里头,轻声道:“主子如今有了身子了,就不要再想这些伤心的事了。万一有了好歹,也是主子遭罪呢。”甘棠躺着,竟似一句未闻的。半天,冒出来一句:“好妹妹,真是姐姐的好妹妹。” 抹云忙问道:“主子想季厢姑娘了?我这就叫人到那边去,看看姑娘可能过来?” 甘棠摇摇头,翻身朝里睡了。抹云不解,也只好站了一边,怕甘棠再有什么不好了。 一会子,藏梅抱着谨谡进来,抹云忙哄着出去,道:“主子刚才觉着不好了,才睡了,不要再吵到了。” 谨谡哪里肯听这个,非要进去。抹云忙拿了一个小罐子,道:“和六皇子到园子里捉个大虫子来,喂大鹦鹉吃了,可好不好呢?” 谨谡欢天喜地地答应了,拉着抹云出去,抹云对藏梅言道:“你进去伺候着,再有什么不好了,还是赶紧到那边,请皇后找太医过来。” 藏梅便忙进去了。好在甘棠并没有什么不好。睡了两个时辰就起来了。虽说精神有些不济,想来也是有了身子,身上难过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季厢陪同几位公主,并几位姑娘坐在馆中,听帘幕外的先生讲书。她恭敬地跪坐着,眼睛盯着前头,心里却早想起了别事,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家中。自郑姨娘死后,每日晚上都是辗转半天方能睡着。只是睡着了,却又回回梦见了郑姨娘,笑盈盈走过来,言道:“你如今可放下了心了?姨娘打小看你长大了,知道你是个有心计的,比甘棠还强些呢。只是还是我那几句话,若不是夫人每每相逼,言语中露出要夺了我的孩儿去,我哪里能够做出那样的事来。一命抵了一命了,姑娘可以歇歇心了。”难道郑姨娘真是就像她所说的,是走投无路,才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不,怎么可能。如今,母亲已死,死无对证,她是怎说都行了的。想来也是可笑,自己回去了问她,还想着要拿了甘棠姐姐在宫中的一些事来说话,没有料到,郑姨娘一听自己问这个,便苦笑一声,道:“等了这些年了,没想到是姑娘来问了我这句话。都是命啊。”不待自己说别的,便把给夫人药中动了手脚的事和盘托出来。原以为沈姨娘也掺和了里头的,竟是郑姨娘一人担了下来。心事终了了,只是不该再进这宫来。姐姐待自己还像以往,无间亲密。可是自己见她待自己好,心里更是难过。好歹等过上几天,找件事儿挡着,自己出去就是了。姐姐的娘亲,害死了自己的娘亲,虽不是姐姐的错,这心里头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帘外的先生说完了一课,有老嬷嬷请出去用茶去了。贵妃的妹妹过来,笑道:“季姑娘是怎么了。.http://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看着神魂颠倒地样子,脸色也不好呢。” 季厢道:“父亲大病初愈,我在这里。总是放不下心的。还要过几日回去瞧瞧才好。”说罢,随着几位公主到隔壁房中用些果子点 用罢了果子。吃了茶,公主的随侍近前来,打开奁盒,给公主再抹香粉、涂红唇。德妃名下地一公主看看季厢,对随侍笑道:“我看季姑娘唇上的胭脂画得就好。你们就看着,照那个画来。” 几个随侍哪里不知道公主地心思,站起身来,答道:“奴婢们才疏学浅,并不知道怎样画出来。公主何不就请季姑娘大驾,劳动一回,也让我们学学,下回好服侍公主。” 公主看着季厢,其余人等也都眼朝着这里。季厢本是坐在一边凳子上。此时也就只好站起来了。想德妃是早没了的,她留下的公主本没有什么好倚仗的,如今看自己的姐姐没有了势了。便想着来踩上一脚了。心里愤恨,嘴上说道:“公主要我来服侍。季厢自然要过去地。只是公主不知。奴婢这唇长得不好,才画了这个圣檀心。公主的娇唇四角周正,画了这个反倒掩了好去了。” 那公主岂是个懂事的,仍笑道:“看来是季姑娘懂得不少呢。到底是从外头进来的,知道得就是多些。像我们,整天的憋在这里头,也就是想画个什么样子,就画个什么样子。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些个讲究。既如此,季姑娘看我这唇该画个什么样的,就劳烦动动手,画上一个罢了。也叫她们瞧瞧。” 季厢初进来时,甘棠在皇上跟前风头正盛的时候,众人就是心里头瞧不起,面上待季厢也还过得去的。季厢不管在哪里,也没觉出什么来。每日里只是陪坐着读书,或是陪着各处转转,说说话,做做针线。这伺候人的事儿,还真是没有伸过手地。当下,气得季厢心里头哆嗦,也只好硬咽了下去,强笑道:“我除了这个,就会画一个叫大红春的。也不知道给公主画上了,好看不好看。公主还是不要叫奴婢献丑得好。” 那公主岂会在自己姐妹面前失了面子,遂道:“我哪里会嫌。姑娘就来试试罢。” 季厢慢慢走了过去,一随侍递上胭脂膏子,并一凤尾的金挑子。季厢拿挑子挑了一点胭脂,随侍又递过玉抿。季厢便将胭脂抹了玉抿上,用手指抹开来,就给公主涂了唇上:上下均等,丰满艳鲜。 公主自镜中瞧了一眼,也就罢了,又和别地人去说话。 季厢又陪坐了一会子,指着身子不适,便回去了。出了门,倒听见里头忽有低低的笑声,心中猛然一紧,闭上两眼,摇摇头,紧步去了。 回去自己房中,想来想去,再坐不下,便叫了自己身边地丫头,到清袖堂捎个口信去。 甘棠还是躺在床上,听了那丫头地话,疑道:什么事,这样急的。便打发了两个宫女,去接她过来。 季厢来了,看甘棠竟躺在了床上,忙上前问道:“姐姐是怎么了?妹妹走地时候,还是好人,这时候怎么就病了?” 甘棠笑笑,道:“有了身子,哪里能和平常人一样呢。说不好了,就要躺着歇一阵子。妹妹过来,有什么事 季厢看看甘棠,道:“本来是想和姐姐说说,让妹妹回去住一阵子,姐姐病了,妹妹怎么就好回去。等姐姐好了,妹妹再走罢了。” 甘棠道:“妹妹才刚回来,怎么又要回去了?父亲的病也好了,还有什么挂牵的事么?” 季厢摇摇头,道:“夜里总梦见姐姐的小兄弟,我在家里时,与我最是亲近。这两天心里慌张得很,还是回去看看,才好放下心。” 甘棠点点头,道:“我娘不在了,父亲还没有续弦,沈姨娘管着家,你也要回去帮着才好。也罢,你就去罢。什么时候想进来了,给姐姐捎个信进来就是。” 季厢便回去收拾了包袱。甘棠这边找人去给凤坤宫禀明了。凤坤宫是厌极了这姐妹的,恨不得能叫两个人都出去,也就答应了,只说了一句:“是看在季婕妤新去了母亲,来来去去的,也要有个体统。” 甘棠便打发了人送季厢出去,自己躺着,心道:这妹妹不知又打了什么算盘,倒要瞧瞧热闹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日,抹云和两个宫女牵着谨谡的手,在园中玩耍。正捉着草中的小虫,谨谡忽看见了远处的两只大喜鹊,花剌剌的羽毛,很是好看。忙往那边赶过去。倒把抹云她们唬了一跳,忙追了过去,怕摔到了。 两只鸟儿见人过来了,哪有呆着的道理,扑棱一声,飞起来,到了南边的高树上。谨谡人小,哪里知道是逮不住的,还是往那边去。抹云哄不住,只好牵着他,小步跑过去。这又惊了鸟,继续往南边飞。一干人只好再跟着跑。 追了一阵子,抹云怕谨谡出了汗,再吹了风就不好了,便抱起他来,稍慢些往喜鹊飞的地儿走。 这样一路走着,竟到了槛寿堂。那两只鹊儿就落在那高树上,也不到窝里去,一唱一和的鸣叫。 抹云抱着谨谡就站在堂外,看着。谨谡还要往里头去,抹云却忌讳这里,不想进去,便想哄着谨谡离了这里回去。 里头的老公公却听见了外面的声儿,便出来了。 抹云笑道:“扰了老公公了,我们这就走了。”抱着谨谡要走,谨谡却到了这处生地儿,硬要进去看看才好。那老公公往四下里看了看,道:“姑娘就抱着皇子进来看看罢。这里还没有新掌事的,冷清得很,没有几个喘痛快气的人儿,碍不着什么的。” 抹云看看哭闹的谨谡,只好依了他进去了。 这里景色又与园里大不相同,谨谡看着新奇,到处走走看看。老公公偷扯了抹云的衣袖一下,轻声道:“姑娘来看看上回送过来的酒。以后还要依着样儿,再送过来的好。” 抹云扭头看他,老公公给她使了眼色。抹云便道:“你们两个好好看着六皇子。小心地上地土坷拉、草里的飞虫子,蹭破了皮、咬了红疙瘩。咱们以后就别想出来了。我去看看这个馋嘴的老公公要喝什么酒。” 那两个宫女忙跑着跟谨谡去了。 老公公召唤着抹云到了门房里头坐下。16K.CN 抹云笑道:“老公公喝了那点子酒,有了酒瘾了不成?” 老公公弯身从桌子底下拿出那壶酒来,道:“哪里能一顿就喝完了?十分想了,才倒上半盅子,解解馋就罢了。”又掀开了一边木床上地草苇席。拿出了一个破布包,放到了抹云手上。抹云狐疑地看看他,打开来看,是一个粗瓷盒子。正要开了盖子看看,老公公忙止了,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姑娘还是拿了回去给了你们主子。我也算完了一件心事了。” 抹云道:“老公公且告诉我是什么,我好告诉我们主子。” 老公公道:“是江嬷嬷留了这个在这里,说若是出了什么事。能给了你们主子是最好,若不能就扔了水池子里头。今儿既见了你了,就给了你。整日里压在这席子下头。总是一付子心事。到底是什么,江嬷嬷也没有说。只留了一句。说真到了给她们的那一天,她们也就晓得了。” 抹云也是猜不透。便放进了怀中,道:“哪天再给老公公送酒过来吃。”出去找了谨谡。谨谡已在宫女怀中睡了,几人便怀里抱着回去了。 到了清袖堂,安置了谨谡,抹云便掏了瓷盒出来给了甘棠。甘棠初时也是不知何物,打开来看,只是一些树根颜色样地粉末,靠近鼻子,嗅了一嗅,并没有什么味道。待抹云说完了老公公传的话,甘棠明白了:不过是江嬷嬷在宫中经得多了,为防有什么不测,给她留下这个,或能助了她的力,也能不枉费了自己的一条命。 抹云问道:“主子知道这个?” 甘棠看看抹云,心道:这样的东西,还是少人知道得好,便道:“必是能治我病地药末子罢了。江嬷嬷必是怕自己万一出不来,才托了老公公,想不到竟就没有了人了。” 抹云道:“那我就收好了。等主子用得着的时候,真是有用呢。” 甘棠嘱道:“就放了那个多宝格的木瓶子里头罢了,找的时候,也好拿的。” 抹云拿着去了。甘棠心里想着那个瓷盒,也忘了要做些什么了。 藏梅在外边见抹云出来了,想着屋里头没有人,便进来了。看甘棠呆呆坐着,怕有些魔障了,便想出话来说,道:“这些日子倒清静了,少有人过来。”话一出口,便悔了。 甘棠却是不介意的,淡淡说道:“你也知道我先前不过是个绣衣的奴才罢了,进宫前也有两个小丫头,却都没有跟进来。你若是以前是总跟着我,就知道我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是关在屋里,足不出户一两个月,也觉不出什么的。实在闲了,坐在炕上,呆呆地想事情,也是有意思地。” 藏梅笑了,道:“看主子喜欢做这个、喜欢做那个的,谁能知道主子是最熬得过的人呢。” 甘棠笑笑,道:“尤其到了这种地方,不过是熬日子罢。不能熬地,也就能了。” 藏梅点点头,道:“想来,主子说的是对地。我这个整天闲不住地,也有时候愿意一个人想事情了。” 甘棠笑道:“你且说来,想什么事情了?” 藏梅脸红了,道:“主子不要想岔了,我是想着家乡的野果子了。有一种果子,藤藤蔓蔓地长出来,秋里就结了葡萄样地小果子来,就是个头小得很,黑黑紫紫的,吃在嘴里酸酸的,我想得很呢。” 甘棠道:“听你说得这样好,都引得我也馋了。你出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果子,拿进来,咱们两个吃一些罢了。” 藏梅欢喜地出去了。 过了几日,甘棠之父捎信进来,说季厢回去这几天竟病了,好在老家那边的姨妈一家也迁来了这里,那姨妈便进府邸来,照顾季厢。叫甘棠不要记挂。甘棠心中一笑:真病、假病,已离了这里了。就是心中还是怨恨着,不免又想起了江嬷嬷留下的东西,一想起这个,心中便颤颤的,摇摇头,硬想别的去了。 抹云从外头进来,甘棠看见了她头上的一支簪子,道:“以前没有看见你戴这个呢。” 抹云脸上一红,看没有别人在这里,便从头上摘了下来,道:“不想戴这个的,是原来的那支有一处石痕子裂了,总是夹住了头发,另一支好的,也借给她们戴去了,不好就张口要了来。只好找了它出来戴了。” 甘棠细细瞅了瞅,道:“成色好,不过是有些细小的絮,也不碍的。比你原来的那个不差。是原来的太妃赏的?戴就是了,我又不是个小心的。” 抹云道:“不是太妃给的。是凤坤宫的一个李公公叫人给我捎了过来。”见甘棠面露疑色,忙道:“他原来并不是在那边当差的,是从敬事房抽了过去的。以前也是因着有回给太妃那边传送东西,失了手,我看他年纪小,可怜人,就给他掩了过去,他硬是认了我做姐姐,好送些东西过来。” 甘棠想到了什么,笑道:“我才到了太妃那边时,你那瓷盒的香粉是他送过来的罢?” 抹云惊得睁大了眼睛,道:“主子怎么知道那个?” 甘棠笑了,道:“这日子是过了,等明年桃花开了时候,你叫几个人去采了桃花回来,咱们自己做香膏子,做好了,在上头拿梅花簪子印上花痕,好得很呢。” 抹云大悟,道:“竟然就是主子做的?” 甘棠点点头,道:“可见何谓巧合了。” 抹云犹自在那里说道:“主子那时候怎么不说?” 甘棠笑道:“可不敢找骂。你那样一个厉害人儿,我哪里敢问什么?还怕你一个嘴巴子打了过来呢。” 两人说笑了半天,甘棠又叫抹云给那个李公公捎几样吃食过去。只是不要叫人瞅见了。抹云道:“岭祥是和他们一处住的,叫他传送就是。”甘棠点头。 又过了半月,季厢回宫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甘棠坐在椅上听见她过来了,喃喃道:“何必又要回来。”看看桌上的一瓶香露,对宫女道:“你且出去,把我妹子让到那边屋里去罢。”那宫女出去了,甘棠过了会子才过来了。 眼见着季厢瘦了许多,脸儿也小了一圈儿。甘棠笑道:“妹妹这怎么就病了,姐姐也没有办法照看,现在大好了?” 季厢先起身拜了姐姐,道:“好全了,姨妈才叫进来。本想早些过来。” 甘棠笑了,道:“姨妈一家子可好?” 季厢道:“好。就是表姐总是没有寻到个好人家,姨妈心里头不舒坦。” 甘棠道:“也是姨妈挑得狠了。想来比我还大了一岁。”顿了一顿,道:“妹妹走过来,肯定是热了。”扭头叫她们拿了那瓶子新露过来,给季厢喝。 宫女端了一玉碗过来,季厢接了过来,笑道:“还没有近前,就嗅到一股子清香了。” 甘棠道:“是苹果花的香,别人说俗了些,我倒觉着比别的好。你尝尝看。觉着好了,你走的时候也带上一瓶子回去喝。” 季厢刚要端起碗来尝上一口,甘棠忽道:“妹妹先不要动。” 季厢道:“姐姐怎么了?” 甘棠站起身来,过去季厢身前,扶了一下她头上的一支白玉的簪子,道:“妹妹簪子松了。”看了季厢一眼,又道:“妹妹怎么没有戴你前头那支?翠色儿好看些。” 季厢低了头没有说话。甘棠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叹了口气,道:“都是命啊。季厢脸上淌下泪来,甘棠心中诧异。脸上倒没有现出什么。 季厢拿绢子出来,拭了泪,道:“看着小兄弟。心里头就难过。” 甘棠心中冷笑,反道:“妹妹不要哭坏了身子。叫父亲放不下 季厢没有说话,屋中就有些闷了。1--6--K只听见外头的蝉鸣,一声声叫得让人心烦季厢转头看了那碗香露,道:“虽是苹果的味道,就是这色儿深了。” 甘棠道:“不过是加了糖色罢了。” 季厢笑道:“这热天里头喝的东西。还是清雅的色儿好。” 甘棠笑笑,没有接话。外面就有了人声了,听着是谨谡在一板一眼地学抹云说话。撩帘进来,谨谡一眼看见姨妈,挣脱了抹云地手,就小步跑了过来,差乎碰到了桌脚上的云朵儿。季厢一把抱了身上,谨谡将头钻了她怀里去。季厢也紧紧抱着谨谡,眼里头就红了。 甘棠见谨谡这样。心里也一阵酸,嘴上却道:“不要把姨妈的衣裳揉搓了。”谨谡却不管这些,呆在季厢怀中不下来。 季厢也道:“姐姐不要担心。不过是件衣裳,有什么要紧?”又拿自己地绢子给谨谡擦抹头上的汗水。心疼道:“怎么外头这样热了还出去。招了暑气怎么样呢?” 抹云一旁笑道:“姑娘还不知道呢,还没走利索了。就想满地上跑。等这会子会跑了,都要想飞起来了。就是天上下雨了,还要硬撑着出去呢。”季厢道:“真像是一只小猴子呢。” 甘棠道:“可不是就属猴地。竟一点子没有随我呢,像妹妹小时侯的样子。” 季厢笑了,伸手拂了额前的刘海,道:姐姐看,这疤还能看出来呢。” 甘棠过去,摸了一下,道:“妹妹是要替我摘树上的蝉蜕才伤了。姐姐一想起来,心里就突突地跳,万再靠近些儿,伤了眼了,姐姐就不活了。” 季厢怔了一下,低声道:“要是那回妹妹摔下来死了,也就了了这些凡尘的事了。” 甘棠看了她一会子,见她端起碗来要喝,忙道:“妹妹不要喝这个了。虽是热天,还是温温地水冲了来好下肚子。不要喝凉的东西。” 季厢道:“妹妹哪有那么金贵。姐姐没有出来时候,咱们还偷吃松枝上的雪呢,不是没有什么事?”说罢,就端了起来。 甘棠起身,过去了,拿下碗,给了抹云,笑道:“那是小时侯,不晓事的。现在觉不出来,老了就闹些病出来了。” 季厢有些愣了,脸上略变了色儿,没有说什么。抹云进来,又端了一碗进来,那碗是另个了。季厢看了,也没有喝,只顾和谨谡在那里玩笑。 用过了饭,季厢便回去了杏阳馆。夜里倒是早早睡着了,却又梦见了郑姨娘。还是平常的打扮:镶着暗花边的宽袖衫子,梳了矮髻,插着两支象牙的簪子,坐在最常坐的一把黄梨木的椅子上,笑盈盈地看着季厢。季厢心里倒是明白是在梦里,心里竟没有骇意,言道:“郑姨娘又来做什么?我又没有害了我地姐姐。” 郑姨娘笑了,道:“姑娘还是嘴硬。听了你姨妈的话,不悔么?” 季厢冷笑道:“有什么可悔的?你也是死了地人了。我娘可是死在你的手里头不假。” 郑姨娘笑道:“不过是夫人太看贬了人,我会白看着自己就那样死了,你那小兄弟到了你娘地跟前,没有了亲娘,那才是有天理么?” 季厢强辩道:“不管怎么讲,我娘没了,你还好好地享受着,心里就好受了?我娘是托了姨妈淘换东西,可并没有用在你身上。我娘不见得就做出了那样的事。” 郑姨娘瞅着季厢看了半天,道:“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地事儿罢了。姑娘该比我知道夫人才是。我自己去了,是因着自己确是做下了罪孽的事了。早去一天,早安生,心里头也松缓了。姑娘现在心里可好受了?” 季厢要张口说什么,就看见郑姨娘缓缓地出去了。自己想跟了上去,郑姨娘却回身轻轻一推她的身子,道:“那里不是姑娘能去的地方,你姐姐心里舍不下你啊。” 季厢身子一抖,却醒了过来,睁眼看看屋里头,哪里有郑姨娘的影子。心道:自己是给母亲抱了仇了,看来姐姐也知道了实情了,最后竟没有下手来整治我,转了主意。若是姐姐真狠了心肠,也倒罢了。每天夜里不得安睡,还不如就喝了那碗东西死了干净。如今自己回来了,倒是还要作些事儿,不枉了姐姐待我的情义。姐姐待我好,我自然不能将姐姐和郑姨娘混同了一起。心里思思念念的,就到了天亮的时候了。 这日,抹云进来,将别的宫女打发了出去,道:“主子说的事有眉目了。” 甘棠道:“李公公没有细问么?” 抹云摇摇头,道:“岭祥说身边有别人,只说了几句话。李公公倒是说过两日,他就歇着半日,偷空儿避了人过来,主子就好和他说了。” 甘棠点头,道:“你在里头奔忙,如今也不知道今后能怎样,无法谢谢你了。” 抹云一听这话,跪下了,道:“主子还对抹云说这样的话,就是拿了抹云当了外人了。别说是做这些,就是要了我的命去,也不会有半句别的话。若不是主子当时费了心思,那空林不知死在哪里了。不是奴才不知道脸红,实在主子不该说这样的话,来试探抹云。” 甘棠忙扶起她来,道:“难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还要试探么。实在我如今虽做着这些事,心里也是没有底的。说不定哪天皇后寻了什么事出来,我连句话都没有工夫来和你说了呢。” 抹云道:“主子也往好的地方想想,难道老天爷就整天倒了她们一边么?” 甘棠笑笑,道:“你说的也是,这回该往咱们这边倒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要求到你的身上呢。” 抹云诧异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甘棠看她的样子,便道:“先不要吓了你了。什么事都说不准的,到时候再说罢了。我还是愿意你就在我身边跟着,不是到了紧要的关头,我----”没有说完,看了看抹云,轻叹一口气,没有说话了。 抹云道:“主子不要忧心,到了要用到抹云的地方,我是不缩了头去的。就是等李公公来了,主子要和他说话么?还是主子把话告诉了我?” 甘棠笑道:“你说的极是,你出面和他讲是最好的。”遂与抹云细细商议。 过了两日,近了黄昏时候,岭祥就与李公公选了少人走的僻静道儿过来了。进了屋子,岭祥就出去了。 抹云在屋里笑道:“抹云先在这里谢弟弟叫人传过来的玉簪子了。连我们主子看见了,还说好呢。” 李公公讷讷言道:“姐姐喜欢就好。改日有了好东西,还给你捎过来。” 抹云笑了,道:“弟弟也不要把这些都孝敬了我,还是身边留着些儿,等上了年纪,就用到了。那簪子是皇后娘娘赏的?怎么赏了你那样的东西?倒叫我想不明白了。” 李公公言道:“不是赏的。是玉坊的一个公公,玉料子琢完了一个如意,剩下的就偷制成了簪子。我见着好,就许了他些银子,换了过来。” 抹云道:“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了。赏了你的东西,你给了我,我心里是高兴的。若是掏出积攒的银子来,去买这个,我戴在头上。心里也不过意。你那银子也不是好来的。我们这里地主子平常也常给我们这种东西,不缺的。” 李公公恩哼了两声,算是答应了。 抹云给他递上了一碗茶。他喝了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抹云笑道:“你是怎么到了凤坤宫了?那掌事的竟提拔了你了?我知道他是最喜欢那白地、黄的东西。你有什么孝敬他地呢?” 李公公低了头,半天才道:“来了这里,才知道不好。.www,16K.Cn.还当是他知道我能干些,才补了我过来。这过了大半年了,才知道。是他的一个相厚的原在凤坤宫,嫌活儿累些,又捡不到一些娘娘跟前的事来挣脸面,索性就去了。这才补了我过来。” 抹云点点头,道:“既然过去了,就老老实实做活就是,老实人在那里也是一样。”李公公点了头,道:“姐姐说的话,弟弟记下了。” 抹云接着说道:“弟弟在那边可见得到娘娘跟前地宫女?” 李公公道:“总是杂活儿多些。搬送东西,担水,清扫。有时候也能见到。都是说不上什么话。姐姐要找什么人么?” 抹云摇摇头,道:“我们主子现如今不是娘娘了。再去找以前的姐妹们说话。白叫她们嫌恶。” 李公公道:“听说季婕妤待下头的人是好的,姐姐是能在主子前头说上话的人。就托姐姐把我调补了这边来,就好了。” 抹云笑道:“姐姐心里头存了弟弟这句话了。要是弟弟还没有过去,我们主子还是贤妃娘娘时候,不过两天工夫,弟弟就过来了。如今就要瞅时候了。” 李公公点点头。 抹云又道:“你可认识娘娘跟前的束楚姑娘?” 李公公笑了,道:“姐姐说别人,我或许答不上来。这束楚姑娘可是凤坤宫谁都认识,不管是宫女、公公,见了她,都要称她一声姐姐呢。别看她面目上看不出别的,可都说她那一双巧手梳出来的发髻是没有人比抹云也笑了,道:“她倒是我前头的一个好姐妹,竟好到了这样了。若是她能给你说上两句话,把你调回了原处,这边就好过去要人了。别人也看不出什么了。” 李公公苦笑道:“那样高地一个人了,怎么会替我这样的人说话。姐姐也知道,我是最不会说话的人了,叫我做什么活计还好,凑到人家地跟前去,就只好耷拉了头。” 抹云冥思想了一会子,笑道:“姐姐倒是有了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弟弟有没有一点胆量了。” 李公公抬眼看看抹云,道:“姐姐是为了我,不管姐姐要弟弟做什么,都听了姐姐的话。” 抹云道:“弟弟放心,姐姐绝不会给弟弟找了麻烦。”说罢,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纸包,放了李公公手上。 李公公便有些惊了,小声说道:“这是要了人命地东西么?” 抹云笑笑,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李公公疑道:“这能讨好了束楚姑娘么?” 抹云道:“你以为这是给人家送钱使么?要想讨人家地好,不是单送钱那样简单的,何况是她。就是弄了钱来了,给了她,她不见得就高看了我们。你就照姐姐地话做了,也不要问是为什么,到时候自然事就成了。” 李公公点点头,将纸包放了怀中,道:“那我就回去了。有什么事,姐姐还是叫岭祥知会我。” 抹云送了他出去,岭祥在外面候着,和他趁着夜色回去了。 抹云看他们远了,便进了里屋。甘棠道:“他可愿意?” 抹云道:“点了头了。” 甘棠苦笑道:“若他再做了吴嬷嬷,咱们就都完了。也只好这样赌上一回了。” 抹云劝慰道:“他是个什么人,主子不知道,我是清楚的。” 甘棠道:“但愿老天爷这回偏了我们这边。” 过了半月,藏梅在自己屋里,一个小宫女帮着给她洗头发,抹云回屋取东西看见了,笑道:“你怎么又洗头发了?昨儿才洗了,就是天热些了,也隔上两天,不用这么着吧?” 藏梅弯着腰,瓮声瓮气地笑道:“看你竟那样的吝啬,不过是用些水,还不是叫了你来给我洗。” 抹云道:“看你这利嘴,往后都不和你说话了才好。” 藏梅嘿嘿笑了,道:“本来没觉着怎样,方才出去,碰见了凤坤宫的两个姐妹,说了一会子话。她们告诉我,说皇后这两日不知怎的,头上痒痒得厉害呢。我听了,也觉着头上痒了,还是洗洗,也凉快些。” 抹云捂了嘴,小声说道:“不会是有了虱子了吧?” 藏梅站起来,叫小宫女给擦拭头发,言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她们说不是,也往那边想了,几个年轻的宫女站在皇后身边,一缕缕地将头发分开看了,是半个虱子没有找见。正找了太医给瞧看呢。” 抹云道:“或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了,也说不准的。”便出去了。 甘棠听抹云说完了,道:“你可和李公公说清楚了,是分成好几回放进水里去的?” 抹云点头,道:“我是按主子说的,一句句嘱咐的。主子倒是从哪里得了这样的东西?” 甘棠笑道:“说来可笑呢。这草是生得遍地是,小时侯就拿了这个,姐妹们乱往头上抹了,一个个乱闹乱吵的,也没少了夫人责骂。只要抹了头上来,就要使许多的蛋才洗的干净,不然能痒上好几天。” 抹云也笑了,道:“以后还要避着这个才好。” 甘棠道:“这草奇怪得很,抹在手上、面上,并没有什么事的。” 两人说着话,外面宫女进来,手里头拿着东西,道:“主子的妹子叫人捎了东西来。” 甘棠看了一眼,抹云过去接了过来,是自己裁剪了的一件小长衫子,细纱的,上头还绣了两只小猴。 那宫女道:“捎过来的宫女说,季厢姑娘是给六皇子夜里穿的。” 抹云笑道:“怪道选了这样轻薄的料子,主子的妹妹这绣工也很好。” 甘棠也不接过来看,只淡淡说道:“收了起来罢了。” 抹云看看甘棠,心里不明白,便拿了别的屋里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皇后的头痒症找太医们诊治过了,煎药吃,也用汤药洗了,当时倒也就好了。可是几天后就犯了起来。 这天束楚正心里烦闷呆在自己屋里头。一个伺候的将外头晾晒的衣裳拿了进来,那纱罗的衣裳是柔滑的,不小心就从手中滑了一件下来。束楚在里边正瞧见了,骂道:“拿件衣裳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呢?赶了你到那好地方,你就心乐了。”那宫女半句不敢说,跪了地上。 束楚气鼓鼓坐在椅上,想起方才在娘娘跟前吃的气,不免有些怨气:并不是自己的错,何必将气撒了自己身上。骂自己手劲儿不对,这几年了,都是这样梳头,还能掌不好手劲儿。梳了半天,却使唤自己给抓这里、挠那里,还怪自己偷懒了,说了自己好几句话,不管她们在一边,心里不知怎样高兴。看看外头跪着的人,想想也就罢了,叫她去了。 一小宫女进来道:“抹云姑娘过来找姐姐。” 束楚心一动:季婕妤是皇后忌讳的人,抹云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青天白日地跑了来,叫娘娘知道了,自己要怎么辩?不过是以前的姐妹,从来也没有多来往的,何必要来自己身前凑呢。只是既然人来了,不好辞了出去,以后见了,面上都不好看,便道:“领她进来罢。” 抹云进来,笑道:“束楚姐姐这一向可好?” 束楚笑着叫她坐了,道:“抹云姐姐怎么有空过来这里?六皇子没有缠着你么?” 抹云道:“六皇子是最喜欢藏梅那个人的,带着他蹦蹦跳跳的,要是长了翅子,两个人不定飞了哪里。只要藏梅在他跟前。是不找别人的。我们主子也就叫藏梅不做别的了,哄着谨谡玩就是了。” 束楚笑道:“她还是原来地那个玩性子,看着皇子。两个人正好一处儿玩着。” 抹云看着束楚道:“我今儿过来,是有事求着姐姐呢?” 束楚一惊。一路看中文网首发WWW.16K.CN敛了笑,道:“我是和姐姐一样的人,若是来找我借些银子使,或是找个纸样子,我都是尽了力的。要是那主子娘娘们地事。来找了我,我是半句话也插不上嘴的。姐姐就不要张口了。” 抹云乐了,道:“看你说什么话?这上头地事岂是我们能指画的。姐姐放下了心,我怎么会是个不识趣的人,来给姐姐心上添乱?”束楚脸上便松了下来,笑道:“姐姐不要怪了我不会说话,你也知道的,咱们在这里,命是在人家手里捏着的。总要尽心地服侍自己的主子才是正理。” 抹云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正对自己的心思。我来是问姐姐求样东西,也是有些麻烦呢。” 束楚道:“你且说来听听。” 抹云把头低下来,道:“姐姐给看看。我这头上这段日子也是痒得很,可和皇后娘娘头上一样的?” 束楚把她头发拨开看了。果然和娘娘头上是一样的。有一层密密的小疙瘩,粉红的颜色。言道:“你这是怎么了?” 抹云皱眉道:“我也不知道的。每日里都是吃那些东西。姐姐也是知道地,别人一样地吃,却好好的,就是我。本来也不好告诉了别人,怕说出什么好听的。实在是难受得厉害。姐姐是皇后娘娘身前地人,可能拿了一点子药出来给我使?” 束楚想了想,道:“你和你们主子也是原来的姐妹,叫她出面来求了皇后娘娘,就说她身上觉着不好了,要个太医过去。岂不便宜?” 抹云苦笑道:姐姐难道还在梦里头?我们主子虽是个少话地人 却是个极要脸面地人。回到了清袖堂,又不是娘娘了。外人面前还是和前头一样,可在自己的屋里,就丧气了。我们也不敢像前头一样和主子说笑了,这时候再拿这个事情去烦磨她,岂不是自己去找不痛快?还是姐姐看在我们前头地情分上,帮了我这回。夜里都没有办法睡觉了,也不敢挠得厉害了,怕藏梅听见,告诉了主子、别人。” 束楚见她说的实在可怜,便道:“你在这里先坐坐,我过去看看。” 抹云忙说谢。束楚起身出去,小宫女进来服侍着。 少顷,束楚进来,手中一个纸包,道:“这是娘娘前头用剩了的。只是这个也没有什么用的。当时好了,过后又起来了。你将就用罢。还是不好了,就去想别的法子罢。” 抹云千拜万谢接了过来,道:“我今儿过来的事,姐姐千万不要告诉了人。尤其是那个藏梅,你是知道她的嘴。” 束楚点头应了,抹云便出去了,同门口等着的宫女去了。 次日是十五,甘棠好好梳洗了,过去凤坤宫拜见皇后娘娘。 刚到了宫外,有宫女迎上来,笑道:“皇后娘娘说了,六皇子人小呢,看不见了娘,就要吵闹起来,哭了对身子不好。以后逢着十五就不要过来了。皇后娘娘深知道你的心的。” 甘棠往里头看看,十几个公公站在内廊上,是乾熙宫的。心中便知道了:皇上在里头,皇后是不喜欢自己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暗道:皇后未免太小心了,皇上若是对自己还有一点心意,还等到了这时候么。遂转头对几个宫女笑道:“皇后娘娘既然这么为我着想,咱们就回去了。” 一行人遂转了头回去,却正碰上另一队人过来:是太皇贵妃。 甘棠等人只好跪了,拜见这位原来的向夫人。 太娘娘笑道:“这是哪位娘娘?我上了年纪,也瞧不很清楚了。” 甘棠抬起头来,笑道:“禀太皇贵妃娘娘,是季婕妤。” 太娘娘笑了,道:“原来是你。看着倒是比原来瘦了些了,不是有了身子了?该好好调养才是。”转头对身边人道:“你说是不是,吴太妃?” 甘棠倒是没有注意到她,原来的吴嬷嬷也换了娘娘的穿戴了,头上插金戴玉,好不体面。 那吴嬷嬷看了甘棠,面上倒是有些挂不住,听太皇贵妃问自己话,也只是喏喏应了,没有说什么。太娘娘知道她的心事,干笑了两声,便去了。 几个宫女这才将甘棠扶了起来。抹云一边说道:“这吴太妃真是换了一个人样子了。” 甘棠笑道:“可不就是换了人样子了。” 午后,凤坤宫遣来了人,宣了旨意,贬甘棠为御女。 送出了礼官,抹云不平道:“怎么平白无故地说主子心有私意,服侍欠周?皇后抓了什么事?真是就是抓住了主子是个软和的,才来欺负。” 甘棠却甚不以为意,笑道:“她是后宫的主儿,眼看着皇上也策谋着储君的事了,谁会不心焦呢。如今五皇子在她的跟前呢。” 抹云还是气忿,道:“明儿,就要有人来搬运东西了,主子是有了喜的人,皇后也是个做娘的,竟不知道体谅。” 甘棠笑了,道:“就是做娘了,才会这么心狠。你是姑娘家,怎么知道娘的心思。” 抹云便不好说话了,扭头看藏梅抱着谨谡进来,过去了。 又来了几个姑姑,向甘棠道:“皇上说季御女有了身子,先不搬动屋里的东西,就先这样住着罢了。”说完了就走,一口茶也没有用。 藏梅惊道:“我才出去了这时候,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甘棠笑笑,没有说话,谨谡走到娘的身边,爬到了她怀里。甘棠揽了。 抹云扯了藏梅一把,道:“皇上还能为主子着想一些,主子也要看开了。” 第130章 甘棠道:“罢了,用不到你们来说这个。都一边忙去。”自己到了寝室,躺在了炕上,看着拢帷子的双鱼玉钩。原来是金钩的,天热了,才换了玉。那鱼眼冷冷地瞧着这屋子,看不出是喜是怒。等天冷了,就要把它收了起来。躺在小屉子里,看着四处俱是乌黑,就那样孤寂地躺着。等着自己的见天日。或者次年还有那一天,或者有了新的,抹云她们就舍了这一个,挂上了好的。趁着这好时候,多看看这里罢了。待关了起来,就有了东西想念了。 抹云悄悄进来了,看甘棠躺在那里,便没有说什么。 甘棠幽幽道:“真累了。” 抹云道:“以后就好了。谁是一帆风顺过来的,都有那一灾两难的。” 甘棠微撇嘴笑笑,道:“若没有谨谡,或就是个没有名分的人,咱们清静住着,岂不好。” 抹云道:“主子前头也说过这样的话,等都好了时候,主子就看开了。” 甘棠看着窗外,道:“都是我娘想差了。” 抹云有意岔开道:“主子说李公公那边还要做什么?” 甘棠只好振奋了精神,想想,道:“你可又去过束楚那边?” 抹云道:“你没有说,我就没有过去。” 甘棠点头,道:“你这两天多出去走走,看能不能够碰上了她,就照我们前头商量的。说什么你心里该有数。” 抹云道:“知道了。”见甘棠恹恹的,便道:“主子不是想着能给六皇子生个妹妹么,我把细棉布都裁好了,主子起来。和我们寻些好看的花样出来。虽说是天热,这两天是有些阴的,等下了雨。就凉爽些,呆在屋里闷着。不能出去,不如就先预备了起来。” 甘棠知道她地心意,不好悖了她的好意,坐起来,道:“前头张婕妤送过来的花样。你出去问问她们收在那个屉子里。” 抹云便出去了。找了花样进来,两人挑拣了一番。甘棠笑道:“咱们这样忙碌,若是生了个小子下来,这些岂不就白放了那边。.网,电脑站www,.cN.” 抹云道:“主子不知道,这小子穿女孩子地衣裳,更是长得好呢。不会白费了工夫。” 甘棠笑笑,道:“那你可要多出些力气。等有了,你就整日里看着罢。”抹云言道:“主子不知道,我是最喜欢女孩子的。以前在家里。来了亲戚家地姐妹们,都找了我来说话,喜欢和我一处儿做针线。” 两人说笑。便到了晚上了。 隔了一日,抹云终碰上了束楚出来。 束楚看见了抹云。有心躲了过去。抹云却小步跑了过来。束楚只好站住了,见抹云手里握着些草叶子。便道:“这是要做什么?熏蚊子使?” 抹云笑了,道:“我们那里有熏蚊子的香片。”看看束楚身后跟着的宫女,便扯了束楚到一边说话。 束楚道:“我这里还忙着,要到向太皇贵妃那边一趟。等闲了下来,我叫她们去找了你来我屋里说话。” 抹云心中暗笑:好歹打发我去了,怎么会找了我去说话,遂笑道:“好歹老天有眼,叫我碰上了姐姐了。上回拿去了那药,却不见有什么效用。皇后娘娘可好了?如今吃着什么?只好再求了姐姐。藏梅都知道了一点子了,若再传了别人的耳中,送我去了槛寿堂,我真是要丢死人了。” 束楚道:“皇后娘娘也还是没有见好,叫我拿什么给你呢。” 抹云还是讪笑道:“不拘什么,姐姐还是给我一些。那药不对皇后娘娘,可能正对了我不是?我这偷空跑了出来,都看见什么就揪上一把,回去熬了水,来洗头。这头发都洗得掉了许多了。” 束楚看她十分地纠缠,便道:“我这在外边,也不好回去给你找什么。也要等我回去了,才好看看。你且回去。” 抹云看她也是有事在身,便道:“我等着姐姐遣人过来。”便领着小丫头去了。 束楚扭头瞧见相跟的两个宫女正小声嘁嚓着说话,看束楚往自己这里看,立马住嘴了。 束楚心中一动,看来这抹云是给自己找了大麻烦,还要好好琢磨一下,好撇清了自己,不要让她们拿住自己地把柄,到时候在皇后面前就不好澄清了。 一路走,一路盘算着。 过了两天,清袖堂来了几个姑姑、嬷嬷。两个见了甘棠,拜见了,道:“原该这种事是不必惊动季御女的,不过这抹云姑娘是御女身前伺候的,还是和御女说明了。” 甘棠从椅上站起来,惊道:“抹云怎么了?做了什么?”那姑姑道:“不是什么错事儿。是抹云姑娘头上犯了痒症了,怕再传了别的姑娘身上。她又是主子身前伺候的,还又有小皇子。主子就叫了她出来,我们就带了她去槛寿堂去了。” 甘棠疑道:“这个我怎么不知道?姑姑莫不是听错了名了?” 那姑姑笑了,道:“别的事儿是不好查明,这病是好看的。御女叫她出来,往她头上看看,一切就明白了。若是我们听错了最好,也省得我们还要往槛寿堂那边送。” 甘棠见她说得滴水不露,便叫人过去找了抹云来。 抹云进来,看见了两个姑姑,便低了头。 甘棠身边的一个宫女过去,拨开了她的头发看了看,便回去对甘棠附耳说了几句。甘棠看了看抹云,半天方道,你且随她们去。待你好了,再回来也是一样。” 抹云什么也没有说,还是低头去了,少时收拾了两个包袱,跟着姑姑们出去了。 藏梅看抹云去了,眼泪涟涟到了甘棠身边,泣道:“抹云是怎么了?得罪了哪个?” 甘棠道:“是她地命。也不是什么大病,好了就回来了。你知道,我也在槛寿堂住过的,熬就熬过来了。” 藏梅还是抹着眼泪。 甘棠道:“你且出去找了我们这堂里的人都过来。几个公公就站在内廊上。” 藏梅出去传了话,一会子人过来了,有两个宫女出去送东西,还没有回来。 甘棠对藏梅道:“你一个个细细查了她们地头上。藏梅点头,挨个查看了,又出去查了几个公公,倒都是好好的。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甘棠笑道:“大家都没事就好。不是为了别地,六皇子还小,万事要谨慎。” 束楚在皇后面前进了言,知道抹云已去了槛寿堂,心中石头就落了地,稍有一丝歉疚,只是转念一想,总比皇后疑了自己地好,便放下了这件事了。恼人的是皇后娘娘还是头痒,自己每天吃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清袖堂因少了抹云一个宫女,敬事房新拨了一个过来。 甘棠看她手脚都是粗粗大大地,便叫她在外边伺候,不必做细活计。 过了几日,束楚又过去给太皇贵妃梳头,回来路上便碰见了藏梅了。 藏梅笑道:“姐姐要往哪里去来?” 束楚道:“刚去了太皇贵妃娘娘那里。看妹妹一脸喜色,要到那里去?” 藏梅乐滋滋道:“是抹云姐姐要回来了,我和这两个去接她回来。” 束楚疑道:“听说她是犯了头痒的病,这才去了几日,就全好了不成?” 藏梅笑了,道:“不过是有了虱子罢了,又不是什么大症候。”束楚也笑了,看藏梅她们去了。 隔了一日,抹云便来了束楚的住处。 束楚将她迎了进来,道:“才听见姐姐去了槛寿堂,琢磨着怎么把娘娘的药送过去,你竟好好就出来了,真是姐姐的大喜了。” 抹云道:“也是老天长眼。藏梅那丫头竟不知找到了谁,把我的事给说了出来。若不然,也不会闹出了这一场,叫人家看笑话。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这一遭,我也不会好了呢。” 束楚忙道:“姐姐是吃了什么药?说来听听。” 抹云笑道:“说出来,姐姐不要笑了我。” 第131章 束楚道:“姐姐就不要叫我心焦了,还是告诉了我,也叫我高兴高 抹云瞅着束楚笑了一会子,才道:“和姐姐说了,姐姐还是给我瞒着人才好。叫人知道了不晓得怎么说我。” 束楚点点头。 抹云附耳与她说完了。束楚疑惑了半天,看着抹云道:“姐姐不是在拿我取笑罢?竟有这样简单的事么?” 抹云撅嘴道:“你不信我就算了。就当我没有说过这话就是了。我又没有向你要银子来使。不过是心里头记着前头你好心好意来帮了我。虽没有好,也是你对我的心。这才跑了来告诉你。想必皇后娘娘头痒,你们跟前这些人也是遭罪的。送你人情,你也不要。怪我多嘴了。姐姐歇着罢了,我回去了。改日我有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再来给了姐姐,还了欠你的人情。” 束楚忙笑着拦了,道:“我也并没有说不信的话,你还恼了不成?我们原来一处儿,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么?你且和我细说说,你使的那东西,就是在槛寿堂里头的?” 抹云笑着摇摇头,道:“和别处的是一样的。昨儿晚上我还掐了堂里的一盆,煮了来洗头,也好,清清凉凉的。” 束楚拉了抹云的手,道:“若真如姐姐所说,我来日定给你备了厚礼去看你。” 抹云笑道:“我们本来姐妹,理当是这样。说这些话,就见外了。若是换了你,你也肯定是一心为了我的。姐姐说呢?” 束楚面上有些窘了,仍笑道:“那是自然的。.http://wwP..” 抹云知道她心急往皇后娘娘那边邀功去。便没有多坐,起身去了。 束楚回来,就唤了一小宫女进来。道:“我想洗头了,你去提来热水。再叫她们把门口的那株兰花搬到屋里来。”又想了想,道:“还是我和你同去。”走出来,看到那兰花,便伸手掐了一些长叶子,笑道:“这叶子不去了旧的。就难长出新叶子。” 到了烧水地屋子,几个公公正闲坐着,大锅里煮着热水。 束楚道:“公公们且外头坐一坐,我想烧些热水。” 有公公笑道:“束楚姐姐回去等着就是。叫她们来说一声,我们给姐姐送过去。” 束楚笑道:“反正是没有什么事,就过来一趟。这锅里的水可热了?” 那公公面上就有了几分难色,道:“姐姐还是回去等着,我们一会子就再烧好了。” 束楚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是皇后娘娘要地罢?自然要先尽着娘娘。”两眼却盯着那公公。 那公公知道这事是瞒不了束楚的。遂低了头,道:“是方才绿遍姑娘遣人来要地水,要我们赶紧烧好了给送过去。等着使。”说罢,抬眼偷偷看了束楚两眼。 束楚倒是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我等着就是了。” 几个公公看她并没有什么。遂放下了心。待这锅热水烧好了,马上又添了。 束楚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看着。你们都到别处歇息。水烧好了,我叫她过去和你们说一声。” 有公公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问道:“姐姐这水,可是要送到娘娘那里去?若是娘娘要使,还是我们烧了就好。要是管事的看见我们懒惰,不管别的,就要打骂。” 束楚知道他是怕自己使了坏心,怕待出了什么事,将来追究起来,要连累了自己身上来。遂道:“公公们不必担心。不过是我这两日身上有些不舒坦,有姑姑说要诚信烧了水,再撒上香灰,洗了头就好了。要公公们替我做了来,可要怎么好?” 那公公明白了,便出去到树下荫凉的地方说话去了。 这边束楚将怀中地兰草叶子悉数放了锅中,待水沸了,又等它滚开了一阵,才出去叫了公公,将水盛了大壶里头,两个公公轮番提着,送到了束楚的住处。 小宫女伺候着束楚洗了头,擦拭干了。束楚就坐在椅上,让小宫女给轻扇着扇子,好让头发干得快些。自己虽没有犯什么头痒症,可也觉着这兰草的水,洗出头发来,有一股子清香味道,似有若无的,飘进鼻中,心里也像嗅到了似的,顿时静了下来。暗道:倒是不妨试它一回。就是没有什么效用,只要自己不和皇后娘娘说明白这个是来医治头痒症,也不会怪了自己头上。 拿定了主意,知道皇后这会子没有睡的,便来到娘娘的处所。正好绿遍出来了,束楚笑道:“姐姐要到哪里去?” 绿遍道:“娘娘叫我下去歇一会子再过来。叫他们预备的热水也该凉了些,回去洗洗再过来。” 束楚忙侧身让了,进了内室。 皇后正坐在椅上闭目养神,听见有动静,便睁眼看见了束楚来。遂道:“你过来了。” 束楚拜了娘娘,道:“想娘娘再想梳梳头,便过来了。” 皇后道:“想着挠挠,就是挠了也是痒。实在叫人心烦透了。上回煮了冰片来洗了头,只是有些凉意,哪里去了痒。”长叹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束楚道:“都是我们这些人想不出好法子,才叫娘娘在这里受罪。” 看娘娘没有言声,便也静静肃立在那里。 过了一会子,皇后道:“怎么有香兰的味道?是谁把它搬了进来?快搬了出去,我不喜欢那个。”束楚忙跪了,道:“娘娘还请恕罪,是我刚拿了兰草洗了头发。” 皇后看她头发松松,盘得松松,便道:“怎么想起来用这个了?味道不好,还是去抹了别地,掩了它这个味道。” 束楚道:“知道了娘娘,以后断不用这个了。只是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话,皇上那乾熙宫就有好多盆的兰花,燃的香里头都有兰香。皇后不妨也拿兰草来洗洗,或者也能经得住这个味道了。” 皇后笑道:“看你是个木讷地,怎么也这么会说话了,拐着弯的来说这些。想来也是这个道理。下回就拿兰草地水来洗洗罢了,才对得起你地孝 第132章 到了次日,束楚提了一句,皇后娘娘便想起来,就叫她去领人烧水,煮了兰草叶子洗了。竟有几分的爽快,便赞了几句束楚。 过了一阵子,抹云正在清袖堂外头,看几个宫女捡拾地上的落花,就瞧见两个凤坤宫的宫女过来了。忙迎了上去,笑道:“两位姐姐来得巧了,我们主子和六皇子才出去了,这保不定要好一会子才见回来。” 那宫女道:“不是来找你们主子,是受人之托,来找你呢。” 抹云道:“那姐姐们就往我屋里坐坐歇歇。” 两宫女道:“这可是不能。不是单为了你的事出来传话。要到那边去办事呢,束楚姐姐才叫我俩来给你带句话。问你那花瓣可给她备齐了。” 抹云心中暗自笑道:这束楚看着不是个聪慧人精,想出个法子来,倒很能遮人耳目,笑道:“束楚姐姐也太心急了,别样的还好说,这菊花就忒早了些,开早的也才绽开了瓣子。” 那宫女道:“我们只管把话带到了。姐姐有什么话抽出工夫来过去一趟,和束楚姐姐说明了就是。” 抹云道:“那是应该的。应该我早过去和束楚姐姐说的,还劳烦你们过来。” 两个宫女也不坐,小声说着话,走远了。 藏梅从远处和一个宫女说着话过来了,瞧见了那两个走远的。问抹云道:“刚才那两个是谁?那衣着怎么像是凤坤宫的?” 抹云笑道:“你这凡事不管的神仙人,怎么也管起这个来了?我还当就是盗了你的床去,你也能照睡不误呢。” 藏梅道:“恐怕那床上还躺着你呢。” 抹云笑道:“你是心无二事地人了。看六皇子是赖上了你,单等着他大了,你就是他身前的人了。” 藏梅脸上就臊了。看一边的宫女也掩嘴偷笑,更是急了,放下手中地东西。就去抓抹云的衣裳。抹云早躲了一旁,还取笑她道:“你是我们这里头年纪小地了。主子又疼你。” 有追的。有跑的,就乱了一团了。 午后,待主子、六皇子歇下了,抹云便带着一宫女到凤坤宫来了。 束楚似知道她必来的,桌上摆了几样果子。一路看中文网首发看抹云进来。迎上去拉了她的手进屋坐下。抹云笑看着束楚,束楚没有说话,拉开妆台地小屉子,拿出来一个小布包,笑盈盈过来抹云身边,放到了抹云手上。 抹云解开来看,是三锭金元宝,成色也好,泛着冷红的光。缓缓将布包又系了起来。放了桌上。 束楚看她似有不满之色,遂笑道:“姐姐若觉着少了,日后我得了什么好的。必给姐姐送了过去。” 抹云正色道:“姐姐虽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世态炎凉也看得太开了些。” 束楚不解。道:“姐姐的意思是----” 抹云道:“咱们一辈子是要老死在这里了。要这些东西来做什么。等一口气上不来,就蹬脚去了。我把那事和姐姐说了。是因为姐姐待我好,就算我还你的情分。若姐姐当我是想了好事,那就是姐姐看错了我了。若我整天琢磨的是这个,那我不如就托人和娘娘说了,岂不更好?” 束楚心中半信半疑,看来抹云要的是不止这几锭金子了,遂道:“姐姐责骂的是,都是我竟想错了姐姐的为人,如今我就收了这个起来。若以后我再做出这样地事,姐姐就当面骂我就是。”把布包又放了屉子里头。 抹云道:“姐姐这样才好。咱们多年的姐妹,还用这个么?想当年咱们一处儿,同进同出,也不用整天操这么多的心,现在看看,才是神仙地日子。” 束楚也是深有同感,心道:自己如今也算娘娘身前的红人了,倒是不及以前心里头悠哉。身边地姐妹当面是说尽了那天底下地好话,待自己一转过身子去了,她们便开始了别的话了。娘娘身前还有绿遍,邓姑姑。那芳郊是最恃才刁蛮地,好歹去了。剩下的这两个面上还好,看着娘娘厚看了自己,心里头必是不受用的。别的宫女虽还没有踩在了自己头上,也是虎视眈眈。真是熬人得很。 听束楚长叹一口气,抹云道:“姐姐有什么好忧心的事?如今姐姐是别人比不了了的。不像我,在清袖堂中,跟着主子混日子罢了。任什么赏赐也到不了我们手里了。” 束楚笑道:“你说的也过分了,皇上前头待你们主子那样好的,不过这一阵子罢了。待气过了,就好了。再说你们那位,也是和气的人。” 抹云苦笑道:“也就是这个还能和别的姐妹比一比的了。说别的,我们只有听的份儿。” 束楚劝慰了几句,抹云看也到了时候了,怕主子找不到人,便辞别了束楚,带了那相陪的宫女去了。 到了八月十五这天,束楚早早就起来了。今儿,那些王公贵妇都要进来朝拜,皇后娘娘昨儿还和自己说了半天要梳什么头好。急急走到皇后寝室外边,看到几个宫女还站在外头,心中便不慌了:娘娘还没有起身。 那宫女看见束楚过来了,迎上来,小声道:“娘娘还没有起身,不过倒是醒了,叫了绿遍进去说话。都好一会子工夫了,还没有唤人进去洗漱。姐姐先到那边屋里坐一坐。待里头有动静了,我过去叫了姐姐进去。” 束楚笑道:“那就烦劳你费心了。”就转了右侧茶水房里去坐着。里头两个伺候茶水的,见她来了,忙把凳子让给了她,倒了一碗水放小几上,笑道:“姐姐还是喝这个?要不就换了茶水,是新开了的水。” 束楚笑笑,道:“喝上一碗,夜里就要翻腾上半宿了。我是享不了这个福的。” 两个宫女便站在一边,陪着束楚说闲话。 喝完了水,前头伺候的那个宫女过来了,道:“姐姐进去罢。她们已经端水去了。” 束楚便去了。进了内室见娘娘已洗完了脸了,绿遍正给抹着香脂。一宫女将一凳子搬了过来,放了束楚身边。束楚却还是站着,等娘娘发话。 皇后娘娘是听熟了束楚走步的声儿的,道:“你坐了和我说话。” 束楚小声谢了娘娘恩,便轻轻坐下了。 抬眼看绿遍给娘娘抹面,就看清了绿遍头上的一支楼阁样的钗。初还当是看花了眼,可细细瞧了,就是娘娘前头说过待来了新制的,就赏了自己的那支:是两层的楼阁轩榭,最高处是摇曳的树木,栏杆处还有两个凭栏观望的女子,近钗头处是几个没有及笄的小丫头捧花、拿书的,凑了头在私语。娘娘嫌这钗上的故事老套了,看自己无意中解了她的头痒之症,便说了那话。自己原不喜欢这种东西的,戴了头上还嫌累赘。只是看娘娘竟忘了前头的话,插在了绿遍的头上,自己心里自然是难过。 皇后本闭着眼,听见那钗上玉金相击的脆想,道:“这花钗你还是平时戴罢了。这身上一动,它就乱人的耳朵了。”绿遍笑道:“娘娘说的是。我先把它取了下来,等伺候好了娘娘,。再戴上罢。” 看束楚就在一边坐着,便朝她道:“束楚姐姐给拔了下来罢。” 束楚无法,就站起来,伸手拿下那钗。 绿遍道:“姐姐可要仔细拿好了。娘娘才赏了我,若摔了地上,可要算个欺君之罪。”束楚低声道:“绿遍姐姐放心,我双手捧着就是。” 皇后娘娘或是忽想起了前头的事,道:“这花钗倒是配绿遍这小的瓜子脸的,束楚是银盆的大脸,若戴了这个,就显着有些蠢了。” 束楚道:“娘娘说的是。” 束楚笑道:“我倒是有一支簪子,花样子好,也小巧,是娘娘前年赐了我的。若娘娘准了,何不就把那簪子给了束楚姐姐?” 娘娘笑道:“你倒有心眼子,有了新的,就舍了旧的了。随你罢了。” 绿遍便道:“等我下去了,就给姐姐送屋里去。” 束楚只好道:“谢绿遍姐姐好心了。”看娘娘脸上装扮好了,便过去,先给绿遍插上了钗。 娘娘道:“你可想好了梳什么样子好?” 束楚道:“娘娘可愿意把翻荷髻、牡丹髻梳了一块?” 娘娘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束楚道:“脑后稍下挽了牡丹髻,脑右上则做翻荷髻,娘娘看呢?” 娘娘道:“只听着热闹,还是梳了出来看看再说罢了。” 束楚依言梳来,顿饭的工夫,便梳完了。言道:“这弯下来的荷叶边上,娘娘缀上红宝、蓝宝的钏子,倒是好看。” 绿遍过来,一旁的宫女捧着各样匣子摆开来。绿遍一样样拿起来,娘娘选了,才戴了头上。觉着不中意了,又叫拿下来,重新选了。 最后对镜看了,点点头,道:“这样梳了也好看。” 束楚见没有自己的事了,便悄悄退下。 第133章 夜里躺在床上,手里拿着绿遍叫人送过来的簪子。细细的金丝攒成了一个金丝球,里头是个翠珠子。也是好东西,只是比起她头上插的那个,就是小家子气了。 束楚翻来覆去地看这簪子,不小心就叫簪子扎了手了,“哎吆”一声,就顺手扔了簪子地上了。 以前虽去了太后那边,后又来了凤坤宫,服侍的娘娘换了几个了,心里还是装着太妃娘娘的。毕竟是自己服侍的第一个娘娘呢。只是如今没有了,虽她对自己也是冷冷淡淡,到底自己也暗中传过话,她也当自己是她的人的。死了去了,自己就觉着空落落的,身后少了人。太妃娘娘兴盛的那时侯,绿遍她们也小心对自己说话的。虽自己心里可笑,也是受用的。如今是事事来扎了自己的心了。绿遍是从小跟了皇后娘娘,只要不像芳郊那样不谨慎,是会一直在皇后跟前,心腹人儿。自己再怎样,也是和娘娘隔了一层了。不过是面上待了自己好,心里是和绿遍不一样的。 清袖堂。 甘棠卧在床上,抹云坐于一侧,两人说话。 抹云道:“主子说以后再怎样呢?” 甘棠想想,道:“只给了她这点好处,不见得怎样呢。她原是太妃那边的人,皇后以前或许还避讳着。太妃去了,束楚自然一心对着新主子了。就是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了。若她能这时候遭了难,也能费尽心思,看能不能拢了她的心。她平平坦坦地走着,咱们哪里插得下脚去。这回探路是好了。就是以后还要难走啊。” 抹云疑道:“主子千方百计地要把束楚拢了过来,要怎样呢?”想到了一件事。睁了大眼看着甘棠小声道:“主子要束楚给皇后吃些什么么?” 甘棠笑了,道:“你在这里呆了这些年了,不怪你就想到这上头。和我心里头想的也差不多的。不过是我大着胆子妄自猜了这回。将来就看看我猜的对不对了。” 抹云道:“主子猜到了什么?” 甘棠笑道:“皇后原和太后是站了一边地。太后办了一出好戏,也连累了皇后。继而太妃上来了。皇后也憋气了好一段。如今这所谓的太皇贵妃比前头的太妃是更近了皇上地,你说皇后要怎样才好?” 抹云道:“看她们面上还是和睦的。一路看中文网首发WWW.16K.CN十五地时候也还到凤坤宫去。” 甘棠道:“她是太皇贵妃娘娘,是比皇后娘娘高了一辈的。却巴巴的过来拜见皇后。你可记得去了的太妃去过一回?” 抹云摇摇头,道:“太妃是从没有提过这个话的。连太后那边,也是少过去地。” 甘棠道:“她是皇上的嫡亲的姨妈。说起来大可不必在意这些个老规矩的。” 抹云道:“看来这位太娘娘是想和皇后和和美美地处下去了?” 甘棠笑道:“一山容得二虎么?她在槛寿堂也是过着清静日子的。翻天覆地地跑出来,就为了在皇后娘娘跟前磕个响头么。我看着不是那样的人呢。” 听得那边屋里有了谨谡的哭声,抹云道:“我过去看看,主子歇了罢。” 甘棠起身,披上了件衣裳,道:“还是我也过去看看,心里安生。” 那两个奶婆子看甘棠过来了,忙道:“吵了主子了,真是我们的罪过。” 甘棠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奶婆子道:“刚才六皇子醒来要水喝。喝完了也不肯睡,我就多了句嘴,说早些睡了。明儿去找姨妈戏耍。六皇子听了,就要这去。哄不过去。就哭起来了。” 甘棠皱眉道:“好好的说这些个干什么?白叫皇子睡不好了。” 那奶婆子也哭丧了脸,只怨自己方才多嘴说话。 抹云劝道:“主子快回去罢。我来哄谨谡睡觉。” 甘棠不忍心就走,抹云知道她在这里,也不好说什么话来哄谨谡,硬劝着她去了。 那奶婆子道:“姑娘能哄好了么?” 抹云道:“还不赶紧叫藏梅过来?” 那奶婆子忙去了。少时藏梅过来,问清了,便把谨谡抱了起来,说说笑笑哄了半天,谨谡方止了哭。藏梅道:“明儿你睡醒了,吃了饱肚子,我和皇子去找姨妈去。”谨谡心里有了这句话,也是哭累了,便睡过去了。奶婆子笑道:“劳累了姑娘了。姑娘回去罢,明儿还要早起呢。” 藏梅道:“你们睡就是了,我再等一会子,等皇子睡熟了,我再走。” 两个奶婆子自然乐意,都找了地儿躺着睡去了。 藏梅在一边看着谨谡喘气匀了,才轻手轻脚出去了。翌日,用过了饭,甘棠叫抹云把堂里几个看着心灵些地宫女叫过来。 抹云道:“主子是要出去走走?可叫她们换了衣裳再来?” 甘棠道:“不必。不过我想看看她们手巧不。” 一会子,几个有些巧工的进来了。 甘棠笑道:“你们里头哪个会挽各样的髻子?”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吱声儿。那真是手拙地,自然不敢说自己好。那手巧的,也不愿站了出来,叫人说自己抢风头。 甘棠笑道:“都是不会说话地人。你们就一个个给人梳了头,我自然就知道谁地手巧了。我看中了的,以后凡事不管,只管给我梳头就是。” 几个宫女哪有不肯地,都使了十分的气力出来,细细梳了头,叫甘棠验看。 只是虽有几个梳得齐整,也只是齐整罢了,是比不过束楚的。 甘棠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出去罢了。”那几人便都垂头去了。 抹云道:“主子想找个会梳头的?” 甘棠道:“你可知道这宫里除了束楚,哪个宫女还有这样的本事?” 抹云道:“那束楚可不知道下了多少的力气,才梳了这样好的头。这里该是没有人比得过的。那十五的时候,主子是没有去。我听见她们说,皇后的发髻是没有人梳过的。那些个贵妇都想了办法来打听怎样梳。有的宫女有心,记住了一招半式的,得了不少的银钱。” 甘棠道:“那就只好再等以后了。”午后,谨谡却不睡,拼着命要往季厢那里去。藏梅问抹云道:“主子可睡了?” 抹云道:“我过去看看就是了。”走过去看了,甘棠已阂了眼睛。 藏梅道:“那我就陪着谨谡出去了。” 抹云道:“你且等一会子,我也跟着去。你这能跑就不走的样子,看着皇子着实叫人担着心。”藏梅道:“还有两个跟着的,姐姐怕什么?主子还要睡一阵呢。” 抹云道:“你们偷偷去了,若碰了哪里,哭着回来,里头也有我的罪过。还是我后头跟着,才放下 藏梅笑笑,也就随她。 到了杏阳馆,几个人绕到了季厢住的地儿。外头当值的进去说话,季厢便迎出来了,抱了谨谡进去,又招呼抹云她们进去了。 藏梅道:“姑娘是歇着了?头发都乱了些。” 季厢笑道:“你们若是不过来,我是她们叫了才起来。”便放下了谨谡,走到妆台那边,坐了梳头。 抹云看她两手翻转,片刻就挽了一发髻出来,却是以前没有见过的,便道:“姑娘挽的可是皇后娘娘十五那天的头?真是新奇好看呢。” 季厢道:“昨儿我挽的才是那样子的,只是觉着有些厚重,平日里挽那样的,就过了。我就把那荷叶不翻卷了,这边也少些头发,看着就灵巧了不是?” 抹云笑道:“我们也没有看见皇后娘娘的发髻,不过看着姑娘的就已经很好了。” 季厢跟前服侍的那丫头插嘴道:“这个比皇后娘娘那个好得多了,连贵妃娘娘都过来,看我们姑娘梳头呢。” 季厢斥道:“你不说话,难道就成了葫芦?什么样的事儿,也都倒了出来,我难道是专管了给人家梳头的不成?” 那丫头跟季厢惯了,听见她这样的话,知道并不是动了真气的,也满脸无所谓的样子。 抹云笑道:“本来还想着姑娘梳了这样的好头,还想叫姑娘教了我。回去好给我们主子梳的。听了姑娘的话,我都不敢说话了。” 季厢疑道:“我姐姐也对这个上心了?” 抹云笑道:“今儿一早,还叫她们梳头来着。只是都梳得不好,比不过姑娘的两分呢。” 第134章 季厢是有心在姐姐跟前献好的,遂道:“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抹云姐姐坐了这边凳子上头,我这就梳给姐姐看。你从镜中看了,我再给你说明白了,并不是多么难的事。那贵妃的妹子也出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的,姐姐只管叫我服侍便是。” 抹云作势推了一下,便也就笑着坐了过去。谨谡初看姨妈给人家梳头,还有些兴头。看了两眼,便很闷了,叫藏梅领着满屋里看看摩挲。藏梅不太乐意,谨谡就有些气恼。季厢笑道:“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叫人看着玩的,取个高兴。他想看就叫他玩就是了。” 藏梅这才领着谨谡转转看看。谨谡看了一会子,又烦了,要出去去玩。抹云坐在凳上,季厢正给她梳着头,不好出去,便对藏梅道:“出去也好,不要跑远了。过会子我出去,找不见了人了,待回去了,在咱们主子面前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藏梅撇嘴吐了舌头,带谨谡出来,外头跟来的两个婆子也忙一边伺候着。 却说抹云坐在凳上,看季厢细细给自己梳头,笑道:“姑娘这一段总没有到我们那边去的。不是我们主子言语上冒犯了姑娘了?” 季厢道:“姐姐是待我好的人,就是再冒犯了我,也不过脸红上一盏茶工夫,就过去了。是我懒了些,也是看姐姐身子重了些了,过去,她便这也招呼,那也用心的,过意不去。” 抹云道:“原来是这样。姑娘是多心了。只管去就是了。主子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惦念着姑娘。” 季厢扭头叫身边伺候的丫头出去了,看谨谡去了哪里,低声对抹云道:“姐姐心里可好?” 抹云知道她是说御女之事。.wap,16K.Cn.遂道:“姑娘还不知道我们主子么?心里再不顺意,也从不挂在脸上。” 季厢点点头。道:“姐姐要个会梳头的人,要做什么事?” 抹云知道甘棠前头说话是不瞒了季厢的,遂把李公公偷往水中放药拉拢束楚诸事说了。 季厢唬道:“竟然你还去了槛寿堂了,我并没有听见。” 抹云道:“不过几天地事。只是主子愁着找不到个心灵手巧会梳头的宫女。我也想不清主子要做什么,只替主子烦 季厢笑道:“如今你还烦什么。有我教了你,不比束楚差一些的。。” 抹云笑了,又摇摇头道:“看我们主子意思,不是单梳得好,还要越了束楚才好。个人有个人地好,有个人的才分。那束楚别地上头都是没有什么冒尖儿的,没有什么才学,就是在这个梳头上,就叫人刮目相看。姑娘教了我这一式。或者我小半天会了,难道要一式式都学了不成。她又能想出新的花样来。我就是紧赶慢赶地,也撵不上她的。” 季厢嘴里头说着话。心里盘算着,也把甘棠的想法琢磨了差不多。笑道:“姐姐身边也有几个人地。说不定哪天就找到了一个。”说着话。已给抹云梳完了。拿起另个镜子来,叫抹云从妆镜中看发髻的后头。 抹云笑道:“很是精巧呢。梳成了这样。我都不敢出去了。” 季厢又说了几处的盘拧之法,抹云心中记下了,道:“我也明白了八九分,姑娘就给我散开了。若不然,过会子出去,叫人看见,问我是谁梳的,都不好说了。” 季厢知道她是个凡事稳妥的人,便给她放了下来。抹云仍照原来的样子梳起了头发。 抹云看时候差不多了,甘棠也快要起了,便向季厢告辞。来到院中,看谨谡正和藏梅掀开院角的石头瓦块,找促织呢。快步过去,道:“要找到了不好看的东西,唬到了六皇子,你们就乐意了。夜里哭起来,你可去抱着睡去。” 几人便哄着谨谡一路回去了。 甘棠早就起来了,看她们不在,思量着就是去了季厢那里。待她们回来,也没有问。 抹云悄悄对甘棠道:“我给主子找了个会梳头的人。” 甘棠道:“你以前地姐妹?” 抹云道:“是主子的一家人呢。” 甘棠知道她说的必是季厢,当下默然不语。 抹云还当二人有了什么口角之事,便劝道:“主子是最开得开地人,这是何苦来?就这一个亲妹子,什么事不好商量呢?两人和和睦睦的,有个能说话地,比过多少金山银山。” 甘棠还是面上没有笑地。恰谨谡过来找甘棠,甘棠领了谨谡便要出去,到了门口,还没有撩帘子,轻声说道:“以后还是少往那边跑的好。教外人看见了,也不好。我也不是从前了。”出去了。 抹云暗自摇头。 季厢在屋里坐着,想了半天,主意已定,重新梳了头发,起身出去喊了宫女进来,道:“往贵妃娘娘那边一趟。” 贵妃看季厢过来了,心中纳罕:自甘棠落了宠,季厢也少往这边来地,这是大家都乐意的事,今儿是怎么了?只是人来了,不好往外撵的,便请季厢坐了。季厢坐了椅子上头,笑道:“看娘娘的妹妹还没有回去,我在屋里也是一个人闷坐,索性就出来了。” 贵妃道:“她有些不舒坦,还躺着。姑娘闲了,怎么不去看看你的外甥去?这么大了,正好看的很呢。” 季厢轻轻摇头,道:“这有好几个月了,娘娘妹妹是知道的,我哪里去过清袖堂。姐姐人是极好的,就是脾气儿如今躁了些了。我去了,也好说一些我不爱听的话。” 贵妃笑了,道:“你年纪轻,你姐姐自然要时常教导你,碰巧你性子硬些,就碰了石头了。我也常教导我妹子呢。她就低着头,谁知道听见一字半句了没有。” 两人东拉西扯了几句,贵妃看着季厢的头发道:“看着姑娘的头发越发多了。” 季厢笑道:“娘娘看差了,哪里多了。在家里生了一场病,不知掉了多少,我都不敢往梳子上看的。这才梳了这样的头,倒是看着头发多了,其实少了很多呢。” 贵妃笑道:“我这头发才是少得很。别看梳了这样的髻子,添了不少头发呢。” 第135章 季厢起身,到贵妃身边,看了,道:“贵妃娘娘其实不用放上这么多的头发的。尤其是到了天热的时候,戴上大半天,怪热的不说,也痒呢。” 贵妃笑道:“你说到底怎样好呢?不加上这些,就凭了我的那点子头发,哪里能盘起了这两个髻子。” 季厢道:“贵妃娘娘要是不嫌弃,我给娘娘盘个发可好?”贵妃看看季厢,道:“那就委屈了季姑娘的玉手了,叫你姐姐知道了,我可还怎么和她说话?她要在心里怨死了我。叫别人听了,也要说我看轻了季姑娘了。” 季厢摇摇头,道:“贵妃娘娘不用想这么多的。不过就是挽个头发。这屋里的人不说了出去,别人怎么知道呢。就是知道了也无妨的,我是一介民女,承蒙娘娘看得起,服侍了娘娘,倒是我的福气。” 贵妃见她这样说了,便笑着叫季厢给她另挽了头发。 挽毕,贵妃对镜笑道:“这去了那大把子头发,这头上很是清爽呢。.1@6@K@.” 季厢又伸手将才刚卸下的钗环给娘娘戴好了。 贵妃笑道:“这可怎么好?看上了你的手了,你又不是我这边的人。若你是我的妹妹,我也好每天过去请了你过来,给我梳头。” 季厢低了头,道:“若姐姐还是贤妃时候,我听见了娘娘的这话,和娘娘的妹子结拜了,也是好的。如今姐姐成了这样,我再说别的话,就是遭人嫌了。” 贵妃道:“你倒是个明白人。我是心里喜欢你的,比我那个妹妹诸事都强些。凡事也说不准的,或者哪天皇上转了心意,你姐姐就有了出头的时候了。” 季厢摇摇头,道:“果真有那天,我就回家去了。” 贵妃言道:“这是怎么说?” 季厢不语,眼中落下泪来。 贵妃更是疑惑了,道:“这是怎么了?” 季厢拿绢子拭了泪,道:“不过是些家务事。娘娘不必问了,我也不好说了出来,总是这人心是难测的罢了。” 贵妃叹道:“难得你两姐妹都进来了,还是好好相处。叫人家看了笑话,就不好了。” 季厢点点头,道:“我心里就拿贵妃娘娘做亲姐姐的。以后只要有了闲的时候,我就避了人过来,给贵妃娘娘梳头。” 贵妃道:“我虽是个贵妃,在皇后娘娘心中倒是无足轻重的。姑娘想来的时候,来就是了。” 季厢点头,道:“季厢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不会给娘娘找了烦心事的。” 又说了几句话,贵妃的妹子过来了。三人又坐了一会子,两个陪侍的便约着回去杏阳馆去了。 夜里,甘棠、抹云在屋里说话,抹云又轻声细语和甘棠说季厢万般的好处,指望着主子能转些心意,不要和季厢闹了别扭。 甘棠问道:“你和她说了我要找个会梳头的么?” 抹云点头。甘棠心里忽地凉了,心道:百密一疏,忘了叮嘱抹云这事了。看抹云的样子,是不止说了这个。若季厢心中还有怨气,那如此一来,就要了自己的性命了。就是谨谡也不知能不能长大了。 遂道:“前头李公公的事你也说了不成?” 抹云看她变了脸色,心里也大慌了,扑通跪下,道:“可有什么不对?以前主子也是和姑娘商量的。我竟没有想些别的。” 甘棠凄然一笑,道:“老天合该要欺了我。”看抹云满面惊惶之色,心中不忍,过去扶了她起来,道:“不是你的错,是天意,是谨谡的苦命。也不必再去做什么了。就等着罢了,或者几天我就去了。” 抹云更是惊到了,抱紧了甘棠的胳膊,道:“主子要去了哪里?” 甘棠摇摇头,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的了。看季厢还有没有对我这个姐姐的心了。” 第136章 抹云更是不明白了,颤颤言道:“难不成、难不成季姑娘已投了皇后那边了?” 甘棠摇摇头,道:“如今说什么也是晚了。咱们就这样罢了。若上天怜我幼子尚需抚育,我自是感恩戴德。若反之,你到了我的忌日,就给我烧些金银箔,也算我们姐妹一场。” 抹云虽听着糊涂,也知道了自己的多嘴事关重大。坐在了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就这样惶恐着过了半月,却没有什么紧要的人过来吩咐什么话。甘棠、抹云稍放下了 抹云道:“主子或许看错了。季姑娘不是那小人呢。” 甘棠心道:季厢抓了自己的大把柄,若有心害了自己,去凤坤宫说上两句话就是。如此看来,季厢并没有向外人说了。倒不亏打小看她长大。只是一想到了去了的母亲,甘棠又是肝肠寸断,恨季厢之心丝毫未减。.1@6@K@. 清袖堂中是胆战心惊,别处倒是一派欣欣向荣景象。贵妃娘娘找季厢给自己梳了头发,恰身子好,便往凤坤宫一趟。也是因着季厢常往自己那里去。与其,叫皇后那边的人见了,枉自揣测,还不如自己去挑破了这层窗户纸倒好。 皇后给贵妃赐了座,笑道:“贵妃娘娘是叫哪个梳头的伺候?今儿梳得好看。” 贵妃娘娘笑笑,道:“说了出来,皇后娘娘不要怪罪我才好。” 皇后言道:“不过是个发髻罢了,有什么要紧?说了来,也叫束楚去学学。我倒没有看过这个花样。” 贵妃笑道:“就是陪公主们读书的那个季厢。” 皇后诧异,道:“竟没有看出来她有这样的巧手。” 贵妃道:“不止是有一双巧手,还有一颗慧心。难得她是念了许多书的,梳出来的头就和那些梳头婆子不一样了。” 皇后笑道:“看你把她夸上了天。改日把她请了来,给我梳个头,若比束楚梳得好了,我就是心服口服了。” 贵妃道:“听我那妹子说,这两日几位公主都在住处,跟着姑姑们学做针线,她们倒是闲着呢。” 皇后道:“那样正好了。我叫人传了她来就是了。” 贵妃低头一笑,道:“我也要回去了,她和我妹子方才出去散散,这时辰也该回到了我那里。我叫人陪她过来罢了。皇后想想,道;“如此最好。怎么季厢不去清袖堂看她的小外甥?” 贵妃也是为了表自己的清白,遂道:“皇后娘娘多有不知。她们姐妹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头有了疙瘩了,还没有解开。过会子,季厢来了,皇后娘娘也劝劝,叫她们和睦才是正理。” 皇后点头。贵妃便辞去了。进了宫门,季厢和她妹子果然就坐在树下下棋呢。 贵妃对季厢说了皇后的话,季厢皱眉说道:“娘娘不该说给了皇后娘娘。她到底和我们不同。什么梳头好的没有见过,听说那束楚就是万人里头找不出第二个来的。我这去了,还不是叫皇后挑错儿么?” 贵妃笑道:“你去就是。若得了皇后的欢心,或者皇后就应了你们两个结拜为姐妹的,不好?” 季厢想了一会子,道:“贵妃娘娘叫个人过去说我病了,不好出去。” 贵妃有些恼了,淡淡说道:“本想着你能服侍了皇后娘娘,过了明目,那日后你过来这边也就方便了。” 第137章 季厢听贵妃娘娘这样说了,知道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再说别的话,就是自己不给贵妃脸子了。只好委委屈屈上前给贵妃施了一礼,道:“那季厢这就过去凤坤宫那边了。” 贵妃方转怒为喜,且拉住了季厢的手道:“姑娘不必有什么顾虑的,你是季御女的妹子,到底不是她本人。皇后再不待见你姐姐,也是她们的事,和咱们没有防碍。你这去了,不过叫皇后看看你,一会子就回来了。” 季厢点头,遂转身去了。 至了凤坤宫,季厢诚惶诚恐给皇后施了礼,小声道:“季厢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上下打量了,心道:这长相倒是比甘棠还娇媚些,就是这气度上,像是少了些。面上笑道:“以前倒也见过姑娘,只是没有好好说会子话,。” 季厢忙道:“娘娘想说什么,我陪着娘娘就是。” 皇后浅笑,道:“你坐下了,咱们再说话。” 季厢看看宫女给搬过来的一张酸枝玫瑰椅,言道:“过来这边并没有走多少路,我站着听皇后娘娘讲罢了。” 皇后心里嘲笑她的小家子气。旁边一位姑姑言道:“娘娘赐姑娘坐,这是好大的荣耀。姑娘坐着罢。” 季厢抬头看看皇后脸色,这才轻轻坐下了。 皇后笑道:“贵妃娘娘的头发是你给挽了罢?” 季厢忙站起来,低头道:“禀娘娘,是我呢。” 皇后道:“你何时倒学会了这个?” 季厢道:“不过就是看见了谁的发髻梳得好看了,就琢磨着试着来梳了。” 皇后颔首,笑道:“既然能陪了公主们念书。那必是个心慧的人,心慧了,自然手就巧了。” 季厢听她夸赞自己。低了头,没有说话。 皇后道:“你抬头看看我该梳个什么头才好看?” 季厢略抬眼看了看。又低了头,道:“皇后娘娘生着凤首,梳什么也是看得好看的。” 皇后笑了,道:“你倒是很会说话地。” 季厢道:“不是单说好听的话,娘娘的头型就是长得好地了。我因着喜欢梳发髻。就爱看人的头,长得好孬。” 皇后娘娘笑了,道:“你真是个有趣地人儿呢。十六K文学网” 季厢笑笑,低声道:“娘娘要是愿意,就让季厢给娘娘梳个凤尾头罢。” 皇后笑问道:“这是个新鲜的名号,竟没有听说过呢。” 季厢道:“把发髻梳了脑后。娘娘头生得好看,将头发梳了上头,反掩了那好。不如就将发稍挽了靠下些,。倒显得更加妩媚风流。再说娘娘身量又高挑,就是梳了后头,也不显着什么。” 皇后点头。道:“听着很有道理。就劳烦姑娘给我梳了看看。” 说罢,站起身来。往寝室那边过去了。 一个姑姑过来。请季厢去了一间小室,净了双手。又拿了一香脂叫季厢抹了手心、手背,道:“我们娘娘是喜欢嗅这个味道的。” 季厢便仔细将香脂抹匀了,才随那姑姑去了皇后寝室。皇后已坐在了妆台前。季厢过去,绿遍帮着将皇后头上的钗环取下。季厢拿起了梳子,再梳子上头略抹了少许头油。 绿遍看到了,道:“季姑娘这就要上头油么?” 季厢笑道:“娘娘头发又长又厚,抹上了这个,梳起来也顺和,不会扯疼了头发。比梳好了,再抹头油,发髻看起来也光亮。”皇后道:“你想得细致。束楚给我梳头时,都是慢慢动作。倒也不疼,就是若碰上了大事的时候,我这心里头就有些焦躁了。” 季厢笑道:“我哪里敢与束楚姑娘比地。不过是自己偷懒些,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来,也上不了大雅之堂。” 皇后笑道:“到了我这里了,大雅之堂在哪里呢?” 季厢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了,忙跪下了,道:“是季厢冒犯了娘娘,请娘娘降罪。” 皇后道:“我又没有怨你,跪了做甚?起来罢。” 季厢起身,将皇后头发梳顺了,先将脑前的头发一缕缕挽了,却仅是使之伏在头上,拿扁平的珠花压住。后头的头发分做三股,一股又做两缕,两缕互相盘绞着,弯了一个大圈,里头撑上了往日用的金发圈。中间一股也是一分为二,弯了圈,却与前面一个盘绞了一起,同样撑上了发圈。后一股如法炮制。梳好了,又挑了几个带长坠子的翠珠花扣在了发股之上。 季厢道:“娘娘若是不往外头去,就这样行了。要出去时,就戴上珠翠,也是好看的。” 皇后叫绿遍在头后拿着镜子左照右照看了,心里是满意的,道:“这样戴上凤冠,也是好的。” 季厢道:“若戴凤冠,就把这三股再稍往下梳了,就压不到了。” 皇后问绿遍道:“你看着如何?” 绿遍低头道:“奴婢看着也是很好。” 皇后笑了,道:“劳累了季姑娘了。”略歪头示意,早有宫女捧过了托盘,上是两个戒指,一个红宝,一个蓝宝,还有一个玉手环。 季厢忙道:“季厢哪里敢要这些贵重东西。” 一姑姑悄悄扯了季厢地衣袖,道:“姑娘跪下谢恩就是了。” 季厢便跪下了,言道:“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含笑点头,两个姑姑便领季厢出去了。 见季厢去了,绿遍言道:“娘娘很喜欢她么?” 皇后微笑,道:“人倒也罢了,我很是喜欢她的手呢。” 绿遍忧心道:“娘娘不要忘了她是季甘棠的妹妹。” 皇后言道:“难道她能给我头上插一根毒针不成?不过是借了她地手使使罢了。她再甜言蜜语,我也不会把她当了我的跟前人儿。若是她是为了她地姐姐来试探些什么,或要做出什么事来,那就打错了算盘。别当了别人都是傻子来糊弄。” 绿遍点点头,道:“我也是怕她是个嘴巧地,白叫娘娘怜爱了她。” 皇后冷笑道:“倒要看看她要做些什么出来。若好了,咱们百好。若不好了,那就要她没有了一好。” 束楚在自己屋里揣摩着皇后该要小睡了,便往前边去了。看见娘娘竟梳了别样的头,心里疑惑。 绿遍看她脸上样子,便笑道:“束楚姐姐不知道,是季厢姑娘给皇后娘娘梳了头。我们看着都好,就是不知道姐姐看着怎样。” 束楚强笑道:“自然是很好地。” 绿遍笑了,道:“娘娘听听,连束楚姐姐都拜了下风了。”皇后道:“你过来给我散了罢,也要睡上一会子。” 束楚过去给散开了,看这挽法也并不是那难的,竟雅致好看。又松松编了辫子,娘娘便躺下睡了。 束楚嘱咐了宫女,待娘娘要起身了,就过去叫她过来,出去了。内廊上的几个宫女正小声说话。束楚在帘子这边听见是说什么“呆滞笨拙”、“清雅俏丽”,等她一出去了,那几人便住了嘴,向束楚道:“姐姐要回去了?”。 束楚点头,没有说话,转身去了。 自这天起,皇后便常叫了季厢过来给自己梳头,反叫束楚清闲了下来。 这日,束楚闲来无事,借着要去扫些落了的菊花,便和两个小宫女往外头去了。 恰碰上了抹云和一个宫女也在那里扫菊花。 束楚笑道:“你们主子也喜欢这个么?” 抹云笑道:“光我们那堂里小园子就共用了。不过是到了这时候了,就来应应景,出来喘呼几口新鲜气儿。姐姐是皇后身边最忙的了,怎么有工夫出来了?” 束楚道:“你们主子的妹子在那里候着呢。” 抹云睁大了眼睛,道:“姐姐不是拿我们主子说笑罢?她到底是陪公主们念书的姑娘,怎么竟去了凤坤宫梳头?” 束楚撇嘴道:“你倒来说这样的话了。她是你主子的妹妹,你竟不知道这个么?宫里早传得满了。” 抹云道:“季姑娘不知有多少时候不往我们那边去了。我一说去接了姑娘过来,我们主子就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我哪里敢提二次呢。竟不知道季姑娘还有这个能耐。” 束楚笑道:“若不是你们姑娘,我也不会得了闲往这里来了。” 抹云道:“那样也好。你难得歇上一会子。待季姑娘出了宫了,皇后娘娘还不是又要叫了你回去么?” 束楚没有说话。 抹云道:“你放下了心,我们主子就是劝季姑娘早嫁,才惹恼了姑娘。一个姑娘家的,总不能就这样了。就是我们主子的话,她不听,难道也不拿她父亲的话当事么?早晚会出去的。” 束楚笑笑,道:“她出去不出去,和我是没有防碍的。” 抹云也笑道:“姐姐是个不一般的人,自然不会小心眼子。都是我白担心。”又说笑了一阵,两人便散了。 第138章 一日日过去,抹云的话是越来越远了。先时,不过是叫了季厢过来,梳好了,也就再叫她回去了。碰到有外客来,还是束楚打理着,改了样式,或再修饰。有回,季厢在皇后跟前说漏了嘴,提到了母亲死得不明,皇后不是蠢笨的人。思前想后,也琢磨出了一点子事故,便也慢慢稍看重了季厢些了。平日里头,也常叫她过来说说话,虽亲热上不及绿遍,倒也叫一般人等惊慕。束楚索性就不上去了。原来还想着,若不过去,皇后察觉了,少不得一顿打骂,以后到底怎样,娘娘也对自己有个说法。娘娘竟没有问半句话,白让自己战战兢兢在屋里坐了一天。绿遍在路上碰见了,也早没有了“姐姐”这一称呼,直呼“束楚”了。 别的宫女也都见风转了舵,有的还别别扭扭小声喊一声“束楚姐姐”,有的或低头过去,当没有看见,有的就笑嘻嘻道一句“束楚”。 束楚这日正坐在别的宫女屋里,想找个花样子,好往才发下来的冬衣上绣上点花朵。那宫女有人找她,便叫束楚自己做一会子,出去了。束楚一个人呆坐着,看着冬衣上空空的领、袖。若往年,这样的冬衣哪里就到了自己手里。或娘娘另有赏赐,或就是没有赏赐,别的姐妹也早替自己领了去,想着自己能喜欢的东西绣将好了,才给自己抱了过去。自己虽梳得好头发,怎奈在针线上头,是抢不了别人的先。今儿竟要凭了自己来做了这个了。 轻叹了一声,却听见有人从屋前过去了,进了隔壁。这边住着的是大宫女下头的宫女。也是娘娘跟前伺候。以前束楚是少来这边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边上住了。就听见有人说话,竟是绿遍。但听她道:“你这里说话可方便?” 就听那人笑道:“才刚过来,你也看到了。她出去了,这边地人除了她,今儿都当值,谁会在这里。” 束楚一听,知道是娘娘身边管褥被的怀锦。遂倾耳听她二人要说些什么。 那怀锦笑道:“她也有了这个时候了,姐姐该放了心了。1-6-K-小-说-网” 绿遍道:“也就放了一半的心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再翻了天?你别看她闷闷地样子,心眼子比咱们只多不少的。” 怀锦道:“能有什么?不过是梳梳头罢了。姐姐虽没有那个本事,却是娘娘心里头地人,别人谁比得了呢。倒是那季厢,姐姐可不要叫她拔了头筹去了。” 绿遍言道:“她倒是没有什么。到底是六皇子那边的人,就算皇后觉着她好了,也不会拿她当了贴心的人。早晚也要出去的。或者她想靠了娘娘,能当上个主子。娘娘自会挡了她这条路。不像束楚,是一心想争了我的前头去,没有别地痴 束楚心中冷笑:这绿遍看着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倒也看得清楚。 又听怀锦说道:“咱们娘娘倒也心思谨慎,虽抬高了束楚。到底没有当她成了心腹。” 绿遍道:“咱们娘娘也不是一般的人。那束楚是去了的太妃那边出来的。太妃在时。还问娘娘要她回去。娘娘强留了她,心里也早有了疙瘩。还和我讲过。说可惜束楚不是自己带了进来,要不也多个跟前的人。” 束楚在这边暗暗摇头,又觉着再这样听了下去,那宫女一旦进来,与自己说话,就都露了出来,以后见了面,就不好说话了。便起身,轻轻踮着脚出去了。好在自己穿的是在娘娘身边穿的软鞋,走起路来是少有声的,那两个还在说话,竟没有听见。 束楚回到自己屋里,就倒了床上。身前服侍地也不敢近前,都退了外头去了。 过了三日,抹云从外头回来,甘棠见了,便进了内室,抹云随后跟着进去了。 见抹云的脸色,甘棠笑道:“得了?” 抹云点头,附耳对甘棠说了几句,又道:“这皇后倒也胆大,竟叫主子猜准了。” 甘棠不发一言,先走至西窗前,跪了,拜了两拜,轻声道:“是母亲在眷顾着我么?可怜你的外孙,女儿没有能耐,跟着我受苦了。”眼中掉泪。 抹云过去,扶了甘棠起来。 甘棠苦笑,道:“就看这回了,要不就要和母亲黄泉下见了。”抹云道:“只是接下来要怎样呢?皇上也久不来这里了,主子要和谁说呢?” 甘棠皱眉看看抹云,道:“你可还有什么想法?还等着空林么?” 抹云一听,怔了。 甘棠道:“不是单在皇上面前说那两句话地事,皇上也要愿意听,愿意信。你想,如今谁还站了我们这边呢?张婕妤早避了,前头贵妃也来的,现在也不打照面了。” 抹云木木言道:“主子说要怎样呢?” 甘棠看她面色上已不似方才兴高采烈,心里也是不忍,遂道:“我也还没有想好,以后再说罢了,总要赶在皇后地前头。” 抹云点头,出去了。 甘棠看着她垂头出去,心里也难过,心道:但凡有别地法子,怎么会把你推了出去?那空林活了下来,你心里肯定是有了故事。只是自己若漏过了这次,你也没有什么好事啊。只是若你帮了我,那日后就算好了起来,也不得百好啊。心乱如麻,也不知该怎样做才好了。 凤坤宫的束楚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竟好似有了痨病,连着几日,吃不进饭食,咳得也骇人。皇后念她是身边地人,便找了太医来给她看。束楚刚嗽了一阵子,颤巍巍自帐中递出了绢子,小宫女接过去,叫太医看。太医看了一眼,不待看二眼,便出去了。少时,有嬷嬷过来,就在屋外头,道:“姑娘有了病身子了,太医说要清清静静地,方好。在这里人来人往,也不好调养。姑娘还是收拾好了东西,自己往槛寿堂去罢。两个服侍的,送姑娘去了,再回来好好收拾。”说完,就疾步去了。 两个伺候的,有一个明白些的,早托事往别处去了,只有一个跟着束楚年岁长些的,将束楚扶了起来,穿好了衣裳,将应用之物包了包袱。 束楚苦笑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避了出去?这屋里可要好好收拾呢。说不定这余下的东西,就要一把火烧了干净。” 那小宫女却道:“我就跟了姐姐去罢,留在这里也是叫人欺负。跟着姐姐,就是死了,也是我甘愿的。” 束楚点头,道:“想不到我竟有你这个忠心的妹妹。” 两人收拾了,小宫女搀着她出去,看见有人外头站着,小宫女过去烦她给嬷嬷带话,那人后退了两步,连连说道:“你要找死,谁拦着你了?快些去罢。” 这对主仆便慢慢去了。 清袖堂知道这事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了。 甘棠笑道:“束楚这姑娘是聪明的,远远离了这是非,就看谁胜了,她再清清白白出来。” 抹云道:“要到了那时侯,主子要她来梳头么?” 甘棠看了抹云两眼,道:“你说呢?”抹云道:“我也觉着不会。可惜了她那手艺了。” 甘棠道:“她也兴盛了那些时候了。一个人自有她的命数在那里。” 抹云跪了,道:“抹云的命数是主子说了算。主子要我做什么,说什么,主子给我说了就行。” 甘棠忙扶了她起来,泣道:“你和我的姐姐一样,妹妹实在不想叫姐姐去。我还是再想想罢了。” 抹云道:“听说太皇贵妃已好些日子没有过去凤坤宫了。若皇后走在了主子前头,岂不前功尽弃?” 第139章 甘棠道:“刚好了这些时候,皇后也不会轻悄地就挑起了事端,总要过些时候。” 抹云拿进来针线箩,和甘棠绣些谨谡靴面上的蝙蝠。这时,恰巧谨谡进来了,看到母亲绣的东西,道:“不要这个,不要这个。” 抹云笑道:“那你想要什么样子,和我说了。” 谨谡笑了,掉头跑了出去,不多时,就拉了藏梅进来了,指着藏梅绣鞋上的并蒂莲花,道:“这个好看。” 甘棠、抹云相对笑了,道:“这是女孩家家才要的呢。给你绣上了,看别的人笑话你。” 谨谡小嘴一撇,道:“藏梅的好。” 藏梅这才明白了,忙蹲了下来,捏了自己的袖角给谨谡看,“皇子看这是什么,就是主子给你绣的蝙蝠呢。给你绣的比这个还大、还好。” 谨谡仔细看了,这才罢手,拉着藏梅又出去了。 抹云笑道:“主子看藏梅与皇子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甘棠笑笑,道:“也没有别的娘娘、主子领着孩子过来玩,好在藏梅还是小孩子的性儿,正好伴着他瞎闹。” 抹云笑道:“主子就叫她伴了皇子的左右罢了,也不要过来打照面儿。不过是露个头,便雀儿似的,飞了。” 甘棠道:“我也这么想过。到底他还有两个奶婆子呢。再大大些说也晚不了。” 抹云点头。 待秋霜铺地之时,朝廷择定了五皇子为储君,册封大典要到来年正 皇后终舒出了一口气,看着坐在椅上的母亲,道:“父亲看皇上面上怎样?” 安亲王妃道:“倒没有说什么。看样子也是尽心乐意的。这几个皇子就摆在那里,看看哪个是好的,还不易么?皇上对五皇子还是较别的上 皇后叹了口气。道:“终究不是我肚里出来地。把他扶了上去,我这心里头也是上上下下。”妃慰道:“不过是这时候。你还年纪轻。以后诞了龙子下来。还愁不好把这个五皇子劝了下来么?” 皇后忧虑道:“父亲不比从前,到时候也是难事。” 王妃恨道:“那般诸王总想摘了便宜果子来吃。那江山是你父保了下来。如今边疆平定,都想着好事了。” 皇后言道:“我那几个哥哥也是不争气,不然怎么会叫他们来争了风头去了。” 王妃道:“好在这事上他们没有多多阻拦,倒是有些奇怪。” 皇后看母亲腕上着一圆环。以前没有见过的,道:“这是什么?” 王妃打腕上撸了下来,递给了皇后,道:“看着好,你就拿了去。不过是女儿香。” 皇后笑道:“我也有几个这样的,就是不是泛绿地。” 王妃道:“府里收的东西还有好几种色呢,都是这个。取它地香气罢了。” 皇后戴在了腕上,看看,道:“还是母亲戴着好看些。” 王妃笑了。道:“我这腕子胖了,就比先时白了些了。” 皇后摘下了头上的一块祖母绿,和这镯子比着颜色。随意说道:“父亲还常出去么?” 王妃神色黯了下来,道:“你奶奶也说了他几句话。说既这样了。索性就搬了她进来就是了,那房里也不是单着我一个。好几房姬妾摆在那里这些年了。你父亲也还是不理会。老太太也懒得问了。我更不好说别的了。随他去了。” 皇后道:“就是不进去,也没有什么。母亲看不见,心里倒清爽。” 王妃苦笑,道:“倒是清爽了。听人讲,你父带了你那没有谋过面的两兄弟各处都去的,都说比我地要好。以后不知要怎样呢。” 皇后握了王妃的手,道:“母亲不要难过,总还有我在这里。父亲也还要想到我的脸面。” 王妃道:“你父亲对你最疼的,我也就仗着你了。” 皇后点头。 一宫女悄悄进来,道:“皇上要过来了。” 王妃便起身,辞了出去了。 皇后迎了出去,稍等了片刻,皇上的辇驾过来了。 皇上走过来,笑道:“这会子起了风了,皇后怎么出来。” 皇后浅笑,道:“皇上在前朝忙碌,臣妾理应出来迎驾伺候。” 皇上携了她的手,进了内室。看到她腕上的女儿香,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个?” 皇后笑道:“是王妃送了给我。” 皇上知道是她的母亲,道:“前头朕送过来一尊飞天,就是这个料子,你可看见了?” 皇后笑道:“皇上就是上月叫人搬过来两尊玉雕,一尊放在花厅,一尊放在正堂。哪里见过别的。” 皇上摇头,道:“不是如今,是春上时候。” 皇后想想,道:“是那尊乌黑油亮地?” 皇上点头。 皇后笑道:“摆了两天,来的姐妹都说好看,就是有些黝黑了些。我看着也有些扎眼,就叫他们搬到库房中去了。” 皇上道:“你倒叫他们找了出来,搬到乾熙宫去罢。” 皇后点头,道:“我叫了人,过会子就去开了库房。” 皇上看了看皇后,笑道:“如今你换了梳头上的?” 皇后笑了,道:“皇上问得奇怪,怎么这么说?” 皇上道:“梳得还是好,就是觉着更清秀灵气些。” 皇后笑道:“都是梳头地,不过碰巧梳得入皇上的心思罢了。” 皇上点头,道:“五皇子哪里去了?” 皇后笑道;“皇上真是累了?不是请了少傅给皇子开课了?” 皇上扬眉一笑,道:“竟忘了。皇后也要多督促。” 皇后点头,道:“关系着江山社稷,臣妾自当操劳。” 皇上没有接话,在凤坤宫又坐了片刻,道:“晚膳就在这边吃了。还要往太皇贵妃那边走走。” 皇后便送皇上上了辇驾去了。 御辇拐过了花厅,皇上便看见了两人在厅侧俯了身子。看穿着,里头一人却不是宫女装扮。过去了十几步,皇上心里疑惑,又回转头来,看那两人已站起了身子,恍惚瞧那眉目是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子,也没有想起是哪处地。 季厢看皇上远去了,怔了半天,身边地侍女笑道:“姑娘是怎么了?” 季厢忙道:“皇后娘娘该要我过去了,咱们去罢。” 进了凤坤宫,皇后笑道:“刚叫人过去请了姑娘来,姑娘敢情是变做了仙女儿了,这就来了。” 季厢笑道:“本来就想着娘娘该叫了,便收拾好了过来。” 皇后一愣,笑道:“想来,可看见了皇上了?” 季厢道:“远远看着一队人过去了,竟是皇上不成?” 皇后宽了心,道:“去了好一会子了,也许是。皇上还夸赞我这头发梳得好呢。” 季厢笑道:“是娘娘天姿国色,才叫人看着发髻也好了。” 皇后笑了,道:“你给我散了罢,我想躺一会子了。” 季厢遂上前伺候,绿遍也帮着。 第140章 皇后在床上躺了,季厢出来,小声向绿遍道:“许是睡多了,这头就有些晕,我出去走一会子,就回来了。”绿遍点头,道:“娘娘昨儿夜里睡得迟,想必要睡得长些。你揣度着罢。”季厢点头,去了。 出来了,到了园子里头,季厢在桂花树边亭子旁坐了,等了不少时候,却不见有一个人过来,向侍女道:“你可给她说明白了地方?” 那侍女委屈道:“说的就是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也许叫事绊住了也说不定。” 季厢又待了片刻,估摸着皇后要醒了,便道:“看来她是不过来了,咱们走了。”刚说完了,就看见抹云和一个小宫女远远过来了。 抹云叫小宫女在叠石那里住下了,自己走了过来,先给季厢施了礼,道:“竟叫姑娘久候了。”面上倒是淡淡的,不像前头满面的笑。 季厢一笑,叫侍女去了别处候着,言道:“抹云姐姐也坐了,咱们好说话。” 抹云退了一步,道:“抹云不过是个奴婢,不敢同姑娘一同坐。” 季厢一怔,想了一会子,遂道:“姐姐同你说什么了?” 抹云看着季厢道:“是抹云错将姑娘看做了是主子一家子的人。.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竟不知差乎将主子的性命送了出去。” 季厢旋及明白,道:“姐姐把事都和你说了?“ 抹云倒是老实,道:“只因着上回给姑娘说的那些事,主子责骂了我。姑娘是姑娘,主子是主子,姑娘以后还是好好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我伺候着主子在清袖堂清清静静地过,就都好了。” 季厢看抹云转身欲走,却想不出要说什么话,看身边也没有别的人,遂扑通跪了。唬了抹云一惊,忙伸手扶了起来。 季厢泣道:“抹云姐姐不知道,前头我做下了大错的事,不怪姐姐怨我。我若真是跟了皇后那边,你和我说那些事时,我也就早寻出了事,不等今天了。” 抹云半疑,没有说话。 季厢言道:“我猜到了姐姐的意思,如今皇后也冷落了束楚,姐姐可知道了想的事没有?你和我说了姐姐要怎样,我也就这条性命,凭姐姐要了去。” 抹云仍是不语。季厢玉齿一咬,拔下了发上的一支尖头的的小簪,抹云来不及拦,那簪子就插进了胳膊,眼见着血就浸红了衣裳。抹云也慌了,道:“事关主子、皇子的性命,姑娘还是找了你姐姐去说话,我什么也不敢做主的。” 季厢知道抹云谨慎,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用,拿绢子遮了胳膊,去了。 抹云看着她逶迤去了,心里也是不落忍,无奈主子既有了话,自己也不能拿了别的主意出来。 回去了清袖堂,甘棠察觉抹云神色有异,便扯了她的手到了内室问她话。 抹云本想瞒了过去就算了,可甘棠问得紧,还是说了出来,道:“看她决绝的样子,不是做戏出来给我看。” 甘棠看看她,把抹云头上的一支云朵头的金簪取下来,又从头上拔下来一支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簪,给她绾在了发上。 抹云没有细看见那支金簪,也知道上头是一个仕女孤坐在松柏下观月。那仕女是背着坐,也不知是看着弯月笑了,还是面色如水般静。 甘棠道:“不必管她了,随她去。想来倒不会像皇后说了前头的事。” 抹云低头,道:“主子想好了,就说罢了。一日日等了下去,还是快刀斩了乱麻的好。” 甘棠忍住了泪,与她细语几句。 抹云臊道:“就怕皇上那心不往我这边来。” 甘棠道:“那就看天意了。论姿色,咱们是一样的人。先前的贤妃、德妃都是好的,怎样了呢?皇上不过也是平常人等罢了,看惯了牡丹、芍药,偶或看见了一株小兰草,或者也能住下了脚,嗅一嗅。” 抹云点头,扶了一把头上的簪子,扭身去了。 这以后,抹云、藏梅几个就常领着谨谡往园子里逛去。谨谡自是乐意得很,刚吃了饭,就拉了藏梅出去。抹云领着两个宫女,拿着几样吃食随后跟着。 谨谡是喜欢爬高的,总往那叠石上走。藏梅也喜欢,抹云劝了一次,也就罢了,小心跟着,不叫谨谡倒了就是。 有时若远远看见别的妃嫔游园来了,便早些避了,省得要说一些话。有时,也能看见皇上携了皇后,或别的人来,抹云便和藏梅抱了谨谡拐了山石后头,免生是非。 这日,谨谡看见了一叠石上头停着一只小雀,硬往上头爬去。抹云拦不住,只好哄说衣裳磨破了,小心母亲责骂,自己小心从旁边绕了上去,虽知道那雀儿看人过去,展翅就飞了,无奈谨谡仰颈看着,抹云只好为难自个儿了。 第141章 那小雀儿早扑楞翅子飞别处去了。抹云好歹上来了,还是出了一身细汗,稍探身往下头一看,竟有屋顶那样高的。唬得吸进了两口冷气,战兢兢坐在巨石上头不敢动弹了。 谨谡原是看着小雀儿好,如今是看着石上的抹云比那雀儿还有趣些,也手脚并用往上头爬来。 抹云慌了神,说太高,连连摆手,叫藏梅抱住谨谡下去,头上的仕女簪三摇两晃就掉了石头那边去了。 石下是有人过去的,恰是皇上要过了园子,往太皇贵妃的广庭宫中去。 皇上早听得有人在叠石那边说话,听话音还有些急躁,有心看看,竟是一宫女站在那巨石之上了。那叠石自南边看来是没有什么,若站在北边看,就是要大抬起头来才能望见其顶,那宫女倒是胆大的很。一路看中文网首发忽看见一明晃晃的物件自石上掉了下来,倒不知是什么了。 皇上授意公公过去看看,那公公自西边盘径上绕了上去。有公公捧了那掉下的东西叫皇上看。原是一支常见的金簪,不过就是上头的人物有几分意思。 见有公公过来,抹云、藏梅等纳罕,又听说皇上就在叠石北边,便都慌了神。 抹云小心掉转身子一看,真是皇上坐在御辇之上,正抬头往自己这边观看。心中一惊,脚下一滑,差些就失足掉了下去。 过来的那公公小声斥道:“就是掉下来,也要往这边掉,小心你的命。” 抹云更是慌了神了,低头看看巨石,不知道从哪处下去了。藏梅等,抱了谨谡跪了,也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看那宫女还在石上盘桓,竟不下去,知道是胆子小,能上不能下的,心中好笑。从辇上下来,身旁的公公搀着,也转到南边去了。 先还眼中只有那宫女,不妨那谨谡看见了皇上,虽好久没有见了,怎奈谨谡与甘棠性子是正反着的,挣脱了藏梅的手,就跑到了皇上身边,抱住了皇上的两腿,口中喊着“父皇”,不肯撒手了。 有公公要抱了谨谡,皇上阻了,弯腰把他抱了起来,任谨谡玩弄长髯。 两公公爬到了叠石上头,帮抹云下来了。抹云忙走到皇上身边扑通跪倒,言道:“奴婢惊了驾了,请皇上降罪。” 皇上听着是耳熟的,遂叫她抬起头来。抹云略抬头,皇上便知道必是抹云无疑了,那对眼睛的黑亮,在这宫里还是少见。 皇上倒是心里没有烦躁的事儿扰着,自然不生气,反觉着有趣。看那抹云因失了簪子,又从叠石上下来,那头发便散了一些,垂在了两鬓、额前,额上还有汗水,腮上也红红的,与抹了胭脂是不同的。 皇上笑着说了两句话,就叫藏梅抱了谨谡去了,临走还说:“叫你们主子好生保养着,天也寒了。” 藏梅等忙叩拜。待皇上一行远去了,她们这才起来。 第142章 众人看着抹云的样子都笑了起来。抹云知道头发散了,道:“还是快些帮我下去那边找一找,是主子才给了我戴的。若丢了,主子要难过了。” 几个人忙过去搜寻。石缝子里、草丛里头,水沟里头,都没有。 看谨谡也累了的样子,众人便不再找了,抱着谨谡回去。 抹云见了甘棠,道:“我们回来了。” 甘棠眼睛注视着她的发髻,道:“簪子呢?”藏梅一听,抱着谨谡出去了。 抹云道:“或许是皇上那边的公公捡了去,就是不知道给了皇上不曾。” 甘棠问道:“皇上去了园子了?” 抹云点头,说了爬叠石的事。 甘棠盯着抹云看了半天,道:“若心里不愿,我还有法子可挽回。” 抹云唇角略动,终究没有说话。 甘棠道:“即如此,你也出去了大半天了,回去歇歇。” 抹云便出去了。 甘棠叹口气,欲去看看谨谡,忽觉着那盛着江嬷嬷所遗药末的瓷瓶似转了方向。叫进来一个宫女问话,那宫女道:“昨儿是擦拭了这架子的,连带上头的摆设也都擦了干净。” 甘棠有些疑心,不过知道她是个愚笨的,也就没有多想了,道:“这架子纤细,以后还是抹云单擦这里就是,你们不必动了。” 那宫女答应着出去了。 甘棠拿下瓷瓶,打开药末子看了,倒是没有动,才放下心。 抹云回到屋里。坐在凳上,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的红潮已退尽了。.1#6#K#.惨白的面色,若皇上看见了。该立马看了别处罢。空林,想来这辈子没有缘分了。主子救下了你的性命,我是欠着她地命,该要还了。自奁盒中拿出了一个小纸包,紧攥在手中。那日。抹云看甘棠随意往养鱼的大缸里放了些东西,眨眼工夫,里头的两条大白锦都翻了鱼肚子。心道:主子不要怨了我,把这条命给了你,我就要一个清白地身子。那空林若是个有情的,该知道我是为了他。 外头有了脚步声儿,抹云把纸包放了奁盒中,盖好了。 进来两个宫女,道:“主子说抹云姐姐受惊了。叫我们给姐姐烧好了水,伺候姐姐沐浴。” 抹云淡淡一笑,道:“我这就拿好了衣裳过去。两宫女便先去了。 抹云又把纸包拿了出来。取了一个有小旋纽地金坠子,将药末子倒了进去。戴在了颈上。拿了衣裳去了。 却说皇上去过了太皇贵妃那边。恰碰见了皇后也在那边说话,便略坐了坐。同回凤坤宫来了。 皇上坐下来,笑道:“前头叫人给皇后拿过来的外国进贡的皮桶子,你可收起来了?” 皇后道:“给太皇贵妃送了两件过去,我选了两件,那几位妃子每人送过去一件,还有六件放库房了。皇上要用么?” 皇上道:“该给那几个皇子也送过去一件。虽说也有别的,不过这几件倒是上好的。留着,也是白放着。” 皇后笑道:“早上已给两个大皇子送过去了。别地倒是还没有。待有了工夫,就打点。” 皇上道:“给谨谡那边送过去一件罢。” 皇后的笑面一窘,遂道:“这就叫他们拿了过去。” 皇上点头,皇后便吩咐了人,去库房取了送过去。 待皇上过那边去更衣,皇后示意绿遍出去。绿遍知道娘娘的意思,出去唤了皇上身边伺候的一个公公,到了别的屋里问话。 那公公将绿遍给的一锭金子放到了怀中,笑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往太皇贵妃那边去的时候,碰见了六皇子。伺候皇子的一个宫女还掉了一支簪子下来,皇上还给了那个宫女没有,我没有跟着过去,就不知道了。” 绿遍叫他去了,随后去给皇后说了。皇后皱眉,暗骂道:“甘棠这个害人精,竟还是不死了心。” 见皇上过来了,皇后摆手叫伺候的都出去了,袅袅娜娜迎了上去。皇上因心中装了喜事儿,也便乐意逢迎。皇后依偎在皇上怀中,与之浅笑低语,倒似迎来了春天了。 皇后轻抚着皇上地衮服,指着其胸前道:“这里放了什么好的东西,硌着我的手疼。” 皇上心里装着事,虽不是什么见不着人地事,本不想叫皇后知道,可她问到了,也不必瞒了过去。遂拿了出来,道:“不过是路上看到了一支簪子,竟有些意趣,朕就拿了起来。你看看罢,依样儿做上几支,分散了就好。” 皇后点头,接了过来,看了,道:“不过是宫外的花样,不怪皇上觉着新鲜些。” 顺手递了绿遍,道:“拿进里屋去罢。等我回去了,细看看。总不好打造了出来都是一个模子,她们就不喜欢了。” 绿遍双手捧了,拿到妆台上放了。顺便去找别地姐妹说话去了。 这时候,正赶上季厢过来了。内廊上地宫女迎上去,指指东边道:“皇后娘娘这时候在那边呢,怕皇上也就要走了。姑娘先往西边房外头等着罢。” 季厢点头,便进去了。听见那边有男音,正是皇上的声儿。稍听了一两声儿,便往西边去了。 寝室外头站这两个宫女,见季厢来了,笑道:“姑娘来得是时候,就是娘娘要等一刻才过来了。” 季厢道:“无碍地。就是走了这些时候,有些腿酸了。” 一宫女道:“姑娘这进去歇歇?” 季厢笑道:“姐姐说笑了。娘娘还没有过来,我怎么敢进去。不过劳烦姐姐们把这个拿了进去。”说罢,递上了一个瓷罐子。 那宫女道:“是什么好东西?” 季厢道:“是泡了菊花的头油。” 那宫女道:“这个味道倒新鲜。”便拿进去了。 另一个宫女给季厢拿过来一个凳子,劝她坐了,道:“娘娘还要一阵工夫才过来。姑娘先坐着,过会子有你站着的时候呢。” 季厢便坐下了。屋里的宫女出来,小声说道:“方才绿遍姐姐拿进去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我放小罐子时候,看见妆台上有一支簪子,或者就是拿进去的东西。” 另一个宫女来了兴致,问道:“是什么样子的?” 那宫女道:“不过是个金簪子,累丝的,模糊看着像是一个姑娘坐着看月呢。” 季厢本无意听的,听她说了簪子的纹样,就起了疑心。想进去看一眼,却碍于她两个在眼前,不好动。 第143章 一转念,忽想起了什么,遂向两个宫女笑道:“前头我从家里带过来几个玉镯子,不是好的,不过花纹倒是这宫里没有的。前儿给了那边的剪翠一个。你们有工夫的时候就去看看。若喜欢了,下回我回去时候,再叫他们买去。” 两个人哪里还站得住,互看了一眼道:“娘娘还要过会子过来,我们这就过去看一眼,就回来了。” 季厢道:“你们可要看一眼就回来,不要叫我一个人在这里。” 两个人道:“我们从那边绕了过去,少有人的,就是看见了,也想不到别的。”遂去了。 季厢看看转角那里,也有几个宫女站在那里,不过是背对着自己,便悄悄进去了。 果然妆台上一支金簪子,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心中咯噔一下,确是姐姐的那支。退了出来,又坐了凳子,心道:这金簪子是当初郑姨娘叫人做好了,还是我带进了宫,姐姐还要把这个送了我戴,我嫌柄子太细了些,没有拿,今儿怎么就到了凤坤宫?看来还要向皇后身边伺候的问了。 正想不通,那两个宫女看了镯子回来了,都说镯子好看。季厢便看她两个的手腕粗细,说好了待自己下次回家,就带了进来。1----6----K两宫女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等着我们拿好东西与姑娘换罢了。” 季厢笑了,道:“我虽是小家子出来的,这点子东西还要在心里头算计么?” 两个人遂道谢不迭。 过了一会子,皇后来了。季厢肃立在外头,待绿遍出来唤了,才进去。给娘娘散开头发时,看了一眼妆台上,那金簪子已不在了。 季厢心中一笑,手一松,娘娘鬓角的一朵珠花落了下来,正掉了娘娘的手上。 季厢忙垂手站了一边,道:“娘娘降罪,是季厢疏忽了。” 皇后看她一眼,道:“不过是一朵花儿,又不是什么别的。”说罢将那珠花就戴了季厢的鬓上。季厢手足无措,不知是该拿了下来,还是怎样。绿遍一旁道:“姑娘还不谢娘娘恩典?” 季厢忙屈身道:“谢娘娘不怪罪。” 皇后笑道:“你在我身边忙碌这些时候了,还没有给你什么呢。” 季厢道:“皇后能看到季厢的好,是季厢的福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敢再要皇后娘娘的东西的。” 皇后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以后自有你的好处。”稍沉吟了一下,道:“你可去看过六皇子?” 季厢低声道:“想过去,就是不知道姐姐可还怨我。” 皇后笑了,道:“亲姐妹有什么仇还要记恨上这些时候?怕不会是牵扯了人命了?” 季厢听皇后说笑间竟说中了心事,面上一红,道:“没有舞枪弄刀的,等下辈子托生个男身,或者还真能在命上拼上一拼。” 皇后笑道:“原来季姑娘还是个侠义的人。” 季厢给皇后梳好了头发,看绿遍服侍着躺下,便出来了。茶房的两个宫女叫了她过去坐。恰过来了两个嬷嬷,见娘娘睡下了,来到茶房等着回话。 季厢笑道:“嬷嬷们这是去了哪里?看着走了不少的路,鞋面子上都有了土了。 那嬷嬷道:“不过是给清袖堂送去了一件皮桶子。本不该我们去办这样的事,去了也得不了什么好。” 茶房的宫女听她说错了话,忙给她使眼色。那嬷嬷明白过来,也不敢看季厢了,低了头。 季厢却像没有听见她的话,笑道:“怎么这时候才给那边送?我知道贵妃娘娘那边是送过去了好些日子。听说是别国进贡来的。” 那嬷嬷正惭愧自己说错了话,想在季厢面前讨个好,忙开始倒豆子,“听那宫女暗中讲,是皇上对皇后娘娘发了话,给六皇子送过去一件。听说是在园中碰见了六皇子。” 季厢淡笑,道:“想来皇子的母亲也在身边了?” 那嬷嬷偷眼瞧瞧季厢,道:“说是只有皇子。再有就是伺候的人了。” 季厢道:“我倒有时候没有过去那边了,也不知道六皇子胖了,还是瘦了。这倒要问问皇后娘娘了。” 茶房的宫女道:“我跟着去的,倒是没有碰见皇子。在太皇贵妃那边皇上也过去了,两位才一同回来。姑娘还是向别的人打听罢。或者问问皇上身边伺候的。” 季厢暗道:如此说来,这簪子是姐姐给了别人了,既然是今儿到了皇后这里,那就是从皇上那边得来的。或者就是皇上,或者是皇上跟前伺候的罢。眼见的皇后是藏了那簪子,不要自己看见,里头是有故事的。看来还要再打听皇上身边伺候的了。暗暗思量着,嘴上还要同她们说几句话。 第144章 只是自己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到处去找乾熙宫的公公去打听。想来想去,还是去清袖堂问问的好。 到了夜里,直待皇后娘娘睡下了,季厢才和侍女回去。到了自己屋里,有宫女说贵妃的妹妹往贵妃那边去了,许是在那边留下了。季厢点头,打发她去睡了。又叫自己的侍女拿来了一身宫女的衣裳,换上了。两人拿着托盘,上头放着些糕点,就慢慢往清袖堂那边去了。 好在路上只碰上了两个老公公,问了两句话,只叫她们早些回去,没有多为难。 到了清袖堂,季厢低了头,叫侍女过去找人。 堂外的公公听说是来找抹云的,忙进去传话。抹云狐疑出来,一眼就认出了树影下站着的季厢。1-6-K-小-说-网抹云过去,小声言道:“姑娘回去罢。你就是多来上几趟,也帮不了什么。我也没有什么话来说。” 季厢这回倒不急了,只道:“我别的不问了,只是今儿在凤坤宫看见了一支金簪子,上头是仕女观月的纹样。抹云姐姐该知道是哪位主子的罢?” 抹云一下慌了神,道:“姑娘在哪里看见?是哪个手里拿着?” 季厢道:“就在皇后的妆台上。” 抹云身子略晃了晃,道:“老天还是没有开眼啊。” 季厢忙扶了抹云,到了那边石凳上坐下。问道:“到了这时候了,你还是一五一十和我说明了,咱们琢磨着,也好过了这道坎。” 抹云苦笑道:“皇后叫人送过来了皮桶子,主子和我就没有想明白这娘娘是怎么了,这些日子,哪有什么好的能到了清袖堂。听姑娘这么说了,定是皇上在皇后跟前说了话。就连簪子都到了皇后的手里了。姑娘还是早些离了这里。” 季厢摇摇头,道:“你还是把前因后果告诉了我。我也就知道该怎么处置。” 见抹云还是一声不吭,季厢急道:“到了这时候,姐姐还要瞒了下去?若还不信我,我何必跑了这里来,在一边远远瞧着就是了。” 抹云见她说得诚恳,想想前后的事,倒也不再对她起疑了,遂将和主子商量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个干净。 季厢沉思了半天,看着抹云,道:“姐姐答应了?姐姐心里不是装着人么?” 幸是夜里,抹云的红脸没有叫他人看到。本不好意思说这样的事,不过到了这时候,也就不讲害臊不害臊了。将怀中的金坠子扯了出来,道:“姑娘知道那死了的抱锦罢?” 季厢随即明白,抓住了她的两手问道:“这里头是什么?你这是何苦来?” 抹云泣道:“主子待我的好,我无以为报,又想能留下个清白的身子。等空林百年之后,我们能在黄泉下相见,我也有脸和他说话的。” 第145章 季厢笑道:“我知道了这事了,抹云姐姐就不必去逞了这个强。” 抹云倒是还没有转过弯来,疑道:“姑娘有好法子么?” 季厢拿过金坠子来来,放到了自己怀里,道:“我自然有了更好的主意。你就放下了心。只是你定要告诉了我,姐姐要你到了皇上身边去做些什么?” 抹云看着季厢,欲言又止。季厢道:“难道还要我拿簪子扎一回?” 抹云想想空林,拿准了主意,道:“若姑娘真是为了主子好,那我就和姐姐说明了。若姐姐拿这事去做了别的文章,那抹云定想法设计也要给主子报了仇的。若我也要死了,就喝了这药下去,化成了厉鬼,追了姐姐了。” 季厢一笑,道:“也罢。姐姐不好和你说了实情,我把和姐姐结的怨和你说了,你就明白了。”言罢,把母亲与郑姨娘的恩怨都说了清楚。 听得抹云张大了嘴,看着季厢说不出来半个字。 季厢笑道:“抹云姐姐可听明白了?可见过我们这样的姐妹?吓着你了。” 抹云稍待了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主子都知道了这些?” 季厢苦笑道:“若不知道,我们两个哪会到了这一步。” 抹云道:“既姑娘和我们主子有仇的,我还可怎么和姑娘说什么?” 季厢道:“若我报了母亲的仇就罢了,何必巴巴地又跑进来,看姐姐脸色?只是等我明白了,郑姨娘早命归了西天。我只有这条命,盼姐姐拿了去。我好心安。姐姐又心软,正巧姐姐遇上了这样的事,我还有什么不往前头凑一凑呢?” 抹云终明白了季厢的苦。索性将自束楚口中听得的事,和她说了明白。 季厢想了半天。道:“也不短了,怕就怕换了地方。” 抹云道:“听束楚地口气,皇后倒是不换了地方。.1-6-K,手机站wap,.Cn.只不许人进的。” 又想到她拿去了自己的坠子,想到她刚才说地那些话,心里就有些疑惑。道:“这个东西姑娘拿去了做什么?不是也和我想的一样?那样一来,抹云就不愿意了。”说罢,就要拿了坠子回来。 季厢挡了,笑道:“我要拿了自己地命去,难道就只有这个法子么?不过是先拿着,看否有用。你既信了我,就放下了心中的石头。我姐姐那边先不要说什么,你知道的。” 抹云道:“还是姑娘进去,尽解了恩怨。不是好么?” 季厢遂把坠子又拿了出来,放了抹云手中,道:“罢了。你拿着这个。若我竟害了姐姐,你就想了法子把这个给我喝了就是。” 抹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季厢看着抹云。又看着清袖堂。凄凄一笑,转身去了。 抹云心里半喜半忧。又坐了一会子,才进去了。 甘棠见她出去了这好一会子,问道:“哪个过来找你?怎么不叫进来坐?” 抹云道:“是以前的小姐妹,攒了一点金子,想打制个珠花,看中了我的珠花样子,来问问。” 甘棠道:“我们这里也没有人来,你应该请了人家进来,看你们说话,我也觉着热闹些。” 抹云笑道:“跟着主子这些时候,都惯了静。前几天到陆才人那边去,倒有好几个主子在那边,听着她们说话,竟觉着耳根子闹得慌。” 甘棠道:“怎么我不知道你到那边去?” 抹云心中一慌:敬事房新放了冬上用地香料下来,清袖堂这边的也放了陆才人那边去了,才过去了一趟领回来。没有禀告甘棠,是怕她想了别处去了,心里难过。 幸甘棠见她那样,也猜到个八九,笑道:“想不起来就罢了。我也懒得知道。心里的事也不少了。” 抹云笑笑,便走到一边忙碌去了。 季厢回去了杏阳馆,坐在妆镜前,默默想事。看自己的脸庞,因赶着回来,两颊也挂了红,倒是分外娇艳。原是一张清寒的面目,如今却妩媚了。心道:白长了这样的俏容,怎么看见皇上,倒是一件难事。皇后面上是对自己好,唯不让自己见了皇上的面。只好再去想了别的法子了。 侍女端了热水进来,轻声道:“一路寒气过来,姑娘还是烫烫脚。” 季厢点头,侍女便在矮几上放下了铜盆,弯腰给季厢脱下了绣鞋。抬眼看季厢似有愁容,便道:“姑娘这双脚,在这宫里可是少见。就是藏在裙子下头,外人是半眼也瞧不见。” 季厢笑道:“让别人看见干什么,不要人家笑话。” 侍女道:“前头记得倒是也有宫女这双脚缠得好看。” 季厢道:“这宫里这样多的人,都是人堆里挑出来地,哪有不好看的。” 侍女道:“小都小,就是或太直了,或太瘦了,或太宽了,像姑娘这样既小巧又饱满的,就是皇后娘娘也比不上地。” 季厢忙捂了她的嘴,道:“你又胡说了,叫别人听见,咱们都不要活了。” 侍女拿开她地手,道:那边屋里又没有人,姑娘忘了?”季厢笑道:“都是叫你夸得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侍女给季厢洗好了小脚,又裹好了长帛,笑道:“姑娘这双脚别地不说,单从不长了茧子出来,就是不能比的。谁能比了这双脚地软呢。” 季厢道:“罢了,罢了,我又没有什么好赏了你,看你的嘴巴是沾了蜜了。” 侍女笑笑,见季厢有了笑,便不再说了,将猩红面的软鞋给她套了小脚上头,扶她床上躺了。 季厢在床上又翻转了半夜,侍女在一边小床上听着,也不知要拿什么话来劝。 翌日早早起来,到了凤坤宫,皇后见了她,道:“季姑娘怎么了?没有睡好么?眼睛还有些红呢。” 季厢低了头,道:“不过是做了个梦,梦见了母亲。一早起来,绣枕上都湿了一半。” 皇后可怜道:“都这些年了,你还是心里放不下,难怪了。” 季厢笑笑,给皇后梳好了头发,皇后道:“你还是回去好好歇歇,今儿就不必再过来。我若有了事,自然打发了人去叫你。” 季厢顺她的意思,便出来了。 和侍女慢慢在园中走着,季厢迎着秋风,索性将头上的的纱帷子摘了下来。侍女道:“别吹了凉风,夜里又没有睡好,看闹出难过来。” 季厢笑道:“这风儿凉凉的,吹着倒觉着清醒些。” 风儿将季厢额前的刘海吹了起来,轻抚着脸颊,痒痒酥酥。季厢便觉着浑浑噩噩的头脑有些清醒了。 走了一段,就碰上了贵妃娘娘了。因如今季厢在皇后那边也算有了脸,贵妃便也不避人,拉了季厢坐花厅中叙话。 几个宫女将随身带的果子摆了桌上几样,贵妃叫她们退下去了,笑道:“还是咱们清静些,好说话。” 季厢笑道:“如今好些时候没有到贵妃娘娘那边,娘娘不要怪罪。” 贵妃笑了,道:“如今姑娘不是以前了,我哪里还能怪罪姑娘。”想了一会子,道:“皇上可常过去凤坤宫?姑娘该见到了的。” 季厢笑道:“虽我在那边伺候,皇上也是不常见到。只有皇后叫了,我才过去。皇上是见不到的。” 第146章 贵妃撇嘴笑笑,道:“看来皇后娘娘是个有心的人呢。”又看了季厢一会子,笑道:“也难怪。姑娘是越发的出息了。” 季厢有些臊了,转脸看了别处,听得外头空中有“嘎嘎”的叫声,笑道:“外头是什么声儿?哪里的大鸟飞过来了?” 贵妃道:“听着像是鸭子叫。” 两人走至窗子前,探头往空中看,真是许多的大鸟在空中展翅,排成了一列人字,撇稍长,捺稍短些,间或有“嘎嘎”的叫声。那样子倒是鸭子。 贵妃想了想,道:“定是她们常说的大雁了。也到了往南边飞的时候。” 季厢道:“我原来也住在南边的,整天也是闷在屋里,这个倒也不常见。” 见那队大雁飞高空去,渐渐消逝了,两人又回去坐下。 贵妃道:“姑娘来了这宫里头,也见了许多外头不常见的事了,该长了许多的见识。” 季厢不明白她要说些什么,遂笑道:“贵妃娘娘怎么说些叫人听不明白的话?季厢是个蠢笨的人,听不懂呢。” 贵妃道:“若姑娘一点也没有听懂,那我就找错了说话的人了。”季厢低了头,没有说话,摆弄着腰上挂着的一个白玉如意头。 贵妃道:“我可是拿你当了自己人,才给妹妹说这些话。你若是嫌我说的话不中听,就给我施个礼,出去了,我以后再不拿这些话来怄妹妹生气。” 季厢低着头半天,道:“贵妃娘娘的教诲。季厢定记在心里。” 贵妃笑了,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不是那左点右点都不开窍的葫芦。” 季厢道:“娘娘想说什么话。尽管说来。” 贵妃站起身来,到门边向几步远外地宫女道:“你们往那边走几步。看若我妹妹过来了,可要叫她过来,不要让她过去了。” 几个宫女便往那边路口上去了。.Www,16K.cn. 贵妃这才又坐下了,看着季厢的眼睛道:“妹妹只指望着在凤坤宫见到皇上是没有什么指望的。” 见季厢没有说话,遂依了性子往下说:“妹妹不想想。你就是把头发梳得再好了,皇后也不会在皇上面前提了你地一句好话。你还是想了别的出路才好。” 季厢轻声道:“贵妃娘娘想出了好法子,就给季厢说了罢。贵妃笑道:“听你这么说了,才真是我地好妹妹。”伸手将季厢头上的一枚落叶摘了下来,道:“我既然看着你顺我的意,我自然帮了你一把。你何必苦守着她,绕过了她去,怎么着也能办得了事。你不知道,皇上跟前有一个姓王的老公公。大小看着皇上长起来的,皇上带他自然和别个不同。你若能打动了他地心,能给你在皇上跟前说上两句话。比皇后在皇上跟前赞你两句还要好。” 季厢言道:“既然他有这样的本事,别的嫔妃还不都求了他去了?” 贵妃笑了。道:“自然暗地里是少不了的。能让他大动心的。他就给出了大力,若少叫他动心的。他也就量力而出。就看你上去的心是大还是小了。” 季厢道:“但不知这位公公平生爱的是什么。” 贵妃笑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我真也说不上。有说爱财的,有说爱地地,还有说喜欢美人儿的。到底是什么最放在心上,也难说得很。” 季厢起身给贵妃施礼道:“妹妹谢贵妃娘娘和我说了这些话。改日若有了机会,定报答了娘娘的慧心。” 贵妃娘娘回去了自己地住处,其妹妹已等在那里,笑着赢了上来。待宫女们下去了,便道:“姐姐和季厢都说了?” 贵妃道:“说是说了,就看她自己的主意了。” 其妹妹言道:“姐姐为她想地也周到。其实何必如此?凭她们斗去,咱们一旁观虎斗就是了。” 贵妃笑笑,道:“你才进来几天地工夫,知道什么?我就是看着她们静了下来,才给这个弱些的伸伸手。就让他们斗去。想当年,为着皇后能不进宫,咱们府里头也闹了一阵子。她进来了,哪有瞧着我顺眼地时候。也是我自个儿的肚子不争气,到了这个地步。若季厢能上去了,就算不拉了甘棠上去,她倒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或败了,也有咱们一段清静日子好过了。” 其妹点头。 贵妃看着妹妹,笑道:“既然有了好日子了,家里也盖好好议着给妹妹寻亲事了。” 其妹一脸娇羞扭身去了,贵妃淡淡一笑,坐了椅上歇息。 季厢回去了杏阳馆,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子,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好法子。站起身来,暗道:罢、罢、罢,就去求了贵妃,大不了一死,也是我欠了姐姐的一条命。 贵妃似知道了她会过来,笑道:“姑娘就在这边吃了饭再回去罢了。” 季厢道:“怎么不见娘娘的妹妹?” 贵妃笑道:“她怪我说了不喜欢的话,带了两个人出去走走。” 季厢见身边也没有什么宫女,遂道:“娘娘还是给季厢指了明路,省的季厢跌跌撞撞,摸不到路。” 贵妃深思了片刻,道:“我倒是听了一个消息,那王公公在外头是有了家室的,只是年纪大了,便想能有个支撑门户的义子。寻了好些年头了,也找了不少宗族里头的少年进了家里,却难碰到如意的。那些聪慧机敏孩子,人家父母谁忍了心送人?那些歪瓜裂枣的,老公公也看不上。就耽搁下了。他好大的家业,竟没有个主事人。姑娘可往这边想想就是。” 季厢遂给贵妃磕了头,道:“谢谢娘娘的话,季厢记在心里。那我就回去了。” 贵妃笑道:“这有什么急的,还是吃过饭再走。” 季厢道:“晚了路上就看不清了。” 贵妃也不强留,唤人送她出去了。 看天色尚早,季厢写了一封书信,交予侍女,嘱咐了几句话,又带着侍女过去找了管事姑姑。那姑姑是个懂礼的,道:“拾到了多备些衣物的时候了。本该叫姑娘们回家一趟,还没有上奏呢。先叫侍女回去一趟也好。姑娘就叫外头听差的宫女先过去伺候罢。” 季厢向姑姑道谢,姑姑便叫了两个嬷嬷来,带了那侍女出去了。 回去屋里,连衣裳也没有力气去换了下来,淌下来。宫女笑道:“姑娘可想吃些什么?我叫他们做去。” 季厢想了想,道:“也想不到什么吃的,你看有什么凉凉甜甜的,给我端一碗来吧。” 那宫女笑了,道:“天已冷了,姑娘不要吃了凉的东西,坏了脾胃就不好了。” 季厢暗道:这样忙碌,身上没有火气就算难得了,哪里就凉了身子。遂道:“你去罢了,我在家里吃惯了的。” 那宫女便去了。 季厢长舒了一口气,身子就像爬过了多少阶梯,酸酸软软,再拖不动了。尤其是两只小脚,刚才还是木木麻麻,这一停了下来,像爬满了虫子一般,难过得很。唤进外头的宫女,叫她给捶了小半天,方觉着好些了。 次日,季厢给皇后梳完头回来,便看见抹云远远在路上候着她了。 季厢叫身边的宫女到那边等着,便道:“抹云姐姐这时候过来做什么?只在清袖堂就是了。” 抹云心里焦急,话声儿也颤颤的,道:“乾熙宫的公公已过来传了话,说明儿就要叫我过去服侍皇上。衣裳都带了过来。” 季厢乍一听,也慌了神。静静想了半天,道:“也想不出别的来。总要空出两天的工夫才好。”附耳对抹云说了两句话。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147章 抹云脸红到了耳根子,言道:“就怕主子起了疑 季厢笑道:“又不是皇后娘娘要你过去。我姐姐还是拿你当了身前的人,就是起了疑心,也不会为难了你。” 抹云道:“不过两三天的工夫,姑娘就有了好法子?” 季厢心中也是没有底的,不过还是笑道:“你就放了一百个心。我的命还在你手里攥着呢。” 抹云笑笑,道:“我也是慌了神。就全凭姑娘做主。” 季厢点头。 抹云回去了清袖堂, 甘棠看见她回来,问道:“这些工夫去了那里了?” 抹云道:“上那便领了些东西过来。” 甘棠道:“你也不要到处去了,好好歇着。” 抹云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甘棠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抹云低了头,道:“实在没脸和主子说。” 甘棠心道她是改了主意,便道:“这事原是我也十分的不愿你去,你若变了主意,容我再好好想想,给你脱了身就是。” 抹云忙道:“不是呢。是我身上来了。” 甘棠看了抹云两眼,道:“我看你这两天脸色就不好看,竟是这样。那我就叫了人过去敬事房说一声。就是这次过去了,不知道皇上还能不能记起来。” 抹云脸上红赤,轻声道:“都是抹云不给主子争气。” 甘棠笑道:“这也怪不到你身上。以后说罢了。你既然这样了,还是回去屋里,歇着去吧。” 抹云点头,去了。.1@6@K@. 甘棠看着抹云的背影。心道:该不是这个时候,看来她还是放不下。 听谨谡在那边屋里笑闹,甘棠长叹。强颜欢笑,过去抱起了谨谡。谨谡似明白了母亲心中的苦楚。将脸紧贴在甘棠脖颈上,两胳膊紧抱着。 一旁藏梅也早觉出了主子和抹云有瞒着自己的事,她们既不说,自己也不问。此时看主子和谨谡抱在一块儿,心里也是难受。 甘棠悄悄抹了脸上的两行清泪。对谨谡笑道:“母亲要送给你个小娃娃了,你是喜欢有个妹妹,还是有个弟弟?” 谨谡睁大了眼睛,看着甘棠,道:“我有妹妹了。” 甘棠笑道:“在哪里?” 谨谡手指着藏梅道:“她呀。甘棠笑了,道:“那妈妈就送个弟弟给你了。” 谨谡点点头,道:“我教他写字。” 甘棠言道:“你会写什么字了?” 谨谡笑道:“我会写很多很多。”扭身跑到那边,抱过来一本册子,放了甘棠手上。道:“上头都是我写地。” 甘棠笑道:“这是母亲看的书,哪里有你写的字?”顺手一翻,那册子里头早已画满了墨迹。 藏梅忙跪下来。道:“都是奴婢没有看好,是我地错。” 甘棠言道:“这有什么大罪过。不过是他看着新奇。”转头看着谨谡道:“你可喜欢写字?” 谨谡使劲点点头。 甘棠对一边的宫女吩咐道:“到库房中找几样笔砚过来。抹云在她屋里头。”那宫女去了。一会子就拿了进来。 甘棠看了一眼。道:“都是一些华饰过了地物件,还是再拿了简单些的过来。这几块砚台倒还行。” 藏梅一边看了。俱是髹了黑漆,上用彩漆描画了浩荡山水,颜色很是鲜艳明亮。那宫女便又去了,片刻拿了另外几支过来。甘棠还是摇头道:“这些只好摆在桌上,闲来无事拿在手中观赏。拿在手里写字,也沉了。”一边对藏梅道:“写字、念书不是在戏台子上演戏,镶上这么多的金丝,难道是要人拿在手里写字么?” 藏梅笑道:“我看主子平常用的那两支就好。” 甘棠想想道:“那还是用我用惯了的罢了。”带谨谡来到西厢房,亲研了墨,,亲教了谨谡怎样握笔,又说怎样悬腕、转腕,谨谡哪里能够静静地听,只拿着毛笔在纸上图画。甘棠看他这样,苦笑道:“你也才两岁,教你这些,你怎么能明白。” 藏梅言道:“主子不必心急。六皇子还小呢。看他握笔,就很有那个样子了。主子一天天教着,定是一天更比一天好地。” 甘棠笑道:“怕只怕我等不了那一天。” 藏梅道:“主子说笑话了。看着小,长起来快着呢。” 甘棠笑笑,没有再说话,低头看谨谡在纸上随手描画。 隔了一日季厢的侍女回来了,随身带了书信。 季厢展开瞧了,略放下了心。 午后,季厢正在自己房中做针线,侍女进来道:“有人过来找姑娘呢。” 季厢出了里屋,看是来了两个姑姑,后头还有两个公公。见季厢不明就里,那姑姑笑道:“是王公公听说皇后娘娘有了一个梳头好的人,来看看姑娘。” 季厢明白这就是那个王公公了,忙笑着迎了进来,让到上座。 王公公一张大马脸,瘦削得很,身上却富态。缓步移到椅上坐了,上下打量了季厢,脸上也没有带笑,言道:“听说姑娘梳头是少有的。” 季厢站于一旁,稳声答道:“不过是皇后娘娘觉着还好。是娘娘抬爱。” 王公公点点头,道:“那边清袖堂的季御女是姑娘的亲姐姐?” 季厢颔首,轻声道:“姐姐是庶出。”王公公道:“可还陪着公主们读书?” 季厢道:“那些天是去的。后来娘娘常叫我过去,便舍了这头。” 王公公道:“姑娘是喜欢去凤坤宫的?” 季厢道:“过来陪公主们念书,再去给皇后娘娘梳头,都是奉了上头的旨意。自然是季厢愿意地。” 王公公摆手叫季厢的侍女出去了,道:“这几个人都是我放心的,姑娘可不必忌讳。” 季厢看看他们,点点头。 王公公和她说了一阵子,便去了。 季厢看他们去了,呆坐在椅中半天。梦一样地,竟马上要到眼前了。这一步迈了出去,以后要怎么收场。本是远远避了,竟是自己巴巴的赶着往前走了过去。 想起了什么,进了里屋,开了柜子,取出了一个小包袱,里头放着一双小巧弓鞋,上头是绣满了腊梅花儿。是那冬里郑姨娘亲给自己绣地。季厢身子一软,跌坐在椅上,心道:这就是我地命么。 第148章 这双鞋郑姨娘不知花费了多少的工夫。黄腊一样的花瓣,远望厚实细腻,皆是倒挂的金钟梅的样式。洁白的花心,似有雪花落在了绣鞋上头。捧着这双鞋,就像那雪落在了自己的心口,冰凉刺骨。郑姨娘一丝丝穿针引线时候,是否意料到了今儿这事?她是从没有给别的姑娘绣了这个,独独送了给自己。是因着母亲的事对自己有所愧疚罢。 带进了宫里来,总是没有穿上一次脚,就是留到了这时候了。季厢苦笑,坐了床上。侍女过来,给季厢脱了脚上的绣鞋,小心穿上了这双新的。侍女退后几步瞧了,笑道:“姑娘早该穿了这个,郑姨娘的巧手真是无双呢。” 季厢道:“你看着好么?” 侍女道:“别的都不说,鞋面子在这宫里称不上绝好,好得多着呢。就是这上头的花儿好看,少有。真像是把那腊梅花儿摘了粘到了这些上头。” 季厢低头看看,没有说话。叫侍女脱了下来,放了包袱上头。又拿了几块绢子放了里头。 侍女见状言道:“姑娘明儿要穿么?” 季厢笑笑,道:“说不准的,或者就能用得上了。先撑开了这上头的小褶子。” 翌日,清袖堂。 甘棠还没有起来,抹云因身子不便,是别的宫女陪夜。就听得外面低低的有人叫。 那宫女忙披上了衣裳,出了屋子。来人道:“凤坤宫那边过来了姑姑,说等咱们主子起来了,就过去凤坤宫。不知道是什么事。”宫女便回来,看甘棠已在床上坐起来了。 甘棠道:“是凤坤宫的人?” 宫女点点头。待要说什么,甘棠道:“我都听见了。把衣裳拿过来。” 抹云也早早起来了,听见了这边要过去凤坤宫。.1-6-K,手机站wap,.Cn.便也过来。 甘棠道:“你又过来做什么,还是回去歇着罢了。” 抹云低声道:“还是我陪了主子过去罢。” 甘棠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待穿戴梳洗好了,才道:“你还是留下罢了。不会有什么事。” 抹云便没有争辩,就看着甘棠和两个宫女过去了,心里跳得厉害,不知道这一去是凶是吉。 进了凤坤宫。便有宫女道:“皇后娘娘等着御女了。”甘棠跟着进去,眼角瞅见皇后已坐在了妆台前,便跪下了,头叩到了地,道:“季御女甘棠拜见皇后娘娘。” 却听不见皇后说免礼的话,只好就跪在哪里,也不敢抬起头来。 好一会子,皇后才说了话,却道:“季姑娘可过来了?” 一旁绿遍道:“在外边候着了。” 皇后笑道:“她每日过来的倒是准时候。” 绿遍道:“季姑娘心里头装着皇后娘娘。自然事事考虑得周到。可这就叫她进来?” 皇后道:“她也没有什么事,再等一会子罢了。还是先给我装扮好了,梳头的时候。也能看出是好看还是不好。” 绿遍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前头先梳好了头,再抹了胭脂。插好了珠花一看。竟不配呢。还要再劳烦了季姑娘重新梳了,我一边看着姑娘地胳膊都抬得慢了些。还是娘娘心疼她。我倒没有想到这个。” 皇后笑道:“你才知道多少,在我这边讨了多少的好处去了,难道回回地都要你要了那巧儿去了。” 绿遍忙道:“绿遍再讨了娘娘的好,也是个奴婢地命罢了。心里还是有这个数的。” 皇后笑了,看了一眼甘棠,才道:“原来季御女已过来了,我只顾着和这个奴婢说话,竟没有低下头看见。快些起来坐罢。这身子也重了罢?” 甘棠早觉着头晕,肚子有些疼,还是脸上带笑,站了起来,道:“不敢扰了娘娘说话。” 皇后笑道:“你我同服侍皇上,就是姐妹,哪里有什么敢不敢地事。” 一宫女拿过一凳子来,甘棠坐了,还是觉着肚子有些疼。 皇后静静坐着,直待绿遍给她唇上点好了胭脂,才道:“叫季姑娘过来吧。”又转头对甘棠道:“你这做姐姐的也该在妹妹身上多使些力,别心里只装着别人。” 甘棠言道:“我心里想的就是如何伺候好了娘娘,别的就放在后头了。就说伺候娘娘,也因着娘娘的恩旨,多时不过来了。心里很是愧疚。” 皇后笑道:“御女在清袖堂没有什么事,也要好好保养身子,不要胡思乱想地,恐伤了身子。” 甘棠浅笑道:“让娘娘记挂了。若说前头还好费些心神,既然娘娘这样说了,今后甘棠自然好好地在清袖堂过安生日子了。” 说着话的工夫,季厢打外头进来了,事先不知道姐姐也在这里,略怔了一下,给皇后请了安,再过来给甘棠施了礼。 皇后笑道:“姐妹两个见了面,该好好说两句话才好。等给我梳好了头了,你们就一同回去罢。” 甘棠、季厢俱没有说话。 皇后稳稳坐着,季厢过去给她梳好了头发。皇后左右看了,道:“怎么这髻子觉着有些偏了左。” 绿遍一边看了看,笑道:“姑娘是看着姐姐一边坐着,手发抖了呢。” 季厢忙道:“都是季厢没有尽到心,再给娘娘梳了。娘娘还要坐一会子呢。” 皇后笑道:“这样就好了。偏了些,就不插了那流苏上去。今儿我也不出去的。” 季厢便退了出去。 甘棠勉强坐着,脸色却有些发白了。 绿遍一旁瞧着清楚,走至皇后身边,低低说了两句。 皇后扭头看了甘棠两眼,笑道:“御女回去罢了。不过是你这些日子没有过来,想和你说几句话。” 甘棠挣扎着起来,拜了,慢慢出去了。 出了凤坤宫,甘棠就小声对一边的宫女道:“快些过来扶着我。” 两个宫女看主子的脸色也慌了,忙道:“主子先住了步,我们回去叫过轿子来。” 甘棠小声道:“不要回去了。叫外边的人看见了,又要说些话。你们搀着我就是。” 两个宫女只好搀着她回去。到了清袖堂,甘棠就迈不动腿了。 宫女们忙扶她到了床上躺了,乱作了疑团。幸两个嬷嬷是年老的见过些事的,凑到前面看了,唬了一跳,道:“可了不得了,都见了红了。竟要生了。” 抹云一边道:“嬷嬷不要乱说话,这日子还早呢。”一边叫人过去凤坤宫,嘱咐道:“就说主子不小心碰到了桌子,别的少说。”宫女应着,跑着出去了。 皇后得了信儿,也有些慌神,遣了两个人去找太医过去。绿遍一旁说道:“没有什么要紧,不是在娘娘这边出地事。像那甘棠也是个懂事的,不会说了别的出来。” 皇后点头,道:“未尝不是件好事,教她警醒一下也好。我这个皇后娘娘也不是个空架子摆在这里,叫人烧香叩头地。” 第149章 季厢在凤坤宫外看着姐姐出来的,有心往前去扶一把,想到别的事,还是转身去了。 来到了杏阳馆,恰遇上几位公主往外走。有公主笑道:“籍姑娘怎么有空过来这里?” 季厢施礼道:“皇后娘娘今儿也不出去,叫我回来了。多时没有过来,想着众位公主,今儿是公主们游园的日子,也正好跟着公主去看看园子秋色。” 众人笑笑,便往前缓缓去了。至了御花园,随时已深秋,因着拾掇得好,也没有多少的凄凉之景。走了一时,便分找了地儿坐着歇息。 季厢看湖中的锦鲤艳丽好看,都聚到了水边来,等有人给食。一时兴起,叫人拿过来些糕点末子,往湖中撒去。那鱼吃着香甜,更是攒成了堆了,张大着嘴巴,争先恐后。 季厢玩得热闹,索性从小桥上下来,转来桥边乱石处。拣了平整些的石头蹲着,离鱼儿更近些了。有人看着热闹,便站在桥上说笑着叫她喂那嘴最大者、色儿最艳者。季厢笑着,将手中的吃食往水里扔。 一旁有嬷嬷劝,说小心石头上的旧苔。众人的话声早压了她去了。正玩闹得高兴,一边宫女道好像是皇上往那边振鹭轩去了。众人往那边看,果然。便都离了这儿,往那边去。季厢却还贪恋这边,舍不得走。待有人召唤了,才转身欲走。谁知,就踩到了石头边上的青苔。身旁的侍女还没有伸手扶住,就见她身子一斜,脚踩到了水中。1^6^K^小^说^网桥上的宫女忙下去。扶了季厢上来。好在没有扭着,就是一绣鞋湿透了,还沾了泥。 公主们没有走远的。都回来看她地热闹。季厢也没有生气,笑道:“这要怎样才好?” 有嬷嬷道:“就这样走回去。怕脚上凉了,风一吹,也是难过。还是叫人回去拿一双过来换。” 几个宫女搀着季厢到了旁边一赏湖的的高阁内坐了等着。虽鞋子尽湿,也不敢这就脱了下来。其侍女和个宫女急急回去拿鞋去了。 公主们也就往皇上那边去了,陪父皇说了几句话。依旧出来,往别处散去了。 待那侍女取了绣鞋回来,恰迎头碰上皇上一行出来振鹭轩,遂放下包袱,跪了一边。 那王公公喝道:“既瞧见皇上在这边,就要早早地避了才是。” 侍女听言,忙去拿起包袱。谁知忙中出错,包袱就散开来,一只绣鞋落在了地上。 王公公正要再斥责。皇上一眼却瞧见了那鞋子。上前两步,就拣了起来,笑道:“这是哪个妃子的绣鞋?竟没有见过这般小巧。” 侍女忙跪下。低声道:“是我们季姑娘地。皇上有万般不舍,只是拿了人家未出阁姑娘的绣鞋在手中。实在是违了礼制。只好将鞋子给了身边的公公。那公公又过去放在了侍女手中。 待她们去了,皇上仍站在那处流连。 王公公自然摸透皇上的心思。道:“时辰还早,皇上到那边桥上看看秋湖景色也罢。” 皇上是巴不得的,慢慢踱步过去了。 季厢在阁内也换好了绣鞋,出来了。皇上一行也刚好到此。 季厢给皇上见了礼,皇上笑道:“有些时候没有见季姑娘了。” 季厢道:“皇上整日日理万机,小女子在内廷往来,是碰不上地。” 皇上有意低头,想再睹那鞋子一眼。只是长裙拖地,哪里能够看见。心中万般惆怅。 抬头看季厢,脸上不挂一丝笑,却粉脸带红,一双俏手交放于衫下,冷艳中又不失妩媚风流,真是宫中少有这样的人儿。那双妙脚藏于裙下,更是叫人引了万般遐思。 于是乎,季厢伴于皇上跟前,同游御花园。晌午时候,皇上欲与之同进膳食,季厢辞道:“我只是伴读侍女,哪里能伴皇上用膳。还是回去的好。” 皇上点头。季厢与侍女便回去了。 王公公走至皇上身前,压着嗓子对皇上说了几句话。皇上捻须微笑,道:“确是一红颜知己。” 自此,心中便装着季厢,至于抹云那宗子事早抛到了脑后去了。 过了两日,几个宫女嬷嬷便过来杏阳馆,将季厢接至乾熙宫。沐浴打扮后,送至皇上寝室。 季厢满面娇羞,未敢抬头。 皇上笑道:“如今,姑娘可略拉裙子,让朕一睹金莲?” 季厢转过了头,一手轻拉褶裙,微露绣鞋,一朵朵腊梅栩栩如生,似传出了阵阵清香。皇上趋前,握住那金莲,看得季厢无处可避。皇上却哈哈大笑。待放下了帷帐,季厢藏了羞臊之念,尽心伺候,与皇上一夜颠鸾倒凤,倒令皇上更是怜之爱之,视如神女。 季厢功成之时,恰是甘棠受难时候。在床上养了两天,那成形的孩儿还是下来了。 甘棠躺在床上,脸上却没有泪。 一旁抹云也早跪了地上,泣道:“若不是抹云给主子找了这事儿出来,这小公主也不会就这样没了。都是抹云的错。”遂将季厢与自己合计的桩桩事情说了出来。 甘棠扭头看了她一眼,道:“不必说了,叫谨谡过来。” 奶婆子抱了谨谡过来。甘棠叫了谨谡身边去,强挣着坐了,搂了谨谡怀里,半天道:“我还有谨谡。” 抹云一旁见了,心中哪里受得了,爬至甘棠身边,哭道:“主子把抹云的命拿了去,好过去那边伺候小公主。” 甘棠看看,苦笑道:“只是她的命好。若不然,就是好好的来了,有什么好地呢。” 第150章 季厢在乾熙宫是毫不知情。坐于书案前,悬腕写了一词: 一缕秋思候风消。山峰上枝摇,阁上帘招。金鸟占了黄花雀巢,花复飘飘,木复萧萧。何夜跪迎脱朝袍?卸了手钏,着了丝袄。烛光最是照人俏,瘦了纤腰,红了面娇。 皇上看了,道:“谁是金鸟,谁又是黄花雀?”季厢微微一笑,道:“随手写了,哪里就想了那么多。皇上不喜欢,我再借别人的一首。” 又写道:午后残妆胭脂淡,犹待青鸟掠。仍记晨晓抚姣眉,言墨色稍过。听闻雨后百花重,心焦妍花落。忙唤了丫头疾去,摇了雨露花烁。 皇上笑道:“这首颇有些意思。是借了何人?”季厢淡笑摇头,道:“也忘了是何人作的,时日久了。” 皇上看着沉思良久。季厢眼角略瞧了皇上,道:“皇上看季厢这眉色怎样?” 皇上转头看,道:“你是喜欢画这薄眉的。像你的人。” 季厢低头笑了,道:“季厢面目丑陋,那里能够去画那些各样的眼眉。只好淡淡的画来,有些色儿就是。” 皇上想起一事,道:“该叫人过去知会皇后一声。” 季厢红了小脸,半晌才道:“还要说什么?不是早叫人过去说明白了,我从此在这边了么?” 皇上看她娇面,实在可人疼,揽了她的肩,笑道:“你和她们不同。总要有个名分。你将来过去那边,也好同她们说话。” 季厢抬眼看着皇上,正色道:“皇上待季厢是风月之情。还是天长地久?” 皇上笑了,道:“有何不同?” 季厢道:“若不过一月半载的就罢了。.手机站wap,.CN.自然不用什么名号。若是长久,那也不必了。” 皇上道:“为何不必?” 季厢道:“皇上有心要听,我便讲。只怕说出来,皇上心里不舒坦了,又怪季厢不会说话。” 皇上道:“你尽管说罢。” 季厢道:“皇上不知道。我和姐姐是有隙了,因着家丑,不好和皇上说明白。虽是这样,姐姐是不及以前风光了,我这做妹妹的,就不好讨了这喜事出来。想皇上能明白。” 皇上思虑片刻,道:“那就过一阵子再说罢了。那边皇后遣人过来和朕说了一事,倒事关甘棠。” 季厢道:“姐姐怎样了?” 皇上道:“谨谡少了个妹妹。” 季厢怔住了,喃喃道:“姐姐是命苦的人。” 皇上笑道:“刚说了和姐姐有隙。怎么又叹她地命苦?” 季厢摇摇头,道:“说这些也没有用,皇上还是过去看看那拓本上的字。说说哪里好,给季厢解一解。” 皇上便和季厢过去谈些起承转合的话。 抹云在姐妹地口中知道了季厢过去乾熙宫的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甘棠一声。进了里屋。看甘棠已坐着了。忙道:“主子还是躺着。” 甘棠道:“实在闷得很。你过去把那没有绣完地小衫拿进来。”抹云偷眼看看甘棠,低了头。道:“那个我收了起来了。” 甘棠看看抹云,道:“既然开了头了,还是做完了。”转头看着窗外,道:“没有叫我一声娘,没有看我一眼,也是我的孩儿。做上几身衣裳,瞅个时候,给她烧了过去。就算是做娘的心了。” 抹云抹了一把泪,出去找了过来。两人就穿针引线,忙活开来。间或抬头看看甘棠,却是眼中没有泪,心中纳罕,也不好问。 甘棠知道抹云瞧着自个儿,问道:“季厢那边怎样了?” 抹云惊了一下,道:“说是过去了乾熙宫。皇后没有了梳头的人,想叫束楚回来,她又有了病。皇后正烦恼。” 甘棠没有说话。抹云试探道:“我托了人去乾熙宫问问?” 甘棠摇摇头,道:“再说罢了。” 抹云看甘棠脸上的寒色,也不敢再说,低下头,拿着丝线比量颜色深浅亮暗。 至了冬,万物萧索。唯乾熙宫是加燃了炭盆,春意盎然。季厢坐拥银狐褥子,偎身在床上。 皇上进来,看到她这副模样,笑道:“都这样了,还嫌冷么?” 季厢道:“叫皇上看笑话了。我是极害冷地一个了。以前在家里时,也是不出去了,就坐在屋里。想看看雪,也就微掀开窗子看一眼,没有出去踏一回。” 皇上道:“朕记得你姐姐是厌热的,你却背道而驰。” 季厢笑了,道:“哪有一样的人呢。皇上是最知道的。” 皇上听她说这样的话,却想到了别处去,虽与季厢缱绻一番方罢。 季厢靠在皇上怀中,懒懒道:“刚才一阵想到了谨谡了。皇上若想起来了,就叫人接了他过来,我瞧瞧。” 皇上笑道:“你这当姨妈的,倒是很喜欢他。” 季厢道:“皇上身为男子,怎么会明白我们心里的想法。我是一眼看到谨谡,就爱极了他。听说他的样子,是越来越像皇上了。只是天不遂人愿。” 皇上轻抚着她的乌发,道:“什么人愿?” 季厢脸色黯淡了下来,道:“一直想着姐姐能再有个女儿,或者像极了姐姐,那是多么好。谁知竟遭了天妒。” 皇上道:“不必这样难过,都是天意季厢道:“听说太皇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提到了我了?” 皇上道:“随口说了一句话。你怎么晓得?” 季厢冷笑道:“若是什么好听地,断然到不了我这耳边。皇上还是以国事为重,早早把我送回了杏阳馆罢了。两头落得干净。” 皇上笑道:“她也是想着朕好。这样的话,听听也就罢了。朕还能当真么。你也是日日在旁边督促朕操心政务。她们说什么,凭她们说去。” 季厢泣道:“如今我是皇上的人了,若皇上厌了我,我就只好拿了剪子,一了百了。或者就一头撞了去。叫皇上省 皇上忙劝道:“你哭起来,红了眼睛可怎么好。以后朕少去太妃那边就是了。” 季厢道:“皇上可不能如此。那真要叫季厢背上不孝地名了。只是那样的话听来叫人伤心。皇上明白迹象,不理也就是了。” 皇上又与之说笑一阵,去后,顿饭功夫,就有人将谨谡接了过来。藏梅、抹云跟着伺候。季厢脸上才好看了,与谨谡好一阵玩闹。 第151章 夜里,皇上问道:“和谨谡玩得好?” 季厢笑道:“亏了皇上,若不然,我叫了人去,姐姐不一定叫谨谡来呢。” 皇上笑了,道:“你说的重了。有什么大的故事,你讲了给朕听。朕给你断断这糊涂案。” 季厢摇头,笑道:“这是我们姐妹的闺房事,是不能和皇上说明白。皇上若有心,还是给季厢找些新奇的物件来看。整日闷在这宫里头,太无趣。” 皇上道:“朕叫人搬来的新鲜摆设,你看了,都叫人搬了回去。那各式的宝瓶,你也不喜。你心里想看些什么,说明了好。” 季厢娇嗔道:“我是小家小户的闺女,哪里见过什么好东西。不过就图它个新鲜,开开眼罢了。我又能说出什么好东西来。就是真想到了什么,不是皇上屋里的,我哪里好开口要。那成了什么了。” 皇上笑道:“再好的东西,你也就看看。就是别宫里的东西,你看上了,拿过来瞧瞧,未尝不可。..” 季厢睁大了两眼,道:“皇上是不能食言的。” 皇上道:“你说想看什么罢?” 季厢拧眉想了一会子,道:“我真想到了一样好东西,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皇上道:“是谁的东西?” 季厢笑道:“这件东西,我也是顺耳听来的。究竟有没有,也不一定。说是前头皇后娘娘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样宝贝,夜里竟能发光的。皇上可去讨了过来,让我一见?” 皇上笑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皇后能到那里得什么东西。” 季厢笑道:“皇上不愿去招惹皇后娘娘也就罢了。那东西传得有模有样的,说就是个平常样子的金锁,娘娘宝贝着呢。也不知是上头镶了夜明珠,还是什么。” 皇上道:“既如此,朕就叫人去要了过来,你看看就是。” 季厢笑道:“皇上又说笑了。皇上既然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那就不是宫里的物件了。皇后娘娘说一声没有,皇上还要怎么说?” 皇上想了半晌,道:“你倒说来,该怎样要的。” 季厢扭身去了一边坐下,翻弄着书册,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皇上是知道的,季厢是想不出半点子主意的人。还是皇上好好想想,能不能既得了东西,还能叫皇后娘娘不晓得是我闹着取了东西去,就好了。” 皇上明白了她的意思,道:“顶多就是颗夜明珠罢了,那边屉子里有好几颗。” 季厢拿起书册,来到皇上身边,道:“皇上不必为难。不过是季厢跟皇上闹着玩儿,皇上也不必记挂在心里。当方才我没有说过那些话就是。” 皇上笑了,和季厢谈些诗赋上头的事。 这日十四,皇上去了凤坤宫,携皇后往御花园花厅叙谈。 午后,前西贡的几个宫女并两个姑姑,便搬抬着东西去了凤坤宫。说奉了皇上旨意,给娘娘撤换了寝室的隔扇。寝室这边留守的两个宫女知道什么,忙帮着搬了旧的隔扇出去。里边的宫女便找开了东西。好在一会子有宫女就找了出来,装了身上去了。 在凤坤宫那边用了晚膳,皇上不顾皇后的挽留,回至了乾熙宫。 却一眼看见季厢跪在那里。忙上前搀起了季厢,道:“你这是为何?” 季厢退后一步,还是跪了,道:“季厢犯了死罪,辜负了皇上。” 皇上还是将她搀了起来,道:“你有什么委屈,说了给朕听就是。皇后还提到了你,说很该让你择了宫住了,才不委屈了你。” 季厢摇摇头,道:“皇上看看这个再说罢。”手中托着一绢子,上有一老金锁。 皇上笑道:“你方才唬到了朕,竟忘了这个。不过是寻常的东西,哪里能发光。你看够了,还是给皇后送了回去。”季厢道:“皇上不知,这是打向太后娘娘墓中得来的东西。” 第152章 皇上坐了椅上,半天道:“你是为了这个到了这里罢。” 季厢抬起头来,正视着皇上道:“皇上要斩了季厢的头,季厢也不眨一下眼,是季厢欺瞒了皇上。但皇上能彻查此事,就是今儿晚上叫我悬了梁,没有怨言。” 皇上道:“你为了甘棠,不要了自己的性命。” 季厢道:“还有谨谡,还有---皇上。看皇上待那狡诈的恶人为座上宾,季厢心里过不去。皇上是一代明主,让她们欺瞒了皇上,是罪过。季厢的话就这一些,皇上发落罢。” 皇上原是恼怒季厢自做了主张,听她说了这番话,心里偏又喜欢她的刚烈性子了。叫了季厢来了身边,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把你知道的都说了,朕好好听听。季厢从头至尾说了,一句也没有瞒的。 次日,皇上便命了亲近,太皇贵妃、皇后那边都不惊动,先去拿了吴太妃。几杖下去,她便将因胆怯出卖了江碧莲、原来的向夫人与皇后图谋,将墓中向太后腹内金锁偷取出来之事说了明白。 皇上听了奏报,且恨且惊且悔。恨的是母亲的亲姐姐竟串通了接生的嬷嬷,将颈上的金锁扯下,硬生生塞入母亲腹中。那死了的太妃 后一步去,给母亲灌了药。.Www,16K.cn.惊的是皇后竟伙同害死了自己生母的向夫人,不顾自己的身份,与他人狼狈为奸。悔的是弃置了甘棠,白白失了一位小公主。 一连半月,宫中公公、宫女俱神色彷徨,心惊胆战,唯恐自己被牵扯进去。向皇贵妃被废为庶人,斩前一天,自缢于监房。念皇后年轻,受了歹人的挑拨,废了皇后的名号,贬为充仪,居静修堂,不得擅出。 这日,藏梅与个宫女来到了乾熙宫,将前头季厢托自己拿回去的一盒红宝捧了过来。 季厢道:“姐姐看好了哪个?” 藏梅道:“看中了这两个。”把手中的布包打开,让季厢看。 是两颗细细长长样子的。 季厢道:“姐姐挑了两颗少见的样子。也罢了,我看中了几个厚重的,待一起送了过去,看了镶好的样子再说吧。” 藏梅便把布包递了身边宫女。 季厢道:“你来得巧了,正好她们送过来几个新样的镯子。你看看,自己拿一个,给抹云也找一个好看的。” 藏梅倒没有推辞,笑嘻嘻挑了两个韭菜叶的。一个包裹了红玛瑙,一个裹了蓝宝。回清袖堂去了 等下了冬里的头场雪,季厢来到了清袖堂。 季厢来至翠微宫,抹云迎了出来,笑道:“听那大鹦鹉叫得好听,就知道有贵人要来了。” 季厢笑笑,进去了。甘棠听见她来,面上还是淡淡的,道:“妹妹坐罢,谨谡去了皇上那边,还没有回来。” 季厢看看甘棠的手,道:“姐姐看了那奁盒,没有喜欢的么?” 甘棠道:“妹妹前头叫人拿过来的那个就很好,我也喜欢上头的珊瑚面儿。那几个就不必了。妹妹还是留着自个儿使。” 两人冷冷清清说了几句,季厢便辞去了。 抹云送了季厢出去,来到了甘棠身前,劝道:“姑娘来了这好几回了,娘娘没有一点子小面儿给人家。若说前头的故事,没有姑娘的话,不是抹云说话不中听,不知又搭了多少性命进去。有了姑娘,娘娘才是皇贵妃娘娘了,别的人也不敢小瞧了六皇子。娘娘还没有想明白,看着六皇子面上,也该转转才是。” 甘棠道:“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要是我母亲还有一口气,宁愿不要了这个皇贵妃的虚名。我也知道季厢为了我,舍了自己。只是每每看见了她,一下子就想了母亲。脸上还怎么有笑。” 抹云叹口气,不说了。想起了什么,道:“方才到贵妃娘娘那边送东西,听说楼华公主那边的二夫人没了。可怜了那对双生的儿女。” 甘棠想了想,道:“这样倒是好。公主没有了孩儿,拿她们也是一样,好过没有了那两个小人儿。那戚夫人该很懊恼了。不过哪能所有的好事都叫她占了去。”又道:“也要接了谨谡回来。” 抹云笑道:“方才我叫人去看了。外藩进献来的几名歌姬还舞着,怕还要过一阵子。听说她们跳得好,腰身软得吓人。” 甘棠笑笑,道:“皇上又该开心了。” 那边季厢回去了乾熙宫,等了多时,却不见皇上回宫。好歹回来,却是携了一个歌姬同回。 季厢听了那公公的话,笑道:“公公去回皇上话,季厢就不过去叨扰皇上了。”看公公去了,遂拿了书册看,打发时日。 早上起来,皇上却过来了,看季厢脸色道:“怎么脸上不好看?” 季厢笑道:“皇上好乐子,还管到季厢的面色?” 第153章 皇上笑了,道:“你且不要说笑,叫她们过来看看,确实不大好。” 季厢起身到镜前看了,脸上真是泛黄,没有什么精神。 少时,太医过来,隔屏把了脉,跪下给皇上道喜。皇上春风满面, 季厢却脸上没有带出什么来。选了好日子,缝做了季嫔。 这天甘棠正看着尽速将从外头捧进来的雪,一点点放火盆里,看它化没了,有宫女进来,道:“碰上了乾熙宫伺候的,竟说季嫔主子小产了。” 抹云侧目道:“不要胡说。才过去给季主子道了喜,怎么就有了这事?” 那宫女信誓旦旦道:“没有说昏话,我看见她们慌慌张张的样子,能有假么。.网,手机站wap,.cN.” 抹云扭头看甘棠。甘棠拿绢子抹了眼,站起身来,道:“备轿子罢。” 乾熙宫,季厢卧在床上,看甘棠进来,强笑道:“恕妹妹无礼了。” 甘棠坐至床边,攥住了季厢的手,泣道:“妹妹何苦来?虽小,也是一条命。” 季厢知道瞒不过姐姐,低了头,道:“季厢是欠了姐姐性命的,这样就清了。” 甘棠道:“都是姐姐逼了妹妹。是姐姐倔强了。” 季厢笑道:“也不全是为了姐姐。若我真诞下了什么龙子,谨谡就不在我心中了。谨谡从此就是我的孩儿一样。” 两人抱一起,哭了半天。 抹云在一旁瞅着,也跟着哭,过了会子,劝开了两人。 季厢叫抹云出去,将门关了,对甘棠道:“谨谡的黄虽年纪大些了,还是心不定。妹妹心里也没有谱,以后要怎样呢?” 甘棠道:“姐姐原来是忧心妹妹,听了妹妹的话,就放心了。” 季厢知道甘棠的意思,道:“谨谡是咱们的心肝儿,除了他,心里就不装别的人。” 甘棠笑笑,又和季厢商量了一时才去。 回去清袖堂,刚坐下,便有人来报:“安亲王妃过来了。” 甘棠微笑,道:“请进来罢。” 安王妃虽因着女儿,气势不比从前,到底还有淡定的样子。待甘棠赐了座,静静的,等甘棠说话。 甘棠看了几眼安王妃,笑道:“安亲王身子好?” 王妃笑道:“承蒙皇贵妃娘娘记挂,送过去的鹿茸、麝香都是上好的。”甘棠道:“安亲王为这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些都是应得的。” 王妃浅笑,没有说话。 甘棠吃了一口茶,王妃站起身来,道:“娘娘歇着,我这要回去了。” 甘棠忙到:“口干了,才喝一口。王妃会错了意。还有好些知心话没有和王妃说呢。” 王妃只好又坐了。甘棠笑道:“听说夫人的儿子也大了,该出来为朝廷效力了。” 第154章 王妃道:“娘娘高看他们了,不过平常。” 甘棠笑道:“谁又是天生有才的,要历练。安亲王的爵位也要他们袭了,才是正礼。听说那外室也有儿子的,不过到底还是夫人这边才合礼法。” 王妃笑了,道:“娘娘过奖了。我代他们谢过娘娘了。” 甘棠道:“安亲王痊愈了时候,还要早些出来为皇上解忧。” 王妃道:“本该的。我们老太太也这样说呢。” 甘棠道:“前头朝廷所议储君之事,如今也该复议了。王妃回去好好劝劝安亲王,为皇上解忧。” 王妃笑道:“娘娘放心,这事早该定了下来。”遂辞去。 抹云领了束楚进来,给甘棠磕头。 甘棠柔声道:“束楚身体愈了,想要到何处呢?说来我听。” 不待束楚说话,抹云道:“娘娘就叫她过来这里,六皇子每每拉着藏梅不要她走,我一人睡也孤单。” 甘棠笑道:“我还没有说话呢,你倒好,先把束楚的住处给安顿了。我再说不愿意,岂不让你们恼了我?” 束楚给甘棠又磕了头,便和抹云一同去了。 正月里头,朝廷复议储君,立六皇子。 典礼罢,季厢来至翠微宫,对甘棠道:“皇上又起复了安亲王,怕安充仪那边生事。” 甘棠笑笑,道:“如今兵权四分,还有荣亲王牵制,料他也无奈。人也老去,还哪有精力争什么。他那两个儿子,挂虚名,领俸禄就是了,论才干,实在摆不上来。妹妹放心。” 季厢道:“别的事上姐姐也要早筹划。皇后虚位,多少人看着。” 甘棠笑笑,道:“姐姐也明白,早了早好。”过去多宝阁,拿了一瓷瓶下来,看了看,道:“还是江嬷嬷留下来的东西,妹妹看看。” 季厢看了,道:“恐留下后患。” 甘棠道:“我想也是。” 季厢看了看甘棠,道:“姐姐还绣花么?” 甘棠心一动,没有说话。 过了一月,逢贵妃过来,甘棠道:“有一事想和贵妃商量,娘娘费心给我思量思量。” 贵妃道:“皇贵妃娘娘说重了。” 甘棠略顿顿,道:“安充仪不能出来,五皇子也没有人照看,那样聪明伶俐,总要有人随时教导着。娘娘帮我想想,倒是给五皇子找个好住处。” 贵妃是个明白人,起身给甘棠跪下,道:“谢皇贵妃娘娘美意,我自当不亏了娘娘的好意。” 甘棠笑笑,道:“你这就回去布置,皇上那边我去说。” 贵妃起身去了,隔日又领了五皇子来见。那五皇子倒是喜欢这个贵妃娘娘的,不像前头那皇后性子急躁,偎在娘娘怀中很安稳。 到了天热的时候,皇上去行宫避暑。甘棠犯了宿疾,没有去。季厢也要陪伴着姐姐伺候。皇上遂带了几个妃嫔去了。不想就得了食疾。 好在宫中备有小丸药,飞马送去了。吃了几天,好多了。只是又不知吃错了什么,腹胃又不适起来。太医医治了多天,却难见什么起色。 只好还是照吃着前头的丸药,慢慢调养。一雨夜,却起了暴疾。晨晓,薨了。 六皇子登基。择了几位德隆者辅佐,几位亲王也都落了好儿。 这日,甘棠坐在窗前,看抹云和几个宫女收拾东西。 抹云打开了好久不用的针囊,道:“怎么瞅着这里头的金针,少了几个?” 甘棠道:“拿过来我瞧瞧。”看了,道:“只剩下这几个,也没有什么用了。给金坊拿过去,化了戒指罢。什么也别嵌。戴这些也厌了。” 抹云笑道:“有好多素戒呢,我拿过来,太后娘娘选选?” 甘棠笑笑,道:“这几个针是我母亲留下的,打了戒指,戴在手上,也是念想。你叫个可靠的,看他们做好了,拿回来。别另加了金子进去。” 抹云遂出去叫人去了。待她回来,甘棠叫了别的出去,对抹云道:“空林已在外边住下了,还要想个主意,人不知地把你送了出去。” 抹云有些不舍,道:“只是想娘娘了,就不好进来。” 甘棠道:“过上个十年八载的,面目也就不一样了。你就是我娘家的亲戚。” 抹云给甘棠叩了头。 季厢过来,看见甘棠手中拿着针囊出神,笑道:“姐姐要绣什么?” 甘棠道:“只是稀罕这个针囊,我是什么都不绣了。” 姐妹两个默然无语。半晌,季厢道:“路过东宫,隐约听见皇上读书的声儿。姐姐陪妹妹看看去?那教书的也忒严些。” 甘棠笑道:“也罢。陪你去一趟。”遂装扮了,携季厢坐了御辇,往东宫去了。 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